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明朗,朔风猎猎。
墨轻紧随着苏君慕,眼前的那个男孩现在如今早就是武功超绝的江湖侠士,却不知在他的身上发生了如何之事让他变得现在这般沉默与离索。
远离北疆的土地,墨轻才得以喘口气。
“墨轻,在过两日就可以回京城了,你去看看你娘吧。”苏君慕递给他水袋,“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提及说要见见你,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眼神慢慢的飘远,墨轻轻笑着道:“只要娘过得好便是好,见与不见都一样。”
苏君慕执起马鞭扬手一挥,马车忽的往前冲去,吓得墨轻紧紧攀住车杆不敢多动,不知道苏君慕心里想的是什么。
虽然他们一前一后坐着,但是墨轻直觉明白两个人之间相隔甚远,远山雾水之间总是看不清明。
一路上马蹄踏行急,黄尘漫天,墨轻忍受着身体的不适终于在两天之后匆忙赶到京城。
马车停在郊外的一家小客栈门前,墨轻看着熟悉的青山绿水呼吸着中原的青草黄泥不觉心里舒爽几分,他想自己还是更习惯这里的风土,连带着肚子那个不安分的小东西也安安静静起来。
“墨轻,你暂居于此,我还有事要办,今夜大约会有人来接应你,你跟他走便是,他会带你去见萧师兄,你的身体也需要调养调养。”苏君慕疲惫的眼神里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墨轻一路上都很想问,为何要带自己回来,是因为放心不下还是另有其他,他现在越发的疑神疑鬼起来,连自己最应该信任的人也不断地怀疑与猜忌。
只是,有些事,不知则不怪。
微微有些闷热的夜里,墨轻起夜,却瞧见了那个映在纸窗上的身影,高大,冷寂。
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按部就班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再一次躺上床,那人影却始终一动未动,只是衣袂飘扬之间略显萧索。
墨轻翻来覆去竟是怎么也睡不着,将脑袋偏向床里间,闭上双眼心里默背诗书需哦那种却依旧波澜不断涟漪反复。
熬到三更时分,墨轻着了一件外衣,冷着脸打开了门,只见那个男人眉眼含笑又似非笑地看着怒气冲冲的他,将手里的酒微微一晃,道:“陪我喝一杯如何?”
墨轻径自回房,坐在桌边,拿出茶杯置。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怪异,但是谁也没有点破。
墨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喝酒,但是还是畅快的喝着,刺辣的感觉从空中蔓延到胸腔,燃起一把清火。
男人一直眉眼带笑的看着他,有些宠溺又有些得意。
夜更深,天将明。
一壶酒早就见底,两个人保持不动,互相看着,寻思着什么,但是,永远看不透彼此的心。
墨轻实在忍不住地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地道:“我要休息了,王爷请便。”
“不请我一起?”
墨轻没有搭理他,脱去虚掩的外衣躺入床中,那无言的背影看在景王爷的眼里却是莫大的邀请与勾引,尽管他明白柳墨轻决不是这样的人。
待墨轻安顿好,景王爷熄灯,就在墨轻以为他回去的瞬间被角被掀开一角,温热的躯体紧紧靠在他的身侧,一直粗糙的大手握住墨轻搁在肚子上的手将之紧紧包裹,一股热力顺着他的手慢慢冲进了他的心里。
第二日天明的时候,身畔已经没有那个温暖的来源,甚至连昨夜的空酒壶也不翼而飞,直让墨轻觉着是做了一场平静而诡异的梦。
午间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墨轻直觉是苏君慕所说的那人,没想到进来却是萧长逸。
那人清透至极,一身修身长袍,更显得风度翩翩,少年英豪。
“萧大哥,你怎么来了?”墨轻又惊喜又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萧长逸也是有些时日未见他,一来便是执起他的手为他把脉:“快四个月了,往后不能再胡乱走了。”
“嗯,我明白。”墨轻也垂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是有一些轮廓,“到底皇帝那边怎么样?”
“君慕没有说与你听?”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萧大哥,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却不知当问不当问。”
“嗯?”萧长逸示意他说下去。
墨轻沉思一会才道:“为何要带我离开李景修?单纯是因为怕他伤害我?”
萧长逸眼神微黯,“墨轻,这件事,不要怪君慕,他也是没有法子了。”
又将苏君慕如何拿王府上下要挟李景修一事告知墨轻,直听得墨轻目瞪口呆,“他真的会?”
“是的,这一次北疆之行就是他表明心意,我当时便想与你说清,但是……”萧长逸叹气道,“都是孽缘。”
“不会的!他不会的!”墨轻想起那张冷澹的脸那张从来都虚情假意的脸,无法相信萧长逸所说的。
“那日我劝你走只是担心,但是他派人将你接走之后我便明白他是真心待你。墨轻,暂且不论你们的过去恩恩怨怨,你真的想成为他的人吗?”
“不!我怎么会!”墨轻大声驳斥道。
又一个夜半,墨轻毫不意外地再一次看见窗外的人影。
这一次他并没有打开门,门外的人却是推门而进。
面若寒霜的景王爷朝墨轻走来,“柳墨轻,本王到底是应该把你放在那里在安心?”这句话像是在问墨轻又像是在自问,语气多少无奈。
爱一个人不得,也无悔;只是,爱一个人如此用心仍旧收获恨,任谁也接受不了。
墨轻只当是自己今夜死在这里,直言不讳地道:“灭门之仇在前,辱没之恨在后,不论前后,王爷说墨轻是不是都有理由这么做?”
“对,你说的没错,你有理由这么做!”景王爷冷冷笑道,拂袖站在墨轻身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肚子,墨轻也不避让,到了这时候也无可逃避。
“那么这个孩子呢?”景王爷竟然满满的柔情,“你打算如何处置?”
“若是能活下来,墨轻一定会好抚养他成人。”墨轻的这话是对景王爷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誓言。
“柳墨轻,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我要留着你?”
“不想。”他永远阻止一切可能,以及一切会产生可能的可能。
景王爷狂笑着将墨轻一把拦腰抱起,“还记得我让人在你的肩上文的那一朵曼陀罗么?”
墨轻弓了身子,不习惯这样的姿势,偏开一些,回答道:“记得。”
“很美。”说罢将墨轻轻放在床上,扯开他几层薄薄的衣衫,娇艳的花朵依旧明媚迷人,景王爷忍不住俯身慢慢亲吻着它,“墨轻,把今晚当作我们之间最后一晚,如何?”
墨轻闭上眼,下定决心一般点点头。
景王爷笑着轻手轻脚地除去两人的衣服,不一会子便裸呈相对。
在墨轻看来,每一次的交合都是一场酷刑,没有任何的欢愉可言。
这一夜,墨轻的心不知道悬在何处,当那个人来了又走了,当一切归于平静,他从未这样心惊与后怕。
天明之际,苏君慕派来的人终于到了,只是,他迟得太久。
萧长逸站在苏君慕的身后,看着他孤寂的身影,心生怜意。
“师兄,我是不是错的太远。”苏君慕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怨自艾,“怕是再也回不去当年了。”
萧长逸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君慕,别想这些,错抑或对那都是无关的。”
“墨轻走是对的,我的确是不该利用他。”
“何来的利用不利用,你不要多想,墨轻不会怪你的。”
“是我对不住他。”苏君慕仰起头看着晨光,“为了一个人,我这辈子失去的太多了。”
“但若是没有他,你这辈子也同样会得不到另一些,上天总是公平的,得失之间总有分寸。”
“师兄是想说,若是我放弃他也会得到其他?”
“君慕,感情的事不要强求也不要强推。”萧长逸对于情分向来淡薄,如苏君慕一般爱一个人能走到这步田地的实属难事。
“他当年说的,现在都成了云烟,我便也当作是过眼的繁华,但是师兄,我的心很痛,痛得不能睡觉不能练功不能好好活着!”
“他是一国的帝王,你既然选择的是他,又有何浩怨。”
“是啊,你说的没错,他是一国之君,我何来怨尤。若是,给苏君慕从头来过的一次机会,我想苏君慕终究还是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萧长逸看着那张因为练功走火的脸,心里总有说不出的纠葛,“总会过去的,当年那么难熬也过来了不是?”
一处偏静的小镇,一架破破烂烂的马车上一个老人挥着马鞭,老马吃力地前进,带起一阵黄尘。
终于停当在一处街角。
“公子,我不能再送你了,你看……”老头为难地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男人,“不如这样吧,公子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不了,老伯,谢谢你。”男人艰难的坐起来,想要从一边下车,却因身体的不适而动作迟缓,待到在地上站定,从怀里掏出个玉佩来,“来,老伯这个给您,多谢您载我这一程。”
“哪敢,反正也是顺道儿,老头子不图什么,您还是赶紧收好的是。”老头笑着道,“我看还是留着点去看看大夫吧。”
那公子却没有多说什么,只将玉佩往车子里一放,“我走了,多谢老伯了。”
“哎!公子别走啊!”老头子从车上爬下来,只见那公子朝他笑笑,缓缓的走远。
老头拿起那块玉,放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看着玉上泛着的荧光,直感叹这公子人心好。
六月间里,早已经是闷热之极,墨轻找了家农户租了个小屋子暂居下来。
房主是个沉默的寡妇,看着墨轻奄奄一息的敲门,便给了他一口饭一口水。
只是,那寡妇看着墨轻的身形,只道他是个被人抛弃的女子,还怀着孩子实在命苦。
墨轻便也不多做解释,捏着嗓子只装做自己是个女人便是。
“柳嫂子,这个给你。”门外房主王婶轻轻唤道,“饭好了,我给你端来了。”
“恩。”墨轻正在发愣,忽然回神,“进来吧。”
王婶看他一愣一愣的模样,“柳嫂子你也别难过了,我们乡里人都说怀孩子的时候最忌讳整日愁眉苦脸了。”
“恩。”墨轻点点头,等王婶出去了,慢慢开始扒饭。
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地按摩着,这几天孩子动得厉害,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原因,只知道肚子越来越涨,他着实害怕这孩子的出生,现在想着走一步算一步。
时间越走越快,墨轻的肚子已经大得让他不能乱动,很多事都是王婶代劳。
常常墨轻看着王婶背影的时候都想起自己的娘。
多久没有看见娘了,墨轻连想都不敢想,或者这辈子,他再也看不见了吧。
朝廷的战事也一触即发,百姓也都纷纷惊恐。
时不时的墨轻就会听见什么朝廷景王爷叛变,什么北疆外族联合突厥向我大京进军,什么皇帝病危,什么江山不稳改朝换代在即……
那一切都像是遥远的故事,在墨轻的眼里只有怀着的这个孩子最重要。
六月末的时候,萧长逸终于找到了墨轻,他隔着墙头看着靠在藤椅里休息的墨轻……许久。
终于还是要去打扰他,还是要去破坏他所刻意营造的安宁与平淡。
“来了,来了。”王婶一边应着一边跑去开门,只见一个侠气凛然的男子站在门前,“你找谁?”
“我来找我的朋友。”萧长逸微微一笑,看着这模样和蔼的中年妇女,感叹墨轻的运气。
王婶心想大约是柳嫂子的熟人,在狐疑地看他一眼,道:“进来吧,她休息呢。”说罢转身大声喊道:“柳嫂子!有人找你来了。”
墨轻在半睡半醒中,还以为自己在梦中,直到那一个身影盖住他的光线才惊讶的坐起来。
萧长逸听闻那一句柳嫂子,和墨轻互相尴尬地对视。
“王婶,你去忙吧。”墨轻也顾不得萧长逸在场,依旧提尖了嗓音道。
萧长逸自然明了,他让墨轻伸出手来,“你,最近如何?”
“还好,多谢。”
“孩子还好,你有些虚弱。”萧长逸一边把脉一边道。
若是当日萧长逸在苏君慕派人之前见了墨轻,若不是萧长逸说了的那些话,或者墨轻不会离开,或者他会等着苏君慕派人来将自己带走,或者他连这两月的宁静都是妄图。
“萧大哥,我是不是做错了?”墨轻小心的问道,“苏大哥是不是……”
萧长逸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问他同样的问题,“君慕不会怪你,这是你的选择,本来他就不应该利用你,让你为难。”
墨轻诧异地看着萧长逸,心里斟酌着为难二字。
“我……”
“不用说什么,墨轻,我们都明白不久行了?”萧长逸明了地道,“这次是花费了些时日才找到你的,可让‘天煞’搜集情报的兄弟麻烦了。”
“恩,抱歉,我那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遇到了一个老伯,听他的口气他家乡很偏远便跟着来了。”
“这地方的确很安静,可是墨轻你也不想想,万一这孩子要出生了怎么办?”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到,但是,你不是来了么?”
“呵呵,倒也是。”萧长逸觉着墨轻到底也还是简单的,只想要个人依靠而已,不知道李景修是不是靠得住。
“那边怎么样了?”
“君慕的计划被打乱了,加上突厥这一次进犯,李景修的事暂时被搁下,毕竟朝廷里现在能服众能统帅六军的还真的只有这个王爷。”
“突厥?”墨轻想起上次的计划,“那次的行刺是怎么回事?”
“那次是利用了突厥王子。”萧长逸笑着问道,“墨轻果然过人,竟然能凭四个字就能猜到。”
“萧大哥,若是我当时没猜到,是不是就……”
“是的。”萧长逸也不忌讳,直接说道,“那次我下的令就是以你为主,若是你无所知觉那么就取李景修的命,若是你有所发觉那么下手自然轻些。”
“那个皇帝是怎么想的,到底是要如何?还有苏大哥也一样。”
“皇帝是念在兄弟情义上留他一命,所以每一次的暗杀从来没有真正赶尽杀绝,但是李景修的势力越来越大……”
“那这次还让他率军?”
“墨轻,你只道自己消失,却不知他以为你是在君慕手上,再加之他也并非真正无情无义之人,家国天下,他哪一样不想要?又岂能容忍外族侵入?”
墨轻沉默着,许久才又问道:“王府里的人,可还好?”
“这是自然,否则,在北疆之时想必他就会率兵打回来了,我看啊,这景王爷心里是想要的太多。皇帝允诺了王府上下的平安,再加之君慕默认你在他手上,这一趟他是不出也得出。”
“我这次来不光是来看看你,还有是想带你回去。”
“为何?”墨轻看着他,又问道:“回哪里?”
“回京城,柳四夫人那里如何?”说出这话的一瞬间,萧长逸看见墨轻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不过过后就是波澜不惊的暗淡。
“我这样子,不能让娘看见。”
“又有何关系?你觉得你娘会不认你这个好儿子?”
“不是,我只是,只是,我不想以这样的身体面人。”
“恨吗?”
墨轻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咬着嘴唇道:“萧大哥,我这样,是不是很差劲?”
“怎么会,爱一个人而已,无怪乎爱的是谁,你不要多虑。”
“可是,我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墨轻垂头看着肚子,“有些东西,好像不能控制一样。”
他们像是被注定了一样在同一天一个往南一个往北,一个回来一个离开。
云来客栈的招牌真的很大,大到墨轻坐在马车上,遥遥地便能望见那挂在客栈外的蓝旗——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客似云来。
一路上车马劳顿,墨轻身体极为不适,但是当他踏在客栈门前之时,心里总是隐隐的欢欣。
“两位客官这边请!”两个小二走来,一个招呼客人,一个安置马车。
墨轻跟着萧长逸走进去,却因里面一个站立着的低垂着脑袋正把算盘拨的啪啪响的熟悉的身影而愣住了脚步。
“墨轻?”萧长逸回过身来,唤道,“怎么了?”
“近乡情怯。”墨轻缓缓道,忽然面上笑出一朵花来,“原来,我的命还是挺好的。”他快步走到丝毫没有发觉异样的沐儿面前,两个人隔着木柜,墨轻仔细端详着这个已然长大的昔日的小丫鬟,幽深的眼眸忽然就这样湿润了。
“这位客官……”正想招呼客人的女子抬起头来就那样定住了心神,“公子!”急忙从横在两人之间木柜后走出来,“公子!”也不忌讳什么就这么抱住了墨轻。
周围来往的客人奇怪地看着这两人,客栈小二也好奇着。
“沐儿,你过的好吗?”墨轻轻抚着沐儿的长发,“开心吗?”
“嗯,好,公子,你呢,你怎么样?”沐儿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看着墨轻,“啊!你的肚子!”
墨轻微微笑笑,眼神并不躲闪:“沐儿,我娘呢?”
“哦,夫人夫人在后院呢。”沐儿还是很奇怪地看着墨轻的肚子,以为他是患了什么恶疾。
墨轻理解她的好奇,微笑着道:“我想去看看娘,等会儿在告诉你我的肚子的事。”方一转身想要找萧长逸,却发现那人已经跨出了客栈,青衣宽袍在人群中总是鹤立鸡群。
“多谢!萧大哥。”
“沐儿,你是不是成亲了?”
“恩。”沐儿娇羞的一笑,“不许笑我。”
“怎么会?女大当嫁这是自然。”墨轻想起方才看见她在算账,问道,“怎么让你一个女儿家在清点账册?”
“那是因为啊这儿的老板觉得沐儿我的算账本事无人能敌!可是花了大价钱请我来算的呢!”沐儿骄傲地笑着道,“公子你不知道,原先自己也不知道会算账的,又一次帮忙老板打杂看到一些算错了就说了老板让我帮忙看看,我啊就发现了好多漏洞,都是原先的先生做错的,我很厉害吧!”
“恩,没想到我的沐儿还是个女中先生呢!”墨轻笑得轻快,心里却一步比一步更沉重。
后院相比客栈前堂不知道冷清多少,墨轻与沐儿站定在一边,看着花坛边一个背影正在伺弄花草。
披在肩头的长发微微夹杂着白丝,柳四夫人老了。
“夫人。”沐儿看墨轻没有说话,只眼里含了泪水,要叫不叫的模样便代为喊了一声儿。
“嘭!”柳四夫人转身过来,眼神迟滞地看着远远站着的墨轻,手里的水瓢摔到了地上,“这可是墨轻?”
“娘。”墨轻在看清娘的面容的那一瞬就已经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他缓缓地跪下,大声地又叫了一声,“娘,墨轻来看您了。”
“墨轻,我的孩子!”柳四夫人几步跨了过来,搂住墨轻的头,啜泣着道,“娘以为这辈子都看不见你了。”
沐儿看不下去这情景,忍不住扶住柳四夫人,低低哭泣起来。
房间里,柳四夫人握着墨轻冷冰冰的手,一边抹泪一边道:“这些年,孩子你辛苦了。”两鬓斑白的妇人极为心疼地看着身体虚弱的儿子,“你的肚子怎么会这样?”
“娘,墨轻,有孩子了。”墨轻抿唇道,他不知道这样的答案会不会吓坏娘。
“孩子?”柳四夫人与沐儿同时反问,沐儿道,“公子你说什么玩笑话!”
“娘,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吗?”
柳四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原以为这辈子是不会被发现的,结果还是……”
“娘,你真的知道?”
“恩,墨轻,都是娘没照顾好你。”柳四夫人说罢又开始流泪,“怎么会这样呢?上天为什么这般不公!”
墨轻抹去娘脸上的泪珠,笑着安慰道:“没事,娘,墨轻过的很好,你不要担心,这孩子将来也会很好的。”
“这孩子是……景王爷的?”柳四夫人揣测道,见墨轻点点头,“孽缘啊。”
“沐儿我自己来吧。”墨轻看着沐儿要给他倒洗脚水,忙上前,“你现在不是我的丫鬟了,这些事我能自己来。”
“公子你坐好,沐儿今儿给你洗脚。”沐儿眼眶发红地道,垂着头倒好水将墨轻的脚挪过来,方脱去了白袜看着那一双浮肿的脚便心痛的不能言语。
看着蹲在面前的沐儿,墨轻心里堵得慌,“沐儿,你生养了吗?”
“嗯。”
“怎么不带我见见?”
“前两天带着出去了。”沐儿看看墨轻的肚子,“公子你也快了,到时候可别怕痛。”
“痛?”墨轻笑着道,“不怕的。”他谋杀那几个孩子的时候才是痛的,痛彻心扉。
“知道什么时候临盆么?我看着像是还有些日子。”沐儿打量着,让墨轻有些不好意思。
“十月怀胎,算算还有近四月,还早。”
“恩,这些日子先养着,等身体好了到时候也好生养些。”
“恩,对了,沐儿,苏大哥来找过你么?”
“又过几次,都好像是专程来瞧我们的,嘘寒问暖的,他倒是个好人。”沐儿又想起另一件事,“苏大哥的脸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一直带着个面具挡住半张脸。”
“听萧大哥说是练功走火了。”
“这样啊,什么功夫这么毒?”沐儿轻柔地给他的脚按摩,“苏大哥做什么的?”
“我不是很清楚,好了,沐儿,擦干就好了。”
“再揉揉,疏通疏通血气对身子好。”沐儿固执的道。
从这一夜开始沐儿一直就睡在墨轻房间的外间,陪他说说话,伺候着他晚上起夜,却只字不问景王爷与他的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墨轻白日的时候尽是看书或者陪着柳四夫人在后院打理花花草草。
仿佛时间又回到在司马府的时候,恬然而安静。
苏君慕从未出现过,对于云来客栈多了墨轻这个人也从来没有闲言碎语,墨轻过得很是惬意。
七月末的时候,萧长逸带来了养胎的药材和一个消息。
“真的?”早些日子就已经听沐儿说景王爷打了打胜仗,现下从萧长逸口中说出来,墨轻依旧觉得激动。
“嗯。”萧长逸笑着看着他,“突厥王已经修了臣服信,皇帝也已经下诏让他班师回朝。”
“班师?几十万大军在他手上,皇帝不怕?”
“墨轻,你知道么?他在前线的时候修书一封给皇帝,除却军国大事,内中有一句话,”说罢微微停顿,看着墨轻,轻笑着继续道,“‘内子好广阔莽原,臣恳请圣上封赐臣弟边疆’。”
墨轻愣愣地回味着这句话,“封赐边疆?”
“这是君慕讲与我听的,不论是从镇守边疆还是以防他再一次威胁皇权,皇帝都是应该统一的。看来你还得赶去。”萧长逸笑意甚浓地道,“墨轻,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当前与将来才是应该好好把握的,你明白吗?”
墨轻点点头,心有又是那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酸酸涩涩,却一定不算是哀伤。
八月十五,当墨轻站在门前看着蓝衫轻装的李景修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忽然生出许多感慨来。
“我回来了,墨轻。”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李景修揽住墨轻的肩膀。
墨轻没有言语,只按住自己的腹部,将身子缓缓地靠过了去些。
两个人比肩,看着天际飘渺的浮云。
那一年,也是八月十五,柳府遭遇横祸。
第二年,同样的八月十五,墨轻失去清白。
而这一天,柳四夫人坐在上位,看着李景修扶着墨轻缓缓跪在她的面前,一双明烛低垂红泪。
多少年来,恨也罢,悔也罢;
多少年来,爱如此,亲如此,
牵错红线君怨否,不负相知负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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