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柏樵从不碰酒。
理由不是他酒量或酒品不好,而是单纯的因为喝酒会伤身。
更正确来说,因为从不碰酒,在这世上,包括他自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体对酒精的反应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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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这杯……你一定要乾!不、不可以说不……」
「抱歉,我不喝酒。」方柏樵摇头,不著痕的往沙发旁挪了些,委婉推却同科女医师端来的一杯浅黄液体。
喝酒很少如此豪爽的她已有些醉态,过度贴近的微张双唇间一股醺然气味袭来,光是闻到,就让他感觉不太舒服。
今天是他卸下科总医师职务的日子,同时也是他挥别这间服务多年的医院,迈向人生另一趟未知旅程的开始。同事们起哄著要帮他办欢送会,他於情於理都很难推掉,只好被他们拉来这间位於某五星级饭店内,以结合LoungeBar、DiscoPub於一身为特色的知名餐厅。
一份调酒就要数百元,大家却一杯接一杯的猛点,最後甚至直接开瓶畅饮,看得他忍不住皱眉,有一种隐隐的不好预感。
「我用这个代替吧。徐医师你也别喝太多了。」他拿起桌上另一只玻璃杯,里面同样盛著淡黄的液体,但成分其实只是普通的麦茶。
「不行!学长每次都这样说!」徐医师不依大叫,抓住了他手,硬要把酒杯凑上去。藉著几分醉意和一股无处宣泄的情绪,她的言语举动也较平日大胆许多。
「以前都依你,只有这次不行!」
不管是医院尾牙、科内餐叙或医师私下的聚会,不论一群人喝得多high,方柏樵都能坚持到最後,滴酒不沾的全身而退。
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力是原因之一,另一主因还是因为大家都有著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不敢对他有太过僭越之举,甚至包括主任、教授。
她恋慕这位同科学长多年,和其他多如繁星的傻女人一样,她也很清楚——这场单恋就像冻住的花苞,注定没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证据就是……学长无名指上的那样小物。
只是,今天之前至少还可以天天在医院看到他,一起工作一起开会一起讨论病例……而过了今晚之後呢?
他就要离开了。展开羽翼,飞往另一个遥远的国家……
「学长,不喝就不放你走喔!」她红著眼娇嗔:「既然都要跟大家说再见了,你就稍微抛弃一下原则会怎样?」
「对啊!学弟,」在场最资深的李姓学长也加入说服行列。「这场欢送会是特地为你办的,大家都爽快乾了你却不乾,说不过去啦!只是几杯小酒而已,无伤大雅的嘛!」
「你们可以把这个当成酒。」方柏樵无奈指指麦茶,被轮番轰炸的有些疲倦。
「不行不行!要是真的才有意义!」
「我等一下还得开车。」
「我们有司机可以送你回家,保证平安无事,不怕酒测。」李医师指指另一个学弟。他因为体质过敏缘故,不能喝酒精性饮料。
「不用了……我自己开就好。」方柏樵叹了口气。
犹豫半晌,他终於妥协的接过学长塞来的酒杯。周遭立刻响起如雷的鼓掌叫好声。
「……只能一杯。」
「好!就一杯。」李医师豪爽答应。「既然这样,就不能用普通等级的酒。」
他取来另一只刚开的酒瓶,精准倒出近全满的液体於方柏樵杯中。
「喝这个,GrappadiRubizzo,义大利渣酿白兰地。」他眉飞色舞的介绍:
「如果说法国的干邑白兰地像优雅的贵妇,这个就是火热奔放的辣妹了。喝起来绝对过瘾。」
「酒精浓度多少?」方柏樵皱眉瞪著那近乎透明的晶莹色泽。看似像白开水,但不用凑至鼻边,一股浓烈气息便已扑面而来。他觉得太阳穴开始在隐隐作痛了。
「那不重要,反正一小杯而已,醉不了人了啦!」李医师大笑,也替自己和其他人都倒了一杯。
「来,大家乾吧!祝咱们科最优秀的方柏樵大夫一路顺风!」
「加油啊学长!」
「你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你们。」方柏樵点头,举杯和环绕的同事们逐一轻轻碰撞了下,心知这杯酒看来是避不掉了。
赴美继续求学是许久之前就计画好的事,但一直到某人点头,并主动将自己外调到美国分公司,才终於能付诸实行。
「在那里拿到学位後,一定要再回来喔!」徐医师含著泪说。
「嗯……」方柏樵轻轻摇动酒杯,低声应道。
然後,他暗自屏息,举杯仰首,将杯中透明琼液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耳边似乎又响起一片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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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
银色SLK55AMG疾驶而来,嘎然停住。
裴-程脸色阴沉的跨下车,笔直走进台北喜来登饭店大门。
(2)
饭店二楼,无国界餐厅,灯光昏暗的LoungeBar一角。
「怎……怎麽会这样?方医师他……」
一群人横七竖八的倒了大半,少数几个还没阵亡的,围著沙发中央正沉睡不醒的俊美男子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尴尬茫然表情。
「哪样?就是酒醉了啊!」另一名男子嘟囔接口。「看这反应也不像是酒精中毒……学长,你说呢?」
「要我说啥?」被点名的始作俑者打了个酒嗝,一脸冤枉。「拜托……我哪知道柏樵的酒量原来这麽……」
「他喝了多少?」
沉冷声音忽然插入,吓了他一大跳。
「啊?请问你是……」李医师抬起头,有点抓不住焦距的醉眼,映出一道西装笔挺的巍然身影。
大概是坐著仰视的关系吧,他觉得眼前这男人简直高得不像话……
裴-程淡眸在那张微泛红泽的脸庞上停留片刻,又转回到李医师身上。「是你灌他酒的?」
「什麽?误会啊!」李医师忙嚷嚷:「才一杯而已,哪算是『灌』!」
只不过那酒烈了点罢了……他心虚的在肚里补上一句。
一杯喝完,既不吐不闹,也没摇晃结巴,甚至还神色如常的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谁知道他才转头叫服务生过来点东西,突然背後「碰」一声巨响,回眸看去时,方医师竟已整个人伏倒在桌上,怎麽叫都叫不醒。
「是你灌他酒的?」裴-程重覆道,面无表情的朝他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方柏樵的朋友。敝姓裴。」
「嗄?喔,喔……你好……」李医师一呆,混沌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只下意识的也跟著伸出手,摇摇晃晃起身去与对方互握。
「偶姓李……是他医院同事……呜啊!」他忽然惨叫。
一股巨力紧钳住他手,不断收紧再收紧,像要把每块掌骨指骨都捏碎似的执拗残忍。他甚至听见了筋骨绽开的喀兹声。
李医师痛到眼泪都掉出来,酒也一下子全醒了。
「你!你你你……」
好不容易可以挤出话来,男人已放开他手,走到沙发後方,直接从背後将昏睡不醒的方柏樵整个人托起。横揽入怀的同时,他脱下西服外套覆在他头脸之上,旋即转身朝门口走去。
「喂!喂!等一下——」李医师看得傻眼,连忙不顾手痛的踉跄追上。「你想带他去哪里!?你真的是他朋友……?」
「你说呢?」裴-程冷睨他抓住自己衬衫的手指一眼,那手立刻识时务的松了开去。
对了,这种冰冷不耐的口吻……李医师灵光乍现:「你是刚才柏樵手机里的那位先生?」
来电铃声一直执拗的响个不停,当事人又昏睡不醒,他只好接起来,没想到才讲没几句就被对方挂掉。
原来是这男人打来的?那他动作还真快……
「算你好运。换作以前,我早剥掉你一层皮了。」裴-程比比伏在怀里的异常高温躯体。「你最好祈祷他回去没事,不然我就从你X眼灌一整瓶高粱进去,再叫你从嘴巴吐出来,李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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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无处宣泄的热度,烘烤著疼痛欲裂的脑袋。
所有细胞彷佛都蒸发了,不能思考,不能动弹,不能出声,只剩下一片漩涡状混乱的浊白。
为什麽……他的身体会变成这样……?
好痛苦……
从来没这麽痛苦过。
拜托……谁……谁来……
「搞什麽啊你!?」
粗鲁擦掉方柏樵残留在嘴边的唾液,裴-程甩掉毛巾,很久没有这麽想揍人的冲动。
「什麽一杯,那个姓李的其实灌了你十瓶酒吧!?」早知道就捏烂他的手,叫他一辈子别想握手术刀!
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意识,就开始一直吐,能呕的东西都呕出来了,但乾呕情况仍一直持续著,连站都站不稳,遑论其他。
他没有醉酒经验,更不曾照顾过酒醉的家伙。眼前的情况,教人……非常火大。
「又不是小孩,哪有快三十岁的男人像你这麽没用的?不会喝还硬喝,醉死活该!」
嘴里咒骂著,裴-程手上动作却没停下。他先将双眼紧闭、不断剧烈颤抖的方柏樵抱离洗手台边,脱去被弄脏的衣物,再谨慎放入蓄满温水的浴池里,调整姿势不让他沉没。
泡了一会儿,见他稍有平静下来,裴-程又打开第二瓶解酒液,凑到他唇边硬灌了进去。
还以为会像刚才一样吐出来,没想到这回他温驯得多,只闭著眼乖巧的咽下。过没多久他头微微一歪,发出徐缓的呼吸声,像是又睡著了。
「喂!先别昏,再喝点水吧。」听说多喝水可以让酒早点醒。裴-程端来水杯,带点惩罚意味的使劲捏他脸颊,逼他开口。
方柏樵吃痛,迷糊抬起眼皮,被动的把水一口口喝完。
长睫很快的又覆上。
「……」
裴-程眯起眼,仔细端详那张似乎过於安详的睡颜。然後,他百分之百确定——
这家伙根本还在烂醉状态。
也许有呕吐还反倒好些……藉此把在体内作怪的化学物质都排除出来。问题是三更半夜,上哪找吃的垫胃?附近只有便利商店,卖的食物根本不能吃。
趁水凉前捞起不醒人事的笨蛋,上上下下擦了乾净,移到床上安置妥当。裴-程绷著脸,上网迅速查了某些资料,咬牙面色难看的走向厨房。
3(end)
半小时後。
「妈的,人跑哪里去了?」
裴-程重重放下刚煲好的解酒汤碗,不敢置信的瞪著空荡荡房间。这家伙酒醒能走路了?怎麽可能!
隐约有水流声响……在浴室?他循声推开房里另一扇门,脸上登时更冷。
「……你在,干什麽?」他极力压下怒气,轻轻问道。
「啊……」浴池里的方柏樵闻声,缓慢转过头来。
他全身都浸泡在浴池水里,仅露出头肩部。如果那缸水是之前留下的没有换过,那早该凉了。
尽管如此,水面上裸露的肌肤却不是失温的苍白,而是呈现著不正常的漂亮粉色。
「你想感冒是不是?还不快出来!」他火大的走向他。
「可是……」彷佛完全没感受到斗室里汹涌的怒气,方柏樵微微蹙眉,露出一种奇异的迷茫神情。
「我……很热……」他缓慢又清晰的一字字说。
「热?」裴-程拧眉重复,探上他额头,沾了一手湿漉。再仔细看,粉色的鼻尖唇上、弧度优美的颈背、锁骨、肌理匀称的胸膛……全都异常的沁满汗珠。较大颗的承受不住重量,沿著赤裸肌肤滑下,一滴滴没入水里……
「嗯……好热……不舒服……」方柏樵低喃著,忽然反握住探来的大掌,放在脸颊边摩挲。「嗯……凉凉的……」
「好了,清醒点……快出来!」裴-程深深吸了口气,试图抽回手,却无法如愿。以两人悬殊的力道差距而言,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纯粹是个人意志问题。
天晓得这家伙酒醉的模样,在他眼中看来,简直像在全身写满「上我吧!」的字样……
「为什麽?这样泡著很舒服啊……我才不要出去……」方柏樵皱皱鼻子说,又使劲去拉他手,顺势攀著精壮的身躯一路贴著向上,颤巍巍的自水里站起。「你也一起进来嘛,我帮你脱衣服……」
「……」
裴-程不说话了。也不再做任何徒劳虚伪的推拒动作了。
外头有他第一次下海做的解酒汤,他该照原订计画,端进来给这个醉鬼喝的。
但此刻的他,一、点、也、不、想。
他静静站著,任由衬衫前排钮扣被笨拙的一个个解开,然後是皮带锁扣、裤头拉-,然後是……
在酒精催化下忙碌著的恋人,非常勤奋积极。很快的他就被拉入浴池里,赤裸的肌肤紧靠上来,牢牢环住他腰背,每一寸的体温都密密贴合。
裴-程回搂住他,另一手无声按下墙边按键,让水悄悄褪走。
「好舒服……」怀里人儿毫不介怀,像冬日的猫咪找著了好依偎的暖炉,满足的轻轻喵呜著。不同的是,他的角色应该比较类似热夏的冰袋。
「咦……什麽东西顶我……?」
忽然察觉怪异,方柏樵忍不住动了动大腿,那物事却压迫得更厉害了。他好奇的低头看去,轻啊一声。
「好大喔……」他惊异的左右仔细端详,甚至用手去拨了几下,头顶上方登时传来几声闷哼。他闻声抬脸,凑上的唇正好被密实堵住,狠狠的辗转蹂躏。
相贴的光裸肌肤,温度开始直线窜升。
热……
那热意彷佛又蒸腾起来了,焚炙著他周身百骸,他的脑袋。
没办法思考,也无所谓顾忌,只能顺应直觉,顺应自己真正的想望,贪婪回吻著男人。甚至在相衔的另两片唇欲退走之际,不满的主动追上,继续仍未餍足的交缠。
「好了好了……你想窒息是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裴-程硬把他拉开。见因失依而茫然的恋人睁著一双迷蒙雾眼,无辜的回睇他,红双唇上尽是利齿凌虐痕迹,犹微张著细细喘息……
他闭目呻吟一声,又低头覆了上去。
「好像……更大了……」激缠间,方柏樵含糊说道。那东西好烫,抵得他怪不舒服。
「你搞的啊,你要负责把它变回原样。」四唇终於分开,裴-程仰起头,任由对方啃噬吸吮自己的脖子,享受那奇异的新鲜感。
「方法有很多种,例如用手……」他低喘一声。「……对,就是这样。」
「还有……?」方柏樵又问,像个好学的认真孩子。
若不是眼前这一切情景全都太过诡异,他会怀疑他根本是清醒的。可是……
「吃它……不……不是用咬的,要像含著冰棒那样,用舔的,吸的……对对,就是这样。聪明,一点就……啊!」
被无预警用力一吸,登时全泄了出来。他霍然睁眼,与仰起头的方柏樵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住了。
「变小了……」他指了指,口齿不清的道。接著喉间咕噜一声,把溢满嘴里的液体悉数咽下,裴-程想阻止都不及。
「喂!你都吞下去了?你的胃没我坚强吧。你……」他还想再说什麽,又顿住。忽然摇首,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麽……」方柏樵一脸莫名,秀致的薄唇边犹沾著不可告人的秽乱浊液。
「没事。看来你『酒疯』还要发一段时间,我要去拿V8,把这些都拍起来。」他伸手箝住他下巴,舔了下那唇,恶劣轻笑。
「等某人酒醒,再把带子拿给他看……看他以後还敢不敢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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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头好痛……早知道就不要喝那麽多……」
结束和合作药商的拼酒饭局,李医师扶著墙,东倒西歪的走出餐厅。
正想去搭电梯,忽然迎面走来几名西装革履的男子。
不经意瞥了为首最高大的那人一眼,他脚一软,差点没摔倒。
是……是「他」?
不会那麽巧吧……应该是酒醉看错……因为心灵创伤,把所有银灰发色的魁梧男子全都当作是那个人了……一定是这样……
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双手却下意识颤抖著伸向後面,遮在臀部上。弯腰驼背,脸垂低得不能再低——
「李医师,又喝酒了?」
擦肩而过时,好像有人随口和他打了个招呼。
声音很冷,语气很淡漠,但还不至於无礼。
幻听……?
「你扶李医师下去,叫一辆计程车给他。」那声音又吩咐。
幻……幻听吧!?只是……也未免太真实了……
这男人怎麽回事?上次明明还那麽凶狠的撂威胁,害他做了好几天内容难以启齿的恶梦,这会儿居然会对他这麽「好」?这该不会是哪个电视台的整人节目吧?
「李医师,小心脚下。」看起来像秘书的男子走过来,搀扶他进入电梯。
「啊……好……谢谢你……」对方如此客气,害他也不好意思多问了。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穷极李医师一生,都无法参透到底男人态度转变的原因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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