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已经无处可躲脑袋就要开花,不知从哪里飞出一个人一下子把他给撞了出去,马进顿时失去了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依稀还有几个影子在晃荡,他往腰上一摸,粘粘的湿了一片,那把刀也不见了,想必是被人撞的时候拔了出来。
讲到着,马进接过我给他削好的苹果猛咬一口,然后笑嘻嘻的看着我说:“可别说哥们对你不好,就那时候,我还在想那个穿NIKE的人是不是你呢!”
马进说他就这么想着竟然渐渐站起来,虽然有点喘,但还能走路。
剩下的人还在打,说起来也奇怪没有人再来打他。他就这么一点点挪动着步子度过那些个倒在地上或是在呻吟的或已经昏死的人,朝前走去,他找来找去都没见到我,就开始往也是外面跑,结果在离夜市不远的地方正撞见我……
听他这么讲,我有种感动的心酸,呐呐的兀自笑了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沉声骂了他几句:“你白痴啊!受这么重的伤还不去医院,要是没碰到我你不就死了。”
马进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想找着你……其实……”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怪怪的,“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你,我想……哎……”马进吱吱唔唔了半天,头一摇大喊:“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再给我削个苹果吧!”
我看着他奇怪的样子,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后来我又去探望了其他一些住院的哥们。
隔壁班的大李,后脑勺给刀砍掉了一小块软骨,连着脖子也缠了好几圈绷带。
他说电话是他打给刑刚的。
“新区的人来得早有准备,老虎哥悄悄叫我们几个学生先跑,他和李杰还有那几个在社会上混得先冲了上去挡。”大李歪着脖子,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真的害怕死了,站都站不稳,你知道新区来了多少人吗?黑压压的排了好几排,至少七、八十个,我们才二十来个人,你说,我能走吗?”
我默默听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郑毅,他到底怎么样了?
郑毅,你到底在哪里?
大李瞪着一双大眼睛,好象到现在还在害怕似的:“我们几个学生都不肯走,站在后面,看着老虎哥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冲了过去,没几秒的功夫就看见有人倒下了,还有惨叫声。新区的人涌了过来,我还傻站在那儿,其实我很想跑,但手脚都跟断了一样的,根本不听使唤,结果给人从后面削了块骨头,我还站在那儿……”大李抹了把泪,“我他妈的真没用,就傻站在那里等着被人砍,后来李杰冲了过来,他浑身都是血,一条胳膊好象是断了,挂在那儿直晃,他用另一只手推了我一下,把我推了个踉跄,我听到他喊:‘去找人帮忙,快去,找刑刚!’”大李讲着又呜呜的哭起来,但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始终没能再发现有关郑毅的消息。
一段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困惑和迷茫之中,报纸和新闻都花了大篇幅报道了这起恶性斗殴事件。
参与械斗的工有一百六十七人,十八人当场死亡,后来有有九个死在送医院的途中或是手术台上,剩下的有五十人重伤,省里对这件事也颇为重视,公安局更是不遗余力的抓人,马进还躺在病房就不得不接受一轮又一轮的盘问。
我知道在死了的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是郑毅这边的,但官方没报姓名,我并不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郑毅,李杰的右臂整个都废了,说是被砍得稀烂,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知道我要走的前一天还没有得到郑毅确切的消息,他就好象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我面前永永远远的消失了。
后来又听到些风声,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跑路了,还有的说他进了监狱,也不知道这些消息里面哪个是真的,我想,也许是我还不够爱他,他也不够爱我……
那天我在公安局门口绕了好几圈,最终也没能走进去打听他的消息。
拖着颓然的步子来到医院,告诉马进我要走了。
对马进说,等放假我立马回来看他。
马进扯动嘴角笑了:“等你回来或许也见不着我了,不知道要判我几年呢。”
我看见他眼中浮起一层水雾,竟看的太不真切。
他说:“大圣,这几天你瘦了好多……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我凑过身去,正奇怪他要说什么,马进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我心里一惊,明白过来,在他要吻上我的那一刹,我躲掉了。
“呵呵,”马进干笑了两声,“我和我女朋友,你见过的那个,刑刚他妹,早就分手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有时候,跟你在一起,会突然想亲亲你,抱抱你……就像今天这样……”
他说的,我从来不知道,或许是有察觉到但却换了另一种方向来思考。
说什么马进,我们是好哥们,好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马……说什么呀马进,你难道不怕我们再做不成朋友?
他用那样深邃的目光看着我,不要看我了马进,我的心好乱,好烦,不知道要用怎么样的脸去对你,用怎么样的目光回望你,我低下头,因为这个时候能选择的只有这样,他是马进,不是郑毅,但他看着的是我,不是我身上的华夏……
我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样尴尬的气氛,或许马进早已经察觉我和郑毅的事,但他却一直没有问没有说,有些应该说的,要说明白的事情就这么样的挂在嘴边,“马进,我……”
他摸摸我的头发:“你路上要小心,在外地不比家里,自己要多保重身体,别惹事,……不要乱出头,我累了,先睡了。”马进说完就自己躺下了,用被子蒙住头,不再理我。
看着他的背影我说不出的难受,从小到大的事像放幻灯一样的一幕幕在我眼前展开,帮我背黑锅,帮我打架,在那么多人面前护住我不让郑毅打我……原来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在我身后,默默的帮我,关心我,我真的好傻好苯,竟然毫无察觉……
逃也似的,我跑出了那间病房。
***
四年后
火车缓缓的驶进站台,我又回到了这座灰蒙蒙的城市。
四年了,已经过了四年。
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胆子回来一次,我笑自己,傻子,有没有人要砍了你,有什么好躲的,就是真躲难道你以为该来的能躲得掉吗?
这是四年后的头一次回来,心情中没有加了苏打水的兴奋感,是平静,看不见一丝波澜。
在杭州我读了一所重点中学,父母花了不少钱找了不少关系才把我搞进去,那里的竞争很激烈,老师们各个很“势利”,只看重那些学习拔尖的,对于其他的学生很冷漠。
我刚去的第一年完全跟不上进度,老师建议我妈让我重读高一。
我就这么一个人在杭州住校,放假的时候老妈让我回去却被我拒绝了。
是的,我不想回去,那个城市,那些街道,那些人……有我太多的回忆,我不敢想那些,不敢想明晃晃的街道,不敢想学校操场上长出的青草,不敢再想车门火车站的喧嚣,还有那闪烁着街灯中的喧闹的的夜市,不敢想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和声音,他们会让我变的脆弱、绝望。
有时候,半夜里醒来,我会有刹那间的错觉,仿佛我还在郑毅家里,在他的床上,而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搂着我,头靠在我的背上轻轻的呼吸,静静的睡着。
然而有时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又会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发呆,看着窗外绿油油生机勃勃的景色,我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当初的那些事,甚至有时我会勉强自己去相信一切都是从没发生过的。
要是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痛苦了,一定会的。
一定会的。
我妈和我奶奶后来也搬来了杭州,租了间房,算是陪少爷读书。
再后来,时间真的就这么渐渐冲淡了一切,我也学会了起面对现实。
首先,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而且也准备好了以这个身份诚实的活下去,还有的就是郑毅,我相信他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角,也许再无法见面,但我的心永远都会有一块是割给他的。
去年,阿宽联系上了我。
这家伙跑到部队里骗吃骗喝去了。
他在电话的那头讲的吐沫横飞的样,不用想都猜得出来,说是他们部队里还有女兵,一个比一个漂亮,有味道,一定要拖上一个当女朋友。
我又忍不住想打击他一下,问:“有多少女兵?”
阿宽说:“十五个。”
“那男的呢?”我又问。
“两千多。”阿宽郁闷的说。
可能是知道自己希望渺茫,挂线之前他还不忘把地址告诉我,让我寄点色情书籍给他解解乏。
大李毕业后据说是学了个一技之长,成了个糕点师傅,人也胖了一圈。我还去看了李杰,偷偷带了两条烟给他,他被判了二十年,就在杭州郊外的一个监狱服刑。
我问他:“怎么给你整了二十年?我那个叫马进的哥们才判了两年。”
李杰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跟我说:“二十年算不错了,我这儿少说人命也背了好几条,过几年表现好点就能减刑假释,没多久又可以出去了。”
他看他挺高兴,好象过得挺不错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讲的那些是真是假。
在我的请求下李杰把那场冲突的原委说给我听。
郑毅虽然名义上是体校的学生,但我知道他早已经不纯粹了,一周的课能有一天到校就算不错了,留在学校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他死去爷爷的心愿——把高中念完。
平时就算我去他家找他,他能在家的时候也不多。
郑毅没什么亲人,他必须自己养活自己,我想他背地里大概有些个见不得人的生意,否则他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在道上混出这么大的名堂。后台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这些事他从不让我们这帮学生小弟知道。
现在看来,也许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那场斗殴的起因是源于七里铺的一家音响店。
郑毅有个初中的同学叫许琛,初中毕业后辍学,后来成了一个地下乐队的主音吉他手。
发展摇滚乐事业决不是件轻松的事,最缺的就是money,他来找郑毅帮忙,郑毅那时候手里还有些闲钱,两个人于是合伙开了家音响店,地点在七里铺。
这地放离城里的闹市区很近,马路两边多是酒吧、迪厅、夜总会,来往的人很多,也很杂。
门面房是郑毅通过关系弄来的,租金只是收了个意思钱,进货主要是许琛负责,他搞音乐,早些年还贩过碟片,这方面的门道也不少。
许琛每个月去熟人那边拿货,成本很低,都是盗版。
因为自己搞乐队,他还能弄来不少走私过来的打口碟,所以这家店一开,生意就好得不像样子,来的人大部分是舞厅里的DJ和玩摇滚的人,这其间当然也夹杂着些痞子、大学生和愤青。
他们生意好到不要紧,大不了多雇几个小妹来看店,可是隔两步还有一家音响店就难做了,负责罩那家店的一群痞子是新区的。
所谓新区其实也不新,是政府七八年前划出的一片开发区,地界挺偏的,人也是鱼龙混杂,外地有不少流氓团伙都流窜到那边去了。
那群痞子一直在水泥厂附近混,领头的叫王虎,想想,一山不容二虎,就凭这句古话,郑毅和他结梁子也并不奇怪。
王虎挺看不惯郑毅的那家店,当然他一开始也并不知道那是郑毅下的本钱。
他仗着自己的舅舅是个挺有头脸的人物,三天两头去郑毅店里闹,一开始只是吓吓店里的小妹,顺手牵走点东西,后来就做的很过分了,竟然带着棒子去砸店。
这样一来郑毅身边的一帮人自然是沉不住气了,照着样子把对方的店也给端了,于是两边人你来我往的又打了不少回架。
郑毅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拖人带信说要跟王虎坐下来好好聊聊,等来的回答却只有两个字:“不谈!”
本来在郑毅眼里王虎根本就连个屁都不算,但他有个舅舅,外号吕老四,势力非常大,很不好惹,郑毅觉得没必要为了这么件事跟吕老四对上,也就这么拖下去了。
想不到的是,王虎那边砸店却是砸出了技术,砸出了感觉,嚣张气焰越发不可收拾。
有一天晚上,王虎又带着几个痞子去闹事,正巧赶上郑毅也在店里。
刚到门口,王虎一眼瞥见郑毅,转身就想开溜,只听到背后有人说:“既然来了进进来坐坐吧,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王虎只要撑着一脸横肉硬着头皮走进去。
郑毅说:“王虎,你老这样,我们这边生意就很难做了。”
王虎没答话,干干的嘿嘿笑了两声,郑毅又说:“这样吧,你讲个条件,咱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规规矩矩做生意。”
可能是觉得郑毅话说的太软了,王虎又来了气势,神经质的点点头,慢吞吞的说:“老虎哥说了这话就见外了,我哪敢提什么条件,大家都是出来混的弄口饭不容易,只不过有时候觉得……嘿嘿,这家店的确有些碍眼。”
他说完仰起头看天花板,郑毅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
……时间静静的走了几秒,有一只手忽得伸出揪住王虎的头发,猛往旁边货架上撞去,一下,两下……
王虎像个木偶,任由郑毅拖着撞来撞去。
“你喜欢砸是吧,砸啊,我陪你砸!”郑毅疯狂的吼着一脚踹了过去,王虎被压倒在一排货架下,上面的碟片纷纷哗啦啦的落下来,砸在王虎头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几个痞子站在门口,眼看着郑毅狠狠的揍他们的大哥,屁都没敢放一个。
王虎挂了彩,他鼻梁断了,后来虽然拿钢筋钉上但好象总是比以前蹋了一截似的,这使他原来就横肉层层的脸更加丑陋不堪。
那次以后,着实的平静了一阵子,王虎也还算是条汉子,自己把这事儿扛了,没跟他那个舅舅讲半个字,本来大家都以为没事了……
谁知道,两个月后的一天,突然听到消息,郑毅听说有条子要过来抄店,郑毅赶紧打电话给兄弟,叫他们把那些打口碟和黄片搬走。
架子上换上了一堆革命歌曲、戏曲相声什么的,结果总算是相安无事。
然而许琛那里却没能躲的过,他被新区的人困住,右手骨给车碾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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