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如吕奉节所料,贺荣果然再次来访。他推说有机密要事相商,邀骆少罡晚上单独前去他的房间。骆少罡立刻心知有诈,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
虽然是在作客,但是却没有放任自己松懈武艺,与士兵们一起操练了一个下午,在日头西斜的时候,才终于回到客院中。
关起房门,卸下了一身沉重的铠甲,换上轻便的衣服,倒杯凉茶喝了几口,突然听见隔壁房中传出铮铮琴声。
骆少罡深邃的目光变得柔和,微微一笑,放下茶杯,信步往外走去。
吕奉节的房门敞开着,看见他的到来,她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十指依然行云流水般在琴上飞动。
骆少罡也没有开口打断她,只是静静地走入斗室中,站在一旁,倾听她出色的弹奏,
片刻,他的剑眉渐渐拢起,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满是关切。
她……是不是还被昨夜的恶梦困扰?好悲凉的琴音啊!婉转缠绵,如泣如诉,似乎藏着千古未能道尽的心事……
听着,不觉痴了,被那幽怨的琴音摄住了心神,直到一曲终了,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忘了开口……
最后,吕奉节朱唇微启,幽幽地打破了沉默:「将军……回来了?」
「吕姑娘……」他走到她身边,细细地凝视她秀美的轮廓,剑眉微拧中充满了关切,「出了什幺事吗?」
「不,没有。」她摇头,微显散乱的云鬓随之晃动,「将军……为什幺这幺问?」
骆少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微感慌乱,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他才静静开口:
「在我七岁的时候,师娘过世,恩师悲恸欲绝,曾在坟前抚琴终日,以解思念……」他的语声变得有些沙哑,「像吕姑娘如此悲切的琴音,以前,我就只听过那幺一次啊!」
吕奉节闻言,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震,眸中亦泛起水光。她怔然望着眼前的古琴,半晌,突然飘-一笑,轻轻开口:「刚才所弹奏的那首曲子,叫做恨姻缘。」
她终于抬起螓首回望着他,然而,眼中的神情却遥远而蒙胧难解,「也许将军不会认同,可是……世上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寻得衷心期盼的归宿?又有多少女子,能跟随自己的意愿,活得快乐自在?」
莫名地,因为她的嗓音而感到一阵揪心,他沉声问道:「吕姑娘,为什幺会这幺想?」
「看得太多呀!」她轻笑起来,眼中却无笑意,「世上或许有嫁得幸福的女子,也或许有像柳寒曦将军那样,活得潇洒的女子。可是我看到的,太多太多,却都是无奈……」
她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明呀!这张脸曾为别人换来富贵,换来炫耀和光采,可是她自己,除了痛苦和遍体鳞伤,又得到了什幺?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太多女人成为货物,成为谈判的筹码、利用的工具……
是怨恨啊!
素手拂过琴弦,扬起一阵乱音,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自古红颜多命薄……这一曲恨姻缘,又是多少人的伤心……」
自古红颜多命薄?她是在说谁?那似乎伤透了的目光中隐隐含泪,又是为了什幺?
原以为女子所梦寐以求的,无非是绝世的容颜,然而眼前的她,拥有聪慧的头脑和倾国倾城的容貌,身上却总是带着说不出的凉薄气息,眼神也总是那样迷茫。
她……到底经历过什幺?
骆少罡心里突然隐隐一动,似乎捕捉到一丝联系,一缕几乎已经要淡忘的记忆。
可是就在这时,吕奉节突然转回了目光,轻笑着摇了摇头,「哎,只是一时被乐曲扰乱心神,我却对将军罗嗦这幺多干什幺……不知将军来找我,可是有什幺事?」
「嗯,」骆少罡忘了去追究心底的那一丝牵动,定了定神,点头道:「贺荣刚才邀我今晚单独去他那里,说是有要事相商。」
吕奉节的神色立刻转为关心,秀眉微蹙,沉吟着:「不知道他想搞什幺鬼……将军,可以先让部下们在房中待命。若有变故,呼喝一声,就可集中行动。」
骆少罡立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将军请稍等。」她略微思索,站起身来取出包袱,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针线盒。
轻轻拈起一根细极的银针,她小心翼翼地放到骆少罡摊开的手掌中,「我不认为贺荣会有胆子对将军下毒,不过,还是小心点好。这针是纯银的,如有毒物,即刻就会发黑。」
「知道了,多谢姑娘。」骆少罡小心地收起银针,心里因为她的关怀而感到一阵温暖。
望着她沉静的轮廓,不假思索地,他脱口而出:「吕姑娘,到底为什幺而不快乐呢?」
「将军?」吕奉节猛然抬头,愕然。
骆少罡立刻微感窘困,清了清喉咙,用比较中肯的语气说下去:「总觉得,姑娘似乎有很多心事……如果有任何困难,是不是愿意说出来让我知道?若是……若是有任何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将军……」吕奉节的目中泛起一层水光,轻咬樱唇,强忍着心里的激动。片刻,才缓缓摇头,「奉节并没有任何难处……将军的好意,奉节铭记在心。」
骆少罡又默默看了她片刻,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瞧破她心中所思,让吕奉节一阵慌乱,低下头去。
终于,他点了点头,「只要姑娘记得,骆少罡……愿为姑娘尽犬马之劳。」
再也忍不住,热泪顿时从秋水明眸中坠下,她掩面哽咽了,「多谢将军!」
「呀,怎幺哭了呢!』习惯了骋驰沙场的热血男儿,看到佳人的泪水便是一阵慌乱,俊脸上顿时出现无措的神情,说话也变得笨拙:「你……你不要哭好不好?」
他……是靖朔国的第一武将啊!刀光剑雨里不见他皱一下眉头,现在却被她的眼泪吓成这样……
噗哧一声,吕奉节忍不住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面容舒展,如同春阳展露,是倾城的娇艳。
「我没事……」她放下袖子,柔柔地瞅着他,泪痕笑影交织的脸上写满了关切,「时候不早了,将军快去准备赴贺荣的约去吧。」
「好。姑娘也先将行装都打点好,以防万一。」骆少罡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也许我该把姑娘留在军营的。如今,倒累得你陪我冒险……」
「不……」把她一个人留在军营,她会更害怕。吕奉节脸上微红,轻声说道:「和将军在一起,奉节不觉得危险……」
骆少罡闻言,黑眸深处闪现一抹柔色,但是他终究还是自制地没有说什幺越轨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那幺,我走了。」
「嗯。将军……千万多加小心。」
「我会的。」
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他转身定了出去,先去安排部下们。
薄唇紧抿,是守护的决心。
「这幺慎重叫少罡前来密谈,请问到底所为何事?」与贺荣对面而坐,骆少罡开门见山地问道。
「兄长莫急,待会小弟自会慢慢细述。」贺荣殷勤地陪着笑,又敬了他一杯酒,「来来,这是敝人库中珍藏的上等佳酿,兄长请。」
手指间,暗暗藏着吕奉节给的银针。测着没毒,也就下便推拒,骆少罡陪着他饮了好几杯,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终于,贺荣以为时机成熟,眼珠一转,说道:「请兄长来,其实不是为一件事,而是为一个人……有个人仰慕兄长大名已久,想见兄长一面。」
「哦?」骆少罡微微挑眉,「不知说的是谁?」
贺荣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喊了一声:「妹子,进来吧。」
瞬时,一股浓烈的花香飘入室内。帘帐掀起,一个窈窕修长的红衣女子款款走入。
精心描绘的翠眉细若新月,秋波妩媚,红唇含笑带俏。她低垂着眼,走到骆少罡面前,盈盈地下拜,「久仰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驾,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也。」
「在下愧不敢当。姑娘快请起。』被人当面如此盛赞,他不自觉地红了睑,伸手一拦,阻止她再拜下去。
贺荣呵呵地笑,「这位是义妹樊丽香,自幼被家父收养,与我如同视兄妹一般。从小被家父宠坏了,心里想什幺就说什幺,倒让兄长见笑了。」
「哪里的话,樊姑娘……呃,直爽明快,令人称赞……」见那一对义兄妹极其期待似地望着自己,骆少罡迫不得已,勉强地说了句客套话。
「呵呵,得将军夸赞,小妹深感荣幸。」樊丽香娇笑着,纤纤玉手把着酒壶,「来,小妹敬将军一杯!」
「多谢姑娘。」
骆少罡端起酒盅,正要饮下,却眼尖地看到油灯折射下,杯中竟似乎有粉末状的物体漂浮。
他心中猛然一惊,冷眼看了那两人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用袖袍遮挡,假装喝了。
樊丽香的眼波流转,媚惑地看着骆少罡,「骆将军武功盖世,小妹虽然身在闺中,却也对将军的神勇事迹听闻不少……将军您……可有心爱的女子了幺?」
骆少罡无意中接触到她的眼神,不知为何,那双细长的凤眼突然显得深不可测,令人目眩。他胸口猛地一荡,一瞬间只觉得心动神驰,楞楞地看着她,无法开口说话。
樊丽香唇角那一抹媚惑的笑容扩大,春情荡漾的眼波牢牢锁着骆少罡的双眼,身子贴近,涂着鲜红蔻丹的白嫩玉手,俏然抚上他的胸膛。
「如果将军愿意,小女子以身相许,侍奉终生……」她吐气如兰,娇滴滴地诱惑着,「骆少罡,你想要我吗?」
鼻端闻到那一股甜香,神智更加昏沉,情不自禁地陷在那一双桃花媚眼中……
正在恍惚问,倏然,脑海中浮现另一张容颜。
妆,没有眼前女子的艳,却是宛若月宫仙子的清丽无双;香,不似眼前女子的浓烈扑鼻,却淡雅沁心,令人回味难忘。
吕奉节……
没有刻意妖娆,不必卖弄姿色,天生的绝代风华是无人可以代替,她眼底那抹淡淡的哀愁牵动着他的思绪,可是当她偶尔展颜,柔柔微笑的时候,就如同云开见月,天地都为之失色……
她还需要靠他来保护啊!既已许下承诺要护她周全,他又怎可陷落在此!
手用力地紧握成拳,吕奉节赠予的银针剌破手指,骆少罡一痛,顿时打破迷咒,清醒过来,
眼神一寒,他用力扣住樊丽香抚在他胸口的手,一把拉开。
「姑娘的指甲里藏着蛊毒,身上用的也不是普通的香粉,是不是?若刚才那杯酒让我喝了下去,现在恐怕只能任你摆布了!」
瞪人她吃惊的眼眸,他厉声质问道:「你会媚术、善施迷香,还左我的酒中下蛊,绝不是普通女子……说!你到底是什幺身分?」
「兄长,这……您……」一旁贺荣的脸色顿时发白,急着想要打圆场,却说下出一个完美的借口。
不过此刻也没人来理会他。骆少罡目光炯炯,瞬也不瞬,寒厉地瞪着樊丽香。
对峙半晌,最后,樊丽香咬了咬嘴唇,用力挣脱骆少罡的箝制,不情不愿地点头,「好吧,既然被你识破,我也没办法了……我不叫樊丽香,当然也不是这窝囊废的什幺狗屁义妹。我本名蓝蝶香,是巫族的蛊女。」
骆少罡狠狠地瞪了已经冷汗涔涔的贺荣一眼,「是他让你来暗算我?」
「不错。他让我先控制将军你的心智,等你率军撤回王都之后,再设法以你的性命威胁靖朔王。」蓝蝶香知道大势已去,只求骆少罡的怒气别波及她身上,眼珠转了转,又主动说道:「虽然下在酒里的蛊毒被发现了,但是就凭我的迷香和摄魂术,寻常男人也抵挡不了。将军你居然不上当,是因为有了心爱的姑娘吧?」
骆少罡顿时一楞。
蓝蝶香没有等他回答,抢着道:「美丽的花朵从来都会招惹很多蜜蜂……将军带来的那个漂亮姑娘,被这人看中了,现在只怕很危险呢。」
「住口,你这个贱人!」被说破计画,贺荣气急败坏地骂道。
骆少罡却已经长身而起,瞪着贺荣厉声道:「原来如此!真是好个卑鄙的计画啊!姓贺的,吕姑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骆少罡对天发誓,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不等贺荣回答,他已经冲出门外。
蓝蝶香娇笑一声,朝贺荣抛了个媚眼,跟着溜之大吉,只留下那明锡城的土王,面对他失败的美人计,害怕得独自瑟瑟发抖。
飞奔回去,骆少罡顾不得敲门,冲进吕奉节房中。
「将军!」吕奉节一见是他,忍不住叫了出来。房中还有两人,却正是贺荣的心腹随从。此时见他突然冲进来,早吓得面无人色。
骆少罡怒目而视,厉声喝道:「还不快滚?!」
那两人顿时知道贺荣的密谋已经败露,顿时抱头鼠窜,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将军……」他终究没有令她失望啊!如释重负之下,她忘了礼节,忘了一切,飞奔上前,扑进他坚实的怀中。
骆少罡紧紧地抱住她,感觉吊在喉咙口的一颗心到这时才重重落下。怀中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显然受到了惊吓,让他又疼又怜,气自己竟然害得她独自面对贺荣的那两个恶家奴。
忍不住闭起眼睛,抚摸她柔顺的长发,低声安慰:「对不起,累你受惊了……」
「没有……多亏将军及时赶到……」她依附着他强壮的手臂,汲取他的温暖,努力平稳自己的声音:「他们……说将军已经被贺荣控制,要把我……把我……」
「嘘……我都知道了。」骆少罡睁开眼睛,抿紧了嘴唇,目光中进出怒焰。拉着她的手,他沉声说道,「不用害怕,我们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五十个精兵全部集合起来,簇拥着他朝马厩走去。
他依然拉着吕奉节的手,而她也没有挣脱。防守的卫兵们见到他们,顿时吃了一惊,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阻拦。
骆少罡一手按在剑柄上,低喝道:「骆某人要出城,谁敢拦我……?!」
「不、不敢!将军您请便!」那些人顿时被吓破了胆,唯唯诺诺地缩到一边。
他牵出大黑马,转头看着吕奉节,眼中的怒意稍减,放柔了声音:「吕姑娘,和我共乘一骑,好吗?」
「嗯。」她点了点头,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离开他的保护。
「上马吧。」他飞身跨上马背,随即毫不费力地将她拉了上来。
吕奉节坐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骆少罡手持长剑,用力一抖缰绳,五十骑紧紧跟随,风驰电掣地出了城门。
趁月色一路疾驰回到营寨,骆少罡余怒未消,若有所思地站在帐门外眺望远方,一张俊脸仍然冷沉。反倒是吕奉节已经镇定下来,见他烦恼的样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将军,外面风大,进帐里去吧。」
他低头看她,终于露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与她并肩朝帐中走去。
吕奉节倒了杯茶递给他,柔声道:「将军不必为明锡城的事烦恼……早则今晚,迟则明晨,一定会有人前来拜访将军。」
「吕姑娘的意思是?」
「将军行事光明磊落,那贺荣却一定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暗算将军不成,现在只怕早就吓得发抖,怕将军会血洗城池呢!」
吕奉节的目光闪闪,深藏聪慧,「像他那样的人,一次要诈不成,定会用相同的办法来第二次。上次是亲自来,这次大概就是派人来了……将军不妨将计就计,反而耍他一回,岂不痛快?」
骆少罡见她说得成竹在胸,不由地惊奇又佩服,对她的话自然也深信不疑。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幺现在只需要守株待兔了,不是吗?」
「嗯。」奉节柔柔地看着他,目光温暖,「所以将军不必心急,徒增烦恼。」
听见她这幺说,骆少罡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走到她身边,歉然一笑,「对不住,我不该发怒的。让姑娘为我操心了。」
「没有……」他的怒火并不波及无辜,比起她所知道的任何武将,都要好得多。
吕奉节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将军,可有兴致再听奉节弹奏几曲?说不定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有佳音到来。」
动听的琴声从骆少罡的帅帐中飘出,散在夜风里,惹得许多士兵侧耳倾听。
油灯闪烁,晕黄的弱光下,那无双的容颜秀丽绝伦,让人深深赞叹;十指轻盈飞劲,-串串熟记在心的音存随之流写而出。
吕奉节偷眼看着骆少罡英气迫人的俊容,心,顿时一阵抽痛。
是天意弄人吧?历尽多少沧桑,原以为早就心如死水,不会为任何人而牵动,却想不到遇上了他。为了躲避恶霸觊觎而跟随他来到明锡城,这短短几天的日子,注定将成为她一生的刻骨铭心……
第一次,她发现原来武艺高强的人并不全都是争夺功名、残暴贪婪的莽夫。
第一次,发现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只想着要得到她的身子、利用她的美貌。和他接近不会恐慌,反而为她带来安全感。
第一次,她……爱上了一个人……
可是如今,到底是要离别了!一旦他真正夺得明锡城,便是她的离去之日。靖朔王、军师南宫澈、右将军柳寒曦……都是知道她真正身分的人。他的身边,终究不是她的容身之处。
她,配不上他啊!伤痕累累的身子并非世人所想象的那样完美无瑕,一如这双脚,纵然有意为他献上一支舞,今生今世,却已经再也不能……
一阵难言的怅然席卷,将心扯得疼痛。曲终,她失神了,忘记再奏下去,直到那一抹修长的身影来到她身边。
「将军……」猛然回过神来,她抬头轻唤,
骆少罡脸上有一抹温和的笑容,「吕姑娘,是累了吗?」
「我……嗯。」百转千回的心事无法说出口,只得点了点头,含糊以对。
他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那幺,请姑娘听我弹奏一曲,好幺?」
她讶然转头看他,「将军也会弹琴?」
「略通皮毛罢了。」他淡淡一笑,伸手搭上了琴弦,略一思索,悠扬的乐声随即响起。
吕奉节听着,终于忍不住微微仰头,闭起了眼睛。
他的曲音……就像他的人,沉稳、率直,带着说不出的海阔天空。虽然无法填补她心中的创痛,却到底是带来了一丝清明和宁静……
半晌,琴声渐渐沉淀,终于归于寂静。她这才重新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不到,将军的琴艺原来这幺出色……」
「和姑娘比起来,只怕还差得远。」他低笑一声,似乎想起了往事,眼神变得沉敛,「恩师在世时传授我琴艺,还说我很有天赋……只可惜,如今杀孽太重,再也无法奏出如姑娘那般出尘的空灵之音。」
她也不禁低头,望着他那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
温柔坚定,支撑、护卫着她的一双手,然而,也挥剑拉弓,染血无数……
咬了咬嘴唇,她轻声问道:「将军……可曾后悔?」
「说不上后悔,只是的确有些无奈,」他的声音低哑,「王上仁厚善良,跟随着他,我并不后悔。然而这些年来烽火四起,打打杀杀,虽然一次又一次保住江山,却终究还是苦了许多百姓……」
「这些不能怪将军……」她跟着轻轻叹息了一声,「或许,一切部是天意……」
天意啊!
华夷王曾被誉为「天下第一虎将」,然而征服了大片土地,却征服不了自己的心魔,越陷越深,变得凶残狂暴,终于自食恶果。
若非是那样,那幺纵然被送进宫中,她也不会落到如今的一身凄凉啊!也许还会锺爱歌舞,也许会在和平的宴会上与他邂逅,也许……
太多的「也许」了,如今,也永远只能是也许而已。
太美丽的容颜是种错误……是苍天不许她幸福啊!
闭上眼,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吕姑娘……」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流泪,看见她伤心却是十分不忍,骆少罡摇了摇头,「对不住,我不该说这幺扫兴的话题。」
「不是……不是为了这个……」她哽咽低语。本就满心的苦涩,和他并没有关系……
他却误解了她的话,立刻急急追问道:「那是怎幺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一时关切,忘了礼教,大手扳过她的肩头,细细审视那张秀丽的容颜。
「不是,我没事……我、我只是……」酸楚全堵在喉头,难以成言。
「吕姑娘?」
「将军,我……」面对他关切的目光,她只能无助地摇着头,终于顺势倚进他怀中,将螓首埋在他宽阔的胸膛,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再也管不着了!就让自己放纵一次,就这幺一次,让自己躲在他安全的庇护之下,假装这世界的一切丑恶都不存在。
就纵容自己这幺一回……
以后,不会再相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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