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寝房里的新人已醒来,路靖麟觉得自己醒得够早了,不意他的娘子比他还早,此刻她正坐在梳妆台前俐落地将一头长发绾成发髻,清丽的容貌含着淡淡的笑意,灵秀可人,让他不由得看痴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阵子他总觉得她愈看愈美,怎么看都不厌烦。
片刻后,纪丝儿放下手里的梳篦,回头迎上他凝睇的眼神,轻展笑颜。
“你醒了。”
“昨夜不累吗?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他起身下床。
想起昨夜两人已圆房,她脸颊有些发烫,“我习惯早起,而且今儿个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
“还叫老夫人?该改口叫娘了。”他叮咛。
“嗯,以后我会记住。”她细长的眸里荡漾着笑意,走过去很自然地服侍他梳洗更衣。
之后,他坐到梳妆台前,让她为他梳发。
她细心地梳理他一头墨色长发,这一刻为他梳发的心情跟往常全然不同,因为她不再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的妻子。
替他绾上发髻,纪丝儿满眼爱慕地看着他坚毅的俊容。这个人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人,而是她的夫君了。
看见她眸里流露出来的恋慕之情,路靖麟唇边勾出笑容,拉她坐下。
“庄主……”她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还叫我庄主?”
她轻抿着唇,怯怯地改口,“……相公。”
听见从她口里叫出这两个字,他很受用地点头,拿起眉笔,想替她画眉,然而下笔时,才发觉她两道眉毛细长如柳,浓淡适宜,根本无须再多加描绘。
但既然都拿起眉笔了,他还是想体验一番古人所说的画眉之乐,所以还是拿着眉笔在她眉上轻描一遍。
结果画完之后,发觉将她的眉画得浓淡不一,想再修饰,结果愈描愈黑,令她原本细长的柳叶眉,整个变成粗黑的一字眉。
她清秀的脸儿也因为眉毛被他画坏变得有些滑稽。
他失声低笑。“丝儿,这眉若画坏了要怎么去掉?”
没想到他竟会帮她画眉,她心里甜得快融化了,脱口说:“是相公画的就不要紧。”
“那怎么成!你这模样出去会被笑的,得要洗掉才行……对了,是不是要用水洗?”路靖麟走向面盆架,拿起挂在一旁的净布沾湿了走回来。
纪丝儿正拿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甜甜地笑了。眉毛虽然被画粗了,但是他亲手画的,她一点都不嫌丑。
他拿着沾了水的湿布替她拭去方才画的眉。
她轻阖着眼,心头像蜜渍了似的,整个人从头甜到了脚。
擦干净后,恢复她原本细长的眉形,他情不自禁伸指轻抚着她的眉,“你还是这模样好看。”
纪丝儿轻声道。“可是……我喜欢相公帮我画的眉。”即使画坏了也没关系,只要是他画的就好。
她眸里满溢浓烈的情意,他眼神不由得一柔。“那我得要好好练练才行。”
他语气里的宠溺让她眉目染满欢欣的笑意,开口想说什么,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庄主,您醒了吗?”侍婢小心翼翼地出声。昨儿个可是庄主大婚,一大清早被派来做这份差事,她担心会挨骂。
“什么事?”路靖麟出声问。
听见他语气平和,侍婢缓了一口气道。“老夫人问您跟夫人什么时候要过去请安?”
“你回去禀告老夫人,我们这就过去。”他牵起纪丝儿的手,与她一块前往母亲住的寝院。
来到寝院,两人奉茶请安后,路老夫人望向儿子,“靖麟,你去忙吧,我有些话想跟丝儿说。”
“娘,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忙。”路靖麟没有起身告退的意思。他很清楚娘虽然答应了他娶丝儿,但心里并不乐见这桩婚事,担心她会为难丝儿,因此想留下来,有他在,娘就不会太刁难丝儿。
路老夫人神色不豫地道:“丽娘一早就在等你了,你不去看看她吗?”她原本就不太赞成这桩婚事,如今丽娘回来了,论亲疏,丽娘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出身世家的千金,她下意识地偏袒丽娘。
“她那边我晚点再过去。”
“她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吃了那么多苦才能回来,你就不能去安慰一下她吗?”路老夫人不满地直言。
“娘真的信了她那番说词?”
“你没瞧见她都伤成那样了,难道还有假?总之,既然当初误会了她,那么这个媳妇我也不能不要。”见儿子不肯走,她索性道:“这会儿我就把话挑明了说。丝儿,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个,丽娘先嫁进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这样你明白了吗?”
“我……”她一时怔住,不知该怎么答腔。
路靖麟凛声回覆,“娘,自丽娘留下一封休书离开那日起,就已经不是我的妻子了。”
“丽娘昨天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她当初离开是不得已的,这会儿她把病治好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抛弃她!”路老夫人严色道,不让外甥女吃亏。
“她——”路靖麟才刚要开口,便被陡然插进来的话给打住了。
“娘,我就知道只有你还心疼我。”话落,从门外进来的谢丽娘扑进路老夫人怀里哭诉,“我如今弄成这副模样,靖麟嫌弃我,我不怪他,怪只怪我当初不该隐瞒我的病情不告诉你们,自个儿悄悄留书离开,想找个地方等死。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倒宁愿一死了之,也好过如今回来丈夫已变了心。”
路老夫人连忙开口安抚她,“丽娘别哭了,你放心,我不会让靖麟抛下你不管的,不管你变成怎样,你永远都是我们路家的媳妇。”
“靖麟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了,当初我熬受火焚之苦治病,全是为了想活着回来看他,如今,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早知道我就别治病了,不如死一死还快活些。”
“欸,你说这什么傻话,好不容易治好病,怎能再求死!”觑向儿子,路老夫人命令,“靖麟,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安慰丽娘。”
路靖麟沉眉,一步也不肯上前。他跟她之间已没有什么话好说,当初她既然走了,就不该再回来,如今回来竟还编造出这段谎言来欺瞒母亲……
见叫唤不动儿子,路老夫人脸色不善地拿纪丝儿出气,“你傻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叫靖麟过来?”
纪丝儿呐呐地看向路靖麟,不知该说什么。“相公……”
不愿她被卷入,他出声道:“丝儿,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回房去。”
“可是……”她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扑在路老夫人怀里的谢丽娘。
“听我的话,回房去。”他牵起她的手,送她到门口。
“那、我先回去了。”她不愿违拗他的意思,同时也明白眼前的情景不是她能解快的,遂点头离开。
送走她,路靖麟走回厅里,决定快刀斩乱麻,命下人取来文房四宝,提笔写下几行字。
下知他究竟想做什么,路老夫人与谢丽娘不解地静待一旁。
片刻写完,他走到谢丽娘面前,将刚写好的纸递给她。
她接过,低头一看,脸色登时丕变,“你居然写休书给我!你怎能这么对我?你说我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罢休!”
他眸光凌厉地望住她,“你犯了哪条七出之罪,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从今而后,你不再是我路靖麟的妻子,倘若你一时无处可去,城郊的别苑可以让你暂住。”没将她直接送回谢府,已是他对她的宽容了。
“靖鳞,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居然把丽娘休了,娘不准你这么做!”路老夫人惊怒地拿过那封休书,一把将它撕碎。
“你就是不相信我的清白!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没有背叛你?你说呀,是不是要我死在你跟前你才肯相信?好,那我就死给你看。”谢丽娘羞怒交加地咆哮,取下发上的簪子,作势要自尽。
路老夫人急忙安抚她,“丽娘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娘会为你做主的。”
路靖麟沉声道:“丽娘,你知道当初靖飞想捉回你时,为何我会放你走吗?”
她下意识地接腔,“为什么?”难道那时他已认出她了?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因为,我亲眼见过你跟那个男人的私情,所以才会成全你。”
闻言,路老夫人惊愕地瞪向她。“真有这回事?”
谢丽娘慌张地摇头,“绝对没有这回事,我跟他没有任何私情。”
“就在竹泉客栈里。”路靖麟不再掩饰,指出地点。
她一骇,急忙解释,“没错,那时我是去那里找过他,可是我是去央求他帮我的忙,带我离开。”
见她还想狡辩,他脸色一沉,“那一日,你们在客栈里谈的事我都听见了,你们在商量着要如何乔装私奔以及要带走庄里多少的财物。”
原本他想为她保留最后的颜面,但她一再否认,逼使他不得不说出这件事。
先前,靖飞早就提醒过他,她与从江南来的商队其中某个商人过从甚密,那一日,他恰好上竹泉客栈找商队的主人商谈事情,对方喝醉了,他扶他回客栈的厢房时,却意外见到她鬼鬼祟祟地走进另一间厢房。
他跟过去,驻足门外片刻,清楚听见了他们的交谈。既然她的心不在他身上,所以那时他才决定放她离开。
见他竟然说出了她最后一次到客栈见那人时商量的事,谢丽娘惊慌地用愤怒来掩饰心虚。“靖麟,我知道你嫌弃我变成这样,所以不想要我,但是你不能这样污蔑我,我绝对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那你为何要偷走一万两银子,还带走所有的首饰?”他质问。
“我、我自个儿在外生活,总是要用到钱,所以才带了一些离开,那些钱和首饰后来都用来治病了。”不敢面对他锐利质疑的眼神,谢丽娘说完,连忙看向路老夫人,“娘,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说那种话。”
“这……”听见儿子方才的话,路老夫人此刻对她的说词也有些动摇了。
“娘,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吗?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再活着也没意思,我还是死了干净。”她拿起簪子往腹部刺下。
在刺到腹部时,她顿了下,见路靖麟竟只是冷眼看着,没有打算阻止的意思,心一狠,剌进了一寸。
湖绿色的衣裳登时透出了些血渍。
看见那些血,路老夫人回神地吃惊嚷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叫大夫来!”
纪丝儿在寝院里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去探望谢丽娘,她自戕的事,昨天已传遍了整个庄子。
她曾问过路靖麟她的伤势如何——
“她狠不下心对自个儿下重手,只是伤到一些皮肉罢了,没什么大碍。丝儿,她的事你别管,也别去看她,过几日我会处理好这件事。”那时他这么叮咛她。
可是她到底受了伤,自己不过去探望,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这男人呢,可以娶很多妾,但妻子只能有一个,丽娘先嫁进路家,所以依理她是正妻,这样你明白了吗?路老夫人昨日说的话在她脑里响起。
她知道婆婆的意思是要她当妾,可是相公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她提及这件事,只要他开口让她为妾,她愿意,能嫁给他已是她作梦都想不到的事,是妻是妾,她并不在乎名份,她在乎的是,他的心里有没有她……
纪丝儿低首看着双手。她干燥粗裂的手经过这段日子仔细上药调养后,已白细了不少,那些粗茧也消去了大半,他对她的疼宠,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相信他的心里是有她的,所以才会不顾老大人的反对坚持要娶她为妻。
想起他,她眉目不禁漾起柔笑。耳旁突然传来一声辱骂——
“你这个贱婢!”
闻声,她诧异地抬眸,就见谢丽娘一脸倨傲地走了进来。
她直勾勾看着她,谢丽娘嗔道:“怎么,你哑啦,看见我不会叫吗?”
“要叫什么?”纪丝儿愣了愣。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夫人。”
“夫人?”她喃喃跟着她出声。
“我不在的时间,你居然敢勾引靖麟,还让他纳你为妾,你可别得意,过一阵子,我会好好收拾你!”她妒恨地瞪着她。
“他是以妻子之礼迎娶我进门的。”纪丝儿不是要和她争,但仍觉得有必要说明这点。
“你说什么?我才是他的妻子,你这个贱人,竟敢自称是他的妻子,来人,给我掌嘴!”
一旁跟来的两名侍婢迟疑着没有动手。路靖麟对纪丝儿的宠爱,全庄上上下下都知道,当初打伤她的小倩和玉梅还被打了十大板驱逐到别苑去,她们可没那个胆子上前打她。
见两人一动也不动,谢丽娘狠狠甩了两人一记耳光,斥道:“你们聋了吗?没听见我叫你们去掌她的嘴。”
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两人委屈地不敢出声。当初她在连云庄时,便跋扈蛮横常恣意地虐打下人,可碍于她的身份,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她离开,庄子里的下人乐死了,没料到事隔大半年,她竟会再回来,下人们私下都期盼庄主最好快快把她赶出去,永远不要再让她回来。
见她轿蛮地打了两名侍婢,纪丝儿拧眉问:“小桃和青儿又没做错事,你为什么要打她们?”
“我是庄主夫人,我高兴打谁就打谁,既然她们不动手,好,那就我自个儿动手。”谢丽娘飞快地扬手要打向她。
不料,举到半空的手蓦然被人箝住,回头一看,发现拦住她的人竟是路靖麟。
她急忙收敛起张狂的气焰,挤出笑容,“靖麟,你回来啦。”
甩开她的手,路靖麟黑瞳沉凛地望着她,怒斥,“你太放肆了!就算是庄子里的下人也不能由着你随意打骂,何况丝儿是我的妻子。”
听见他当着她的面说这贱婢是他的妻子,谢丽娘眸里闪过恚怒,却不得不忍住气道:“是她先对我出言不逊,我才会生气想打人。”
她把错全推到别人头上。
没想到她会这么诬赖她,纪丝儿连忙澄清,“相公,我没有出言不逊。”
“我知道你不会。”她的性子他很清楚,路靖麟接着望向谢丽娘,“倘若你不想到别苑暂住,那么我派人送你回娘家吧。”
让她继续留下来,只会再徒生事端,若他今天没回来,刚刚那一巴掌,已经煽在丝儿的脸上。
他不能容许再有人伤害丝儿,所以决心要送走她。
听见他的话,谢丽娘尖声道:“你不能这么做!”被他休离回去,她哪还有脸目见人。
“你不回娘家,只能到别苑去,你自个儿选择吧。”
她愤恨地瞪住他,“你就真的容不下我,非要赶我走不可?我们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她好不甘心。
“你那日离开路家时,我们之间已恩断义绝。你既然走了,应该好好地跟那人过日子,不该再回来。”平心而论,当不成夫妻,他由衷希望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想到她竟回来,还妄想欺负丝儿,这他绝不容许!
“我……”她何尝愿意回来,倘若早知会有今天,她当初绝不会跟那人私奔。
抚着手臂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她又恼又悔又恨。
为了有个栖身之地,牙一咬,她低声下气地道:“靖鳞,我不争了,就算你要我当妾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不赶我走就好。”
路靖麟仍不为所动,“你还不明白吗?我跟你的夫妻情份已尽,待会儿我会让李叔派人送你到别苑。”
他的意思是说,就算她愿意委屈当妾,他也容不下她!谢丽娘满脸怨怒地瞪着他。“你不能这么无情地赶我走,再怎么说,我们也做了两年多的夫妻,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心!”
到底谁对谁狠心?当初她与别的男人私奔的时候,可曾为他想过半分?他的颜面因此扫地,知情的人都在暗地里拿这件事嘲笑他。
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路靖麟唤来下人,“送表小姐到别苑,若她不愿去,就直接送她回谢府。”
两名随侍上前要带走她,她却甩开他们,拉住他的手哀求。
“我不走、我不走,靖麟,我不想离开这里,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吵不闹了。”
他毅然决然扳开她的手。“是去别苑还是回谢府?你自个儿选择吧。”他已经替她留了余地,她若再不知好歹,就只能让她带着休书回谢府。
先前她与别的男人私奔的事,他早已知会谢府,因为这件事,她父亲和兄长还亲自登门谢罪,为了保住两家人的颜面,因此才会对外宣称她返家省亲时得了急症而亡的事。
见他是铁了心要送走她,谢丽娘心一狠,改口道:“至少再让我多留一天,好好跟娘道别,明天我就到别苑去。”
沉吟了下,路靖麟点头答应,“好,让你再留一天,明天一早就离开。”
临走前,谢丽娘满眼妒恨地瞋瞪了他一眼。是他先对她不仁的,那就别怪她对他不义。
看着她萧索落寞的背影,纪丝儿有些不忍,“相公,为什么不让姐姐留下?”
“以她的性子,留下来只会闹得整个庄子不得安宁。”况旦丽娘那么骄蛮,又岂肯屈居于人下,一定会常常藉故来欺凌丝儿。不希望再发生上次小倩跟玉梅将她虐打成伤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丽娘留下来。
虽然理由合情合理,但纪丝儿仍下意识脱口问:“相公还恨姐姐当初不告而别吗?”那日婚礼上,谢丽娘似乎说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所以不得已才离开他。
“我从来没有恨过她。”这是他的真心话,“当初为了替病重的爹冲喜,我娶得匆忙,她也嫁得不甘,因此婚后她对庄子的事都看不顺眼,动辄发怒,我们因此常常发生争执,所以当她决定跟别人离开时,我是真心成全她的,希望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纪丝儿先前便隐约听说了他妻子与男人私奔的事,此刻听见他这么说,证实了传言。细思了下,她不禁纳闷地问:“那姐姐为什么又再回来?”
“这也是令我百思不解的地方。”而且她还带了一身伤回来,佯称是为了治病而用火灼伤的。
那伤疤看起来是烧伤没错,但绝不可能是为了治病,只怕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另一件事,路靖麟沉吟了下道:“丝儿,你爹今天早上上门想找你。”
“我爹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听见父亲找上门,她满脸惊愕。
“我们成亲的事,怕是早已传遍整个城了。”她爹会知道也不令人意外。
“那、那我爹说了什么?”只怕嗜赌成性的父亲是来向路家要钱的,她不由得绞紧了手上的丝帕。
路靖麟没有立刻回答她,反问:“丝儿,你还想认这个爹吗?”对方毕竟是她亲爹,他纵使再痛恨他对丝儿的伤害,也不可能杀了他。
“我……不知道。”爹那么对她,早就不把她当女儿看待,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再认这个爹。
看出了她心头的纠结,路靖麟说出自个儿之前的安排,“我差人把他送走了,还派了人督促他戒赌,等他彻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再让你们见面,你觉得如何?”
纪丝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样很好。”明白他做这样的安排全是为了她,不由得感激地看着他。
“你昨天不是说想去天马寺上香,我们走吧。”他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好。”走在他身旁,她侧眸看着他,脸上漾开一抹幸福的笑靥。
这一辈子老天给她最大的恩赐,就是遇到了他。过往曾经的伤害,在此刻都已微不足道。
深夜,一条黑影熟悉地避开巡守的岗哨潜至后门,打开门闩,等候在外的几名黑衣人立刻窜了进来。
“东边是路靖麟住的寝院,东南边是他娘住的地方,西边是路靖飞住的院落,南边是库房,记住了吗?全部把它们烧得精光!”一道透着憎恨的嗓音低声交代那几名黑衣人。
“记住了。走。”为首的黑衣人手一扬,带着同伴迅速朝东边而去。
那人站在月夜下,一张娇艳的脸孔此刻露出扭曲的笑意。
“路靖麟,你敢那么对我,我要你付出代价,把你们全都烧死,让你嚐嚐被火灼烧的滋味有多痛苦!”
她慢慢地向前走,想去欣赏这场暗夜恶火是如何吞噬路家的一切,夺去这里所有的生命。
凡是欺负她的人都该死,苏平志该死,路靖麟也该死!
然而才走到一半,周遭登时出现数把火炬,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抬眸看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她眼眸惊愕地瞠大。
“你们怎么会……”为什么路靖麟和路靖飞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不是该在自个儿的寝房安睡吗?
还有那些黑衣人为何没去烧了整个连云庄,却全被抓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靖飞愤怒地指住她,“你果然暗中勾结了周震,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我……没有。”看见方才那几名黑衣人全被綑绑了起来,明白事迹败露,谢丽娘面露惊惶地想撇清关系。
“你否认也没用,我早就暗中安排人监视你,打你今晚走出寝房,打开后门接应这些黑衣人进来,全都在我掌握之中。”路靖飞说着,抬脚狠狠踹了身旁的黑衣人一脚,骂道:“想来烧掉连云庄,烧死所有的人,你们好歹毒的心肠!”
方才就在这些黑衣人准备动手时,全被他一个不漏地逮个正着,这下看她和周震有什么话好说。
听见自个儿的行踪早就被他们盯上,谢丽娘惊惶地看向路靖麟,“靖麟,我是被逼的,我也不想这么做,是周震逼我的!靖麟,你相信我,我并不想要害你们,你不是叫我到别苑吗?我、我现在就走。”她仓卒地掉头想离开。
离去的路却被人挡住,路靖飞一脸冷鸷地说:“你现在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大哥给过你机会,只要你安份地待在别苑,吃穿用度都不会亏待你,谁知道你竟恶毒地勾结破日堡的人,想烧掉连云庄,你这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
“靖飞,把他们全关进地牢,明天押送到官府究办!”交代完,路靖麟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她突然跟周震一起出现在婚礼上,他早就起疑,因此预做了安徘,才能将他们一举成擒,免了可怕的灾难。
“靖麟,你饶了我这次,我马上就去别苑,不要把我送进大牢,求求你,我知道错了,我发誓再也不敢了……”发现大势已去,谢丽娘骇然地哭叫着。
路靖飞命令下人将她抓起来。“你没有下一次了。你突然回来,我跟大哥已经在怀疑你,大哥念在昔日夫妻情份上,安排你住到别苑,没有将你直接送回谢府,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勾结破日堡,想害得我们路家家毁人亡,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是不是黑的!”
心知闯了大祸,谢丽娘哭花了脸,“靖飞,你饶了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路靖飞下令,“全都带下去,明天一早送去官府!”
端着甜汤走进书房,纪丝儿听见路靖飞纳闷的声音传来——
“我实在想不通,当初她丢下好好的路夫人不做,跟别的男人私奔,后来为什么又跑回来跟周震勾结来害我们?”
距离那夜已经事隔多日,那晚所有的人,包括谢丽娘,都押送官府关进大牢,而就在同时,京里也传来了好消息,周家在京里担任高官的亲人,因为贪赃枉法,被皇上下狱治罪。
周家的后台一倒,官府立刻派人抓了周震,控诉他的罪行洋洋洒洒,起码有几十卷,罄竹难书。
纪丝儿将甜汤分盛了两碗,递给他们一人一碗。
接过喝了一口,路靖麟拿出昨日收到的来信,交给弟弟。
“你看了这封信,就会明白她为何这么做了。”当日丽娘突然回来,翌日,他便写了封信,委请江南的朋友调查她跟那名商人的事。
事情的经过都写在信里头。
展信看完,路靖飞惊诧道:“原来她从庄里带去的银子和首饰,全被那个男人骗走了,还点了一把火想烧死她。”
闻言,纪丝儿忍不住出声,“怎么会这样?那后来呢?”
路靖麟接腔,“她侥幸被人救了出来,但是身子有多处烧伤,痊癒之后,她便想尽办法要报复那男人,却一直苦无机会,结果意外遇见到江南的周震。周震替她将那个男人杀了,同时将她带了回来。”
思忖了下,纪丝儿轻声道:“我想,也许她回来时并没有想要害我们,后来是因为发现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所以才会那么做。”
谢丽娘的遭遇,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她有些同情。当初她会义无反顾地跟着那男人离开,想必是很爱他,没想到却得到无情的对待,回来后,想再当回路夫人,无奈路家已不愿再接纳她,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吧。
路靖麟唇边露山一抹笑,喂了她一口甜汤。“她昨天托师爷带给我一封信,上面写的话就跟你的猜测一样。”也许谢丽娘已经悔悟了,所以委托师爷带来她亲笔写的字条,向他认错道歉,上面还写了一段话——
靖麟,我知道我现在悔悟为时已晚,以前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总觉得处处不满足,结识苏平志后,我一时被他的甜言蜜语迷惑了,竟莽撞地就这么跟他离开。谁知道他贪图的只是我带去的那些钱财和首饰,得手后竟想活活烧死我。
原本这次我回来,是真心想好好跟你过日子,所以才编造出那段谎言想求你原谅我,没想到你竟另娶他人,我被嫉妒蒙蔽了良心,所以才会勾结破日堡想烧死你们。
铸下这样的大错,我不敢再奢求你和娘的原谅,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只希望,娘不要气坏了身子,请代我向娘谢罪,我辜负了她老人家的疼爱。
就如她信上所说,她如今懊悔已经来不及了,娘对她已经彻底寒了心。
路靖飞颇不以为然,“要不是我跟大哥早有防备,路家早就被一把火给烧个精光,丝儿,你就别可怜她了,不过幸好没酿成大祸,所以她顶多被关个几年就能出来。”
听见几年后她就能被释放出来,纪丝儿放心了,目光被桌上一盒亮晶晶的沙子吸引住,顺手拿了起来,脸上露出一抹怀念。
她拈起了一小撮金色沙子说道:“这种沙子,以前小时候我在我姥姥家的一条溪里也看过。”幼年时娘曾带她去探望几次姥姥,姥姥养了一只很有灵性的猴子,她常常跟着猴子到山里玩,后来姥姥过世后,娘就不曾再带她回去了。
路靖飞听她把这些金沙当成了普通的沙石,叫嚷了起来,“什么沙子?这可是金沙,是金子。”
“金子?”纪丝儿怔了怔,低头再看了看盒子里的金色沙砾。原来这些看起来像沙子的东西竟是金子,她只见过做成首饰的金饰,不知道这种沙子就是金子。
路靖麟诧异地问:“丝儿,你说你看过这种沙子,在哪里?”
“在我姥姥家附近的一条河。”
“大哥问的是那里位于什么地方?”路靖飞也想通了,急切地道。
“在苍平县。”
“丝儿,你还记得路吗?”路靖麟沉稳地问。
“我还记得一些,不过很久没去了,要到那儿才知道。”
“快带我们去。”路靖飞迫不及待地开口。也许大嫂真是个福星,不但帮连云庄度过不少难关,现在还能帮忙发现金矿,当初他藉机想撮合她和大哥,真是做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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