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清晨,晴光灿烂。
福宝心一边揉着仍带困意的眼睛,一边打着呵欠,端坐在梳妆台前让贴身婢女为她梳头。
「小姐,若是妳还困的话,不如我去告诉晴咏格格,把游湖的时间延后。」看着主子还透着惺忪睡意的娇颜,玫儿体贴的建议。
主子平时都要睡足四、五个时辰,今儿个只睡了三个时辰就起来,也难怪她一脸没睡饱的模样。
福宝心摇摇头说:「不用了,晴咏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南,我不想坏了她的兴致,而且我听说清晨游湖赏荷是最美的,我也想瞧瞧荷花在清晨中绽放时有多美。」
「可我担心这么早起,小姐这身子骨不知受不受得了?」玫儿利落地为她将一头黑如绸缎般的长发绾起,梳成两把头的发式,再在发上簪上一支珠钗。
看着主子娇美的脸蛋上微透一抹红润,她不禁想起,就在三年多前,小姐还镇日缠绵病榻,苍白的脸上清瘦得没有几两肉。
多亏那时大人决定将小姐送来江南养病,这才让她身子日渐好转,到现在,不仅不需要再喝汤药,还能跑跑跳跳,若大人见了小姐现下这般模样,怕是会高兴得不得了。
「没那回事,我现在身子不知有多好呢,只是太早起来,还有点困罢了,玫儿,妳不要担心。」福宝心粉脸露出一抹娇憨的微笑。
为她梳好发,玫儿端过一杯热茶递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说:「对了,小姐,我昨日上街买芝麻糕时,好像看见洪公子了。」
「咦,洪大哥来苏州了吗?」闻言,福宝心一脸惊喜。
三年多前,她在来苏州途中,无意中搭救了因为受伤昏倒路旁的洪大哥,并收留他在苏州的福府里养伤。
没想到他是个大夫,身怀精湛的医术,在养伤期间,他开了几帖药给她,还传授了她一套能强身健体的气功。
不间断的服用了他开的药方,以及按着他传授的气功练身,她的身子竟一日日好转,从去年开始,就很少再生病了。
不过,洪大哥只在府里住了一个多月,便离开了,这三年来不曾再回来过,让她一直很挂念他。
玫儿微蹙眉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洪公子,因为当时只是匆匆一瞥,我想叫他时,他便不见了。」
想到惦念了三年的洪大哥也许会来看望她,福宝心忍不住拉着贴身婢女的手说:「洪大哥若是到了苏州,说不定会来看我,玫儿,不如今日妳陪晴咏去游湖吧,我留在家里等洪大哥。」
玫儿忍不住叹道:「小姐,哪有做婢女的跑去游湖,却让主子守在府里的道理?」
小姐性子温驯憨厚,从来就没有主子的架子,加上之前她长年卧病在床,都是自己陪伴在她身边,她明白小姐是真心把她当成姊姊看待,可小姐不懂得人情世故与尊卑之分,她却不能逾越了分际。
福宝心担心的说:「可万一我俩都跑去游湖,洪大哥来到府里,没见着我们就走了,那怎么办?」这府里有六、七个下人,但洪大哥只跟她和玫儿比较熟,若是没瞧见她们,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不会多做停留。
见她一脸苦恼的模样,玫儿摇头笑道:「我的好小姐,当然是我留下来等洪公子,而小姐妳呢则陪晴咏格格去游湖,我保证若是洪公子来了,一定把他留下来,等小姐回来,好不?」
福宝心眨眨水润的大眼。「噫,妳是要我一个人去游湖,那怎么成?」她活到十九岁,这辈子还不曾单独出过门,从她七岁那年开始,不管到哪儿,大她五岁的玫儿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明白主子在害怕什么,玫儿安抚道:「小姐放心,我会让轿夫送小姐到晴咏格格外婆家,届时,就有晴咏格格陪着妳,小姐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
「可是……」
「再可是下去,小姐可就要迟到了。」
「那……好吧。」想到昨日与晴咏约在白阳客栈吃饭,结果迟到,被叨念一顿的事,福宝心不敢再迟疑,连忙起身。
「洪奇峰,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要再顽抗了,还不束手就擒?」男子低沉的嗓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冷峻得没有一丝温度。
一手扶着受伤的同伴,一手握着三尺长剑,虽然灰白长袍已经浸染斑斑血迹,洪奇峰斯文俊雅的脸上仍是一片傲然。
「宁晔,你要杀就杀,不要废话!」
「你是钦命要犯,我不会杀你,我敬你是条汉子才这么劝你,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说着,手腕一抖,手中的长剑有如蛟龙般凌厉的刺去,顷刻间,就在洪奇峰身上再划下一道血痕。
他志在生擒他,否则就算洪奇峰有三条命也不够他杀。
洪奇峰很清楚眼前的情势对他极不利,若他肯抛下受伤的同伴,也许还有机会逃走,但他不愿这么做,只能负隅顽抗,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拚着这条命不要,也要重创这武功高得可怕的男人。
就在他准备玉石俱焚时,忽然间有人扑上了宁晔,像只小熊般从背后紧紧抱住他。
「洪大哥,你快逃啊!」
「福姑娘,怎么是妳」定睛一看,发现竟是福宝心,洪奇峰一时怔住。
「洪大哥,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走啊!」见他杵着不走,福宝心急道。她双手牢牢缠抱住宁晔,让他一时间无法出手擒下洪奇峰。
方才轿子经过这附近时,隐约听见打斗声,她掀开轿帘往外一瞥,赫然望见有个男人拿剑要砍杀洪大哥,当下她想也不想便让轿子停下,直奔过来。
「可是妳……」他若是走了,她该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带着你朋友走。」福宝心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处境,一心只想让他快点逃走。
看看她,再望一眼伤重昏迷的同伴,洪奇峰牙一咬,扶着同伴,转身掉头就走。他心忖福宝心是礼部尚书之女,一旦亮出身份,宁晔应该不会太为难她。
眼见洪奇峰要逃掉了,宁晔大怒,提气振臂甩掉那紧巴在他背后的女人后,要上前追去,岂知左脚无法抬起,他垂目一看,那女人居然趴在地上,双手牢牢抓住他的左脚。
「放手!」
「不放!」
「我再说一次,放手!」
「我也再说一次,不放!」
宁晔不再说话,举剑要砍下,福宝心尖叫着松开手,宁晔立刻朝洪奇峰逃走的方向追去,但这一耽搁,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他阴沉着脸回来,一把揪住刚爬起来,正低头掸着衣裳的福宝心。
「妳是洪奇峰的同伙吗?」
抬目瞥见他阴怒的脸,福宝心微微抖了下,但一想起他竟然伤了洪大哥,愤怒立刻驱散恐惧,怒叱,「什么同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拿着剑随便砍杀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正因为我眼里有王法,所以才要抓那人。」宁晔沉着脸打量眼前穿着一袭绣有荷花图案衣裳的福宝心,她清妍娇美的脸上一脸义正辞严,彷佛把他当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双手还紧握着拳头,宛如想扑过来打他一顿般。
福宝心不由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可是钦命要犯,妳阻挠我抓他,莫非妳是他的同伙?」
福宝心半点也不相信他的话,嗤之以鼻道:「你在胡说什么?洪大哥怎么可能是钦命要犯,要说钦命要犯,我倒觉得你比较像。」说着她打量他一眼。
他面若敷粉、唇若涂朱、星眉朗目,可以说十分俊美,但此刻看在她眼里,只觉得他一脸凶残,还把洪大哥伤成那样,他才是那该死的钦命要犯。
「妳不要再跟我装傻,跟我走!」冷叱一声,宁晔拽住她的手臂,准备带她到附近的衙门审问。
「你带我去哪里,还不快放开我?」被他不由分说拖着走,福宝心情急的想扳开他的手。
他却理都不理她,一径拖着她往前走。
拽着她的手弄疼了她,福宝心皱拧秀眉,嗔道:「你再不放手,我要叫救命了哦。」
他挑眉,「妳尽管叫,我倒要看看妳的同伙会不会回来救妳?」
「我没有什么同伙……咦,等等,晴咏在等我,喂,你快点放手,晴咏最讨厌人家迟到了啦,我要是再不过去,一定会被她给骂死的。」福宝心这才想起跟晴咏之约。
「晴咏?那是谁?妳的同伙吗?」他停下脚步质问。
「她是……」忽然想起晴咏既聪明又凶悍,若是把这人带过去,说不定她有办法赶走这坏蛋,遂改口道:「没错,她是我同伙,我跟她约好要去游湖,你先带我去湖畔见她。」
宁晔回头觑她一眼。这女人把他当成蠢蛋了吗?真以为他会信她的话。
福宝心催道:「你还愣着干么,快走呀,要是让晴咏等久了,她骂人可是很凶的。」被他灼灼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她赶紧再说:「当然,若是你害怕不敢去见她,你放开我,我自个儿去,不劳你送了。」
说完,见他拽着她又往前走,但方向却不是往湖畔,她连忙急叫,「欸,你走错了啦,往湖边不是这个方向,是左边那边。」
「谁说我要去湖边?」
她一怔,「咦,那你要去哪里?」
「衙门。」他冷冷的丢下两个字。
「衙门?去那里干么?你要去自首哦,那很好,不过你先放开我,我必须要去见晴咏,让她等这么久,等一下她一定气得跳脚。」
再回头瞥她一眼,盯着她如小鹿般纯真无邪的水润明眸,他心忖这女人究竟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在戏弄他?
他堂堂一个贝勒上衙门去自首?
在他锐利眸光的注视下,福宝心缩了缩颈子,嗫嚅的道:「你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很可怕。」让她觉得自个儿好像是被老鹰盯上的小白兔。
收回视线,宁晔淡淡开口,「妳刚说妳的朋友在湖畔等妳?」
「没错。」她一喜,以为他要放了她,连忙点头。
「男的女的?」他再问。
「女的。」
「名字?」
「晴咏。」她有问必答。
「很好。」他拽住她继续往衙门的方向而去。
「等等,你不是要放了我吗?」福宝心惊问。
「我从没这么说过。」
「那你方才问我那么多做什么?」她气道。
「等到衙门,我会派人去将她抓来,这么一来,妳就不需要特地到湖边见她了。」斜觑她一眼,她气呼呼的模样,让他唇畔不经意的牵起一抹笑。
「咦?」福宝心后知后觉的醒悟她被骗了,不禁嗔道:「你这个大坏蛋,你敢骗我,我告诉你,晴咏可不是好惹的,你敢去把她抓来,她会拆了你的骨头,你还不快放开我……」
没人理她,福宝心就这样被抓进府衙。
「妳是笨蛋吗?」挟着怒气的清脆嗓音回响在衙门的后堂。
「不是。」福宝心低着头小声驳道。
「那妳是傻瓜吗?」
「不是。」头低得不能再低,福宝心不敢看向一脸恚怒的好友。晴咏现在一定气翻了,她可不敢多说什么惹她生气。
「那为什么约好去游湖,妳却被人抓来游衙门,还连累我也被抓来了?」要不是她一来就表明自个儿和宝心的身份,此刻她们早被关进大牢了。
晴咏恼怒的抬起她垂到胸前的头颅,但一看到她粉嫩小脸上满满的委屈和无辜,那气就先泄了七分,没办法再骂下去。
发觉好友脸上的怒气似乎消了些,福宝心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撒娇的轻摇着,「对不起嘛,晴咏,都是那坏蛋把我抓来,不让我去湖边见妳,还骗我说出妳的名字,妳要骂骂他呀,别一个劲的骂我嘛。」
骂他?老天,她知不知道抓她来衙门的是谁?
她哪有那个胆子骂有鬼贝勒之称的宁晔,所以当然是骂她呀,何况从方才宁晔贝勒的话里,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知道错在她,可不在宁晔贝勒。理不直气不壮,要她怎么骂人家?
「福宝心,妳脑子给我放清楚一点,妳妨碍宁晔贝勒抓人,包庇了钦命要犯,还要我骂他,妳想害死我呀!」方才知府大人和宁晔出去了,此刻这后堂只剩下她们两人,晴咏没好气的戳着她的额头。
福宝心嘟囔着,「洪大哥怎么可能是钦命要犯?一定是他弄错了。」方才进了衙门,她已经明白那男人的身份,但她还是很难相信斯文儒雅的洪大哥会是钦命要犯。
「宁晔贝勒说他是,他就是,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弄错。倒是妳,怎么会跟那钦命要犯扯上关系?」晴咏双手扠腰质问,唯恐好友被人给骗了。
身为她最要好的朋友,她很清楚这笨丫头心思有多单纯。
「我不是跟妳说过三年前有人开了帖药方给我,还教了我一套气功健身吗?」
「不会就是他吧?」晴咏清丽的脸上,两道略显浓密的眉毛微微拧起。
「就是洪大哥呀,要不是有他,我现在哪能活蹦乱跳的。」说时,福宝心瞥见又走进来的宁晔,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躲到晴咏的身后,小脸悄悄探出,横眉竖目的瞪他。
无视她带有敌意的眼神,宁晔双手环胸,审视着她问:「除了妳刚说的那些,妳跟洪奇峰没有其它的关系吗?」走进来时,他有听见她方才说的话。他不得不怀疑能让她不顾性命安危,也要让洪奇峰逃走,两人之间其实有更深一层的关系,譬如:男女之情。
这个掠过的念头让他莫名有些不豫的微微蹙起眉。
福宝心没好气的回答,「他当时只住了一个多月就离开了,我跟他还能有什么关系?我三年多没见到他,谁知道好不容易再见到他,你竟然那么残忍的想杀死他!」想到洪大哥身上那些伤,她便忍不住忿忿的瞪他一眼。
「我没有要杀死他,我只想生擒他。」话一出口,宁晔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跟她解释什么,冷下俊颜警告,「这几日若是妳有他的下落,立刻前来通报,妳纵放他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我不要!」
听她竟一口回绝,宁晔脸色倏地阴沉下来,语气森然的道:「妳如果知道他的下落却隐匿不报,就等同是窝藏钦命要犯,就算是妳阿玛也难保妳周全,还有,妳纵放钦命要犯的事,若要追究起来,连妳阿玛也难逃关系。」
「事情是我做的,跟我阿玛没有关系,你不要扯到他身上。」听见他的威胁,福宝心仰起气鼓鼓的小脸,如小鹿般水润的双眼忿忿的盯着他,心忖,这人果然是个坏蛋。
知道好友憨直的性情,又见宁晔变了脸,晴咏连忙居中缓颊,「宁晔贝勒,宝心是小孩子脾性,你大人大量不要跟她计较,若是得知那人的下落,宝心一定会来通报宁晔贝勒的。」
「我……啊!」福宝心刚要开口,腰就被晴咏用力掐了一下,让她痛呼一声,接着又看见好友投来的警告眼神,只好讪讪地闭上嘴。
宁晔再扫向她一眼,这才旋身离开。
福宝心抿嘴怒瞪着他的背影。
不管洪大哥是不是钦命要犯,她才不会出卖他,恩将仇报是会遭雷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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