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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情小说->《一池春水悄悄乱》->正文
第六章

    关若月沉沉地睡了大半夜,拂晓将至的时候,却开始变得不安稳,作起恶梦来。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刘家,被锁在那阴森森的青枫楼里。只是这一次,苦等了许多时候,雷拓始终没有出现。最后回来的,是表舅刘瑾生。他一脸凶恶地将她拖回她的房中,手里长刀明晃晃地泛著寒光,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胸膛!天旋地转中,她的身子急速往下坠落……

    关若月浑身剧烈地一震,猛然惊醒,笔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急速地喘息著。她惊惶万分地环顾四周,直到认出这是客栈中的房间,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将手压在胸口,企图平定狂乱的心跳,她喘息著,虚软地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惊惶地抬眼望向窗外,只见天已经大亮,朝阳灿烂。

    掀开被子,她跨下床沿,站起身来。拉平了身上的衣裳,又快速地重新梳起发髻,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将门拉开一条缝。

    "关姑娘?"立刻,雷拓低沉的声音从另一端传了过来。"你醒了?"

    "嗯。"定了定神,关若月拉开房门,立刻看见雷拓双手抱胸,静静地倚著墙壁,站立在门边。

    "雷公子,"她微感诧异,随即是强烈的不安。难道他就一直枯守在这里,等著她起床?她垂下头,嗫嚅地问道:"你……你醒了多久了?"

    "没有很久,姑娘不必介意,"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雷拓轻描淡写地说道,微微一笑。"关姑娘,这么久没进食,一定饿了吧?"

    被他一提醒,关若月这才发现自己从被锁入青枫楼起,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果然已经饥肠辘辘。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雷拓笑了笑,站直了身子。"那么,姑娘先漱洗一下,我到楼下去张罗吃的。"

    "麻烦了。"她轻声道谢,目送他走下楼之后,回到房中打水漱洗。

    望著那一盆清水倒映出自己的脸,关若月怔忡半天,突然感到一阵茫然。

    虽然逃过了一劫,可是……以后,她何去何从?

    默默地吃完早膳之后,已经在她脑海中反覆盘旋许久的疑问,由雷拓问了出来:"关姑娘,以后你如何打算?"

    "我……我不知道。"她迟疑半晌,叹息一声,垂下了目光。咬了咬嘴唇,她低声说道:"除了表舅,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如今……"

    天地虽大,却已经没有她可以投奔的人。但是,若要她再回到红香院去,过那种强颜欢笑的日子,却也是万万都不愿意的。

    她……也许只能试著独自活下去吧?已经没有退路……

    雷拓深深地望了她半晌,把她的茫然无措都看在眼里。他深邃的湛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挣扎著什么,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关姑娘,你……你可愿意跟著我?"

    关若月讶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跟著他……是的,说实话,她想过。早在青枫楼上,扑倒在他怀中痛哭的那一刻起,她就曾隐约地动过这个念头,他的相貌虽然粗陋了些,谈吐却十分温文谦和,为人亦正直,而且待她极好。

    这样的男子……能够成为终生倚靠,是幸运啊!她还挑什么?

    "雷某行走江湖,又大仇未报,若姑娘跟著我,将来也许四处飘零,难免有所委屈。"他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紧张,却十分坚定。"可是我保证,一定会全力保护姑娘平安,让姑娘衣食无忧。"

    低沉的嗓音是那样诚恳,由不得人不相信。

    垂下目光,关若月咬著嘴唇,点了点头。"如果……如果雷公子不嫌弃,若月愿意跟随公子。"

    主动在他面前报出闺名,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十分明显。

    雷拓深深地注视著她,犹豫了片刻,随即伸手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指节和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相触。

    关若月屏息坐著,一动都不敢动。在雷拓深幽的目光凝视下,整个人乱了分寸,脑海中亦纷纷乱乱,理不出个头绪。反覆地,只能清晰地辨认出一件事,就是自己从此跟著他了。

    两次与他相遇,都是那样极端的巧合。他……才是和她有缘的那个人吧!

    缘分啊……

    蓦然,脑海中突然浮现少王爷那张斯文俊美的脸。在那个月华如霜的夜晚,西湖画舫上,他神采奕奕的眸中略带忧伤,浅啜清茶,听著她那一曲道别的"陌上桑"……

    她一惊,连忙压下了这瞬间闪过的回忆,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子早就僵硬,眼中也极快地闪过一抹失落。虽然没有回避或排斥雷拓的接触,可是到底,水光滟潋的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慌乱和矛盾?

    而这一切,她尚未发现,雷拓却已经如数看在眼底,他的动作一顿,像是被火烫到似的,立刻缩回了手。

    "雷公子?"她心头一惊,回过神来,怯怯地唤道。

    用力地闭了闭眼,他迎上她询问的目光,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胸口沉重而紧绷的感觉。是自卑,亦是黯然……

    雷拓淡淡地一笑,低声道:"以后,你别叫我雷公子了。叫我大哥吧。"

    也许,早在红香院初见面时,就对这美丽温婉,善良体贴的女子动了心。是不是?他不知道。可是却在这瞬间恍然明白,自己的确是爱著她的。

    所以,想要成全她。愿意成全她。

    "自从父母遇害之后,我便没有了亲人。"一双手搭著她纤瘦的肩膀,他沉声说道,望著她的黑眸深邃,让人读不出其中的情绪。"以后,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好生照顾。"

    关若月楞楞地看著他,错愕当场。

    亲妹子?原来……是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只是要收她当义妹?

    "雷公子?"她不确定地唤道,眼中满是疑惑。

    雷拓笑了笑,低声道:"不是说了吗,叫我大哥就好。怎么?难道不愿做我的妹妹?"

    "怎么会呢!"她连忙摇头,顿了顿,红著脸轻轻唤道:"……大哥。"

    这一声唤出,心底突然感到踏实了,一阵轻松。她望著雷拓和煦的眼神,心头是多少感激,不由地红了眼眶。

    "大哥,谢谢你!"

    "谢什么呢?"雷拓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却似乎掺入了一丝淡淡的喟叹。然而她还来不及捕捉到任何异常,他却已经转身离开,语气也恢复正常。"我到楼下备马。等一会儿我们就起程,我先带你去我的居所看看。"

    "好。"她微笑著答应了一声,先前眼神中的悒郁已经一扫而空。

    望著她安心的样子,雷拓的眼中又出现一抹柔色,点了点头。

    他默默地走出房门,直到来到楼下,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让神情中流露出怅然和深深的黯然。

    早该知道的啊!她再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又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淑静,自然该配个风度翩翮的王孙公子,才相得益彰了。

    而他这一介布衣莽汉,容貌粗丑,也的确是和她十分不相衬的、难怪她心中挣扎……

    可是,无妨。刚才他对她说的话,虽有隐藏,却是真心。她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磨难,所以,他会尽力保护她,只要她往后的日子能够过得平安、自在。

    如果一个亲人是她渴望需要的,那么,就让他以兄长的身分来守护她吧!

    任何她想要的、愿意接受的,他会给。甘之如饴。

    离开客栈后,骑马约行了一个半时辰,雷拓带著关若月来到远离城镇的山林中,一处清雅的竹屋。他推开矮矮的篱笆门,在院中拴了马,将关若月引入屋中。

    关若月环顾四周,只见摆设简单而整齐,只是到处都有厚厚的一层积灰,墙角也结了蛛网。

    "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过这里了。"彷佛看见她眼中的疑问,雷拓主动解释道,在桌上放下包袱,朝她微微一笑。"你先坐一下,我去烧水煮茶。"

    "大哥,我来帮你。"

    "不用了。一路上颠簸,辛苦你了,就先歇口气吧。"他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以后……这屋子也是你的了,不必有什么顾忌,随你想要四处走动,都没关系。"

    "嗯,谢谢大哥。"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心中因他的体贴而感到温暖,一双翦水水秋眸更显得波光盈盈。

    雷拓温和地一笑,到院中打水去了。

    关若月在前厅逗留了一会儿,拉著衣袖,轻轻拂去桌椅上的灰尘,略微擦拭。环顾四周,她犹豫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掀起竹帘,往后面走去,来到书房中。

    那房间和前厅一样,虽然蒙尘,却宽大而整齐,墙角有满满一柜子古书,桌案上搁著文房四宝,显得主人极具涵养。

    这地方,看起来是十分清雅的。只是……

    关若月在书桌前停下,纤纤五指滑过光滑蒙尘的桌面,在灰尘中留下一道浅印,若有所思地盯著看了片刻,她终於发现,为什么自己从一进屋开始,就隐隐地感觉有些怪异了。

    虽然雷拓是那样温雅细心的男子,可是……他的住所,却完全没有半分"家"的味道。

    最简单的家具,最必要的摆设,墙上没有字画,架上没有收藏……一切都是那么冷冷清清,几乎就和客栈一样,没有任何属於个人的痕迹,看不出主人的喜好。

    他……不是很经常待在这里吧?

    不经意地,心里突然为他感到一阵失落。关若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离开书房,碎步往外走去。

    来到厨房,她倚在门上,默默地望著雷拓忙碌的魁梧身影。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问道:"怎么了?"

    "大哥……"她犹豫了一下,咬著嘴唇,轻轻问道:"你不常回来这里,是不是?"

    雷拓唇边的笑意消失了。停顿片刻后,他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我的确不是经常回来这里。孤身一人,有时……还是住客栈方便些。"

    "大哥……"关若月又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此刻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疑问,显得有些……嗜血。若在以往,光是想到自己竟产生这样的想法,已经足够她惶恐半天。可是,雷拓一直对她是那么温和体恤,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对他说任何事。

    她终於还是问出口了:"大哥,你为什么到现在……一直没有杀了表舅?"

    她有预感,凭他的身手,那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如果那样……大仇得报,他也不必再一直行走江湖了,不是?

    雷拓显然不认为她问得残忍,反而微微笑了。

    "你并不了解你表舅到底有多少势力,对不对?"不等关若月回答,他迳自说了下去:"刘瑾生手下设立了大大小小二十来处据点,爪牙有数百人,遍布豫州各地。若是我现在去杀他,也许可以成功,但是如此一来,他手下的这些人就成了乱头苍蝇,难以追查。若是因此变本加厉地为害乡里,岂不是我的罪过?"

    关若月立刻明白了,点了点头。"所以,你要一一瓦解他手下的那些……那些据点,然后才找他算帐,是不是?"

    雷拓蹲下生火,一边回答道:"嗯,否则,若是他手下的爪牙成为流寇,继续作恶而无人制止,我良心难安。"

    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关若月,柔声道:

    "以后,我仍然时常需要外出,而且,这里有可能会被刘瑾生的爪牙发现,随时有可能要你随我搬迁。"

    "没关系。"她摇了摇头,望著他的眼神十分柔和,充满了信任。"我明白大哥必须这么做的苦心。我……有你在,我不怕表舅。"

    最后那句话说得细若蚊蚋,却明明白白。雷拓心中一暖,微笑起来,走到她身边。

    "谢谢你能体谅。放心,我绝不会让刘瑾生伤到你分毫。"他在她瘦弱的肩上轻轻地按了一下,接著说道:"走,趁水还没煮沸,我先帮你把房间安顿好。以后,寝室是你的了,我这就把东西都搬去书房。"

    "大哥……"

    看他说得竟是那么自然,彷佛处处以她为优先考虑,对他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千万感激的言语梗在喉头,无从表达,到最后,关若月只说出简单的三个字:

    "谢谢你。"

    许久之后,当夜幕低垂的时候,她独自站在房中,手中捧著一杯清茶,望著这个已然属於她的地方。

    将茶杯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深深地吸入那清香的气息,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望著那空荡荡的院子。

    这里……看起来真的好生冷清……

    抿了抿唇,关若月暗暗地下了决心。

    是他在她最惶然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就让她努力地,给他一个"家"吧!

    不知不觉中,盛夏已经过去,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绿叶边角渐渐开始泛黄,暗示著秋天即将到来。

    夜已渐深,油灯里添了新油,烧得正旺。明亮的灯火下,关若月坐在桌前,螓首低垂,仔细地缝补著一件深蓝色的男式长衫。

    她的气色红润,神态安适,明显比在刘家时快乐。和在红香院的时候相比,更是截然不同。

    现在的生活虽然不能算是优渥,可是雷拓对她就像是细心的兄长般,关怀备至,却从不给人压迫的感觉。

    在他的保护之下,她过得满足而安定,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觉对人生有了掌握,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外面的篱笆门"咿呀"一声开了,关若月抬起头来,立刻看见月色下那一抹她所熟悉的高大身影。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欣喜的淡笑,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拉开了门,唤道:"大哥。"

    雷拓微笑著走了进来。她立刻从他背上接过装满了药草的竹篓,放在墙角。感觉手中沉甸甸的,有些讶异:"是什么这么重?"

    "我在山上挖到了几棵粗大的山苍,明天应该能卖得好价钱,"雷拓笑了笑,转头望著她,黝黑的眸中有温暖的关怀。"你一直在等我?抱歉,我回来晚了。"

    "不碍事,我也没有等很久。"她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朝厨房走去:"大哥饿了吧?饭菜我都留在灶上,还是热的,马上就能吃。"

    雷拓在井边打水洗净双手,随即帮著她把菜都端回屋里,

    摆上碗筷,与她对面坐下,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以后我若是晚归,你就自己先吃饭吧,别为了等我,饿坏了身子。"

    "我没有饿著,大哥太操心了。"她笑了笑,抬眼看他。"而且,一个人吃饭也怪寂寞的,没什么味道。"

    她说著,水灵灵的大眼突然亮了起来。"上次去市集的时候,卖布的张大搜教我梅乾烧肉的煮法,我今天试著做了一些。大哥看好不好吃?"

    她那期待的神情,在清秀文雅的脸上平添了一份稚气,让雷拓不觉莞尔,依言夹了一筷放入碗中。

    初尝之下,虽然口味平平,肉也煮得有些老了,他还是称赞了几句,暗暗提醒自己多吃几口,不忍心扫她的兴。

    他深深地明白,对她这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尚书千金来说,要适应这样的生活,就必须学会许多新的东西,十分不容易。有时看见她忙碌的样子,心中会感到不安,产生内疚,她却总是恬静地浅浅笑著。那心满意足的模样,打消了他的疑虑,说服他,这的确是她乐意接受的生活。

    所以,他不要求也不阻止,让她接手她愿意接手的家务,教她所有她想学的东西,自己则包揽其它一切。

    有时候,望著她恬静柔美的身影,他真希望这种白天上山采药,晚上归来,有她笑颜迎接的日子,就是生命的全部……

    眼神一黯,他抬头望向关若月,低沉说道:"过些日子,我又要离开一次。这次时间也许较久一些。"

    关若月清丽的素颜上明显地闪过一抹担心,悄声问道:"要多少天?"

    "少则两日,多则五天。"雷拓回答著,看出她的不安,立刻安抚地说道:"我会争取早去早回。"

    她咬著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大哥,多加小心……等你确定日子了,告诉我一声,我替你准备干粮。"

    他微微颔首。"麻烦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继续吃饭,没有再说什么,

    与雷拓同住的这段日子里,他一共离开过三次,每次都是在外两三天之后,才一身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有时长衫破裂,有时剑鞘带血,总是一脸疲惫。

    关若月心里明白,这一切必定和她表舅有所关联。可是她亦知道,这些江湖上的杀戮争夺,是他极不愿意让她触碰的话题。在她面前,他是温和稳重的亲人,而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所以,他不说,她亦从不过问。

    夹了一小筷炒白菜到口中,文雅地咀嚼著,她换了个话题:"大哥,明天我随你到市集去,可以吗?"

    "好啊。"他一口答应,眼中的霜寒之色退敛,又露出了淡淡的宠溺之意。"怎么,在家里闷得慌了?"

    "嗯,是有点。而且……城南的织锦坊里,听说近日会从江南进一批布料,都是最时新的花样,颜色又染得比这里的好,所以……"她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这些芝麻绿豆的琐事,男人多半不爱听。

    雷拓却只是笑了笑,微微颔首。"那么,吃完饭就早点休息吧,嗯?"他朝她放置一旁的针线活看了一眼。"那件袍子我不常穿,你留到明天再补也不迟。"

    "嗯,好的。"她答应了一声,眼看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开始收拾,却被雷拓拦下。

    "这些都放著吧,我来就好。今天采到的几味药,都是前些天我教你认过的,你就帮我把那些药单分一分,整理一下吧。"他看著她,突然莞尔一笑,深邃的眸中闪过宠溺。"我想,你会比较喜欢做这活儿,对不对?"

    她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轻声问道:"大哥知道?"

    他微微挑眉。"如果不是喜欢,你跟我学著辨认这些草药做什么?"

    而且显得那么兴致勃勃:每次他上山采药回来,她总会完全忘记矜持,跟进跟出,问东问西的。

    雷拓站起身来,扫平衣角。"好了,那些就麻烦你了;如果有什么不认识的,就拿来问我,嗯?"

    "嗯!谢谢大哥。"关若月清丽的脸上绽开了一抹好看的笑容,黑眸也显得晶亮。

    走到后堂,取了一叠油纸出来铺在地上,她开始将箩筐里的药草倒出来,抖去泥上杂物,归类整理。而雷拓则笑著看了她片刻,随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望著他忙碌的高大身影,关若月的眼神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的眷恋……

    她真的好生敬重、感激他。因为他从未对她表示过半分不正经的意图,却始终待她很好、很好。

    平生没真正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打过交道,一时之间样样都要从头学起,她虽然感觉新奇,却也不免手忙脚乱,闹出不少乱子来。

    每一次,雷拓都毫无怨言。

    菜烧糊了,他照吃;衣服没洗干净,他拿到井边重洗;她想生火却吹得自己灰头上脸,他也从不取笑,只是带著一丝纵容的笑意,蹲在灶灰里一遍遍耐心地教她,直到她学会为止。

    他是她的恩人,可是,却和平治少王爷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萧宇飞的存在,对她来说宛若溺水之人手中的那一根救命稻草,彷佛随时都会消失,怎么样都无法紧紧捉住。而雷拓……却像大地,牢牢地支撑著她,那样坚定,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烛火下,她偷偷打量著他轮廊深刻的脸。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看得习惯了,所以再也不觉得他的容貌有任何丑陋之处、那种粗犷的样子,其实很让人感到温暖、安定……

    "怎么了?"耳边突然听见雷拓低沉的嗓音,关若月-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盯著他看了老半天。

    "啊!"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慌忙转开了视线。"没、没什么……"

    "你没事吧?"

    "没事。我……我只是一时走神了而已,对不起,"她避开他的目光,匆匆回答。

    雷拓看了她半晌,瞧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於是点了点头。"不用著急。如果你觉得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整理吧。"

    "不,我没有厌。我只是……"绞尽脑汁思索著,随口扯了个理由。"只是在想,明天穿什么衣服好。"

    是女子爱美的天性使然吗?雷拓失笑,想告诉她,不管怎么打扮,她在他眼中始终都是那么清丽无双。

    可是转而一想,和她兄妹相称,这样的话实在不宜说出口。

    压下心头一瞬间的黯然,他温和而笑。"是这样吗?那……我先去院子里劈柴,你慢慢整理,我一会儿就回来帮你。"

    "嗯。"她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出门外。

    隔著敞开的门,偷眼看院中的他,魁梧的身躯在月色下显得那样结实,动作又是那么矫健、优美,充满了男性的阳刚和力量之美……

    关若月怔怔抬手,轻触自己的脸颊,竟自开始发烫了。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宛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悄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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