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盯着常棣华出神好半晌,懊恼地吐出话,“除了骆伟以外.我现在最不想面对的男人就是你。”
常棣华不吭气地将倒悬在两指间的高脚杯翻放于桌面,酒瓶一握,瓶塞一拔,血红般的液体在瞬间将杯子染成同一色。他抓扣住杯缘往她一递,说:“红酒促进血液循环,你若想恢复血色,不妨尝几口。”
她鄙夷地看着酒,像是无言的谴责,酒,你真是人类酿祸犯罪的好借口!
“原来你不沾咖啡.也拒碰酒。那么……”他放下酒杯,改呈上另一个玻璃杯,低声哄着,“不妨来点清凉白开水降降火。”
安安犹豫片刻缘手接下杯子,一口气将水饮尽,才了解自己有多渴。
“还不够,来,再喝!”常棣华跟侍者要了一整壶水,直接倒出第二杯水给她。
一直到她喝光第三杯,捂嘴轻声打出个嗝后,他才将水壶往旁一搁,倾头问她,“心头的火焰山是不是降低几度了?”
安安不答,豆大的泪珠簌簌滚了出来,见他又拿起水壶,她悄然地将手挡在自己的玻璃杯口,表示自己喝不下了。
他尊重她的意思,一语不发地坐在她对面,放纵她以泪水宣泄情感、自我疗伤,待她平静下来,才问:“你要我坐回去吗?”
她略瞄了他的餐桌,注意到他还有一男两女的同伴,他的两个女同伴似乎对他和她的动静很关注,脑后绾着法国髻的那个女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也说不出她是紧张,还是介意,至于削了一头短发的女人则有意无意想到时,才会将目光调过来。他们的打扮像他一样,体面入时,却不盲目追求流行。
安安于是问:“你不回去,冷落朋友怎么办?”
“没有关系,都是熟朋友,而且我们正为了哪一瓶是上好酒吵得凶,我离席一下可以让大家冷静一点。”
“你常来这里用餐、品酒?”她问。
“嗯,平均一个礼拜两次吧。”
她知道后,一时百感交集,傻劲地说:“我有亲戚就住在这附近,为什么我从来没能撞上你?”
常棣华会心一笑。“撞上我可不妙,我都是搭朋友的便车,直接开往地下室的停车场,再搭电梯上来的。”
“喔!”这样不妙的事又不是没发生在她身上过!总之说穿了,两人无缘就是。
“你好了点吧?”他一脸关注。
“头还是有点胀。”安安应了一声,问:“你是不是把我跟……他的这场闹剧都看进眼里了?”
常棣华凝视了她好几秒,才说:“是的。”
“你觉得我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你该给他一个机会。”
安安没想到他会这样建议,眼带敌意地看着他。“你会说你可以跟一个你不爱的女人上床,是不是就因为如此,你觉得男人在没有做出任何婚姻承诺前出轨就是鸡毛蒜皮的事?”
“当然不是。我觉得他是个很善良的人,而且该是真的喜爱你。而你似乎也很在意他,要不然,你不会这么难受。”
“哼,男人,毕竟还是只帮男人说话。”
他目不转睛地迎视她射过来的怒火,镇定如常地告诉她,“一个关怀你的男人不会这样做。”
安安思索他的话,无法理解他的言下之意,她想跟他说她的头很胀,请他说得白话一点,抬眼想探端倪,与他闪亮炯炯的眸子相缠近一分钟,直到她再也招架不住他高深莫测的眼神后,才别过头,垂下眼睑不安地开口,“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浅笑,坦率地说:“不懂就算了。反正男人毕竟只帮男人说话,你就当我没说出公道话。”说完便要起身。
“等一等,”安安唤住他,“你说你可以跟一个不相爱的女人上床,是不是?”
他没答,只扬起一道眉,严肃地看着她。
“那么你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带一个也许……还爱着别人的女人上床?”
他将臂环在胸前。“依不同的人、不同的情况而定。”
“什么样的情况?”
“在那个傻女人没搞清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前不会。”
“那个傻女人只想知道没有爱憎的肉体接触到底有何魅力,竟能令人失去理智。”
他叹了一口气,手横过桌面,端住她灵巧的下巴,等她正视自己,才语重心长地说:“安安,你要知道一件事,无心犯下的错说得过去,刻意心怀不轨制造纷端就不值得人同情。你若真正爱他,就不可以试探他。”
安安反问他一句,“没经过试探的爱,怎能称得上真爱?”
“你既然能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不当做老天爷正以这件意外在试探你,考验你们这对恋人?”
她不理常棣华的劝,执迷不悟地问:“别说你对我的提议完全无动于衷。”
“漂亮动人的小姐自动送上门,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是受宠若惊,以为自己耳朵临时出了状况。”
对他投怀送抱却被拒绝,她觉得脸上无光。“你不肯就是了。”
“不是不肯,是你没挑对时间、场合。”
“为什么?”安安决定问到底。
“看到我的朋友了没?”
她点头,“一个男的,两个女的。”
“好。猜得出留了头短发的女人是谁吗?”
“你的女朋友?”
“不是,她是我未婚妻季韵贤。”
“那么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的是……”看起来好像某个演艺界的人。
“那个男的是她目前的护花使者。”
安安想了一下,“那么那个绾了一个髻的女人是……”问着话,她迷惑的瞳仁再度往墙底端望去,观察起原先坐在他身旁的女人。
绾了髻的女郎有一张精雕细琢的五官,黛眉弯如勾月,桃眼湛如粲星,娆媚而不露骨的低胸紧身衣包裹着她丰腴有致的身段,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女人味的风华,连他那个长得漂亮的未婚妻季韵贤都相较失色,若把全身骨感的自己拿来与她相比的话,恐怕生嫩得像个幼稚园娃娃了。
他没揭露该女子的身份,只说:“我是她目前的护花使者。”
就连常棣华这么拔尖智慧型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安安如坠烟雾,忍不住闭上眼,“你跟你的未婚妻彼此利用得真是彻底。”
“你这话就说偏了。”他纠正她。“我跟韵贤是了解、关怀彼此才这么做,至于跟他人的亲密关系也是两情相悦,不带丝毫诡计。而受了伤的你,只想利用我去伤害别人。”
安安的动机被他看穿,意兴阑珊地呆坐在那里,不否认,也没强辞夺理。
最后,他开口了,“你阿姨家住这附近对不对?把外套穿上等我几分钟,我回去跟朋友解释一下,再陪你走过去。”
他怎么知道她阿姨家就在附近?她只提亲戚而已啊!她疑惑地看着他,思绪简直就是理不清、还更乱。她重敲两下昏胀的太阳穴,拒绝他的好意,“不用麻烦,我只想回自己的公寓,独自静一下。”
“你若在街上逢人投怀送抱才麻烦呢!”
安安忍不住瞪他一眼,严肃的说:“我才没你想的那么没原则!”
他瞅着她,调侃道:“那你在骆伟面前故意盯上的男人不就是没原则到极点了?”
“喔,那是因为我气昏了。”
“害我自尊心受创,明明有像骆伟和我这样出众的男人一近一远地巴望着你,你却去看上那种男人,当真是北淡线火车变成古董,自己对你便毫无影响力了。”
安安被他可怜的模样弄到破涕为笑,“你在开我玩笑!”
他脸一侧,一脸信誓旦旦。“没有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哈哈,再骗吧!你这样不给面子拒绝我,我不会再相信你对我有兴趣的话了。”
“原来你真的是不好哄,”他呵呵大笑两声,改变话题,“我去去就来。”
他走回自己的客桌,一手亲密地搭上他的女伴的肩头,在她耳边细语几句,女子双目低垂静静聆听,待他拾起西装勾上肩,打算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抱歉的吻时,她拿捏时机恰到好处,扬首承受他的吻,接着亲密地为他拭去桃红的唇印,引人心叹的眸子往安安这头照了过来。
她并没有露出敌意,只朝安安温婉一笑,似在跟她明挑,凭她这等生涩的小女生,是抢不走她的男人的。
面对这一幕,安安其实不该有任何感觉的,可是,她的心却泛起二度受伤的挫折感,伤口面积不如骆伟出轨带给她的冲击大,但是影响力却有三倍,直插进她的筋骨里去,痛彻心扉。
出了餐厅,安安一路无话地跟着他走在闪着霓虹灯的街头,她也搞不清他在自己心中是占了何种地位,她只知道,年少时对他不切实际的懂惯已渐渐退去了,不敢奢望跟眼前这个成熟世故的男人有交集,反而开始探索她与骆伟之间的这段关系是否也是一种不成熟的移情作用!
当她为骆伟挑选衣物时,是不是把他假想成火车上的那个大男生?
她是不是为骆伟设下了一道严苛不近人情的标准?
她真的需要时间,好好厘清自己的感情世界。
当安安的脚步停在自己公寓门前时,常棣华问她,“我记得你们久很久以前问过我一个有关平行线的问题。”
“是问过。”
“你现在还有在想吗?”
“只有偶尔想不开时才会。”
“我也是。如果我现在跟你说,男女之间的关系像两个相叠的同心圆沿着同一个方向绕,永远不相交比较好,你能不能接受?”
安安拧眉望着他,等他解释。
“这样想吧,两条直线一旦相交后,双方一定得做某种程度的调整与让步,才能相守契合,要不然,会渐行渐远。”
安安想着自己与骆伟的关系,似有领悟,慢声反问他,“这是你的生活经验谈吗?”
他点头,“是的。我希望你能再给骆伟一次机会。”
她茫然不解地看着他,总觉得她错失了一些重要的讯息。“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为了执着,而忽略了人活生生的感受。另外,你要学着不让自己那么容易受伤害,自我保护、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最佳的办法,而是你该学着去包容、体谅、为别人想。“好了,你一定在想,我跟你非亲非故,干么鸡婆说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只是这些年来,我是真的希望淡水线上的那个小女生过得好。”
安安抬眼凝望他,一如往常,察觉不出他眸里有任何深情款款的异状。她忍不住抱怨,“你怎能把话说得那么慰惜动人,眼底却不露丝毫感情?”
他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恼怒,“我这番话是发乎情,止乎礼,但你硬是要塞个矫揉造作的罪名给我,也不能怪你,毕竟人人都有思想上的自由,即使连胡思乱想都该受到适度的保障。”
她这才垂下头,内疚地说:“请你不要生气,我相信你的话。还有谢谢你送我这一程。”
他听了她的话,挪近几步逼视她,鼻息几乎快扫上她的额头。
安安不安地避开一小步,他才若无其事似地转身,踏着被街灯拉长的影子离去。
回味他的话,她闷了一晚的气忽然散到大气中,原来这些年来,她在思索他过得好不好的同时,也盼望着他会想着自己。
如今答案是肯定的,她那颗期待悬宕的心于焉落定,郁结似乎也化开,但感情的事没人能勉强得来,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想。
☆☆☆
骆伟几乎天天打电话进安安的公司来忏悔,她每次都会接听,次次都闷不作声,他只好无奈地挂断电话。
二月初时,他的母亲六十大寿,他便以这个理由拜托安安陪他一起去买礼物,她念在以往的情份,同意陪他去,但只肯拨出三十分钟,手也不让他牵,一等他买到合适的礼物后,便自行离去。
三月初,轮到骆伟过生日,他的同事柯达明自告奋勇挂电话给安安,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跟她晓以大义一番,还请她务必出席。结果她人没到,但照惯例买了一件衬衫和领带寄给骆伟。
他以为安安气消了,愿意跟他和好如初,于是又提起勇气打电话给她探情况。
安安心平气和地与他在电话上分手,“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挑衣服了。你的条件那么优越,要再找到一个愿意帮你挑领带的女孩并不难。”
骆伟听到她的话,竟然激动得在线上啜泣起来,她没有不耐烦,反而陪他一起偷偷哭,最后他明白大势已去,揪然收线,接受分手的事实。
当然,安安还是无法把他从心上抹掉,因为她对他有一份难舍的感情存在着,连月来,她吃不好、睡不了,两个眼袋跟猫熊无异,出门不戴墨镜就会被太阳照得无法张眼,每每经过曾与他去过的店家与小铺就会触景伤情。
她觉得自己独自站在一个十字路口,面对一个即将转绿的红灯,无人给她指引,耳里却回荡着常棣华低沉温厚的嗓音,“跨出去!跨出去!跨出去!”
她明知前路是安全的,也心知该跨过去,是常棣华的声音让她躇踌不前,是他毫不在乎、了无牵挂的超然态度让她双足生了根。
她曾想到再去找常棣华细谈分明,但有何益处,他一定还是那句老话,“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那是她目前最无法办到的一件事。
与骆伟正式分手两个月,安苹打电话进公司来。“你说什么?你跟骆伟分手了?
你前两个月不是才兴致勃勃说要嫁的吗?怎么你说变就变!谁先提出来的?”
安安将早上的皮蛋瘦肉粥当做晚餐,一匙一匙往嘴里喂,慢条斯理地吭了一声,“我。”
“多久的事了?”
“大约两个月。”
“安,你昏头了?他做了什么,得受这样的对待?”
“他没做错,只是我觉得彼此虽培养出感情,但并不了解彼此,双方都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没有成长。”
“那就努力继续去了解他,也让他了解你啊!如果因为这种芝麻小事就分手,天底下没有几对恋人可以相拥到白头!”
“这并不是芝麻小事。”安安冷静地纠正姐姐。
“我说这一切都该怪你,老是藏着心事不说,甘愿当个闷葫芦,人家花了多少心思去讨好你,结果把你宠惯成这副为所欲为的个性。”
“姐,我现在忙着打理公事,不便谈这件事。”
“你不肯谈,那我去找骆伟问个清楚!”
“拜托,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要这样搅和好不好?”
“我知道了,是不是上次那个骑台古董重型机车载你到吴叔家的男生介入的关系?”
“跟他无关,而且他算不上陌生人,他是吴叔前妻的外甥,已死会,要讨老婆了。”
“安安,你骗不了我。那天在吴叔家,你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神很不对劲,我从没见你那般盯骆伟过。”
安安被姐姐疑神疑鬼的态度惹火了,但她不能把自己和他分手的导火线抖出来,因为这样做对骆伟来说太不公平了,因为她才是那个三心二意的人。
“姐,我真的不能跟你说了……”
“好,那我们不谈这个。阿姨一个人待在医院还好吗?要不要我请个假去陪陪她?”
阿姨在元宵节那天陪安安上超市买菜时,在冷柜前脑中风,好在有安安这个亲人在场,送往医院急救,命是捡回来了,但是右半身轻度瘫痪,必须住院接受复健治疗。
“已经好很多了,妈妈也时常去医院探望她。”
“请你告诉阿姨要她安心养病,我明天带孩子去陪她。倒是你,少了阿姨,公司就你一个撑着,应付得来吗?”
“别提了!”提到公司的事,安安是一肚子牢骚。
“那些内帐、外帐我翻了一夜,怎么看就怎么不懂!我等一下还要去赴一个创投公司的约,那是阿姨发病前谈的,我正在背她拟的营运企划书。”
安苹忍不住提醒妹妹,“你跟阿姨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有困难跟吴叔提一下,他一定会尽力帮你们解决的。”
“他已经帮助我和阿姨一次了,老是跟他拿钱是不对的。”
“那要不然,找骆伟帮你看看那份企划书也好。”
“姐,我既然已跟他提出分手,就不可能请他帮忙,这样做无异是利用他。好了,真的不能再跟你说了,我得出去办事。”
安安收了线后,将大摊在桌前的企划书盖上,放进一个百货公司的购物袋,匆匆走向电梯。
接线小妹好意提醒她,“安小姐,你的衬衫领没翻好……还有,你两脚的丝袜颜色不对……你要不要化个妆再去?”
“不行,已经三点半了,我快迟到了,”安安挂着厚重资料的手吃力地压着双门大开的小电梯,另一只手朝柜台伸过去,“你有没有多余的丝袜可借我?我到对方的公司再找机会换。”
安安接过接线小妹递出来的丝袜后,紧张地看了一下手表,马上钻进电梯。
“恒兆创投育成公司”位在南京东路的一家“恒泛商业银行”上面,距离安安的公司不远,搭乘捷运与走路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五分钟。
安安踏进十四层高、人来人往的金融大楼,面对八座像重重关卡的电梯,侧身呆望罗列于大厅右侧墙上的那些镶金镶银的行号条牌。
在她的眼里,它们看起来昂贵得跟金条一般,却个个标准得像她租屋附近的门牌号码,公司名衔的第一个字皆不谋而合地从上”恒”到下,接着就是位什么集团的时间效率管理部、资产管理部、融资部、人力资源行政部、财务部及投资部等。
好像这样“恒”犹不够过瘾,左边墙上的公司招牌更是走电子数位高科技路线,结果,她一夜无眠的眼睛就被这又“恒”、又“部”、又“ETech”的长条牌给弄得花了。
安安为了省力气,趁没昏死在这豪门巨室前,赶忙求教于管理警卫人员。
“恒兆创育是吧!”在五楼。除了一号电梯不到以外,其他七座都可以到。”
她谢过后,搭电梯上五楼,先找盥洗室换丝袜,怎知接线小妹在匆忙间递给她的丝袜竟是黑的。天啊!这怎么搭她身上这套米色的羊毛装?算了,只希望同她面谈的人别往下瞄才好。
四点一到,安安步人“恒兆”,被秘书小姐延请到一问标着融资部协理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西装笔挺、高头大马的男子,年纪大概与骆伟相仿,眼神却老成两倍有余,如果他不板着一张棺材脸,可以称得上帅。
他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冷隽的目光从她头顶上没梳拢的发丝扫到她足下可媲美美利诺羊的两截小黑腿。
唉!安安这才清楚,这次的约见是要打印象分数的。
与她面谈的男人声音宏亮,客气地先招呼她几句,“安小姐,谢谢你兼程跑这一趟,带贵公司产品过来,我听说贵公司的负责人因病入院,本想等她出院后,再与她重新讨论贵公司的事。但是贵公司的负责人与我的顶头上司坚持这扬会面如期举行,以免延误商机。我知道你是临时接手,所以若有任何不明白的事宜请你尽管提出。对了,我昨天曾请我的秘书电话提醒过,不知安小姐有没有带那份评估报告表来?”
“评估报告表?等等……”安安被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弄得好紧张,好不容易从塑胶袋里取出卷宗档案夹,翻前盖后地却怎么也找不到,因为她对他所说的那一张表,一点印象也没有。
“对不起,我今早看过后,大概是忘在办公桌上了。天啊!古人主持三堂会审恐怕都没她眼前的男人令人紧张。
张协理眼一抬,面无表情的问:“你还记得内容吗?”
安安强硬着头皮说:“记得一点点。”
“如果还记得,那么就没有关系。”男人说话的口吻听来是很容忍,眼神里却不带半分同情,甚至有一点不耐烦,好像她是个大外行,在浪费彼此的时间,“我手头上还有一份备份,请你先和你印象中的资料对应一下。”
安安将那一“叠”表接过手后,才知道他所谓的“表”,就是阿姨附在企划书后面那份有着一直道难题解决方案的问卷。
她什么都背了,偏就是那份问卷没去翻,结果本以为他会针对公司经营状况、卡片相簿制作、进出口管销程序提出疑问的,谁知他净问一些让她茫无头绪的问题,还都是以“如果”带出话头,以“你会怎么样”做结尾。
问五次,只有最后一次是问到有关货物保险和打国际官司仗的事,她总算能答得出一个“所以”,当然。这还是拜公司不久前真是碰上了好几个麻烦的“因为”
的原故。
后来,好像是为了施舍给安安一点信心,他终于放弃刁难的问题,改问她一些卡片、相簿制作的专业知识,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这让她产生一些勇气,终于能侃侃而谈。
他很仔细地听,边听边点头,似乎颇满意她提出的经营理念与方针,突然地,他丢出一个问题,“不知道贵公司对制作电子卡片这样的商品概念排不排斥?”
安安有一点讶异,制作高画质且保留艺术价值的E-Card是她这两年想推动的事,但是保守的阿姨并不支持,所以她也就没有将这个点子放人这次的讨论范围内,见他提起,她马上附和。
“不,我们不排斥,只是我们公司目前的员工对电子、电脑的专业认识并不深,但是这不表示我们将来不会在这个方向走,我有把握能把产品制作到完美的境界,只是我们很需要专业技术支援,才能迎头赶上市场现有的规模。”
“当然、当然。”张协理终于露出一个人样的笑容,“提供专业育成服务,以协助‘有潜能’的新兴企业成长茁壮,是我们公司成立这个部门的宗旨,但是在谈合作之前,我们必须确定贵公司有执行计划的实际经验。”他特别强调“有潜能”
这三个字眼。
安安小心翼翼的提醒他,“可是我们公司已有三十年的经验了。”
他没质疑她的话,只干笑两声,抓过他亲自分析出来的资产负债理财报告书递给她。
她只看了几页,见他对她们公司的财务评价很负面时,便不再多吭一句。
“老实说,我本无意接贵公司的案子,”他摸摸鼻子后,竟然不好意思地说:
“但我的上司点拨了我一句,他说‘旧瓶可以装新酒,旧店可以新开’,让我记得刚进公司时,我们恒宇集团的CEO常打一个比方”安安插入一句,“对不起,什么是CEO?”
“人,老板,头儿,专业用语就是我们公司的执行总裁,”见她理解以后,张协理继续道:“我们CEO曾说,要让一辆坏了引擎、外表却光辉的车死而复生,其实并不难,只要先把车子解体,再找一辆面目全非、引擎却安然无恙的车,外加一组艺高胆大的机械维修师将之规划、拼装、组合起来就行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在安安眼里,这个大才乐乐、好谋善断的张协理似乎已经够厉害了,看来那个恒宇集团的CEO恐怕魔高好几丈。
“我懂。”安安回给他一笑,“你们就是那一组艺高胆又大的机械维修师,而我们有可能就是死了引擎的那辆车。”
他没同意,也不反对,只说:“这点我还要研究一下,跟我的上司商量过后,再给你答案。请你到会客室休息,稍候片刻,最多不用三十钟。”
安安照他的话行动,在她开门要出去时,他突然叫住她,“安小姐,最后问你一个唐突的问题,你……今晚有事吗?”
她愣了一下,揣摩他问这话的动机后,回头谨慎地点点头,“有的,我有事,而且恐怕不止今晚有事而已。”她对再谈一次恋爱怕了。“希望我的直接,不会影响你要给我的答案。”
“完全不会。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直接一点。”对方爽朗地给她一个饶富趣味的笑容。竟然可以称得上帅!
于是,安安忐忑地坐在会客室,盯着自己不合时宜的黑丝袜,不到几分钟,她觉得自己的背后凉凉的,有被人盯住的感觉,四周看了看,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员工,她以为自己过度敏感了。
二十分钟后,张协理从另一间较大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安小姐,我愿意再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可不可以请你‘亲自’把那份评估表拟一次?”
“评估表?你是说那份有一百多道题目的……”她将“问卷”勒在喉里,改吐出一个字,“表,是不是?”
“你着要说它是考试卷也没人会反对。”张协理幽默地回她一句,继续说:
“还有,若可以,请加上一份推出电子卡片的营运企划书,好方便我和这个部门的同仁做讨论。另外,你今天运气真的不差,大概是遇上贵人了,我们CEO大驾光临,听了我和我上司的报告后,顺手开了一列书单给你,你若不嫌烦,可以去找来参考。”
安安一脸振奋的接下那一长串书单,笑逐颜开地说:“没问题。”
☆☆☆
走出恒宇集团金融大楼后,兴致高昂的安安是一步一步地泄了气。她从没“拿”
得动过数字的书,更遑论企业管理学?她对企划书究竟该生得是圆是扁完全没概念,现在她竟夸下海口,要在一个礼拜之内办出一份能说服专业人士的企划书,委实给自己找麻烦。
怨归怨,她还是很认份地在路边摊买了一张葱油饼,叫了一碗面线,仔细将“三堂会审百题卷”看过一遍,吃饱腹有底案,胸有雏念后,才杀回阿姨家附近的诚品书店,搜刮相关书籍。
安安揪着书单,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书找齐了一半,吃力地抱着一叠摇摇欲坠的书去柜台付帐,就近坐到二十四小时咖啡屋一隅,不顾喧哗四起的聊天客,埋头自修起来。
她专注如神地把书当精神粮食啃着,三个小时之内,翻过三本被她圈得面目全非的书后,才警觉到已过午夜,周身的客人也去了一大半,只剩下她和三、两桌的夜猫族在那里硬撑,寒气一阵一阵地随着冷气出风口飘出,让她忍不住去揉捏僵冷的肩头和颈项。
突然地,有人拿一份报纸轻敲了她的脑袋,接着一件运动外套在瞬间飘落到安安的肩膀上,吓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一手抚着心脏,抬头看见常棣华拿着一份报纸就站她眼前时,不禁呆了三秒。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耗?”他将一杯咖啡搁在桌上,顺手拉过一张椅子,不请自来地与她正面相对。
安安没回答,瞧他豪迈不加修饰的外表,忍下意乱情迷的蠢动,胡乱应了一声,“你眼睛瞎了,没见我埋在书堆里?”
他不以为然地瞅着她。“你这样避重就轻,就好像张三问李四开什么车,李四却告诉张三他开的车是红色的一样,答非所问。”
看来常棣华这个人不习惯遭受别人敷衍应付。她只好诚实地告诉他,阿姨公司的窘态,最后沮丧地补上一句,“我被这些商业术语搞得头昏脑胀,才把你当出气筒,请你别生气。”
“我有生气吗?”他好笑地反问她。
安安抬眼瞄他,见他一头被风飙乱的散发,以及他身上的短衫、短裤和球鞋后,探问他一句,“你也上健身房?”
她现在对上健身房练身的男人很排斥,因为她总觉得骆伟是在健身房里被人教到滑头的。
“如果你认为信义公园的行人跑道算是的话,就是了。”他啜一口咖啡,跷起二郎腿,报纸一摊,眯着笑眼问:“你不介意我在这里看份报纸吧?”
安安转着大眼将空桌满布的周遭晃过一圈后,知道他根本是有意来跟她挤这桌,但然地说:“只要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咳声叹气地看书就好。”
“当然不。也许我早熟得太快,当学生时没谈过恋爱,老了后,倒喜欢有美少女陪着上图书馆用功的感觉。”
不知怎地,他中规中矩的这番话,倒让她的脸泛红了,她别扭地提醒他,“这里并不是图书馆。”
“那没关系,我可以假装你是美女。”
喔!这个男人很懂欲擒放纵之术是毋庸置疑的,但安安还是忍不住驳了他一句,“我不丑,的确是美女啊,你何必假装?”
“我话还没说完,我是说我可以假装有美女陪在身侧依偎的感觉。”
“那我也要假装有老帅男黏在屁股后的幸福感觉。”安安话一出口,马上后悔到脸红,她不经心的玩笑话,似乎夹了肉色的思春暗示,她希望他听了别想歪才好。
他一脸忍俊不住,强憋尿的模样,没想歪才怪!好在他是个有风度的男人,见她满脸通红,轻咳两声,抖动报纸,不看她一眼道:好了,小姐,咱们别抬扛了,你尽管看你的书,记重点吧。”
安安接受他的提议,头又栽进书里了。两人端坐两头,各行其事,那种放心静谁的感觉,仿佛他们是一对老夫老妻。
约莫一个小时后,他悄然起身离座,再回来时,桌上多出一盘-鱼三明治和热牛奶,他先拿起一小块三明治送入喉,接着把盘子和牛奶尽数往她那头一送,她这才知道自己的肚子真的是饿了,遂不客气地动手吃了起来。
常棣华一派闲适地问:“你有哪里不懂的?”
安安不文不雅地咬着三明治,提过她列出疑点的笔记,递给他看。
他看过后,起身坐近她身侧,一张俊脸贴得她好近,开始逐项解说给她听,她细嚼着食物,认真听他的话,脑中的疑惑与纠缠成结的思路这才慢慢地解了套。
凌晨三点时,他提议安安该回家休息了,她虽然很累,但不舍得就这么结束,又多拖了三十分钟,才愁着脸开始收拾东西。
这回他又不顾她的拒绝,多礼地送她到家。她很想探问他的住处与电话,但他没提的意思,她当然也不方便主动问,只好把身上的运动外套还给他。
他将卷了她体温的外套披上,丢出一句话,“明天我已答应帮法式餐厅老板拟酒单,如果你有问题,可以到那里找我。”
“今晚已占用你太多时间了,怎好再麻烦你?”
“别想太多,有问题尽管来找我就是了。”他叮咛完后,旋身大步离去。
安安看着他的背影,打心眼底过意不去,自觉占了他的便宜。
但是这事真的没她想得容易,不是管理难懂,而是时间太短促,“恒兆”那个协理要她在一个礼拜内交出东西来,真是丢给她一个大难题。
结果,隔天下午,安安终于忍不住蠢动,将书一捧,飞也似地奔至法式餐厅请教常棣华,而他,真是没让她失望,早早安坐在餐厅一隅,等她自投罗网。
她一脸愧疚。“对不起,说好不麻烦你的,又食言了。
“就当是我谢谢你这些日子定期抽空去陪我奶奶吧。”
他真是个懂得运用“施舍”艺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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