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弃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正指着六点半,起初他有些迷茫,呆呆看着头上的天花板,搞不清楚到底刚才是梦境,还是现在。
思考能力逐渐地回来,他终于确认了,刚才只是一个梦,现在躺在舒适大床上盖着软被,有着一份优厚月薪工作,吃喝不愁的人才是他,那个在孤儿院里长大,担心着下一顿饭能不能到嘴的‘他’只是一个梦。
他就这么光着身体走进浴室,让温热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才算完全清醒过来,顺手扯下大浴巾擦着身体,把湿漉漉的头发全都拢到后面去,水气迷蒙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
“都过去了……”他低声地说,像是和谁赌气一样,用力地擦着身体,用力太大,皮肤都泛红了,眼睛也湿湿的,渐渐的,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地又说了一遍:“都过去了!”
早上八点二十五,凌弃准时走进龙腾集团大楼,大堂接待处的小姐们满面笑容地向来往的同事们道着早安,看见他的时候声音更是甜了三分:“凌助理早!”
“你们早。”凌弃自从进了门脸上就挂着标准的微笑,很早以来他就明白了俗语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微笑也一直伴随着他过了很久,任何时候,都不要他刻意去做,嘴角总是习惯性地上扬,做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来,完美得用尺子去量也不会有什么瑕疵。
深灰色的手工西装,银灰色的领带,雪白的衬衫,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擦亮到可以当镜子用的皮鞋……一切的一切,在年轻女孩子的眼里,都只能为看见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而赞叹不已,眼睛里冒出粉红色的星星来,谁又会知道,五年前的他,是一个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普通穷学生?谁又会知道,当时大学的女同学,根本就把自己的名字和他联系在一起视为一种耻辱。
走到高层专用电梯门口的时候,凌弃在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怎么会碰上财务科的方明浩,那个公司里出了名的刻薄鬼!他不是每天都会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来吗?
但是已经碰见了,当然不能表示出心里的厌恶,凌弃把脸上的笑容加深,礼貌地招呼:“早!”
方明浩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外形斯文,穿着虽然不是高档名牌,但却很讲究搭配,看上去十分和谐顺眼,就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心生恐惧,肤色白皙,象是一辈子没有晒过太阳似的,戴着无框眼镜,下巴时常神经质地绷紧,细长的丹凤眼总是斜着看人,显出一种骨子里的清高和对别人的不屑。
如果他不开口的话,肯定可以列为公司十大黄金单身汉之一,但是很少有人能受得了方先生的头十句话里的刻薄,可能是工作,可能是谈吐,可能是衣着,可能是……反正无论是谁,在方明浩的眼里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而且,他还会把这缺点加大十倍用嘲笑的口吻说出来,现在的OL们大多是心高气傲,被公司的男同事们捧在手里长大的,哪里会有人受得了他。工作上也是一样,要是被他抓到一点错处,不用讽刺挖苦的语调教训你整整一个小时不会罢休,当然效果也是明显的,凡是被他‘说’过一次的人,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电梯门缓缓地开了,两个人并肩走了进去,凌弃一直盼着有另外的人来好把气氛缓和一下,但是很倒霉,电梯门合上的时候,里面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按下了通往顶楼的按钮,凌弃退到一边,给方明浩让出地方来,暗自企盼着他不要和自己说话,可惜天不从人愿,方明浩按过按钮之后,侧过头来开了口:“领带的花样不错。”
“是吗?谢谢。”凌弃有些受宠若惊,他曾经被方明浩笑过两次,才知道自己那些从书本上硬啃下来的绅士着装要点其实只是些皮毛,从那之后他又开始努力看一大堆书,海驭远知道之后亲自带着他去采购了两三次,花了六个下午给他讲礼仪课,才把他培养成现在无可挑剔的高品味好男人。
“你还真下了本钱呢。”方明浩的笑容说不出什么意思,“也对,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就算是补偿,也得对自己好一些不是吗?”
凌弃脸上还在笑着,心里却被狠狠刺了一下,方明浩的话里话外,又在影射他是孤儿这个事实,他还真得会找人的弱点下手!
“是啊。”他轻松地笑着说,“和暴发户露富一个道理嘛,以前苦得够了,现在有了机会,当然要补回来,方先生你这种蜜罐里泡大的人是看不惯的啦。”
方明浩出身良好,父母听说是大学的教授,母亲还出身名门,凌弃不得不承认,他举手投足间那种自然而然的良好教养是他怎么训练也培养不出来的,海驭远也曾善意地点着他的鼻子亲昵地说过:“小凌是很优雅了没错,可是小凌的优雅是为了在公众场合不丢面子而练出来的。”
细长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是凶狠的光芒,方明浩刚想说话,电梯已经到了财务科那一层,门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凌弃保持着微笑,斜倚在电梯壁上,看着电梯门再次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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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八点三十坐到位子上开始,凌弃就像每天那样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名义上他只不过是副总裁的助理,实际上海驭远几乎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他处理,而同样的,海驭远名义上是副总裁,可是坐着总裁位置的海先生已经有一年没有回国了,在瑞士呆得很好,公司的事,自然是更不过问。
所以,就算说龙腾公司是凌弃在主管,也没有什么不对。
这几年来,海家和他自己的变化都不小,他毕业之后,拒绝了好几家公司的聘请,也拒绝了保送上研究生的机会,对于已经到手的留学机会更是不屑一顾,径直回来进了龙腾,在基层作了一年,正赶上公司高层的权力和平过渡,被调到了海驭远身边,海先生正式宣布出国休养,海驭远接替了一位叔伯的位子,坐到了副总裁的位置上,离最高的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海驭遥还在混着黑帮,领着一帮弟兄们打打杀杀,收保护费开夜总会地下赌场,除了贩毒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几个海家的老臣子提起来就痛心疾首,他们坚持认为,本着长子继承的原则,海家的一切都应该是海驭遥的,只要海先生还没有最后说死家业由谁继承,那么,海驭遥就还有机会,只要他有朝一日浪子回头,那么海驭远就得乖乖地让出位子来。
他们这么坚持的后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海遗珠的婚事。
二十一岁的海遗珠已经长成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倾国美女,还是喜欢飙车,过了十八岁之后有了驾照不怕被警察查了,却开始喜欢在夜里出去,回来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车子上通常有这样那样的伤,甚至有的时候是坐保镖的车回来的。
她对资助福利院的事也还是那么热心,等到她满了十八岁可以动用部分遗产的时候立刻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所有的一切走上正轨之后,她还是喜欢像从前一样,偷偷地跑到福利院去看孩子们。
很难说海遗珠是喜欢海驭遥还是海驭远多一点,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一样地亲亲热热叫着大哥二哥,很自然地挽着手臂笑闹,出去玩的时候喜欢和海驭遥多一些,在家里安静的时候陪着她的又多是海驭远,弄得一群保持中立的叔伯们拿着注不知道该往哪个门下。
海先生之所以迟迟不下决定也是这个原因,在没有摸透海遗珠的心思之前,什么都没用,凭海遗珠的身份,家产,和海家的纠葛,基金会那一班忠心臣子,自己培养出来的力量……都说明了一点,能娶到海遗珠的那一个儿子,才会是海家正式的继承人,如果她抽走所有资金和手下,海家的台,也就倒了一半。
凌弃是完全站在海驭远这边的,在他看来,海驭遥简直就是自甘堕落,明明是从小受的一样的教育,可是海驭远就成长为高贵儒雅的世家贵公子,而海驭遥,诸如粗俗,没教养,下流,野蛮,兽性……之类的词仿佛天生就是为他而设的,如果他是海遗珠的话,就算是瞎了眼睛,也不会选海驭遥!
他会选海驭远,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选海驭远……
开门的声音忽然把他惊醒,抬眼看去,正是海驭远,站在办公室和他相邻的那道门口,微笑着敲敲门:“小凌,下午茶时间喔。”
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凌弃的脸腾地红了,急忙低下头装作看文件,力持镇定地说:“我很忙……副总您请慢用吧。”
“小凌又在用这种办法抱怨我的失职了吗?”海驭远含笑走过来,一直走到了凌弃身边,低头看着他正在哗哗乱翻的文件,“这个等会儿再做也一样,来吧,知道你中午又没吃饭……是想让我担上一个虐待员工的罪名吗?”
凌弃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很急,离得这么近,可以嗅到海驭远身上淡淡的男士剃须膏味,和他自己用的是一个牌子,很清爽的薄荷香味。
“来吧!”海驭远笑着拉他起来,姿势十分暧昧,几乎把他一边肩膀都揽在怀里,凌弃顿时全身僵硬,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他带着走向门边。
一门之隔的副总办公室,阳光明媚,满室飘香,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整套茶具,羊脂般的细陶瓷,绘着玫瑰花样,伯爵红茶的味道慢慢地散发开来,衬着蕾丝边餐巾的银托盘上放着松糕,饼干,青瓜三明治,提拉米苏蛋糕等点心,光是看就叫人胃口大开。
把凌弃按在椅子上坐好,海驭远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加了牛奶和砂糖之后送到面前,笑容象春风拂面一般温和:“尝尝看,这是遗珠刚送给我的红茶,我知道你喝惯了这个味道。”
凌弃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其实他有个习惯,喝红茶的时候什么都不加,象中国茶那样品味红茶最纯粹的味道,但是海驭远既然一直这么认为,就让他继续认为下去好了。
记得第一次在海家喝下午茶的时候,他是这么喝的,纵然心里不喜欢加了牛奶和糖的茶,面上还是笑着说喜欢,于是海驭远也就记在心里了吧?
浓郁的红茶味道在嘴里慢慢散开,凌弃微微闭了闭眼,享受着彻底的放松和宁静,一天下来,也只有这个时间他会从繁忙的工作里暂时抽身出来,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做……
房间里一片寂静,弥漫着温馨宁和的气氛,还有几分浪漫,对面的海驭远也在慢慢喝着自己的那一杯,用小巧的银勺优雅地搅了几下,注意到凌弃在看他,隔着桌子向他举了举杯子,然后笑了。
如果可能,凌弃愿用所有的一切换取时光就此停住,让他的生命里只有这一瞬间,和海驭远在一起的这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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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下午,别的同事都是欢天喜地,唯独凌弃显得不太开心,除了回福利院和呆在家里之外,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样?明天到家里来玩吧?”下午茶的时候,海驭远微笑着问,“你也好久没回来过了。”
凌弃笑着摇摇头,低下头去喝茶:“谢谢,不用了,副总还是抽出时间来陪大小姐吧。”
“又犯规了啊小凌,遗珠可是最讨厌你们喊她什么大小姐的,这个三明治不错,再来一块?”
凌弃顺从地接过来,却没有往嘴里放:“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她听不见,我叫几声大小姐想来也不碍事,总不会……”说着一笑,“副总会去打我的小报告吧?”
“呵呵,当然不会……”海驭远被逗笑了,“小凌怎么会这么想我呢。说真的,明天过来玩吧?还是……你另外有了约会?”
凌弃的心忽然乱跳了几拍,他依旧低着头,含糊地说:“没有……”
“我倒忘了,小凌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是该交女朋友了,上学的时候忙着学习看你也没有心思,现在是时候了。有没有什么人选啊?”海驭远非常感兴趣地问。
“没有。”凌弃嘴里忽然一阵苦涩,他强笑着说,“怎么会有人看上我呢。”
海驭远伸过手来在他手臂上安慰地轻拍了两下,开玩笑地说:“谁说没有啊,我们小凌可是非常优秀的男孩子,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排着队追你哪,要不要我和遗珠给你留心一下?找个好女孩早点成家吧。”
凌弃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谈下去,匆忙说:“副总,您和大小姐……进行得怎么样了?”
海驭远非常惊讶地看着他,笑着问:“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凌弃这才觉得自己的问题实在是有些过分,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手中的茶杯一斜,差点倒到身上,不安地说:“对、对不起!”
“没事没事,说说怕什么,你别这么紧张啊。”海驭远看着他的样子,反而笑了,“我和遗珠……唉,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他舒适地向后靠着高高的椅背,目光停留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帧三人的合影上,唇角不自觉地泛起甜蜜的微笑,像是在回想什么美好的往事一样,本来冷冽的眼神变得异常的柔和,过了一会儿近乎叹息地又说了一遍:“还不就是那个样子……”
嘴里刚才淡淡的苦涩突然疯狂地扩散开来,一直蔓延到了心里,凌弃大口地喝着加了牛奶的红茶,是不是没放糖?为什么越来越苦,越来越涩……连胃都抽搐了起来。
早就知道的!早就清清楚楚地知道的!自始至终,海驭远心里都只有海遗珠一个人,那个美丽娇贵的公主,那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也只有那样的女孩子,才会得到海驭远真正的爱情,占据他全部的心。
没错,海驭远喜欢的是女孩子,很正常的,会得到所有人祝福的爱情,而不像自己,始终怀着一份污秽的爱情,在黑暗中喘息着,窥测着,为每一眼,每一个笑容而激动不已……
凌弃忽然很想笑,为自己这份永远见不得光的所谓爱情,为了自己执着的肮脏的念头,他强力忍了下去,匆匆地喝着红茶,胡乱地把手里的三明治塞进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只是囫囵吞了下去。
电话忽然响了,海驭远从沉思中惊醒,拿起话筒,只听了一下就笑逐颜开地说:“遗珠啊,是我……嗯嗯……和小凌喝下午茶呐……你一个人在家里吗?……嗯,嗯,我知道了……要不要给你带什么回去?……哦,你和大哥约好了吗?……这样啊……我没关系的……好,我不等你了,但还要早点回来啊听见了吗?……好——好——又说二哥烦了是不是?呵呵……跟大哥出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这样?好,拜拜。”
放下话筒,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黯然地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笑着对凌弃说:“还要点红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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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还没到一月,就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化成的冰结在屋顶上,被无力的阳光一朝,闪着冷冷的光芒。
海家每年惯例的新年舞会,近年来也改了过去庄重的基调,海先生不在国内了,一班老臣子在这种场合也只是露个脸就离开,反而是年轻人们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大大地玩闹一番,通常是要玩个通宵,第二天中午才离开的,海家庄园在新年的夜晚就是狂欢的世界。
可是今年的气氛有些不同往常,接连发生了好几件事,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可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就像冰块下的暗流,虽然河面上很平静,但冰下的汹涌澎湃还是存在的,谁都无法忽略。
首先是海遗珠和海驭远大吵了一架,说是吵架似乎不太合适,因为自始至终都是海遗珠激动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而根本听不见海驭远的声音,过了一个小时,两个人才出来,面色平和,像是已经和解了,可是凌弃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的裂隙,比如说,那之后一个月,海遗珠都没有到公司来找过海驭远,偶尔问起,海驭远就笑着说最近比较忙,是他让遗珠不要来的之类之类搪塞过去。
他有些担心,打听了很久之后,才从也是他们福利院出来,现在担任海家守卫的一个人嘴里听到点消息,据他说,在吵架的前一天,徐枫晓来过,起初什么事都没有,一起吃了饭,谈谈天,看天黑了海遗珠就留他住下,晚上海驭远回来了,过来看他,过了一会儿,他和另一个同事忽然听见徐枫晓住的房间里一阵混乱,急忙冲进去,却看见海驭远站在那里,气得脸色铁青,徐枫晓跌倒在地上,脸上还有一个明显的掌印,看见他们进来,徐枫晓一言不发,跳起来抓了桌上的水果刀就往自己脖子上刺,三个人一拥而上,拼命制止,纠缠当中,不知怎么的徐枫晓就晕了过去,海驭远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抱着他不敢松手,一直等到医生赶来,把徐枫晓救醒。他还坐在床边,守了一夜,确定徐枫晓没事了才离开。
凌弃起初不敢相信,徐枫晓会因为什么事和海驭远顶撞起来呢?他脾气是很犟,爱闹别扭,但是,无论怎么样,毕竟那是海驭远啊,就是再过分的要求,他也不可能正面去对抗海家的。
何况,海驭远一向待人宽厚,不会有什么非分要求的。
“听说,枫晓喜欢一个男人。”接下来的话把他吓了一大跳,“二少爷的意思是,在大学里玩玩可以,工作了还是要好好找个老婆成家,劝他收心,枫晓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死也不肯答应,一来二去两人就谈崩了……凌弃,你说,枫晓是不是中什么邪了?从小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他那么聪明懂事,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变态的地方啊,怎么就会……就会去喜欢男人呢!虽然我们都是好兄弟,不该说他不对,可是这件事,二少爷也没做错啊,要是我亲弟弟出这种丑事,一巴掌算什么,我把他的腿打断了都嫌轻!”
他后面的话凌弃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徐枫晓……自己认识的那个徐枫晓……居然……喜欢男人!
和自己喜欢海驭远一样,喜欢男人!
那么,海驭远对这种事,是很厌恶的了?厌恶到居然忘记了风度,而打了徐枫晓……从来海驭远在他们面前都是一个温和的兄长,总是宽容地笑着,即使他们犯了什么错,最多也只是摇摇头,说一句:“下次要注意啊。”别说动手了,连大声斥责都没有过一句。
这样的海驭远,居然会打徐枫晓……
是因为,枫晓是同性恋?他知道社会上对同性恋地不能接受,可是,没想到,海驭远会这么排斥……
心忽然好痛……痛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件发生的事,是在新年的前三天,海驭遥带着海遗珠去飙车,两人玩得太开心了,最后甩掉跟随的保镖,跑去夜市大排挡吃夜宵,也许是海遗珠太漂亮,也许是海驭遥太嚣张,也许是有意的黑道寻仇,也许是……反正是旁边一桌子喝酒的十几个人忽然从桌子下面抽出西瓜刀铁棍,恶狠狠地就冲过来开打。
海驭遥究竟是混黑道的,身手了得,一边护着海遗珠退到小店的门面里面,自己挡在门口,以一挡十,借着酒劲,把十几个人打的断手折脚,滚了一地,最后听到警车来了,急忙拉着海遗珠往外跑,就在这时候不知道什么地方射了记冷枪,他回身扑倒海遗珠,子弹从右胸穿了进去,就是这样他还咬牙坚持带着海遗珠跑到停车的地方把她塞进了车里,吃力地对她说了一个字:“走!”才晕了过去。
海遗珠开车带着昏迷的海驭遥到家的时候,白衣上全是海驭遥的鲜血,海驭远一边下令赶快抢救大哥一边焦急地拥着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海驭远只好抱着她一起坐在手术室外面等结果,还好,手术做得很成功,医生最后出来宣布海驭遥已经脱离危险的时候,海遗珠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海驭远第二天就命人把海遗珠开回来的车销毁掉,保险杠已经彻底完蛋了,轮胎上还有疑似血迹的东西,当然,没有人会把这些和晚报上登载的某处停车场遭遇车祸的无名男尸联系起来。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了,海家上下,不要说是喜庆了,简直可以说是一片愁云惨雾,今年的新年舞会,气氛想来也不会太好。
依旧是灯火辉煌,依旧是衣香鬓影,海家庄园的新年舞会如期开始了,一辆辆的车子沿着山路开进大敞的铁门,纷纷扬扬洒下的雪花转眼就被碾得无影无踪,满庭院的树上都被扎了彩灯,亮闪闪的,像是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海遗珠穿着白色晚礼服,白色兔皮披肩,微笑着和一身白色晚礼服的海驭远一起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精心的化妆也掩不住她脸色的苍白,海驭远好几次低声问她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都被她坚决地摇头拒绝掉了。
海家大少爷受伤卧床,不能出席的事在宾客之间飞快地传播开了,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窃窃私语地交换着自己的小道消息,凌弃从人群中穿过,眉头越皱越紧,几乎一半的人都在怀疑,海驭遥挨的冷枪是不是来自海家内部,简单地说,就是很可能海驭远为了除掉这个情敌兼竞争者而雇佣了杀手。另一半人的看法则正好相反,都认为这只不过是海驭遥的苦肉计,为了最终获得海遗珠的芳心,反正他本来就是混黑道的,找一两个枪手自然是非常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随着乐队第一首曲子的开始,海家的新年舞会也正式开始了。
每年都是由海驭遥和海遗珠跳第一支舞,海驭远接手跳第二支,然后大家自便,今年的这种情况,只好由海驭远开场了。
“遗珠。”他握住了海遗珠冰冷的小手,体贴地问,“真的不要紧吗?其实跳不跳舞也没有什么的……说一声让他们自己玩吧,我陪你在这里坐坐。”
“我没事,二哥……”海遗珠笑了笑,“这也是职责,不是吗?走吧,我们去开场跳第一支舞。”
海驭远轻叹一声,吻吻她的额角,挽起海遗珠的手走向舞厅中心,在水晶吊灯下站好位置后,优雅地弯腰行礼,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海遗珠脸上绽开绝美的笑容,也屈膝为礼。
本该适时响起的音乐却没有动静,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小声的议论和惊呼,海驭远站直了身体,微愠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人群波浪一般地分开,现出中间一个高大的身影。
海驭遥稳稳地迈着步子走向舞池中央,一身黑色晚礼服,充分体现出他完美的身材,白色衬衫配着黑色领结,永远的最佳搭配,俊美的脸庞虽然有些苍白,但是丝毫无损他的骄傲自信,他微昂着头,神采飞扬地走向站在中间,已经呆了的海遗珠。
微微一躬身,低沉然而张狂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有这个荣幸可以与你共舞吗,公主殿下?”
“大哥?!”海遗珠的明眸里闪出惊喜的火花,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海驭遥的身体轻微地踉跄了一下,她才惊觉,担心地扶住他的手臂:“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只是稍稍挑了一下眉头,海驭遥笑得和以往一样嚣张:“只是给穿了个洞而已,什么大不了的,这可是一年一次的新年舞会,我怎么能让美丽的小公主扫兴呢!”
他忽然转向在一边微笑不语的海驭远:“抱歉抢了你的风头啊,老二,我和遗珠跳第一支舞你没什么意见吧?”
“大哥说哪里的话,本来就是应该的。”海驭远很有风度地退后,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请。”
海驭遥微一颔首,乐队心领神会地开始奏响了第一支华尔兹的曲子,他强壮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海遗珠的细腰,白色的裙裾花一般地散开,在舞池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翩翩起舞。
在那高大帅气的青年和娇小美艳的女孩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凌弃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他的目光本来始终是停留在海驭远身上的,看着他从头到尾的不动声色,看着他始终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看着他后退时的磊落谦让,不知为什么,心又开始痛了起来,就像是不能呼吸时的那种痛,不太厉害,但是沉沉的。
他悄悄离开大厅,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因为有落地长窗封闭,所以尽管外面风雪满天,阳台上还是很暖和,疏疏落落地摆设着盆景鲜花,和室外简直是两个季节。
本来以为这个时候人都应该聚集在大厅里,可是他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一杯酒轻轻摇晃着,出神地看着外面飘落的大团雪花。
“枫晓?”他不确定地问。
那个身影动了一下,缓缓地回头,向他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可不正是徐枫晓!穿着普通的深色西装,脸色还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凌弃移步走了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也看着窗外的雪花飞舞,听着大厅里传来的细碎的音乐,想说什么,却陡然发现无从开口。
过了很久,第一支舞已经跳完了,可以听见大厅里面响起的如雷掌声,紧接着音乐再度响起,现在应该是海驭远和海遗珠的第二支舞了,凌弃的心又在隐隐作痛,难道海驭远这一辈子都要屈居在海驭遥之下吗?!难道他真的就只能是老二了吗?!
“枫晓……你身体没事吧?”忽然想起来该关心一下的,凌弃不加思索地开了口。
好像很奇怪他怎么会问这种事,徐枫晓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自嘲地说:“你也知道了?难怪今天看见我的人躲都来不及。”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凌弃叹了一口气:“你来真的?”
徐枫晓笑了:“什么真的假的,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你在怀疑什么?”
“我在想,以你的脾气,很可能……这根本就是一个借口。”
徐枫晓猛地转头看着他,黑眸在暗夜中也是闪闪发亮,抿紧了嘴,凌弃毫不退让地直视回去:“难道不是吗?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大小姐……你心目中一直认为她只是在利用你,控制你,其实二少爷也很多次地提起过我的婚事,被我拒绝了,也没有怎么样嘛,要是这个原因,你何必要用如此拙劣的借口呢?!直接说‘不’就可以了,你这么一闹,所有人全都知道了,将来你要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徐枫晓脸上的表情逐渐和缓下来,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低声地说:“看样子,我在你心目中,居然是一个用谎言来达到目的的人啊……”
“这……枫晓,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凌弃心里一惊,有些手足无措。
“不用道歉了,呵呵……”徐枫晓把额头抵在玻璃上,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决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的,更不要说做交易了,以前可能我说过很多谎话,可是这一次不是……我是真的爱上他了……真的……爱上一个男人……”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声音却高了起来:“你看不起我也好,鄙视我也好,现在往我脸上吐口唾沫骂我变态也好,我都不在乎,或者凌弃,你还是把我当成是你的兄弟,千方百计地给我找理由开脱,我很感谢,但是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我不是找什么借口,我就是爱上了男人!……你可以走开了,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傻瓜!”凌弃控制不住自己地过去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地摇了几下,“你喜欢男人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就不是朋友,不是兄弟了吗?!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只是在担心你!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还是当律师的呢!”
徐枫晓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过了一分钟才抬起头来,眼眶湿湿的,笑着说:“我知道啦!快放开手!被人看见,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该怕的人是你吧?!听说同性恋更容易吃醋,要是给你那一位知道,回家你还想有好日子过吗?!”
“他?”徐枫晓嘴角一挑,自信满满,“不会!”
凌弃笑着,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悄声问:“他……是怎么样的人?”
徐枫晓的脸突然红了,凌弃再三追问,才吞吞吐吐地说:“他……是我的学长,现在在一分检当检察官……个子很高,很帅,家务很拿手,也很会做菜,喜欢唠叨,对我……很好……”
他仰起脸,看着像从天堂撒下祝福的雪花,叹息着说:“从来没有人……像他对我那么好过……”
徐枫晓脸上幸福的笑,是凌弃自认识他以来从没有看见过的,那是一种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是被爱着,被宠着,完全不用去怀疑,只要张开双手就可以得到幸福的笑容。
“祝贺你。”完全是真心的祝福,可是凌弃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却酸酸的,他用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笑容。
徐枫晓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祝福,犹豫了一下又问:“凌弃,你真的……要跟着二少爷一辈子?”
“嗯?”凌弃不明白地看着他,“我现在的工作待遇很好,如果跳槽不一定会有同样的条件,再说……龙腾需要我们出力,福利也不错……”
“这不是重点!”徐枫晓打断了他的话,“我的意思你也明白!我是说——我是说你应该知道的!海家是在利用我们,让我们死心塌地地为他们出力,甚至卖命!”
“应该?”凌弃苦笑一声,“这世界上应该的事情很多,何止这一件?是不是我和你,还有大家,都‘应该’是被抛弃的呢?枫晓,就算是大小姐对我们的帮助,其实也不是‘应该’的,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想要得到回报不是吗?我们受到帮助的时候,也很清楚,自己是要付出一点的,也许你很不服气,可是我已经认命了。”
徐枫晓锐利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睛:“我不相信,凌弃,你可以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你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我会说出来,而你不会。你是真的心甘情愿,我明白,可是,为什么?!”
凌弃被他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一切推脱之词都变得苍白无力,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正在慌张的时候,通往大厅的门开了,一个声音笑着说:“我出去透透风,这空调,热死人了。”
伴着说话声,一个高大的身影闪现在门口,随即又把门在身后关上,仅仅是几秒钟的功夫,透过大厅里的灯光,两个人还是看清了他的面目。
竟然是海驭遥!他不在大厅里,跑到阳台上干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海驭遥也看见了他们,很伤脑筋地皱起眉头说了一句:“他妈的,原来有人啊。”
说完,他高大的身体猛地一歪,再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凌弃和徐枫晓本能地跑了过去,一边一个想把他架起来,可是海驭遥的身材摆在那里,他已经耗尽了力气,根本不可能自己移动,光凭他们两个人,是没法支撑他的。
“算啦!你们这两个书呆子。”海驭遥连呼吸都带着一股血腥气,“小四眼,你进去找我的手下……就找杨刚吧,刚才看见他在餐桌那边,让他带几个人过来,其余的人出去接应,记住要他慢慢过来,惊动了客人我饶不了他!去吧!”
徐枫晓赶快起身离开了,海驭遥全部的体重都压在凌弃肩上,逼得他也不由自主地坐在地上,只能尽力支撑着海驭遥半坐着,不至于完全躺下来。
“大少爷……你怎么了?”尽管心里厌恶这个人,但是也不得不敷衍地问一声。
“再叫我大少爷我就揍你一顿。”尽管没什么力气,海驭遥威胁人的毛病还是依然如故,“怎么了?快挂了!”
他的头靠在凌弃肩上,呼出的气息一阵阵地喷过来,凌弃不习惯地侧过头去,忽然感觉到不对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
“嗯哪,好像退烧药的效果退了。”海驭遥爽快地承认,“还害老子出了一身汗,切!”
离得这么近,在淡淡的男士香水下面,凌弃闻到了越来越浓的血腥气,他不安地动动身体,无意中看见自己的胸袋里装的白色手帕上居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差点叫出声来。
“怎么?”海驭遥觉察到他绷紧的身体,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得笑了:“哟喝!又流血了,叫他们把绷带给我扎紧一点就是不听,还好,要是刚才弄到遗珠裙子上可就成了往后二十年的新年笑谈了。”
“大——呃……”被海驭遥凶狠的目光一瞪,凌弃都说不出话来了,“为什么……不好好养伤呢?你应该多休息啊。”
如果你不出席的话,那么海驭远就可以和海遗珠,未来的海夫人跳第一支舞了吧?吸引全场眼球的人,也将是一直站在哥哥后面的海驭远了吧?
“不来不行啊。”海驭遥懒洋洋地把两条长腿舒适地伸直,“一年才一次,总不能让小女孩失望吧?”
愤怒狠狠地咬着凌弃的心,他简直想立刻把海驭遥扔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什么不能让小女孩失望!完全是借口!这么白痴的理由亏你也能想出来,你还不是为了自己!巩固自己的地位,借以宣扬你在海家无可替代的长子身份!真正失望的应该是海驭远,你又何尝照顾过他的心情!
海驭遥颓然地把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过高的体温,胸口还在不停渗着鲜血的伤口,还有刚才勉强自己的那一支舞,完全透支了他的体力,虚弱的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凌弃勉为其难地坐在地上支撑着他,满脑子想的却是:刚买的名牌西装这下子彻底毁了!
“回头赔你一套。”肩上的海驭遥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倒吓了凌弃一跳,“你说什么?!”
“你不是在担心你的西装吗?我说回头赔你一套。”海驭遥理所当然地说,“或者你自己去买,帐单寄给我就行了。”
“我……我才没有担心什么西装!”凌弃被说中了心事,暗暗吃惊。
“别骗人啦,你的家底我还不知道,什么都要最好的,拼了命地讲究,就怕别人看不起……嘴硬可要吃亏的。”
凌弃气得真想扔了他站起来拔腿就走,但是他不敢。
偏偏海驭遥又来火上浇油:“不行啊?那连领带一起赔你总可以了吧?看样子也是名牌货哩!为了参加一个舞会,你可真舍得投资啊。”
如果不是这时候徐枫晓和杨刚回来了,凌弃很难说自己会做出些什么将来会后悔的暴力事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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