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小然回到家,换了拖鞋进屋,放好钥匙,尹悦心抬起头觑见儿子,他正朝摆在客厅里的一张照片合掌拜了三拜,她先是一怔,接着走过去拿起那张遗照。
“小然,以后都不要再拜了。”
看见她拿着照片走进厨房,小然跟在她后面问:“马麻,你要把把拔拿去哪里?”
“拿去烧掉,他人还活得好好的,没有死,不用再留着这种照片了。”
“不可以把把拔烧掉!”小然赶紧抢回把拔的照片,护在怀里。
她蹲下来捺着性子告诉儿子,“小然,把拔还活着,不需要这种照片了,让妈妈拿去烧掉。”
以前以为柏勋死了,她留下他的照片,好让小然记得他的面容,这些年来,她每天早晚都教小然对着他的照片合掌拜三拜。
她想,小然一定早把他的容貌深深的烙进自己小小的脑袋里,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认出他,抱着他的腿叫他把拔。
小然将照片抱得更紧,不肯放开,“不行,把拔是小然的,不可以烧掉,把拔会痛痛。”
“小然,你知道这个把拔跟每天回家的那个把拔不一样吗?”
“知道呀,马麻不是说,小然有两个把拔。”
小然果然知道,他一开始就认出他了,尹悦心怜爱的摸摸他的头,“可是他打你屁股,又骂你,你还喜欢照片里的把拔吗?”
“喜欢呀,他是小然的把拔,可是把拔为什么都不回来跟小然住在一起呢?”
他歪着小脑袋,满脸困惑。
“他要结婚了,不能跟我们在一起。”说出这句话,尹悦心鼻头有些发酸。
“马麻,什么叫结婚?”小然纯真的脸上显露出疑惑。
“就是他要跟别的阿姨住在一起。”她眼眶又再度湿润起来。
“那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小然天真无邪的再问。
“因为他……”不喜欢妈妈了,他爱上了别的女人——这句话当着儿子的面,她况不出口。
看见她眼眶红了起来,小然踮起脚尖,扶着她的脸,朝她的眼睛用力吹了一口气,“马麻,你眼睛又痛痛吗?我帮你吹吹。”
昨天她抱着小然哭,小然吓到了,她只好骗他说她是眼睛痛,然后小然就朝着她的眼睛吹气,天真的以为这样吹一吹眼睛就不会痛了。
今天看儿子又贴心的想帮她吹气,尹悦心抱住儿子,亲了亲他的额头,逼回眼泪,挤出笑容,“小然好乖,妈妈的眼睛不痛了。”
她牵着儿子的手走回客厅,看见刚下班回来的卓亚擎,想起自己还没做晚餐,连忙说:“亚擎,晚上吃面好不好?”
“好。”卓亚擎点点头,放下公事包。
小然挤到他身边,软软的童音叫了声,“把拔。”
他露出疼宠的笑意,抱起小然坐在腿上,指着他拿在手里的照片,柔声问:“小然,你拿着这张照片做什么?”
“马麻要把把拔烧掉。”小然嘟起小嘴告状。
卓亚擎微讶的觑向尹悦心。
尹悦心解释,“既然他还活着,就不用再留着这种照片了,我想把它拿去烧掉,可是小然不肯。”
“这些年来,你每天都教小然早晚对着大哥的照片拜三拜,应该是拜出感情了,也难怪小然不肯让你拿去烧掉。”卓巨擎朝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晚一点等小然睡了再烧。
“小然认得他。”她突然说。
“什么?”
“他认得柏勋,他叫他爸爸。”
卓亚擎沉吟了下说:“小然一出生,你就让他看大哥的照片,看了这么多年,只怕对大哥的容貌早就记得非常清楚。”说到这里,他迟疑的微微一顿,“你……打算跟大哥说小然的事吗?”
尹悦心垂下眼,沉默了须臾才说:“他要结婚了,我不想造成他的困扰。”
卓亚擎握住她的手,“没有他,这些年来,我们一家三口不也过得好好的?既然他已经要另组一个家庭,这件事,我们就把它当成永远的秘密吧!”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尹悦心正色的表示。
“怎么会?”他微笑的看着她问。
“若是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要怎么跟人家解释小然的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令他日后为难。
他将小然放到一旁的沙发上,起身,双手按在她的肩上,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悦心,我昨天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喜欢的人一直只有你,我一直在等你淡忘大哥,从失去他的悲伤里走出来,现在知道他没有死,而且另有所爱,我希望你能收回放在大哥身上的心,接受我对你的感情。”
尹悦心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看向他。“我……亚擎,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抱持着这样的感情,我以为,你只是为了帮我度过我父亲那一关,所以才娶我。”
不让她逃避,他抬起她的脸,正色而深情的娓娓说道:“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对你有好感,可是那时你是大哥的女朋友,我不敢有非分之想,大哥出事后,为了要留下小然,你来找我想办法,那时我之所以提出跟你结婚的办法,完全是发自内心,我想代替大哥照顾你,甚至替他爱你。”他眼神坚定的望着她,希望她能回应自己的心意。
“亚擎……”她真的很感激他,当初若没有他,她不敢想像自己能不能留下小然。
若让父亲知道她未婚怀孕,且孩子的爸又不能担起责任,一定会逼着她去拿掉孩子,父亲绝对不会允许她未婚生子,那时是他陪着她回家,向父亲提亲,为此还挨了爸爸一顿揍。
这四年来朝夕相处,她早已把亚擎视为家人,有了深厚的感情,只是这样的感情能不能转为爱情,她不知道。
“亚擎,这几年来多亏有你,我和小然才能安稳的度过这几年,我很感谢你,但……”
见她一脸为难,他截住她的话,不让她说下去,“悦心,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感谢,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不会逼你,等你想清楚再答覆我。”说完,他抱起小然,“我去帮小然洗澡。”
尹悦心已经够乱的心,现在就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毛线,纠结不清。
突然之间,原本以为早已丧生的人还活得好好的,而相处四年,犹如亲人的人,却突然向她告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面对才好。
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敲动着键盘,从资料库里搜寻到几笔资料,卓柏勋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地址电话。
起身后想到什么,他再拨了一通电话。
“……对,那附近一带的店面,大概要六十到八十坪大小。好,若有消息再打给我。”
“卓大哥,你要出去呀,路姐说晚一点会过来跟你一起去试穿婚纱耶。”助理小妹见他朝门外走去,连忙提醒他。
“我出去一下,跟路霓说我七点半就回来。”丢下话,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驱车看了几家准备要出租的店面,回去时,车子经过一家幼稚园门口,瞥见有个小孩将整张小脸贴在栅栏上张望着外面,他忍不住停车,下车走过去。
“小鬼,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回家?”已经快晚上七点了,空荡荡的园里没有看见其他的小朋友。
“把拔。”看见他,小然脸上漾开大大的笑容,“你来看我吗?”
“不是,我刚路过。”说完,再纠正他,“我说过了我不是你把拔,以后不要再叫我把拔了。”他曾幻想过和她共组家庭,生几个小萝卜头,是她先背叛了他!
“可是你明明是我把拔。”见他又否认,小然生气的瞪着他。
懒得跟个小孩为这件事纠缠个没完,卓柏勋挥挥手,“算了,你妈妈怎么还没来接你回家?”
“马麻书局有个同事生病了,今天会晚一点来。”小然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服,软软的童音带着奂求,“把拔,你带我去昨天那个公园好不好?”
“你去哪里干么?”
“我要去找昨天咬马麻的狗狗,它坏坏,我要打它屁股。”
听了他的童言童语,卓柏勋不由得多看他一眼,“你要去打它?你不怕它咬你吗?”
“小然才不怕它,它不乖,乱咬马麻,害马麻要去打针针,我要打它屁股,教它以后不可以再乱咬人。”他抬起稚气的脸庞,一脸认真的表示。
他说的理由让卓柏勋没有办法拒绝,因为他也很想修理那只咬了尹悦心的狗。
“小然,你在跟谁说话?”一名长发女子走了过来。
“任老师,我在跟我把拔说话。”
“你把拔?”任老师有些诧异的打量了一下卓柏勋,她见过小然的父亲几次,这个人虽然长得满像的,但并不是小然的爸爸。
小然笑眯眯的接着说:“任老师,我有两个把拔哦!”
卓柏勋递出自己的名片自我介绍,“我是小然的伯父,他爸爸是我弟弟。”
“原来是这样呀,卓先生你好。”怪不得他们两人长得这么像,不过按辈分小然应该要叫他伯伯不是叫爸爸吧!虽然心里纳闷的这么想着,任老师礼貌的没有再多问什么。
“任老师,把拔要带我去公园,等一下再回来,可以吗?”小然仰起脸问。
“好,不过不要去太久,你妈妈再过半小时就会来接你了。”任老师打开门锁,让他出去。
“好,把拔我们走吧!”走出大门,他软软的小手兴奋的牵住卓柏勋的手,带着他往附近的公园走去。
他真是疯了!卓柏勋忍不住这么想,这个时候他应该赶回公司陪路霓去试穿婚纱才对,而不是带一个小鬼到公园找一只狗报仇。
明明只想避他们避得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相见,为什么这两、三天却总一再见到他们?就算见到了,他也该一走了之,不该再跟他们有任何牵扯,为什么他的双脚就像被黏住了似的,走都走不了。
还为了她的一句话,就四处奔波的寻找适合开书局的店面。
可恶!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做到无动于衷,却在见到她后,让这四年来的一切努力全破了功。
就近她的儿子都能牢牢的牵动他的心神,看来这四年来他白混了。
如果他能再理智一点,他就该甩开这小鬼的手,可是,望着小鬼乞求的眼神,他的理智便薄得像一张卫生纸,一戳就烂,根本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卓柏勋还是任由小然把他带到了昨天的那个公园。
一到公园,小然就到处找着昨天的那只狗。
“巴拔,你也帮忙小然找。”
这座公园就这么点大,卓柏勋望了一眼就全看遍了,那只狗根本不在这里。
“它不在,我们回去吧!”他不由分说牵着他就往回走。
“它为什么没有来?”没找到狗儿,小然很失望,但还是乖巧的跟着他走。
“它回家吃饭了。”他随口说。
“那它明天会来吗?”小然仰起小脸觑向他。
“不知道。”他漠然的回答。
“把拔怎么不知道?”对这个答案小然不太满意。
“我又不是那只狗,怎么会知道。”他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
“那星期五小然生日,把拔会送小然生日礼物吗?”话题突然一转,小然兴奋的问。
这小鬼,这么小居然就懂得讨礼物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想要一架战斗飞机,把拔可以送给我吗?”他黑亮的大眼带着期待的眼神骨碌碌的看着他。
“我……”
“柏勋。”路霓自路旁的一辆车里下来,然后朝他们走了过来,望见他牵着的小孩,不禁微微皱起了画得精致的秀眉,“你怎么会跟这小孩在一起?”
“我刚才经过这里,他叫我带他去公园找狗。”回答完,卓柏勋纳闷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他记得他们约在总公司碰面。
“我正准备要回去,经过这里刚好看见你。”路霓的眼神停在小然脸上几秒钟,才看向他,“你这个时候还在这里,不会是忘了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试穿婚纱的事吧?”
“我没忘记,你不也还没回公司?”听出她语气中带着轻斥,他立刻驳斥。
“我刚跟分店的人谈完事情,正要回去。”从前天在这里遇见尹悦心开始,她就隐隐感到不安,所以在听见公司小妹转告她说,他要晚点回公司时,她就忍不住绕到这里,果然看见他在这里。
卓柏勋将小然送进了幼稚园,小然拉了拉他的手追问:“把拔,你会送小然战斗飞机吗?”
“嗯。”卓柏勋已经懒得再去纠正他的称呼了,随口应了声。
见他要走,小然不放心的再次叮咛他,“把拔,你不要忘记了哦!”
“知道了。”卓柏勋扬了扬手,走向停在幼稚园前面的车,“我载你去试穿婚纱,试完后再载你回来开你的车。”
“好。”坐上车,路霓漂亮的脸孔透着一丝不悦。“这小鬼怎么一直叫你爸爸?”
“因为他跟他妈妈一样笨,连自己的爸爸是谁都分辨不出来。”说着,卓柏勋忽然想到一件事,“等等,小然刚才说他星期五生日。”他神色一震。
“那又怎样?”她不解他为何一脸震惊的表情。
“星期五是十一月十三日,如果小然真的是在那天出生的话,那么算算时间……他可能是我的小孩?不行,我要去问清楚。”他激动的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进去问个明白。
“等一下,柏勋,那个小孩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孩子?你是不是弄错了?”路霓连忙拽住他的手。
“所以我要去问清楚,若他真的是十一月十三日生的,他一定是……”
她冷静的截住他的话,“他有可能是早产呀,未必是你的小孩。”
“可是……”卓柏勋刚要开口,这时他的车前走过一对男女,男子有张跟他神似的面孔,身材跟他一样的高大英挺,走在他旁边的是一名清秀甜美的女孩,两人有说有笑,状甚亲密。
他要出口的话,在看见他们两人后,全都吞了回去。
看清他们的容貌,路霓意有所指的说:“你弟和尹悦心看起来很恩爱,我想那孩子应该是你弟的,你不要忘了,那年当你回去时,他们正在举行婚礼,这件事你也亲眼看见了,何况怀孕未必要足月才能生产,七、八个月就生的人多得是。”
说到这里,她瞄了他一眼,接着再补上一句,“而且如果那孩子是你的。那天她见到你,为什么不说?”
她的话宛如一盆冰水,让卓柏勋激动的情绪瞬间冷了下来。
他沉默不语的踩下油门,驱车离开。
“路小姐,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坐在书局附近的一家连锁咖啡馆,点了饮料后,尹悦心觑向坐在对面的路霓。
路霓脸色沉静,语气减恳的启口,“尹小姐,老实说,我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听见她的话,尹悦心感到意外,不知道自己能帮上她什么忙。
“你知道我跟柏勋就快结婚了。”她笑说。
“嗯。”明明早已知道这件事,此刻再听她亲口说出来,尹悦心胸口还是忍不住一阵揪紧。
路霓不疾不徐的接着说:“我知道你和柏勋以前曾经有过一段情,你别误会,我不是要翻什么旧帐,我知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早就嫁给了柏勋的弟弟,还生了一个小孩,而我也即将跟柏勋结婚。”
尹悦心静静的聆听她的话,垂下眼搅拌着刚送上来的咖啡。
注视着她的神情,路霓觉得很满意,缓缓再开口,“也许你会怪柏勋为什么这四年来都不跟你们联络,但你不知道四年前我们救起柏勋的时候,他的情况有多糟,要不是我们,他早就已经死在那一片海里了,是我一路陪着他撑过那痛苦难熬的时间,才有今天的柏勋。”
那天在幼稚园前遇到她,在走向分店的路上,她询问卓柏勋她是谁。
他没有回答,然而从他沉默不语的神态里,她立刻联想到,她一定就是当年那个嫁给他弟弟的女孩。
不久,卓亚擎找上门,证实了她的臆测。
刚才那些话,她曾对卓亚擎说过,她相信他一定也把那些记带回去转告过她。
“谢谢你们救了他。”尹悦心抬起眼,诚心的向她道谢。
“我不是想向你邀功。”路霓美艳的脸上漾起和善的笑容。“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到没有人可以介入。”她意有所指的说。
尹悦心轻轻咬住下唇,胸口仿佛被人压住了一块大石头,有些难以呼吸。
没有遗漏她脸上的任何表情,路霓的嗓音却愈来愈柔和。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我和柏勋都不喜欢小孩,婚后也没打算要生小孩,但你儿子一看见他就叫他爸爸,让他很困扰,所以我想能不能请你让你儿子不要再乱叫他爸爸。”虽然她语气温和,但出口的话却是一再刺痛她的心。
听到这里,尹悦心呼吸一窒,须臾才说:“对不起,回去后我会叫小然改过来的。”
路霓握住她的手,温言佴说:“尹小姐,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毕竟柏勋跟他弟弟长得确实满像的,也难怪小孩会认错人,可是爸爸毕竟只有一个,还是该好好教教他,不要再错认爸爸了。”
“嗯,我知道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书局还有事要忙。”她匆忙的站起身,从口袋里拿了张纸钞放在桌上,当作是饮料的钱。
“是我找你出来的,饮料我请。”路霓也跟着起身,把纸钞塞回她手上,和颜悦色的说:“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上班时间。”
“没关系,我先走了。”走出咖啡馆,迎面而来的冬阳刺得尹悦心眯起了眼,同时也掩去了她眸底流露出来的一抹酸楚。
目送她离开,路霓坐下,慢条斯理的继续啜饮着还未喝完的咖啡,妈红的唇办徐徐绽开一抹得意的笑。
在服务业待了这么多年,她很会看人说话,知道对什么样的人该采取强势的手段,而什么样的人则该用怀柔方式,才能达成目的,对付尹悦心这种人,只要表现得和善些、可怜些,她就会顺着她的意思去做。
也许她左右不了卓柏勋,但只要能掌控尹悦心,结果也会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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