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这下您满意了吧,贝勒爷现下不再踏进寝楼一步了。”珠儿忍不住挖苦。
是的,她很满意了。
晚上她再也无须惊惶的入眠。
他终于厌恶她,不再来找她,她该满意了,但,在不见他的这几日里,心头却又隐隐有股说不出的怅然。
海菱从手上的书卷里抬眸,怔然地望向屋外的天空,此刻正逢夏末秋初,浓密的云层掩住了太阳,天气阴阴的,有丝凉意。
“好像要下雨了。”她喃道。
见她一脸不在乎,珠儿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她,“福晋,您这么做是何苦呢?若是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不但您日后的日子不好过,就连下人都会欺负到您头上,不把您给看在眼里。”连她这个伺候福晋的奴婢,也会跟着被人看不起。
她淡淡望了珠儿一眼,轻声说:“若是你不想伺候我也没关系,想去哪儿尽管去吧。”
珠儿连忙解释,“福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头来了名侍婢通报,“福晋,五格格来访,说要见您。”
“五格格?”闻言,珠儿讶问:“桂儿,你说的可是礼亲王府的五格格?”
“没错。”
“福晋,这五格格恐怕来者不善,您要当心一点。”珠儿好意提醒她。五格格一心一意想嫁给贝勒爷,可惜贝勒爷看不上她,不愿娶她,而是娶了福晋,五格格心里头一定很不是滋味。
“嗯。”海菱轻轻颔首,起身要朝前厅走去,却听见桂儿再说:“福晋,五格格不在前厅里,她在明月池那儿。”
“我知道了。”她轻移莲步徐徐走往后园。
珠儿本要跟去,想到外头有点凉,怕要下雨了,遂再回房去拿了件斗篷想带去让她披上,因此慢了她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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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池畔,一见海菱来了,五格格便投以恚怒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是董海菱?”
“是,请问五格格找我有何事?”
“没什么事本格格就不能来找你吗?”五格格满眼嫉妒地开口,“长得又不是怎样的天姿绝色,我真不懂为什么绵昱非娶你不可?”
她耸了耸肩,应道:“不只五格格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那日在摛藻堂见过她后,他便莫名其妙地说要她,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真的娶她为妻了。她委实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哪一点让他给看上了?
见她那一脸淡然的神色,仿佛压根没将她看在眼里,五格格怒道:“你不要得意,我一定会让绵昱休了你,你根本配不上他!”
海菱淡淡瞥去一眼。“若是五格格真能做到,我求之不得。”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但听在五格格的耳里,却以为海菱是在讥讽她不自量力,她更气恼了,泼辣地扬起手,重重掴了海菱一巴掌,同时那掌也将没有防备的她给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身子一个不稳便跌进了池里。
五格格呆了一呆,由于仍在气头上,也没想到要救她,便迳自甩袖离开。
“啊,福晋!”这会儿才来到池畔的珠儿,只来得及看见主子跌入池里的那一幕,吓得惊惶失措。怎么办?她不会泅水啊!一回神后,她才连忙跑去找人过来,“来人、快来人啊!”
海菱在池子里挣扎了片刻,身子渐渐往下沉……
好痛苦,她要死了吗?
口里、鼻子全都灌进了水,窒息得胸口发胀,她本能地挥动四肢想要求生。
在这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了几个人影,有爹、大娘、姊姊,还有她偷偷爱慕着的常弘表哥,最后停留在脑中的,是她的夫君绵昱贝勒的脸。
他隐怒的表情、他低笑的表情、他邪肆的表情,还有他睡着的表情……这一刹那间,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脑海。
她的胸口开始揪痛了起来,知道自己恐怕就要死了,她觉得有些遗憾,无法再见他最后一面……
身子一直往下沉,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能在夜里视物,但此刻她的面前除了笼天罩地的黑暗外,什么也看不见,她好慌好慌,双手拚命的挣扎。
救我,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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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探了探海菱的体温,珠儿惊呼道:“贝勒爷,福晋又在发烧了,全身还抖个不停。”
绵昱爬上床,将那冷得蜷缩成一团的人搂进怀里,“把药端来给我。”
“可福晋喝不下药。”
“我叫你拿过来给我。”他低喝。
“是,奴婢这就去端来。”
接过药碗,绵昱含了一口药在嘴里,然后掰开海菱紧闭的牙关,一小口一小口的哺进去。
有些药顺着她的嘴滑进喉咙里,有些药从她的嘴边流出来。
他用衣袖擦去她嘴边的药汁,继续捺着性子小心喂着,好不容易终于喂完一碗药汤,他将空碗递给珠儿。“再去端一碗药来。”
站在一旁看呆了的珠儿愣了愣。“咦?可是太医说,每次只要服食一碗药即可……”
“你没瞧见有一半的药都流出来了吗?”
“啊,是,奴婢这就再去端一碗药过来。”临走前,她回头再瞥一眼房内仍拥着福晋的主子,心头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贝勒爷非常非常看重福晋,所以即使福晋之前做了那么多惹他生气的事,他虽然气恼,却始终不曾大声责备过她。
原本瑟瑟发抖的海菱,身子已渐渐平静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进她的体内,暖暖的,让她冰冷的身子有些暖和起来了……
啊,她快不能呼吸了,是谁把她勒住了,快放开她!
“你不会有事的,没有我的允许,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不准!”看着昏迷不醒的人,绵昱紧紧抱住她,沉痛地喝道。
是谁在她耳边吼叫?震得她耳朵好痛!
“你给我醒来、快点醒来!”
不要再吼了,耳朵真的好痛!
“贝、贝勒爷,药端来了。”来到房门口,便听到房里那沙哑的嘶吼声,珠儿顿了下,这才举步走进来。
也难怪贝勒爷这么担心,福晋已经整整昏迷两天了,太医还说,福晋若过两日再不醒来,可能就……
“贝勒爷,您放心吧,福晋一定不会有事的。”
绵昱没说话,接过药,继续用嘴哺喂着海菱。
啊,好痛,是谁、谁在偷咬她的嘴?
见他喂完药,珠儿走到床边,提议道:“贝勒爷,我来替福晋按按人中穴吧,我刚听人说,这么做或许能让福晋早点清醒。”
“是吗?我来。”他眼中乍现一丝希望,便动手按了起来。
啊,痛、痛,不要再按了,好痛好痛,是谁这样狠心凌虐她?
“咦,贝勒爷,您看福晋的眼角湿湿的!”珠儿吃惊的指着海菱濡湿的眼角。
绵昱凝眸细看,更加使力按着她的人中穴。
不要再按了,真的好痛!
珠儿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贝勒爷,您、您好像按得太大力了,福晋的人中穴都被您按得瘀青红肿了。”
绵昱这才罢手。
呼,终于不痛了,不要以为她脾气好就敢欺负她,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这么凌虐自己,她一定、一定要报这个仇……
有股暖意包围着她,让她觉得舒服了些,意识渐渐再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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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温暖。
耳边传来卜通卜通的沉稳节奏,催得她睡得更沉了,觉得这一觉睡得好满足,好像有好一阵子没睡得这么熟了。
她不想醒来,可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搔着她的脸儿,弄得她好痒,迫不得已只好掀开了眼睑。
映入瞳中的光线,令她眯起了眸子,她睫羽轻轻扇动了几下,等适应了光亮,这才缓缓睁开眼。
这里是……寝房,那她耳边卜通卜通的声音是什么呢?
她微微抬首,赫然发觉自己被一个人搂着,而那声音就是从这人的胸膛里传来的,是……那人的心跳声。
她接着发现,那轻搔着自己脸孔的东西,是一条墨色的发辫,她的视线再往上移,看见了一张脸。
认出那张俊媚的脸是属于她夫婿的,她愕然一惊,接着便发现他闭着眼,脸上的神色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他看起来似乎很累,白皙的下颚冒出了些胡碴子来,似乎有几天没刮了,她不由得想起他满脸胡须的模样,猜想留到满脸落腮胡要多久的时间……
等等,他那满脸胡须的脸……进宫之前她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她敛眉凝目地仔细回想。是在哪儿呢?
在……啊,她和姊姊一块去探访生病的姑母,回程时马车的车轮在半途坏了,姊姊让她去捡干柴的那夜。
原来是他!
海菱怔怔地望住了他。莫非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才会娶她为福晋吗?
他这是想……报恩
绵昱一睁开眼,便迎上她惊愕的眼神,立刻惊喜地道:“你终于醒了!”
“你……”她想出声,却发现喉咙异常的干哑,身子也十分虚弱。
老天,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她怎么会连移动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见她蠕动着唇瓣却发不出声音来,他问:“你是不是想喝水?我让珠儿倒给你。”不等她回应,他就张口唤道:“珠儿,福晋醒了,快倒杯茶过来。”
正在一旁打盹的珠儿闻声,连忙慌张地张开眼。“啊,福晋醒了!”
“还不快倒杯茶来。”
“是,奴婢这就倒。”珠儿咚咚咚的奔至花厅倒了杯茶来。
接过珠儿倒来的茶水,绵昱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饮下。
“还杵着做什么,去请太医过来!”
一旁的珠儿看着他温柔的模样看傻了眼,直到听到他的吩咐,这才回神。
“哦,是,奴婢这就去。”珠儿收回看呆的眼神,匆忙跑出去。
海菱想离开他的怀里,却又矛盾的发觉他的怀抱好温暖,她有些舍不得离开。他这样抱着自己多久了?为什么她的身子竟会贪恋起他的温暖?
“我怎么会一点力气都没有?”干涩的喉咙得到滋润,她终于恢复了些声音。
“你跌入池子里溺水了。”绵昱回答,眼里疾掠过一丝阴狠。
“我跌入池子……”她眯眸想了想,这才记起落水前的事,“是谁救了我的?珠儿吗?”
“珠儿不会泅水,她看见你跌进池子里,连忙去叫来侍卫把你救起来。”他靠着床柱而坐,让海菱舒服地偎在他怀里,语气有丝森寒地问:“你怎么会跌进池子里?”
“是……”她微顿了下,及时打住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改口说:“我不小心跌下去的。”
“你撒谎,分明是五格格推你下去的。”对她竟想隐瞒这件事,他感到微怒,“你知不知道你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差点就没命了!”
太医说倘若她明日再不醒来,便救不回来了。一想到她将就此香消玉殒,他的胸口便仿佛被人狠狠拧住了般。
所以这几日来他一直抱着她,不停地在她耳边说着话,用尽一切办法想让她醒过来,不允许她就这样离开他。
“我……”望着他那毫不掩饰的关切眼神,她的胸口蓦然一热,“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是五格格故意推我的。”
“她差点害死你,你还想袒护她?”绵昱怒道。
她摇头,忆起醒来时想起的事,连忙问:“是你对不对?那夜被我领到山洞去躲避盗匪追杀的就是你吧?”
“你想起来了?”他眼露惊喜,但海菱接下来的话却浇了他一盆冷水──
“你真的是那个大叔?”
他挑了挑眉。“我究竟哪一点像大叔了?”他才二十四岁好不好,虽然长了她八岁,但还没老到要被她叫大叔吧。
见他一脸不满的表情,她忍不住想笑,“那夜由于我很害怕,所以没有仔细看过你,只知道你留了满脸的胡须,模样很狼狈,加上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虚弱,所以我才以为你年纪不小了。”她接着问:“你娶我是为了要报恩?”
他淡哼一声,“报恩的方法很多,我没必要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报答你。”
“那是为什么?”这样她就不懂了,彼此的身份相差悬殊,他为何执意要娶她为福晋?
绵昱正要开口,珠儿便领着太医匆匆走了进来。“贝勒爷,太医来了。”
在海菱昏迷不醒的这几日,这位太医就一直留在府里,以便随时就近照顾她。
绵昱起身,在她身后塞了颗枕头,让她靠坐着。
太医过来替她号了脉,微笑说道:“太好了,福晋已没啥大碍了,我开几帖药方,贝勒爷再派人去抓药来煎给福晋吃,休养一阵子,应该就能痊愈了。”
“那就有劳太医了。”送走太医,他再走回床边看见她轻阖着眼,又睡着了。
轻抚着海菱苍白的玉颜,他眼里微露不舍,扶她轻轻躺下,自个儿也再躺回床上。这几日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他未曾好好睡上一觉,将她拥入怀中,俊眼一闭,旋即沉沉入睡了。
海菱微微睁目,看着抱搂着自己而眠的夫婿,迟疑须臾,便再阖目。她没有力气挣扎,只好任由他抱着,而且他的怀抱好温暖,那绵绵不绝传来的暖意,仿佛抚平了她的惊惶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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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小少有病痛,所以很少喝药,而此刻饮在嘴里的药,滋味难喝得令她颦起了黛眉,好不容易终于饮完半碗,她轻轻搁下了药碗。
一旁随即响起一声轻哼,“碗里的药都喝完了?”
珠儿毫不犹豫地立刻出卖她,“没有,福晋只喝了一半。”
“把它喝完。”
她觑向说话的人,小声的说:“我已经好很多了。”
“太医说你要服用半个月的药。”
“可是我觉得自个儿真的好了很多,不用再喝药了。”
绵昱冷冷的问:“你是大夫还是太医是大夫?”
“……”海菱抿了抿嘴,瞪着那棕色的药汤,蹙拢眉心。
见她那模样,绵昱沉吟了会,走过来,端起药碗一匙匙喂她。“良药苦口,待会儿我让珠儿拿些糖来甜甜你的嘴,喏,现在乖乖把药喝完。”
他的温言软语让她白净的秀耳蓦然一红,心头怦怦地跳着,羞涩地张嘴喝下他喂进口里的药。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哄过她,她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忍不住偷偷觑他一眼,想看他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发现他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她仿佛偷儿在行窃时被逮个正着,苍白的粉颊霎时涨红,心慌意乱地连忙垂下眼。
她脸红的模样逗笑了绵昱,他眼里溢满爱怜之色,语气微透着丝宠溺,“喝完这些药,我陪你到院子走走。”
“好。”她低声应道,柔顺地喝完汤药。已在床上躺了五、六日,睡得骨头都酥了,她真的很想出去走走。
片刻,在绵昱的陪伴下,她终于能走出屋外。
发现外头的风有点凉,他吩咐珠儿进房拿了件斗篷为她披上,顺势将她搂进怀里。
海菱唇瓣轻蠕了下,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任由他搂着自己徐缓地散着步。
满意于她没再抗拒他的亲近,他俊脸上挂着笑容,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被他看得羞怯地垂下头。
他伸指抬起她的脸。“别老是低着头,地上没有黄金可捡。”
海菱被迫迎视着他,而被他那双会勾人的眼盯着,让她心头一荡,一颗心仿佛就要被勾走似的,她慌张之下伸手遮住他的眼,不让他再用眼神迷惑自己。
“你这是在做什么?”绵昱轻轻握着她的手,却没有移开,任由她微温的掌心熨贴在他的眼皮上。
“你不要一直看着我。”看得她心头剧烈地鼓动着。
“为什么?”
“因为……”她窒了窒,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须臾才咕哝地道:“你的眼睛会勾人。”
绵昱失笑,这才移开她的手,将她细软的手握在手里。
“怎么,你害怕被我勾走魂儿吗?”
“我……”海菱窘得移开视线,心慌得不知该看向哪里。
他轻握着她的下颚,轻声地开口,“你是我的福晋,就算心被我勾走也是应该的。”说着,他俯下脸,满眼怜爱地轻啄了下她的粉唇。
她微微一惊,但已不再像先前那样感到厌恶、恶心,只觉得面颊发烫,一颗热烫的心骚动得仿佛要从胸口里迸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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