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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后不久,牛仔们便开始集合了,从畜栏的方向传来了嘈杂的喧嚣声,惊醒了塞林娜。四面要用栏栅圈起的竞技场正被立起。牛仔都放着色彩缤纷的雨披,戴着阔边大帽,束着黑皮带,威风凛凛地高坐在马鞍上。
他们忙得很,但还是有时间来向那位漂亮的英国姑娘和她的孩子打招呼。不久从毗邻来的骑手开始到达了,他们都是经常参加竞技会的对手。这时,一辆辆汽车也开始陆续来到,吐出那些本地区的名流来,他们都是唐·阿贝多的同胞及其家属,其中有眼利的母亲及其规矩的女儿,对她们说,这天又是另一次社交活动,可以来寻选上乘的丈夫料子。
塞林娜连华安的影子也看不到,所以在第一个项目宣布,唐·阿贝多出现在她身边问及他的缺场时,她只能期期期艾艾作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可能在什么地方吧……也许就在竞技场里搞组织工作?”
“组织?”他一哼鼻子。“不如说是准备参加竞赛!我一年比一年更害怕出现危险,但他总是笑一笑便走他的路去。并不是我要另眼看他,”他缓和了口气,“是他生来就是如此——任性、固执、骄傲。”
尽管塞林娜想要显得无所谓的样子,但她还是开始在这群围在竞技场四周相当济拥的人堆当中搜索华安的黑脑袋。接着,她对自己的软弱感到烦躁,便举目前望,把注意力集中于正在举行的第一项赛事——一群牛仔竞相追逐、套缚一只公牛。
第二项是无鞍马赛。她和温迪给唐·阿贝多引向一条连在竞技场后面用围栏栅起的通道,道口有一道闩门,后面,有一匹给蒙住眼的马给人稳着,让一名骑手登上去。通道很窄,不足以让那匹野性地踢着腿的公马转身,这样,它便发不了脾气,让骑者顺当的飞身上背。
骑手一上了马,公马的遮眼布便给拿掉,门间开了,马驮着骑手脱了出去。马从塞林娜面前冲过奔入竞技场受到人群的热烈欢呼。这时塞林娜的口变干了,她瞪得大大的眼睛看见华安的身体弯作一条弹簧一样,忽儿前躬,忽儿后仰,马匹决意要将他摔下,而他决意要坐稳马背。
当马匹腾空起,再慢慢地落下来时,她不禁惊叫了一声。痛苦扎着了她的身体,似乎骑者不是华安而是她自己,她闭上眼睛,害怕看见他结实的身体被踏在疯狂的马蹄下。但听到了第二阵欢呼声后,她睁开眼,发现他还稳坐在马背上,被两位骑手伴着走出竞技场,在热烈的掌声中他晃着黑脑袋,洁白的牙齿露出胜利的光芒。
她从心底里感到颤动,走得远远的,在竞技场边外的人堆中找了张空凳子坐下,让温迪溜出她的手臂在她脚边的草地上玩。她努力整理了混乱的思想,承认激烈的马蹄声给了她重重一击,使她面对一个让危险迫出来的事实,这个事实一旦被承认,便拒绝继续躲藏了。
她是爱着那位自己一直认为是憎恨的男人!
突然间她理想中人的相貌涌现了:一个冷酷而热情的嘴巴,能够融出温柔来,深沉的眼睛,前一分钟还是捉摸不着,后一分钟便迸出了暴风雨;好看的高鼻梁连着高傲的鼻孔;瘦削的、晒黑了的面颊,一微笑便深深皱起来,能使她的心打个颤抖!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使她想起他在温抚她的脸庞、她的头发、她的肩膀时的低沉、甜蜜的调子,使她想起那个以惩罚开始、消魂结束的夜晚。
她低吟了一声,闭上眼睛,想截断回忆。她爱他有多久了?她追溯到他们相会的第一晚,在那时:吸引力已经存在了,只不过潜藏在憎恨的外衣下,直至突然的危险发现了它的另一个名字——爱!她爱他如此之甚,当一出现马蹄会把他的身体践成尘埃的念头,她便顿时感到阵阵刺疼,流出了滚烫的眼泪。她带着悔恨的心情细细检查他那新发现的爱,直到在心里找不出一点余地能容纳高傲。
这时,她注意到温迪的影子在扭动着爬往围栏。意识得太迟了,她看见温迪的脚跟消失在围栏上仅够她钻进去的小洞中。她想喊,但是恐怖感冻住了她的嗓子,她赶忙跑过去,才到达围栏前她便听见一阵从观众的喉咙里升起的震惊的嘘声,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让映入眼帘的景象悬住了。
在竞技场当中,华安骑着马,全神贯注于一头凶猛的公牛。塞林娜看见他朝这头野兽冲去,让它在插着标记旗的壁前停下,并围着它转一圈,然后开始赶它向相反的方向走,再次轻松地展示他在看管牛群当中学来的技能。
但这一次,观众们吃惊的眼光并没有集中在他的表演上。他们极度恐怖地看着一个穿红格子服的小东西爬过极为危险的竞技场向华安爬去。华安此时正背着她专注于他的表演。
这时塞林娜尖叫起来,高高的尖叫声引起了华安的注意,他在较上猛转过身。
“我的天!”他的惊叫声撕裂了竞技场的上空,他从核上跃下,朝咯咯叫着的孩子跑去。
这正是那头被激怒了的公牛等着的好机会,见对手一转身它便立即喷着鼻,环睁着眼、低下头、挺着尖尖的双角向它的折磨者死命冲来。
塞林娜看见华安拼命跑到温迪身边,把她从地上捡起,这时冲过来的公牛离他只有一眼远近,眼看就要挑着他了,她眼睛一闭晕死过去。
她不知道牛仔们闪电一般冲了过去,把华安和孩子安全地围起来,然后迫那公牛就范;她也不知道自己被抬起搬进屋里,仆人们大声嚷着要白兰地,要湿手巾给她救头。她只知道自己挣扎在痛苦的坑里,失去了她生命之中一切宝贵的东西,只知道第一个从她苍白的嘴唇中吐出来的名字:“华安!”
“我在这,亲爱的!”这个沉沉的回答一定是来自天堂的回音,她想。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在最初的刹那间,她是那么的迷惑,感情都暴露无遗了,眼睛放出了放心、高兴的光芒。
“先休息一下,亲爱的,”他温柔地说,“你受了很大一击,等你好些了我们俩再回来。”
因为有贝娅和卡尔曼在床边忙碌,她不好回答,但她的心都附在眼睛上,望着他带着温迪走出门口。
刚刚入夜他便回来了。竞技会开完很久了,人们都已散去。她坐在窗旁的一张椅上,窗门敞开,杂着花香的微风吹进来撩起了她额前的几缕头发。并轻轻扇着她的热面。她知道他的进来,但是没有动。他轻轻地开口说话以免惊着她。她没有把头转过来,只是继续望着窗外。
“卡尔曼告诉我你差不多完全恢复了,但要是你觉得不喜欢谈话我就迟点再来。”
塞林娜深深吸一口气;要讲的活一定得讲,现在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了。
“你愿意不妨留下,请坐下。”
若让她客气的调子弄得难堪,他会不动,但他却径直坐到她面前的窗台上;她还是拒不接触他的目光,而是望着他敞开了领子的棕色颈柱,在他开始说话时她用指甲挖着掌心。
“你受的打击一定很大,竟使你晕倒了,你当时想孩子会出事吗?”
随着不舒服的一震,她第一次意识到温迪,那可爱的孩子,在那危险的关头在她心中只是占着第二位。她自己的没心肠使她感到战栗。
“你穿那么薄的衣服冷吗?要我给你拿件厚些的?”
“不,谢谢。”她把衣服拉紧一些。“我马上就会好,下午的事情是那么……那么令人伤心……”
“是这样。”华安同意道,眼睛不断地打量她。
他突然感到再也不能忍受那逼人的审视,他一定很费力来掩饰他的打趣。“你知道,是吧?你知道。但你为什么装假?”
他飞快俯身靠向她,逼得很近、很近。“我知道什么,亲爱的?告诉我,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她的声音顿成抽泣,“你知道,你这野兽,我爱你!”
他平静地把她拉起身,很轻很轻地把她的头接在他的肩上。
“这就是要我知道的一切,塞林娜?”
他的贴近是令人迷茫的,她可以透过薄薄的衣衫感到他强有力的心跳。他看见了她的谦卑,但还不满意——他显然要她将高傲碾成尘土!她抬起头,带着温文的尊严坦自道:“我疑心你多少猜出我对你说谎。温迪不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妹妹。我想挫伤你的傲气,而这是我知道的唯一方法……我道歉……”
他用手捧着她的面,逼她与他的目光相会。“哟,亲爱的,”他低声道,“你惩罚得我好苦——没人坏得过你,把折磨都堆到我头上!可我原谅你,我必须原谅你,因为没有你我不能活!”
“我崇拜你,我温和、安静的小妻子。”他作弄他道。“你以欲望把我驱疯了,使我夜不能寐,除非饥饿驱使我再偷一次你不愿意给的东西。呵,我的心肝,”他一滴一滴地吻干了她脸上的泪珠,“你能够原谅我强行地把野蛮的注意力施在一个处子身上——对那可耻一夜的回忆将使我的余生都不得安宁?”
这么说他是那时就发现她的秘密了!
“为什么,”她责备道,把通红的脸抵在他胸前,“你当时不觉得需要让我承认你的发现,并以此来折磨我?”
“因为至为重要的是我们要以诚相待为开始。”
“你需要我的诚挚,我也必需同样的回报。告诉我,”她说,“我还继续跟嘉比丽娜分享你吗?你还要把心分作两半,一半给她,一半给我?”
“嘉比丽娜?她象牛皮上的苍蝇一样给刷在一边。我的生活当中有过很多个嘉比丽娜,不过是飘忽在墙上的影子,只有一个是神圣的,只有你是一支冷漠的蜡烛,将永远燃起我敬慕的火焰。”
夜深了,他们站在窗口旁拥抱着,望着金黄色巨大的月轮高高照着他承接的庄园,照着连绵的草原,照着村庄里的房子。塞林娜轻叹了声,他们的思想是如此的相通之日华安马上知道是什么想法使她不安。
“我要放弃这一切,你若这么希望的话。事实上,我愿意从头干起,用自己的双手去为我们的小家庭开创生活。”
她一震,然后大胆问道:“不会恨温迪?”
他太高兴了。一点不感到愤怒。“我敬慕那小美人,就如我会敬慕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庄园。祖父还没离开庄园,他太为你担心了。我找他去说我想撕毁我们昨天签的纸,以此来证明我的爱,好吗?”
塞林娜毫不踌躇。“不,”她温和地对他说,“这个决定会打碎你祖父的心。况且,老鹰需要空间来展翅。要飞得快,飞得高,亲爱的,但我们要把巢筑在这里,在我们自己的天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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