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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情小说->《爱哭小嫁娘》->正文
第八章

    年,过去了。

    元宵,过去了。

    清明,也过去了。

    端午前半个月,笑阎罗决定带哭阎罗回天山了,因为该教的都教完了,剩下的是方瑛自己的问题,若要全盘吸收成为他自己的东西,必须由他自己去钻研、去领悟、去体会、去练习。

    高深的武学并非能一蹴而就的。

    “你现在的武艺和功力都比坠儿高上许多,但若是你无法熟练运用,还是会输给她的。”

    “再熟练也没用,我永远也赢不了她,她的眼泪太厉害了!”方瑛喃喃道。

    为了他这一语双关的话,香坠儿赧红了脸儿,其他人都笑了。

    香坠儿若是使出哭功来的话,的确是任何人都只有投降的份,但另一方面也是表示他对香坠儿的宠爱,只要香坠儿一掉泪,他不让步也得让步。

    “不过有一件事得先警告你。”笑阎罗说,并向毒阎罗使眼色示意。

    毒阎罗上前来,搭上方瑛的腕脉,片刻后,他放开。

    “记得吧,你身上还有十三支金针?”

    “有十几支针刺在自己体内,谁敢忘,要不小心从嘴里吐出来怎么办?”方瑛咕哝。“二叔要帮我取出来了吗?”

    毒阎罗和笑阎罗相对一眼,再瞄一眼香坠儿,迟疑一下。

    “不,你身上的金针绝不能取出来,一取出来,你就死定了!”

    果然,香坠儿立刻吓得脸煞白,方瑛自己却只是怔了怔而已。

    “记住,”毒阎罗的表情异常严肃。“当有一天,你身上的金针开始自己掉出来的时候,就是你的身体在警告你,你不能再打仗了……”

    香坠儿惊喘,险些尖叫出来。“会……会自己掉出来?那……那……”

    “放心,只要掉出体外的金针不超过六支就不要紧,静养一个月就行了,要同时出来七支才会有危险,即使如此,只要你能够及时插回去,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毒阎罗柔声安抚她。“来,我现在就教你如何把金针再插回去……”

    说着,他把香坠儿拉到一旁去仔细解说,而笑阎罗和哭阎罗则把方瑛拉到另一边去低声央求。

    “为了坠儿,真到那种时候,你可以为了她,立刻辞官退休吗?”

    “没问题!”方瑛不假思索的应允了,“不过……”

    “我知道,相信到那时,你必然已是皇上极为看重的神威虎将,”笑阎罗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皇上不一定肯放人,果真如此,你可以通知兰舟来一趟……”

    “二哥?要他来干什么?”

    笑阎罗笑得很神秘。“皇上可以不放活人,却不能不放死人吧?”

    死人?

    方瑛先是困惑,继而恍然大悟。“我懂了!”

    他懂了,毒阎罗也解说完毕又回来了,因为把金针再插回去并不难,只要认穴认得够精准就行了。

    “依我的估计,你大约有十五年的时间可以打仗,之后,辞官吧!”

    “我会的。”方瑛将一脸忧虑的香坠儿搂过来。“别担心,到那种时候我一定会辞官!”

    “你发誓?”

    “我发誓!”

    香坠儿漾开可怜兮兮的笑。“谢谢你,夫君。”

    方瑛怜惜的亲亲她的额头,再转回来继续问:“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毒阎罗略一思索。“你虽有六十年的功力,但你若能不使用功力过剧,譬如只使出四十年的功力,那么,你可以再多维持个三、四年左右。”

    “打仗也用不了多少功力吧?”方瑛嘟囔。

    “若是奉派去追剿贼寇,许多贼寇的头儿都是有武功的人,届时就难说了。”

    方瑛装了个滑稽的鬼脸。“那只好多烧几炷香给老天爷,保佑我别接到追剿贼寇的任务啰!”

    笑阎罗笑了。“你倒是看得很开。”

    方瑛也哈哈一笑。“我爹说的,别浪费时间去烦恼已无可挽回的事实。”

    笑阎罗赞赏的颔首。“你爹是个勇敢又聪颖的男人。”

    方瑛得意洋洋的挺高胸脯。“那当然,我亲爹嘛!”

    笑阎罗莞尔,又拍拍方瑛的肩,他实在欣赏这小子,总是庆幸女儿嫁对了人。

    “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你们毋须来送行。”

    “等等!”哭阎罗眼眶又红又湿,她实在舍不下女儿。“你什么时候要带坠儿回娘家?”

    “这边的乱事一平定,我立刻带坠儿到天山去。”方瑛承诺道。

    哭阎罗点点头,“好,别忘了。”话落,突然背过身去。“你们走吧!”

    方瑛还想说什么,忽见笑阎罗对他使了一下眼色,他会意,伴同也是哭兮兮的香坠儿拜别岳父、岳母,随即飞身离去。

    他们一走,哭阎罗马上回过身来,张嘴想唤回女儿。

    “别叫!”毒阎罗及时出声阻止。“让他们走吧,慢慢等,瑛儿总会带坠儿回去看我们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已经没有权利霸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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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就算不打算立功,也得想想会不会背黑锅呀!”

    张文隽又在怂恿老爹出兵了,他想有出息就得先立功,老爹不出兵,他哪有机会立功?

    “背黑锅?”张文隽的亲爹——张荣狐疑地重复这三个令人不安的字眼。

    “想想,从都督接下将军印起到现在多久了?一年了,爹,整整一年了!”张文隽大声提醒亲爹。“整天混在这里浪费粮饷,不要说立下半点战功,连出半个兵都没有,你以为皇上不会说话吗?到时候责怪下来,你又以为沐昂会乖乖担下这个罪责吗?”

    “你是说……”

    “对,都督一定会把责任推给别人,能推给谁呢?甭猜,不是副将军就是左右参将之一啰!”

    张荣恰好就是右参将。

    “可是都督不敢出兵,我哪有办法!”他无奈地说。

    “谁说没办法,学方瑛他爹呀!”张文隽小声说。

    “什么?”张荣大声叫。“学他爹那样因缺粮、缺兵而战死?”

    “放心,爹,”眼见亲爹脸都绿成一片荷叶了,张文隽连忙道。“黔国公放任方瑛他爹战死而不顾,结果不得不自杀谢罪,你想都督他敢再那么做吗?不,他还不想死,绝不敢重蹈覆辙!”

    张荣连连颔首。“说得也是。”

    听语气似乎亲爹已有松口之意,张文隽心头不由一喜。“那么?”

    张荣又仔细想了一下,终于点头了。“好吧,我们出兵!”

    于是,这年五月,张荣效法方政暗中出兵了,只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张文隽想立功,反而搞了个灰头土脸。

    为了紧跟住沐月琴,张文隽从不参战,他爹是都督俞事,自然有办法安排,不过不参战就没机会立功,没机会立功要升官就不太容易,可能十年八年才能升个半品,眼下既然沐月琴也在云南这里,他正好乘机立几个大功,好让她看看他是多么有出息。

    因此他才会鼓动如簧之舌,努力说服亲爹出兵,以为自己有武功,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几场漂亮的胜仗,丝毫没考虑到打仗并不是会武功就包打赢的,不懂兵法、不通战术,他也只有帮别人立功的份。

    他的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败千军万马吧?

    又不是哭阎罗!

    更何况,他的武功并不如他自己认为的那么厉害,充其量也只不过比一般江湖人高明一些罢了。

    结果才第一仗就陷入苦战,打得进退不得,更糟糕的是,最后他们不得不向沐昂求援,沐昂却比他哥哥更窝囊,沐晟至少是在得知方政战死之后才逃回永昌,沐昂却是一得知张荣求援,就立刻带领所有兵马后撤避敌,只忙着逃命,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

    张荣父子沥血苦战,好不容易才逃回性命,麾下士兵也只剩下十之三四,而且只有人活回来,其他马匹盔甲刀剑武器全都丢在战场上了。

    要立功反抹得一脸灰,张文隽终于知道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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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火都已经烧到云南腹地来了,沐昂究竟在干什么?”

    方瑛拍桌怒吼——小心翼翼的拍,方瑞没理会哥哥的怒气,继续把听来的战况说给哥哥听。

    “右参将张荣学爹暗中私自出兵,大概想抢个头功吧,岂料在芒市就战得一败涂地,输得超难看,迫不得已只好派人回头向沐昂求援,谁知沐昂反而立刻带领兵马走人,逃命去也……”

    “张荣?”方瑛狐疑地扬着眉。“那时爹找他一起出兵他不肯,现在……”

    “大概是受到张文隽怂恿的吧!”

    “又是张文隽……”方瑛下颚绷紧了。“结果?”

    “沐昂贬秩两级,由左都督降为都督同知,但仍留守云南,副将军吴亮、左参将马翔坐视张荣败而不救,被逮下狱论罪。”

    方瑛愤慨地又拍了一下桌子——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拍。“明明是沐昂的错。”

    方瑞拉嘴不像笑的笑了一下。“吴亮和马翔都是背黑锅的替死鬼。”

    方瑛咬咬牙根,继而摇头叹气。“不知下一个替死鬼又是谁呢?”

    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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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就打那么一百零一次仗,结果惨不忍睹,思任眼看明军原来都是弱鸡,于是更加嚣张骄横,犯景东、夺孟定、攻孟连,战火一烧就烧到了云南腹地,沐昂见势不对,再这样烧下去,早晚会烧到他眉毛上来,皇上不论他的罪也不行了。

    起码也得打场仗给皇上看吧?

    可是副将、左参将全被刷下去了,还坐在牢里头数馒头,右参将仍在休养,他还能叫谁去打呢?

    总不能要他亲自出马吧?要打败了,难不成要他自己扛下责任?

    “将军,可以从云南府调人过来呀!”

    张文隽不懂如何打胜仗,但卑鄙的诡计倒是不少,他看爹爹真不会打仗,还把他拖下水一起逃命,看来要立功就得抢别人的功,于是摸到沐昂身边去做献计的小军师,要有好处,少不了他分的。

    “云南府还有谁能带兵打仗的?”

    “方政的儿子方瑛,云南府的都指挥同知,他跟在方政身边少说也打了四、五年仗了,更何况方政在空泥战死,他一定很想报仇,说不定能够一战成功,这么一来,将军就可以领功了。即便是打输了也不要紧,将军可以说他报仇心切,急攻躁进,因而打输了仗,错在他,并不在将军,不是吗?”

    “没错、没错!”沐昂欣喜的直点头。“好,就调他过来吧!”

    于是,这年七月,方瑛从云南府被调到最前线,终于轮到他做替死鬼,不,上战场了。

    “思任烧杀掳掠,现已打到了孟罗,占据者章硬寨,我要你带兵前去剿捕!”

    一收到调遣令,方瑛就猜到可能是怎么一回事了,此刻见张文隽竟然跟在沐昂身边,一脸阴恻侧的笑,再听沐昂的命令,更可以肯定自己的臆测没有错,不过,打仗是武人的天命,他不能,也不会违背这道不怀好意的命令。

    “卑职遵命,但请将军恩准,容许卑职带姊妹和妻子上战场,她们也亟欲为亡父报仇。”

    带女人上战场?

    那怎么可以!

    沐昂正待严厉斥责,一旁的张文隽立刻倾身覆唇耳语。

    “他要是打败仗,带女人上战场,更落实他的罪责了!”最好直接把他定罪,判他个一、二十年牢,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说得也是。“好,本将军特别恩准你!”沐昂同意了。

    老实说,方瑛真的不想带女人上战场,可是当他带着方瑞趁着月黑黑风高高,偷溜赶赴永昌府时,半路上却发现他那四个无法无天的姊妹和老婆竟也追了上来。

    “你们跟来做什么?”方瑛气急败坏的怒吼。

    “我们要替爹报仇呀!”四姊妹异口同声说。

    “我……我也要替公公报仇!”香坠儿躲在小姑身后,因为夫君好像很生气。

    “你们……你们……唉,天哪!”方瑛呻吟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让我们跟,我们也会自己偷偷溜去!”方兰严正声明,她绝不让任何人甩下她。

    “你打你的仗,我们也打我们的仗!”方翠意气风发的挥舞着小蛮刀。

    “放心啦,我们会保护大嫂的啦!”方虹像照顾妹妹似的安抚香坠儿。

    到底是谁要谁保护呀?

    方瑛无奈摇头。“那娘呢?她怎么没来?”

    方燕失笑。“当然是舍不下宝贝孙子嘛!”

    大家都来了,小小子怎么办?

    好吧,老人家没来就是上天庇佑了,没辙,他只好千叮咛、万交代非听他的命令不可,再带上她们一道走。

    放在身边总比让她们自己四处乱跑好吧?

    不过,挑选士兵也是另一个大麻烦,沐昂要他自己挑一卫士兵,但他自己麾下的士兵都在云南府,眼跟前的都不是他熟悉的人,倘若士兵不够信任他,这场仗也不好打,左思右想,他只好先试试一个最笨的办法。

    “将军要我带兵前去剿捕思任,你们有谁愿意跟我去的?”

    的确是最笨的办法,他召来所有驻屯云南当地的卫指挥使,询问他们可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死的,不消说,没有半个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不行!

    他叹息着起身走出营帐,想回自己的营帐去找老婆哭诉,说没有半个人愿意跟他一起去打仗,呜呜呜,他好可怜喔……

    “我愿意!”

    方瑛惊愕的回头,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眼神有几分鲁莽,还有几分毅然决然的勇气。

    “你是?”

    “柳英。”

    “你不怕死?”

    “谁能不死?”柳英豪迈地道。

    “说得好!”方瑛大声赞颂。“你麾下有多少人马?”

    “三千。”

    “好,就是你了!”

    两天后,方瑛就出发了,领着姊妹妻子,还有柳英和他那不怕死的三千士兵,到孟罗剿捕思任去了。

    在所有人的想法中,除了打败仗之外,方瑛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运气好,他还可以逃回来,但多半是跟他亲爹一样轰轰烈烈的战死,最多一个月,也说不定几天后就会有不幸的消息传回来了。

    不多不少四天后,果然有消息传回来了:捷报!

    “一个时辰不到,都指挥就带领我们攻下者章硬寨了!”不知为何,专程赶回来传报的士兵极为兴奋,一脸潮红,简直就像喝多了酒。“可惜那个思任溜得连人影都不见,跑得可快了!都指挥让我们休息一天,然后就追上去了!”

    喘了两口气,他再期盼地、央求地盯住沐昂。“将军,我可以赶回去了吗?我不想错过下一战!”

    赢了?

    才几天而已,真的赢了?

    沐昂听得直发怔,差点忘了回答。“呃,可以。”

    咻一下,士兵马上不见了,连行礼都忘了,可以看得出他有多么急着要赶回去参战。

    “这是怎么一回事?”沐昂喃喃道,他从没有见过有谁这么急着想打仗的。

    张文隽也很意外,想不到方瑛这么厉害,更教人不服气了。“呃,不管如何,有捷报可传回京里,相信将军很快就可以坐回左都督的位置上了!”

    “对!对!”沐昂哈哈大笑。“好,这功就记在你头上吧!”

    “谢谢将军!谢谢将军!”张文隽眉开眼笑乐歪了嘴。

    好好好,方瑛你尽管去打吧,打到累死或战死为止,反正所有功劳都会记在他头上。

    最有出息的终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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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可惜,方瑛没有机会追剿到思任,不是他被打败了,而是威远土知州也在掀起战火,明明还有五万人马闲在那里喝茶啃瓜子,沐昂偏偏要把方瑛调回来,改命他去剿平威远州的乱子。

    然而,不到十天功夫,他就剿平了威远土知府兴起的乱子,旋即又回过头去追赶思任,连喘一口气都没有,他赶得那么心急、那么迫切,就好像……好像……

    “夫君。”

    “嗯?”

    “你想杀思任替公公报仇对不对?”

    “……”

    “我想在你心里头,仇人并不只沐晟一个,还有思任,倘若不是他掀起这场乱子,公公就不会战死了,对吗?”

    “但夫君你一直不想让人知道这点,因为这是你的私心,偏偏你又是个武人,必须徇公忘私,所以夫君只好故意装作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夫君你真的很想不顾一切追剿思任,直到杀死他为止,对吗?对吗?”

    方瑛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的承认了。

    “我就知道,”香坠儿贴上他胸前,低喃。“你在威远打仗和在追剿思任的时候全然不同,在威远,你只是努力要在伤亡最少的情况下打一场胜仗:但在追剿思任时,夫君你好像是在……在追杀仇人……”

    方瑛苦笑,“遗憾的是,我的首要职责是大明的都指挥,必须绝对服从上命的调遣,如果我忘了这点,爹肯定饶不了我,说不定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我一顿。结果……”他深深叹息。“明明就快追上思任了,却不能不听命,中途退走……”

    “你放心,夫君,这回我们一定可以追上他的!”

    “希望。”

    于是,他们继续猫追老鼠似的追杀思任。

    而思任也才刚刚喘过一口气来而已,马上又被追得灰头土脸,要打又打不赢,打到哪里输到哪里,差点喊爹娘救命,最后只好派手下携带象牙、金刀等土产拜见沐昂,说他愿意投降了,请沐昂代为上书谢罪。

    沐昂二话不说,马上传令方瑛收兵,虽然很不甘心,但方瑛不能不听命,只好率领麾下士兵回到永昌。

    “总有一天,我们会捉到他的!”香坠儿想安慰夫婿。

    “对,除非他先死在别人手里。”方瑛声调平板地说。

    “那……那……他也总是死了嘛!”

    “我想亲手杀了他!”

    香坠儿无言,这她懂,就像她想亲手杀死沐晟替公公报仇一样。

    可是,他既有私心,又想要顾全武人的职责,偏偏这两者又时有冲突,想要两全其美是不可能的事呀!

    正苦恼间,忽又见夫婿弯起不在意的笑。

    “算了,我们也正好休息休息,辛苦了一个多月,也挺累的不是吗?”

    “是啊。”香坠儿也笑了,但她心里却在叹息。

    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在意了,而是又把那份最强烈、最深刻的渴望硬生生压回心底最深处,埋住、藏住,不让任何人知道,表面上依然笑着、闹着,仿佛无忧无虑的小顽童,只想要快快乐乐的度过每一天。

    但事实上,除非他能够亲手杀死思任,否则他将永远无法自这份不断啃噬他心灵的渴望中解脱出来。

    毕竟,他父亲就死在他眼前,那是他这一生最痛苦的经验,一辈子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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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年没打半场仗——张荣那场败仗不算,一打就打得思任鸡飞狗跳,逼得他不得不投降,一个月后,只动两片嘴皮子的张文隽因舌功,不,因战功被晋升为指挥佥事,方瑛和柳英反而啥也没捞着。

    不过方瑛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不是这种事,柳英也不在乎——重要的是他们打胜了,而且伤亡极少,竟然不到一百人。

    “都指挥。”

    “嗯?”

    “我可以一直跟在你麾下吗?”

    “倘若将军没有其他命令,当然可以。”

    方瑛笑着应允了。

    柳英虽然没有什么将帅之才,但他不怕死又肯拚,而且绝对服从命令,说一他绝不会搞出二来,说不准动,他就打桩定在那里了,是个绝佳的前锋人才,有了他,在战术上的施展也就可以尽情发挥了。

    柳英也笑了。

    唉,都指挥就是这点让人受不了,老是拐人家笑!

    很不幸的,柳英的愿望无法实现,又过一个月,方瑛就被赶回云南府去练军屯田了。

    “为什么?”香坠儿讶异地问。

    “因为朝廷认为思任又在表演假投降了,决定派遣大军前来一举剿灭思任,别再拖拖拉拉的又战又降、又降又战,一拖几百年都没完没了。”

    “可是……”香坠儿还是不懂,要战就战,干嘛赶他们回去嘛!

    “主帅是平蛮将军蒋贵,还有兵部尚书王骥总督云南兵务,沐昂被踢去负责馈运了,为免被发现某人冒领军功,沐昂不能不快快赶走我呀!”

    “冒领军功的又不是他。”

    “但往上提报的是他嘛!”

    “喔。”香坠儿噘着嘴,很不甘心。

    方瑛也不太满意,不过他的不满意跟香坠儿的不甘心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是,实在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呀!”

    咦?夫君不想替公公报仇了吗?

    “为什么?”

    “老实说,思任确实是个深通兵法的人才,但仍不足以形成大患,倘若不是沐晟和沐昂都龟缩着不敢打,这场仗老早就结束了!”方瑛深深长叹。“大兵一动,粮草先行,这样劳师动众实在不值得,要知道,北方的瓦刺才是真正的威胁呀!”

    香坠儿惊异地目注方瑛,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后才轻轻道:“夫君,有时候听你说话,真的好像公公呢!”

    方瑛莞尔。“我也跟着爹打了几年仗,要不懂这些,准被爹敲破脑袋!”

    “可是夫君都不生气吗?”香坠儿奇怪地问。“以前夫君一定会生气的嘛!”

    方瑛淡然一哂。“那是以前,但爹让我了解了什么才是需要在意的事,那种事我才必须坚持,其他都不需要计较。”

    香坠儿摇头。“我不懂。”

    “你是我老婆,又不是武人,不需要懂。”方瑛一本正经地说。

    听他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态度又正经得不太像是他,香坠儿反而更怀疑了,又盯着他好半晌,忽地啊了一声,明白了。

    “夫君,以整个情势而言,你确实希望朝廷能够接受思任的投降,就这样结束云南的战事,因为再打下去委实劳民伤财,不值得:”她兴奋地说。“但另一方面,战事结束后,你就可以暗中以私人身分去追杀他,那就再也不会有人在半途阻扰你了,对不对?对不对?”

    方瑛耸耸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旋又喜形于色的笑开来。

    “不过这也好啦,就让他们去打吧,我们躲得愈远愈好,我可不希望你真的像穆桂英那样在战场上生孩子!”

    收兵回永昌后不久,香坠儿才发现自己又怀了身孕,方瑛虽然懊恼又失去追杀思任的机会,却更担心老婆要捧着大肚子上战场,那才可怕。因此,沐昂赶他回云南府的命令也恰恰好如了他的意。

    他可以省下说服老婆的口水了。

    于是,方瑛挥别依依不舍的柳英,带着妻子和弟妹回到昆明,远离战场,好让香坠儿安安心心的待产。

    该他打的仗他就尽全力去打,不该他打的仗他也不强求,这是武人的天命。

    不过,他还是希望他们不要“不小心”杀了思任,要杀那个狡猾的家伙,就留给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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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别吃了啦,我还没煮好,甜粥就全给你吃光了啦!”

    香坠儿娇嗔着把杓子抢过来,谁知方瑛却把整锅甜粥都端去,用小汤匙一匙一匙慢慢舀,照样吃。

    自从前年腊八她煮了甜咸麻辣三种粥之后,这两年的腊八节,大家也都吵着要吃三种粥,煮三种粥是没问题啦,可是刚煮好甜粥,方瑛就拉了条凳子坐在一旁吃个不停,看他的样子,好像决心要把整锅甜粥都喝光了似的。

    “好好好,我会留一半给他们啦!”

    一半?

    “夫君!”香坠儿啼笑皆非。

    又干掉两碗粥,方瑛才停下汤匙,静静看着香坠儿切木耳、白萝卜、红萝卜。

    虽然家里也有不少奴仆婢女,但能自己动手的她都自己动手,连重活也是,从不喊累,也不觉得辛苦,就像个最勤劳的农家妇。

    她说,这是她最习惯,也是最喜爱的生活。

    “老婆。”

    “嗯?”

    “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他慢慢放下碗。“哪天爹不需要我了,我就要到处去看看,当然,我不会忘了带上你,要是看累了,咱们就找个地方住下来,或者做点小生意,或者种田种菜,再生两个……”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他还没说完,香坠儿就忙着点头。“那是我最渴望的生活,我怎会不记得!”

    方瑛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的语气里透着深深的歉意。

    “以后也行啊!”香坠儿满不在乎地继续切白菜,看也不看他一眼。“最多十五、二十年之后,咱们还是可以过那种生活嘛!”

    十五、二十年,多么漫长的时光,为何她却能说得好像只有十五、二十天?

    “十五、二十年,你愿意等我?”

    “三、五十年也等!”

    三、五十年?

    天,他们能不能活那么久还是个问题呢!

    心头一阵激荡,方瑛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不仅如此,你原是那么胆小怯弱的人,竟还得陪我上战场杀人!”

    “我知道,夫君不想我去,是我自个儿要去的,不关你事!”

    不关他事?

    如果不是为了要保护他那四个不知死活的姊妹,她会说要跟去吗?

    不,即使方兰她们没有跟去,她也一定会跟去,因为她再也不放心让他一个人上战场,她想要亲自在战场上守护他,不想再因赶不及而绝望。

    “坠儿,你真是个最体贴的好女人!”方瑛感叹的道。

    香坠儿这才横眸瞥他一下,小嘴儿有点噘。

    “夫君要这么说,那我也要说,是我娘跟我害死了公公……”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方瑛连忙投降,然后起身亲匿的从背后圈住她的腰际。“那么,十五、二十年后,我们就搬去天山跟岳父、岳母一起住,那之后的时光,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全部都是属于你的!”

    “真的?”香坠儿惊喜的回眸。“真的要搬去跟我爹娘一起住?”

    “你给我这么多,我总得回报你一些呀!”方瑛温柔的深深吻上她的唇。

    只要不计较付出,得到回报时总是一项惊喜。

    “可是婆婆呢?”

    “还有方瑞啊,何况那时候咱们的孩子也长大了,够安慰她了!”

    “但我也会舍不得孩子呀!”

    “你忘了吗?订下婚约当时就说好了,生下第三个儿子就过继给香家,生下第三个女儿也过继给香家,只要咱们多下点功夫耕耘,说不定到时候就有一儿一女陪在你身边了!”

    “其实我娘是希望能有个男孩子继承香家的香火。”

    “是是是,订单我接下来了,我会努力加油的!”

    翌年三月,香坠儿又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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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为香坠儿只是个害羞胆小的小女人,没想到头一场仗刚开打,就看得方家四姊妹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下巴也震惊得挂到地上去了。

    大哥会武功?

    大嫂也会武功?

    由于太惊骇了,第一场仗她们根本没动到手,连挥挥刀意思意思也没有,只是瞪着眼看,看呆了、看傻了!

    难以置信,那两个装疯又卖傻的夫妻真的会武功!

    之后,方家四姊妹心心念念只盼着香坠儿快快生下孩子,她们就可以逼她教她们武功了。

    好不容易等到香坠儿坐满月子,她们就开始跟在她身后客串跟屁虫。

    “大嫂,教一下又怎样嘛!”

    “真的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

    “婆婆说的嘛!”

    香坠儿嘴里歉然回拒,心里其实感激夫君感激得不得了,是夫君抢先一步去告诉婆婆,婆婆立刻下了禁令,不许教方家四姊妹武功。

    理由:免得她们四个真的变成男人婆了!

    因此,她现在才能够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回绝,以免变成害她们嫁不出去的罪魁祸首。

    “偷偷教一点没关系的啦!”

    “你们可以去找夫君,他的武功比我好嘛!”

    “找他?”四姊妹相觑一眼,突然打了个哆嗦。“才不要再去找他呢!”

    “为什么?”香坠儿好惊讶地问,因为她们的样子好像很害怕。

    虽然方瑛是大哥,但她们向来都很不把他看在眼里的。

    方翠叹气。“其实我们早就去找过大哥了,第一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扫到树上去挂着;第二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挥到屋顶上去晒太阳;第三次去找他,他把我们丢过墙,直接摔到大街上去,屁股差点跌成两半;第四次去找他,他把我们扔进翠湖里捉鱼,害我们湿淋淋的一路逃回家,天爷,真的很丢脸耶!”

    “还有第五次,那回才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方燕没精打采的咕咕哝哝。“当街大马路,众目睽睽之下,大哥就把我压在他的大腿上,啪啪啪打了我屁股好几下,真的很痛耶!”

    噗哧!

    四双眼动作一致地瞪过去,香坠儿慌忙摇手,眸子却还在笑,弯月型的,跟方瑛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

    “总之,大哥是打定主意不教我们了,所以,就只剩下大嫂你……”

    “可是婆婆说不许了嘛!”笑不出来了,香坠儿苦着脸,好想逃命。

    “所以说,教一点点也行嘛!”四姊妹继续奋斗,打死不放弃。

    “但……”呜呜呜,她们已经缠了她半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心呢?

    突然,五个女人一起噤声,四姊妹不缠香坠儿了,香坠儿也不想逃命了,五双绣花鞋很有默契的急步行向同一个目标。

    方瑛兄弟俩正从大门方向走往书房而去,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多少?”

    “十五万。”

    “真是,应该派到北方去才对!”方瑛叹气。“此刻在何处?”

    “已到金齿。”

    “思任呢?”

    “思任想夺取景东和威远,因此派遣部下率兵三万,象队八十只围攻大侯州,一听得朝廷的十五万大军杀到了,马上重施故计,一面调兵遣将以备顽抗,一面派使臣携带金银宝物拜见王骥,表示愿意归顺……”

    “王骥相信了?”

    “王骥可不是沐晟,他不但不信思任那一套,还索性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一边不动声色地接下降表,一边暗中命令诸将分兵进攻……”

    “好!”方瑛眉飞色舞地大喝了一声采,旋即止步,猝然回身,笑咪咪的来回看那五个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其中一个躲在另外四个后面,连根头发也瞧不见。“请问,五位姑娘有何事?”

    那四个女人也笑咪咪的,虽然她们并不想笑。

    “看看还有没有我们上场的机会呀!”

    “应该没有,这场仗应该很快就能够结束了!”

    “所以,用不上我们了?”

    “用不上了!”

    那四个女人顿时垂头丧气的垮下了脑袋,没力得连站都站不直了,四个人弯成四只小虾米,随时可以下锅去爆香了。

    没机会打仗,人生多无趣呀!

    半个时辰后,香坠儿悄悄溜进书房里,见方瑛埋头振笔疾书,不知道在给谁写信。

    “什么事?”方瑛头也不抬地问。

    “夫君你说这场仗很快就会结束了?”

    “应该是。”

    “那思任……”

    “即使战争会结束,但思任太狡猾了,不是那么容易捉到的,我猜他会及时逃到孟养或木邦。”

    香坠儿松了口气。“那就好。”

    可能会被战争主谋逃掉,她居然说好!

    方瑛抬起头来,笑了,他放下笔,招招手,表情有点暧昧,香坠儿双颊两朵诱人的红晕,扭扭捏捏的蹑步过去,才刚靠近就惊呼一声被捉到他大腿上,下一刻,檀口就被封住了。

    好半晌后,他才移开唇。

    “怎么,又被那几个丫头缠得无处可逃了?”

    “府里就这么大,我还能躲到哪里嘛?”

    方瑛想了一下。“那就出去走走吧!”

    “出去?”香坠儿错愕地瞪大眼。“但不是说……”

    “张文隽在腾冲打仗,沐月琴也回京去了,暂时应该没问题了。”

    一提到沐月琴,不知为何,香坠儿脸上就浮现奇怪的表情,有点不安、有点困惑,两手还绞在一起扭呀扭的。

    “怎么?还担心沐月琴?”方瑛的唇瓣诱惑的在她耳畔厮磨。

    “……”

    “不是说过就算她记得你也不要紧吗?你……”

    “不是那件事啦!”香坠儿娇嗔地推开他。

    听她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方瑛讶异的扶起她的脸来仔细端详。

    “那是哪件事?”

    “是……”香坠儿两眼飞开。“沐月琴好漂亮呢,夫君为什么不喜欢她?”

    眉梢儿一扬,方瑛笑了。“她太骄傲了!”啧,小妮子在吃醋呢!

    “那……那……”继续扭绞两手。“如果她不骄傲呢?”

    方瑛好笑地摇摇头。“不骄傲又如何?你以为她那种千金大小姐会下厨吗?会孝顺公婆吗?会伺候夫婿吗?不,她什么都不会,让人伺候惯了,即便是嫁了人,她还是要下人伺候,要人家看她的脸色,不,我不要那种大小姐做我老婆,我要的是体贴窝心的小女人,就像你……”

    唇瓣贴上她的额际,“说实话,娶你的时候,我是有点哭笑不得的,莫名其妙要我娶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只因为父母替我们订了亲,真是荒唐!”他吐露出老实话。“不过三个月后,我就庆幸爹逼我娶了你,因为你正是我要的女人,温柔体贴又贤慧,最好的妻子也不过如此了!”

    香坠儿喜滋滋的仰起娇靥。“真的?”

    方瑛捏捏她的鼻子。“老婆,我们都成亲四年了,你还感觉不出来我有多么宠爱你吗?”

    香坠儿羞怯又喜悦的点点头。“夫君真的好宠我呢!”

    “那就别再说那种奇怪的话了。”方瑛拍拍她的屁股。“好了,叫那几个丫头陪你出去走走吧,顺便,你昨儿做的那个鸡棕很好吃,看看还买不买得到料,要买得到,晚上再做来吃,嗯?”

    “是,夫君。”

    于是,香坠儿开开心心的离开书房了,而方瑛也继续写他的信,按时向岳父、岳母大人报告他们的宝贝女儿和外孙的近况,但才写了两个字,他的头又抬起来了,浓眉微颦。

    王骥他们应该捉不到思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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