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雨后的街,被零零灯晕扭曲,异样的崎岖。
一辆黑色的小车如夜行的猫,悄然无息地滑进了深巷。两分钟后,唐缓缓地步出了巷子,怀里揣着他的枪。
枪很冷,如夜风,渗过衬衫,刺着皮肤。
街深处,有音乐轻轻飘荡,唐略为止步,侧耳聆听,音乐绵绵不断,如梦中呓语辨不清词意,曲子平和舒缓,如水一般流淌于街头。
它没有过多干扰唐的脚步,唐继续自己的行程,来到街尾的一间屋前。音乐是从这里传出来,清晰响亮,唐终于听清了它的歌词,可惜却不能懂。这是一曲梵音,反反复复,不止不休吟唱: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利耶
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菩提萨垂婆耶
摩诃萨垂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屋内没有亮灯。木门看上去并不结实。
唐举手按了按门铃。
许久,屋内有男人问:谁啊?
唐压了压嗓子:我。
你是谁?
唐没有吱声,他在等待。屋内有悉嗦的声音响起,有脚步声移到门口。
你是谁?屋内的人问,并凑到门口的鹰眼张望。唐避开,据声用目光隔门量了量门后人的位置,然后伸手至怀中掏出安插好消音器的枪,在门的三分二略上偏右之处开了两枪。
"咄咄"两声,淹灭在梵音中。
梵音依旧慈悲,绵绵不绝
娑婆诃,悉陀夜,娑婆诃
摩诃悉陀夜,娑婆诃
悉陀喻艺,室皤罗耶
娑婆诃
"卟"沉闷一声,如重物倒地。唐还是耐心等待,五分钟后有液体慢慢从门底缝里溢出,空气中陡地多了种气味。唐退后几步,收枪入怀,转身离去。
音乐如故,空灵地在他背后缓缓流淌,在冷清的空气中细致扩散,似乎能到达任何角落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南无阿利耶,婆卢吉帝烁皤罗夜,娑婆诃
奄,悉殿都,漫多罗跋陀耶
娑婆诃
唐慢慢地稳步向前走了一段,突然撒腿而跑,亡命一般,虽然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那不止的音乐。
那没完没了的音乐象根绳索扼紧了他的喉咙。唐想自己不是害怕,而是厌恶,厌恶地想要逃开了去。他拼命跑着,朝着自己车子的方向,那音乐如丝线般被他大踏步敲击地面的声音和气喘声给扯断。
坐进车内,把车窗关上,一下子静了许多,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唐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是笑自己刚才的表现,如果溥知道自己被目标的音乐吓到了,会说什么呢。他不敢想。
坐了一会儿,心平静如初,开窗子,冷冷地夜风袭来,让他觉得舒服多了,没有音乐,周围没有任何声响,甚至自己的心跳也没了声音。
唐燃起一支烟,猛吸一口,向窗外吐出,看在夜色下泛淡蓝的烟雾优雅地在空气中弥散,然后袅袅泯灭,就象他刚才用枪去结束的生命,去得无声无息。
他一口一口地吞吐烟雾,这是他工作完后最为简单的休息方式。还有一种休息方式,更为有效,也比抽烟更容易让人上瘾。
他拿出手机摁了几下,一边发动车子,迅速地冲出了小巷。
西塘街三十六号。
没有灯光,因为溥不喜欢在灯光下办事,他喜欢黑暗。
窗外有霓虹,投进半壁的色彩斑驳,溥的身体在这样的色彩下显得有些妖异,包括嘴里溢出低低的呻吟也变得分外的蛊惑人心。
溥真的很美。唐已经是第十次这样想了,他和溥上床也只有十次,每次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这样赞叹,虽然他从不用口跟溥说这样的字。
他们只是为某种需要,只是需要而已,溥第一次就这样说。
唐能很清楚地记得半年前的那个夜里,溥轻描淡写的表情,而自己紧张得比杀了十个人还要厉害,而溥也只有在那一次,脸上显露过一丁点的温柔,他帮他适应,相当的有耐性,唐难以描述第一次和溥做时的感觉,纷乱,兴奋,疲惫,最后记忆里只剩下溥的身体,在多彩而迷蒙的光线中,莹莹地泛着自己的色彩。
现在他有些搞不清使他上瘾的是这种休息方式,还是溥本身。
艾达或许早就被他给吸引了,所谓的方式只是一种圈套。唐常这样认为,并暗觉庆幸。
"你在想什么?"溥问他,知道他还没有睡着,这是个他熟识了的习惯。
"没什么,"唐长吁了口气,"今天的任务顺利得很,只是那个目标正在放一种音乐,让我听着很不舒服。"
唐不想说,他被吓得跑回车内。
"什么音乐?"
"不知道,好象是念经吧,他妈的,真晦气!那家伙没事放那种东西干嘛,想提前超度啊?"唐皱眉,好象那声音还在耳边。
溥淡笑,转身从枕头下摸出一包烟,燃两根,一根递给唐:"哼哼看,或许我认得。"
"你?不会吧?"唐觉得有些好笑,接过烟,猛吸一口,"好,我哼点给你听听,嗯,先让我想想。"
唐瞪着天花板,想了一下,轻轻地哼了起来,断断续续,倒也挺准。
溥听着,漫不经心。
"哎,你说这是什么东西?"唐哼完了,拍了一下溥的胳膊。
"大悲咒。"溥仰天吐一口烟,顺便把这三个字也吐了出来。
"真的假的啊,"唐惊讶,丢掉手中的烟,拉住溥的胳膊,"你真认得?"
"应该是大悲咒,"溥笑了笑,转眼看着唐的脸,"好象在哪儿听过,你对它这么有兴趣?"
""唐苦笑,"听着不舒服。"
"这不是我们该听的东西。"溥从床上起来,赤裸着身体走到窗口前,那霓虹的色彩似乎全倒在他身体上,亮得扎眼。他把窗子关上,并拉上了布帘。
屋内一片漆黑,溥苍白的身体如烟雾般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蓝色。
"睡吧。"溥回到床上,对唐说。
唐睡了,却是一夜的恶梦不断,那梵音在梦境里几乎溺毙了他,让他无尽的音海中陡劳的挣扎。
次日醒来,已是午间。屋内没有人,亮碜碜的阳光夺了半个屋子,桌上有张条子,溥的留言:我有任务,去数日,不必找我。
他的装备中少了支Colt11进攻性手枪,看来,要对付的人挺麻烦。
唐的头在阳光下好象膨胀了几倍,压得腿脚直晃悠,赤着脚走在粗糙的地板上,脚心里泛上点寒意。他在屋内踱了几圈,然后停顿在窗前半米处的地方,低下头,看着这块地板,他记得有一次自己躺倒在这里,腰际中了一枪。
那时,他刚做杀手,他枪射中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妈的,唐暗声骂道,所以溥不在的时候,他绝不愿意逗留在这西塘街三十六号。
驾着车,唐漫无目的地晃着,拐过一条街又一条街,在一条街上他被迫刹住了车。
街边的一座屋子前,人很多,围了一圈,密密麻麻。还有警车,甚至有记者在拍照。
唐的车开不过去,堵在那儿了,他对着人群笑了笑,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笑,当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这种感觉就象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小偷,有种安然的窃喜。
"有警察在说可能是职业杀手干的,很干净利索,什么线索没有留下。"两个人走过唐的车旁,窃窃私语。
"听说用了两枪,枪枪正中要害,真他妈的厉害。"有人边走边兴奋地用手比划着,想象着那位杀手的动作。
唐被堵得有些不耐烦,猛按车喇叭。后面排队的车跟着喇叭大作,唐觉得好玩极了。
他知道不会有人理睬的,只是增添点热闹罢了。
"能不能让我搭车?"有人凑在他车窗前问他。
唐摇了摇头,继续按自己的喇叭。
"能不能让我搭车?"这人固执得很。
唐别过脸看这位莫名其妙的人,十八九岁的男孩,黑色的T恤,淡蓝的牛仔裤,颈间挂着一条银灰的绳链,坠着一个白色的圆环,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看不清全部的面目,长发,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挡了一半的容貌,另一半倒异常的端正,端正的得过份,变成了一种妖媚,而这种妖媚全凝聚在那只不经心半睁着的眼眸中。
"不行。"放下车窗,唐给他两个字。
男孩微笑,看了看堵在前面的警车,把头伸进车窗内轻轻对着唐一字一顿地说:"你会让我搭车的。"
说完,他竟唱起歌来,低沉地哼着。
唐静静地听,又给他两个字:"进来。"
男孩钻进车内,坐在唐身旁,带着胜利的得意,亮着白白的牙齿笑嘻嘻:"我叫比亚。"
唐没有说话。前面的警车开动了,让出了路,围观的人群在散去,象滴进水面的泡沫,一波波地荡开,漫向街的各个角落。唐心里涌起的杀气,也在一波波荡开,漫向全身。
唐启动车子。
这个叫比亚的男孩,惬意地坐在他的身边,双臂折后枕着脑袋,似乎是跟着朋友出去野游,嘴里还是低低地哼着刚才的曲子。
"闭嘴。"唐不想再听到这个曲子。
比亚嘴中哼着正是昨夜目标屋内的梵音,大悲咒。
比亚很识相,果真不唱了,但并没有闭嘴:"你害怕吗?"他问唐。
唐也笑了,冷冷的:"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为什么?"
"你说呢?"
"你想杀我灭口?"比亚笑了,没心没肺的,好象这是个很好笑的笑话。
其实他知道这不是笑话,唐要杀他,轻而易举,何况还是自己送上门去的,这个杀手身上一定有枪。比亚瞄了瞄唐的全身,猜测着他的枪会放在哪儿。就算不用枪,弄死他也不是难事,唐是职业杀手,杀人的办法很多,而且都会是干净利索的。
唐看出眼前这个居心叵测的小子在害怕,虽然神情自然,但他脖颈前的圆环贴着肌肤在微微地颤抖。
他妈的,挺能装。唐暗地骂着,陡觉手痒,他脖前的银绳看来颇为结实,扼断气应该没问题,连子弹都可以省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比亚笑了笑,表情天真,"我并不是笨蛋,没有准备就跟你摊牌,那是寻死。如果今天我不能回去,自会有人帮我把这事捅出去,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不错,虽处夜景,却拍得很清楚,连角度都适到好处。
唐冷冷地看着他。
比亚笑着:"我正在学摄影,夜里在小街小巷瞎逛是习惯,怎么样,拍得不错吧?可惜底片不在我这儿了。"
唐不作声。
比亚继续:"我知道你们行内的规俱,如果哪个杀手被人落下把柄,会被自己人先干掉,是不是?"
唐不可置否,比亚小心地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可惜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空白得象一张纸。
"如果你不想快点死的话,只要帮我办件事就可以了。"在唐面前晃了晃那张照片,比亚开出了条件。这番话,他昨天夜里练了一千遍,现在说得很顺,自以为就象个老练的谈判高手,不着半点废话,可惜他不知道真正的谈判高手从不会这样直直切入主题。
话是一口气说完了,他依旧紧张,照片在手中抖得象要甩手而逃。
唐沉默,开着自己的车,他的车快得离谱。
这是闹市,黑色的小车象条惊慌的鱼一样在群车缝隙中奔窜,险象环生。
比亚的注意力不得不从唐的脸上转移到他手中的方向盘,那只方向盘被唐转得象游戏机房中飚车操纵盘。
"你干什么"比亚的脸色开始发白,车子转得他有点头晕。
唐没理他。顺手一扭,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卡车的喇叭已按得震天翻,擦车身飞驰而过,司机在背后狂骂。而比亚没有防备,依惯性猛地冲撞向车门,手中的照片"嗖——"得飞出了车窗。
"你疯了!!"
唐"哈哈哈"大笑数声,却是加大了油门。车如脱弦之箭,在狭窄的道路中直直地射了出去,外面的风景已被过快的速度扭曲了模样。
比亚只觉得自己的肺快被挤出了胸膛,气都无法顺利喘出,他一把抓住方向盘上的那双手,试图阻止它们的动作:"你疯了,快停下来,我要下车!!"
背后有警车的鸣笛,而且不止一部。
"后面有警车,你把警车招来了,你这个白痴!!"
比亚扭头看着后面,声音嘶哑,连叫都叫不出了。
"你不是正需要警车吗,"唐讥笑着,腾出一只手一把攫住比亚的衣衫领子,把他拉到面前,冲他恶狠狠,"对他们说啊,把照片给他们看吧,看老子怕不怕!"
比亚咬牙,头发被车窗内灌进的风吹得四处飞舞,脸色苍白。
唐看着他邪笑:"这点能耐就想来敲诈我?!"猛一推,揪住一束长发往车窗架上一拉,把人压出车窗大半个脑袋。
"有种就叫吧,大声点,对警车叫啊?!"
比亚只觉得头一痛,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地在自己的眼中翻天覆地,风象根鞭子不停抽打着头部,眼唯一能看到的只是已经模糊成一片的路面,飞快连线向后倒退着,整个人象要立刻被倾倒出车子,在地上砸个粉碎。他陡劳地挣扎,却怎么也使不出劲,"我要杀了你,总有一天。"比亚的脑袋唯一能冒出的念头和着刺痛耳膜的风声一起呼啸,
"叫啊?!"只听唐在耳边吼着,嗡嗡作响。
他当然叫不出,片刻,头悬空,又被那只手拎回了车内,可还没有坐稳,车向左一个大转弯,人如皮球一样被甩向唐,唐用手使劲一挡,人"碰——"的跌回座位,一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硬生生地挤碎,蜷紧身体不能动弹了。
车依旧飞快,唐脸色阴沉,抿紧嘴唇,也不再理会他,专门开自己的车。穿过几条大街,车已拐上了公路。警车不远不近,死咬不放。
唐扯了扯嘴角:"妈的!"放慢速度,警车快追上,隔两辆车的距离。唐估算了一下前后距离,打了打刹车灯后马上猛一刹车,后面的司机刚有反应却不想对方停得这么快,慌了手脚,扭车躲向一边,卡住了车道,而再后一辆的小车更是躲避不及,直撞上前车。一时车声大作,乱成一团。
唐笑笑,略为倒车,猛踏油门,乘隙拐出公路,冲进旁边的街道,看那两辆警车只得堵在那里收拾残局。
深巷。
唐停妥车,开了车门,比亚象只没有放好的麻袋一样跌了出来,刚颤魏魏地爬起来,却背靠着墙马上翻江倒海狂吐不止,吐到无法再吐,就那儿干呕苦水。
唐倚着车,刁着一根烟,双臂抱胸前,冷冷地看着这个男孩,看他吐得象酒鬼,只差没把肠子给倒出来了,他也有过类似的经验,的确很难受。
比亚吐到意识模糊,双腿软如稀泥,靠着墙缓缓坐下。
唐皱皱眉头,吐掉嘴中的烟,大踏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攥住他的衣领,把整个人拎到能眼对眼交谈的高度:"怎么样?很好玩是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可是他依旧看不到他的眼睛,男孩的头低垂着,头发披散在眼前,只露出血色全无的嘴唇,它正紧闭着,没有说一个字。
"妈的,"唐把这软绵绵的身体抱起,往车头上狠命一扔,"刚才不是挺神气活现吗,现在给我装死?!"
车头上有血滑落,顺着流线型的车头缓缓地划着红迹。比亚的额头撞破了,血流如注。他还是没有吭一声,挣扎了几下,试图站起身来,穿堂风拂面而过,吹开了一部分头发,另一部分和着血水粘在脸上,美丽的脸现看上去有点狼狈。
他朝地面吐了一口血水,血还是源源不断地顺着鼻缘往嘴里淌。
唐看他半晌,突然抡起一脚,正中他的腰际,人"啪"的一声重新趴倒在车头上,不及片刻,蠕动了一下双腿,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挺直着腰,抬眼看向唐。
唐冷哼:"骨头挺硬嘛。"又是一脚。
整个人飞起,重重地跌落在车头,又从车头上翻滚下至地面。
这次他没有起来。
唐微微喘息,刚才下得力道太狠了,他没有很好控制自己的脚力,只觉得身体里有种东西被这个男孩的血液给点燃,他杀人但从没有揍过人,这种感觉不坏。
他走过去,把地上的人再次拎起来,扔在车头上,他知道这个小子有些话是说对了,对于这种局面他没有经验应付,想问溥,可惜人不在。
就是在,他也不会真的问。枪在怀里,冷硬如常,唐伸手到怀中,把它取出,并把枪头对准了车上人的头颅。只要一枪,这该死的小子就什么也不是了。
唐对自己说,其它的事以后再应付吧。
枪举起,却迟迟没有响起。
"蓝汀"吧。
人影重重。熟客却会在这相差不大的相貌中发现新面孔。
有不少人在黑暗中交头接耳,不少目光瞟向某个角落,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儿只坐着一个人,孤独的在那儿静静地坐着。
他手边有一个纸袋,密封的纸袋,薄薄的一片,还有一杯酒,暗红色的液体。
米儿也在注意他,从他刚进门开始。这儿的客人她几乎都能叫得上名来,就算是新客也会在不一会儿变成熟客。
这不是生客,米儿知道他是谁,虽然这个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他叫,老枪。
重新见到他,米儿觉得颇为诧异,她以为他早就死了,不光是她,甚至连溥也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死了。可是他没死,并且手脚齐全地坐在老位子,神色和以前一样深不可测。
如果说溥是这一行的神话,那这个老枪就是神话中的神话。
米儿清楚地记得有一次溥在闲聊时如此评价这位老枪:我希望他已经死了,有他在,我觉得总有一天他的枪会抵在我的心口。
恐怕,溥要失望了。米儿悻悻地想着,这位老枪坐在那儿,就象一柄沉默着的进攻性手枪,又冷又硬,让人不敢接近,锋芒不减当年,也许,更锐了。
老枪没有注意周围诸多目光,他在思考自己的事,对着桌上的纸袋,紧锁眉头。
米儿好奇,对那个纸袋,但她知道,在这里,好奇是件很危险的事,这里的很多人都有自己世界,并不愿意与人分享。
米儿决定把自己的好奇心给压一压,毕竟命比较重要。
老枪忽然站起身来,把桌上的纸袋收在风衣内,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向门口走去。经过米儿的身边,米儿对着他笑了笑,她相信很多人不会忽略掉她的笑容。
可惜,老枪是个例外,他直直地经过,眼珠甚至没有朝她瞄过一眼。米儿却莫明地打了个寒战,她觉得溥真是对极了,老枪绝对与众不同,他应是个天生的杀手。
拿他和溥相比,就如溥是个修为高深的法师,而他就是佛了,再高明的法师和佛的境界还是有质的区别。
老枪步出"蓝汀",天黑,有细雨纷纷飘撒,昏昏地晕糊了远处的路灯。他竖起风衣领子,在雨中伫立了片刻,有一个瘦小的影子从他身边擦过,是个黑衣的少年。
老枪似有所动,张了张嘴,想要叫住那个迅速消失在细雨迷蒙中的身影,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那不是他想要叫住的人。
那个人现在在何方?老枪的脸上浮起一丝悲怆。
比亚已经醒了,一时间搞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全身上下骨头象散了架,痛得要命。他宁愿依旧晕着,那样不至于这么难受。
屋内没有开灯,已是夜间,有霓虹映进这间屋子,驱走了一半的黑暗。
比亚勉强支起半个身体,借着这色彩斑斓的光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房间不大,家具简单,而他现在占据着房内最大的家俱,一张双人床。
他摸了摸头,触到了额间的纱布包,使他记起来了自己今天下午的经历。疯狂乱窜的车子,压到胸腔的力量,那个杀手的笑声,绪乱的呼吸,那只强有力的手,被扔到车子上的撞击感一并地涌进脑海,旋起狂涛拍打着神经组织,让他头痛如裂。
最后的一点记忆只听得自己的身体撞在车架上响亮地"嘭"一声,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杀手。
比亚惊慌,想从这张床上爬起来,但并不成功,腰疼得象已折断,刚一移动,他就"兹兹"地直往牙缝里抽冷气。
"还想动啊,"黑暗中有人在说话,口气淡然,"挺耐揍的嘛。"
声音传自门口,比亚刚想看个仔细,灯兀的亮起,刺得他不得重新闭上眼。
还是唐。
"我要走"比亚喃喃而说,他把眼眯成一条缝,适应这刺目灯光,终于看清楚了门口的人,比起先前的凶神恶煞,他现在应算是平静的。
"行啊,站起来,走出去。"唐讥笑着,指了指门口。
比亚真的想站起来,他一点点地移动着双腿,把它们挪出床沿,然后手肘支床,用力撑起身体,腰还是不识相地疼痛起来,他咬牙忍着,这次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脚已着地,似乎胜利在望。
唐冷眼瞧着,不发一语。
人是站起来了,不太稳,但是站了起来,额上冷汗直冒。他迈开一步又是一步,每一步都牵动着腰部的肌肉,痛得他不由自主地低哼了出来。他数着,离门口只有十步。
只要十步,但他也用不着辛苦地去走了,下一秒,他发现自己脸部一痛,人又摔回了床上。唐在床边扭了扭手腕:"嘿,看来还没有揍够。"
"你想怎么样?"比亚擦拭了一下嘴边溢出的血腥,冷静地问。
唐坐在床上,扯过他的身体,把那张脸曝于灯光下:"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别忘了今天是谁拿着照片来找我的。"
比亚居然笑了:"我们的谈判好象一点也不成功。我跟你说过底片不在我手上了。"他的眼眸在灯下闪着狡黠的光芒。
唐攫住他脖子上的链子,抽紧:"别跟我玩,如果你不想自己的尸体躺在垃圾堆上供人参观的话。"
"其实要我给你底片并不难,"比亚扭动着颈部,艰难地说,"帮我杀个人。"
"还在给我开条件?!"唐一歪嘴角,把链子在手指上绕了三圈,链子嵌紧皮肤,脖子上青筋根根暴出,男孩整张脸涨得通红,张大嘴直吸气,他却不挣扎。
一分钟后,"不怕我杀你?"唐放开手。
"要杀你早就杀了。"比亚揉着脖子,大口大口吸吐空气。
"嘿,挺聪明,"唐笑了,站起身来,"你要杀谁?"
比亚一怔,疑惑地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唐:"你答应了?"
"我可没说哦,不过,你先说说看,想要谁的命?"
比亚想了想,盯着唐的眼睛轻轻地说:"老枪。"
老枪。
唐的笑容凝住了:"哪一个老枪?"
"你应该知道他吧,他在你们这一行很有名,"比亚转眼望向窗外,瞳孔里闪着霓虹靓丽的色彩,却是阴冷而空洞,"我不是想要挟你,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付不起杀手的雇金,所以请你,帮我杀了他,求你。"
比亚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又移到唐的脸上。
求你。他说。这不是要挟,是请求,也可以说是哀求,唐从这个男孩平淡的口气中听出一种深入骨髓的仇恨。
"为什么?"唐不得不问,虽然他从来没有问过杀人的原因,包括自己,现在他却很想了解这个年青的男孩为什么会想到要一个人的命。
"需要原因吗,"比亚略低了低头,避开唐的眼晴,"你杀人的时候问过自己原因吗?"
唐怔了怔:"这不一样。"
"有什么分别,"比亚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冷笑,"为钱也好为仇也好为生存也好都是原因,而结果只有一个,想要死的人死,如此而已,为什么要问原因。"
阴影下的面容,灰白。唐忽然觉得很不舒服,不知是这个男孩的话还是他说话的口气。
"我杀不了老枪,你找错人了。"唐知道老枪是什么人,连溥都没有把握的人,绝对不是他能应付的。
"不,你杀得了,"比亚坚定地说,"我觉得你一定杀得了。"
"哦?为什么?"唐觉得有些好玩。
"凭直觉。"比亚想了想,勉强地回答。这个答案可不尽如人意,唐不禁失笑:"我不会也不能替你杀老枪,明白吗?"
比亚沉默。他屈身蜷在床角,用还带着黑红血斑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躯体,斜斜地靠着墙,长发凌乱,一半面庞有些红肿,嘴角边微微渗着血丝。
唐走出房间,没有走远,在走廊里站了半刻后,听见男孩拨电话的声音。
东西拿到了没有?
你不必管我在哪儿。
再见。"啪——"电话挂断。
三句话,时间很短,声音很轻且平静。
唐不觉松了口气,下楼,走出了西塘街三十六号。
"你会的你不得不"
他没有听到比亚的低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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