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哇,”他拖长调子发出了那种一直萦绕在她梦中的戏谑嘲弄的声音,“我们又见面了。这是命中注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明特夫人突然说起法语。与此同时,玛莎仰起头,紧张地握着手中的酒杯,手指关节都变白了。这使得西蒙-麦克瑞眯着眼睛,打断了夫人滔滔不绝的谈话,干巴巴地说:“玛莎,以前我们经历过这种场面。我对香槟酒已经很了解了——但是,最好不要旧戏重演。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喝了这杯雪利酒。”
玛莎真的照他说的做了,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件事。她仰脖喝下杯中的雪利酒,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带着一副轻蔑的神情,强压着胸中的怒火,傲然阔步走出房间,身后突然一片寂静。
回到地下室,她就像进了避难所一样,将门牢牢地锁上。她摘下耳环和手镯,扔到餐桌上。就在她解开扣子,脱下马甲的当口,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捅门上的钥匙孔。门开了,西蒙走进她这间厨房兼起居室。
她急忙用颤抖的手扣上衣扣,心中充满了愤怒,可是她意识到他至少看到了她的肉色的丝绸内衣和法国胸罩的吊带。她劈头盖脸地说道:“你怎么敢这样!你怎么会有钥匙?真让人受不了!”
“这是伊薇特的万能钥匙。”他平静地说,将这把具有侵犯性的钥匙放在桌上,和她的耳环和手镯混在一起。“她……呃……同意我的看法,认为显然我们的事情还没有谈完。”
“噢,不,没有的事!”玛莎一听就急了。她喘了口气,试图使自己镇静下来,理智一些。她突然以一种冷静的语气说:“就我而言,至少只有一件事需要澄清,西蒙-麦克瑞。你认定我是冲着你来的,你认为我讨好你的伯母,企图……”她停顿了一下,下面的话说出来将触到她的痛处。
“企图在我的生命中重塑你自己?”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语气中是那种令她畏惧的嘲弄,“这个念头确实在我脑海里闪现过,真的。”
“那你一定是疯了!”她指责道,“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你的伯母,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为她工作的。”
“那么,”他淡淡一笑,“你必须原谅我对你的动机过于警觉了,玛莎。但是我必须说——”他那机敏、逗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身体,“——我不得不给你的抱负打满分,我的澳洲小荡妇。你从一个侍酒陪客的小姐爬到现在的位置,真是令人吃惊。你愿意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吗?”他不怀好意地挑起眉毛,坐在她的餐桌上,拿起她愤然扔在桌上的金手镯,套在自己长长的手指上摆弄着。
玛莎还从未如此愤怒过,但是在澳大利亚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突然而清晰地闯入了她的脑海,想起她打了眼前这个男人一记耳光后所发生的事情,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她不露声色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坐到他的对面,耸了耸肩说:“你看呢?你不知道躺着也能赚钱吗?而且所取得的成功是出人意料的。”
他们四目相对了很长时间,她希望自己的眼中没有流露挑衅的神色,然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怀疑,不禁被这种眼神所迷惑。但随即它便消逝了,令她怀疑这只是她自己的想象。
但是他突然说:“所以那时候你的表现是真实的?”这次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明白无误的冷漠和厌恶的神情。
“当然。你对此有怀疑吗?”玛莎娇嗔地问。尽管心中混杂着一种受伤害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但她无法让自己就此打住。“也许那个时候的我有些……生涩,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使你产生了怀疑?噢,我现在已经非常非常老练了,麦克瑞先生,你想让我演示一下吗?”
他突然放松下来,“不,谢谢,温特斯小姐。我看还是不要的好。不,”他沉思着,“让我真正产生疑虑的是你那不稳定的愤怒情绪。但是我猜想,我们都弄错了。我伯母知道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吗?”他淡淡地问。
我做得太过火了——我又这么做了!玛莎呆呆地想着,脸上泛起了红晕。为什么这个男人对我这样?她突然站了起来,目中无人地甩了一下头发,以同样平.淡的口气说:“她不知道。事实上,我已翻开了人生新的一页。现在我已走到了这一步,谁会傻到去……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指损坏自己的名声?”他轻轻地问道。
“是的。”她简短地答道,但又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愤怒的一瞥。
他的嘴一撇,“好啊,我希望你成功。我不希望看到你生活没有着落。”他补充道,然后站了起来。
他又一次上下打量起她,玛莎明白他这种眼光的含义,好像他可以透过她蓝色的绉纱和咖啡色的丝绸看到她的身体。她真切地想起了他抚摸她的感觉,但是他现在没有丝毫的企图。他向她走去,在只离她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身上所有吸引她的特质都在侵扰着她:他伟岸的身躯和宽阔的肩膀;须后水那种特有的淡淡的柠檬香气,以及他身上那种纯粹的男人味;他合体的着装所衬托出的那粗犷的体格,这一切一直都是她私下所爱慕的。她回忆起被他热吻、拥抱那一刻的狂喜、她的心脏的跳动、她的皮肤从未有过的颤抖以及她的神经的兴奋……
她咽了口唾沫,试图不为所动地凝视他的双眼。她记得他一直都比她强,不仅仅是在体力上;她还记得他注视她的神情。他常常是在充满激情的拥抱之后,以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他那绿眼睛的深处透着智慧,闪烁着逗趣的光芒;他的嘴角总是挂着一抹戏谑的微笑,有时甚至是一种嘲讽。
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打破眼前这种难以忍受的紧张局面,可他却先开了口,“我的意思是,脱离了卖笑生涯,”她突然颤栗了一下,而他却笑着接着说,“看你如何应对应该很有意思,玛莎。我想总不能指责你靠自己的天赋向上爬吧,因为你有先天的条件,你的皮肤像丝绸一样柔滑,你的身体曲线如此美妙,如此性感,而……”他停顿了一下,“发现你的心和灵魂与之不配几乎都是一种犯罪。但是……”
“滚出去。”她低声说道,嘴唇僵硬而苍白。
“这就走。祝你好运……”
“夫人,我为晚会提前退场而表示道歉,但是如果你想因此而解雇我,我决无怨言。”
晚会后的第二天是一个星期天,大约九点钟左右,伊薇特-明特身穿一件色彩斑斓、质地挺括的丝质睡袍,走下地下室的台阶,敲响了玛莎的房门。一进门劈头听到的就是玛莎的这句话,她举手相劝,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话语中明显带着委屈,“在这可怕的时刻,你难道不请我喝杯咖啡吗?”
玛莎耸耸肩,转向炉子上正在冒泡的咖啡壶。“如果您愿意的话。”她倒了两杯咖啡。
在玛莎低头做这些动作时,明特夫人瞥了她一眼,然后坐下来,整理她睡袍上的裙褶,没有说一句话。
“请。”玛莎将一杯咖啡推到桌子的另一端,迟疑了一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玛莎。”明特夫人微微一笑,撅起了嘴。
这让玛莎很疑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明特夫人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似的,轻轻说道:“我只是在想——你的性格如此多变。昨晚,你还是那么优雅而充满激情;今天,你却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玛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穿的花套裤和宽大的T恤衫,做了个鬼脸。“那又怎么样?”
“你对我说过多少次‘那又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想,我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如果我已经错过了好机会,如果我使自己很丢脸,而您又认为没希望挽回,没希望让我出名的话——”她的话里带有讽刺的口吻,“——您尽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
“玛莎,”明特夫人责备道,“你说话怎么这么尖刻?”
“我想这就是我的方式。”玛莎耸耸肩。
“好吧,我相信你,那么是什么使你认为昨晚你让自己丢脸了呢?你所做的一切只会给你的形象增加趣味和神秘感。相信我,别理西蒙,让他自找没趣儿吧!这种姿态没多少女孩能做到。”
“她们就应该这么做,”玛莎忍不住说道,“对不起,可他是您的侄子。”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
“继续说下去。”明特夫人的黑眼睛闪烁着好奇的目光。
玛莎咬了咬嘴唇,思考着该如何说好,简妮的阴影出现在她眼前……“不,呃,我敢肯定,这只会越说越糟糕。除非他……”她停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明特夫人。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明特夫人强调说,“他只说了三年前他在澳大利亚认识了你。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这对像我这样的女人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打击。”接着她又十分真诚地补充道,“告诉你,你们俩之间,呃,有某种关系,这一点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你们周围的空气都快要燃烧起来了。这对桑德拉-格兰特来说,是多么富有敌意的举动呀。”她叹了口气,明显有种快感。
“她是谁?”
明特夫人睁大了眼睛,“他的未婚妻,噢,他非正式的未婚妻,你不知道?”
“我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可以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明特夫人热心地探过身子,全然没有注意到玛莎的反对,“他是我已故丈夫弟弟的儿子,其实我们是同姓,但是在生意场上,我选择了我的本姓。现在你一定会感到奇怪,我怎么嫁给了一个苏格兰人?这没有什么,麦克瑞家人常娶法国女人,这个家族可以说有一半是法国人,因为——”
“我知道这和酒有关,”玛莎尴尬地说,“我们就是因此在澳大利亚相遇的,在一个鸡尾酒会上,不过我那时是侍酒女郎。”
“啊!”夫人突然眼睛一亮,然后再次严肃起来,“但是你知道吗,西蒙实际上拯救了这个家族公司,否则它将逐渐被人遗忘,现在他又使它再次获得高额利润。因为他是一个出色的商人,非常精明。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没有他的忠告,就连我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而且……”
“夫人——”玛莎站起身,“——我真的没有兴趣听这些。对不起——”
“那么他就是那个人啦?”
“哪个人?”
“那个伤害你的人。玛莎,听着——”明特夫人终于生气了,“——别把我当傻子,温特斯小姐!”
“我没有!”玛莎矢口否认,“但是他是您的侄子——噢,这是不可能的。”她突然轻声说道,生怕她涌出的眼泪被人看见。她流泪是因为她眼见刚刚开始的新生活即将破碎。
“那有什么关系?”
“什么有什么关系?”玛莎不耐烦地问道,用手背抹了把眼泪。
“就因为他是我的侄子?”明特夫人以她惯有的傲慢口气问道。
“所有这一切,我应该想象得出来。我恨他,他……瞧不起我,我甚至无法向您形容他是怎么对待我的。我们两人总是顶牛儿,可是您明显对他存有偏爱,而且——”
“所以你认为我自然会站在他的立场上说话,玛莎小姐?”
“是的。”
明特夫人站起身来,姿态优雅地整理着她的睡袍。“这么说你甚至还没开始了解我,玛莎-温特斯,”她冷漠地说道,“我不仅是一个能设计高雅服装的设计师,而且我还是一个非常老道的‘法官’,对人的本性和特点能做出精辟的分析。我还是个地道的法国女人,我太了解男人了,所以我从来不会说:这个男人是我的侄子,他一定是集荣誉和美德于一身。不!相反,我对自己说:首先他是个男人,我们都知道男人有时会有多坏——这就是我想说的!”
玛莎眼睛盯着她,然后猛地坐下来,双手捂着脸,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可你也根本不了解我!”
“没错!”明特夫人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是我喜欢你。所以如果你愿意,恨他好了。这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但是要想逃过我的眼睛,可没那么容易。”
玛莎抬眼看她,“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明特夫人和善地说,“你一刻也骗不了我。不过,除非你再遇到麻烦,否则我不会再说一个字!”从此以后,她真的没有再提过此事。
玛莎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原因很简单,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心力交瘁了。
第二天早上她又回去上班了。明特夫人虽然承认喜欢她,但在安排玛莎的工作时,丝毫体现不出来,玛莎的一天被排得满满当当,累得精疲力竭。即使这样,明特夫人还说她像一袋穿着衣服的马铃薯。
两个星期之后,她又见到了西蒙-麦克瑞,在此后的两天里,她又见到他两次。
第一次是在富勒姆路的一个酒店里见到的。那是一个炎热而干燥的星期五,无情的烈日挂在天空。这一周的工作实在紧张繁忙,能在午餐时间逃出工作室,她感到非常高兴。有家小饭店看上去凉爽宜人,于是她要了一份凯撒色拉和一杯冰茶。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发现西蒙在对面房间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他们大多数人都西装革履,携带公文包。不过一位引人注目的姑娘就坐在西蒙身旁。
是桑德拉.格兰特吗?玛莎心里直犯嘀咕,也许仅仅是生意上的伙伴,她自我安慰着。这位小姐头发扎成一束,乌黑发亮,淡橄榄色的皮肤,骨架结构有些异族模样,涂着深红色口红的嘴唇十分迷人。她身穿单色黑上衣和白色休闲外套,手腕上戴了一只男用手表。当玛莎打量她的时候,她的手探到黑色公文包中,从里面取出一份像是正式文件的东西,递给西蒙。玛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她注意到他们在看文件时,两人的肩膀碰到了一起,也许他们不完全是生意上的伙伴……
看到这一切让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她正在享用的色拉也变得如同锯末一般。她起身离开,为了避开西蒙的视线,她绕道走了出去。
第二天是星期六,她休息。天气依然晴朗炎热。她睡了一个懒觉,起床后做了些家务,然后步行到南肯辛顿,买了些东西,在一家迷人的书店里转悠了一个小时,最后她穿过悉尼街和圣卢克巴里士教堂回家。走着走着,她发现教堂里正在举行婚礼,这种异国婚礼她从未见过,出于好奇,她停下来观看。铁栅栏边已经有不少人驻足观看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豪华时髦的婚礼,从进进出出的罗尔斯-罗伊斯车和梅塞德斯车以及人们的穿戴上也看得出来。她站在那里耐心等待着婚礼的正式开始,心想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看看婚礼上人们的着装穿戴也十分有趣,他们的服饰有的是设计师设计的,有的也不尽然。
终于新娘出现了。她原来是一个矮小、丰满、面色红润的姑娘,身穿一件漂亮的单色丝质衣裙,眼睛里透着紧张和激动的神情。玛莎看到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在她父亲的搀扶下,转身走进那黑暗幽深的教堂,两名花童尾随其后。不知是什么原因,玛莎弯腰提购物袋时,觉得自己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触动了。在碧蓝的天空下,在嫩绿色的草坪上,在美丽古老的、由浅褐色石块砌成的教堂里,一位普通女孩迈出了她人生的关键一步。
所以当她发现身穿卡其布裤子和蓝色开领T恤的西蒙-麦克瑞就站在她身后时,她感到十分惊讶。西蒙手里还为她拎了一个购物袋。她感到喉咙哽咽,担心一开口就会泄露心底的想法。不过,他也许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所以他挑眉说道:“我可不认为你是那种在婚礼上会哭的人,玛莎。”
她清了清嗓子,但是声音仍有些沙哑,“是吗?我只会做秀,是吧?我正后悔失去了这个做秀的机会呢。”这时候她冷静了下来,声音恢复了正常,“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住在附近。”
“我应该想到这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顺便提一句,我昨天看见你了,一个人在享用高雅的午餐。”
“看见我了?可我——”玛莎立刻闭上了嘴。
他微微一笑,“被人看见了很痛苦?我知道,也许我对你有种特别的敏感。”
“在三年之后?”玛莎冷冷地说,“我看这很难令人信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把袋子还给我,我要走了。”
“噢,我陪你回去。”他温和地说,“今天天气不错。”但是他却没动地方,灰绿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的花裤子、T恤和蓝布鞋。
“怎么?”玛莎咬紧牙关问道。
“我想说两件事,”他慢吞吞地说。“你穿这身衣服看上去非常年轻,而且很清纯,但是——我正纳闷你这样做是想达到什么效果呢,是想消除假相?”
“噢,你肯定会很吃惊。”玛莎巧妙地应对着。她在内心做了一个小小的思想斗争,决定宁死也不让他得意,尽管这样做也可能会让他占上风,但是她发誓,一定要让他受到打击。因此她继续甜甜地说:“你知道吗,我吃了一惊,”她开始迈步前行,摇着手中的包,“真的吃了一惊,没人告诉过你吗?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是世界上最乏味的男人。”
他大笑起来,但只说了句,“一起喝点儿什么吧,我们可以进一步探讨你的这个理——”
“不用了!”
“就连马路对面的迁而喜农夫市场也不行吗?你会很安全的。你以为我会引诱你到我的住处?现在我可不认为我的住处很安全,对我们两人来说,都不安全。”他以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她,这种目光深深地烙在了她的心里。他径直走过马路,她买的肉制品和食品仍在他手上拎着,他走进了色彩斑斓的市场大门。
她吃了一个汉堡,正在呷一杯冰镇白葡萄酒。“这并不是一个坏主意。”他轻轻地说,“告诉你,我必须承认,让模特吃莴苣叶常常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别说吃汉堡了。不过,你昨天的午餐并没有吃完,对吧?”
灿烂的阳光令玛莎眯起了双眼,她并不理会这种挑衅,说:“今天的午饭我也没吃完。”
“我明白这种感觉。”他伸开长腿,将手放在脑后,“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是说如果我这样继续吃汉堡的话,我将永远不能成功,这纯粹是你顺
便一提的建议,还是——”
“不,我只是想说我们可以在各自的公司中放松一点。”
“没错,我们完全可以,尽管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她喃喃地说。
他咧嘴一笑,“就算是我们这样的老对手——我这么说你不反对吧——也不能总是这么斗下去。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保持冷静,玛莎告诫自己。“你伯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所以我怀疑为她工作不会很轻松。不过,新款系列服装,也就是成衣系列,的确很棒。做这件事对我来说是种享受,尽管出现了一些戏剧性的场面。”她坦白地说。
“我看她雇了你是种享受。”他评论道,“有一天她对我说,‘啊,这个人,她有自己的头脑!’”
玛莎抬眼望着他,“你和她在一起议论过我?”
“没有。你的秘密一直在我的心里。”
“那怎么会提到我呢?”玛莎冷冷地问。
“她给我看了一些新款系列服装的照片。”
“她就说了这些吗?”玛莎咬着嘴唇。
“是的,怎么?”
“没什么。”她站起来,“谢谢你的午餐,我该回去了。”
“在你走之前,请告诉我,玛莎,你有没有交朋友?”
“没有,正像你看到的,我在尽量保持纯洁。”她的蓝眼睛直视着他,目光中充满讽刺的意味。
“那么,如此美好的周末之夜你就准备消磨在洗头、看电视上了?”他眼中略带嘲弄,“多么浪费,这世界上可交的不仅仅是男朋友。”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玛莎说。她一边掏钱包,点出她该付的饭钱,一边屏息数到十。“不,我还没有交别的朋友,但是会有的,我肯定。在我看来,像你我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敌斗下去是免不了的,所以我是对的,像这样的休战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弄得大家筋疲力尽。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占便宜,吃白饭。”于是她将一堆硬币推到他面前,然后故意漫不经心地用澳大利亚口音加了一句,“再见,老兄。”
但是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他抓住了她的手腕,说了一句话,在这露天场合享受阳光的人群当中只有她能听清。“你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你知道的,玛莎。如果不是我理智的话,你三年前就和我上床了。”
但是玛莎没有停下来再听下去。她挣脱他的手,拎起她的包走了。
“啊哈!”几天后,明特夫人满意地叹息了一声。这几天,玛莎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愤怒地甩着尾巴的母老虎,不过这似乎没有影响她的形象。
她们难得一起在明特夫人凌乱的小办公室里小憩一下,喝杯咖啡。明特夫人沉浸在一份报纸中,她喜欢小报和杂志上的小道消息,而且她时不时地表现得像个天生的长舌妇。现在她正贪婪地读着那些花边栏目。
“有您认识的吗?”玛莎冷眼问道。
“是的,他们开始注意你了。而且,正像我对你说的,你和西蒙在一起的事已被添油加醋地登在了报上,而且变得神秘兮兮的。我好像没告诉你,如果你不想让全世界都注意你,那么恐怕你就不该和西蒙在农夫市场唇刀舌箭。”
“是唇枪舌剑,”玛莎说,声音有些空洞洞的,接着她似乎反应过来了,叫道:“噢,天哪!”
“所以你们俩的斗嘴还要继续下去,”明特夫人快速而且兴奋地看了她这位店内模特一眼,“但是报上说‘上周末在迁而喜农夫市场,与酒业大亨西蒙-麦克瑞有过短暂接触的这位高雅女孩是谁呢?我们相信明特夫人可能对她进行了双重包装……’啊,可是这些包装就要被揭开了!”明特夫人说道。
“我……等等,我没想到你要的是这种宣传。”
“这有什么错?”夫人一脸无辜地问道。
玛莎愤怒地咬着牙,“那么好,包装就要被揭开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要开始一些社会活动:在阿斯科特,在温布尔登,诸如此类的地方。现在我们不会再为鸡尾酒会而争吵了,不是吗,玛莎-温特斯?在我为你做了这一切之后?”
玛莎吃惊地张大嘴巴,夫人继续有力地说道:“当所有贵妇人和阔小姐都看到你穿我的服装,而且从内心渴望得到伊薇特-明特的产品时,还有那样多的要求吗?与此同时你将进入上流社会,在故乡你决不会有机会一下见到这么多达官显贵的,这是不是远远超出了你的要求了呢?你就是找到了一位英俊、富有、有爵位的丈夫甚至也不奇怪,而你该感谢的是谁呢?是我呀!”
玛莎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我不想要有爵位的丈夫,而且我敢肯定,他们也不想要我——”
“你当然想要!我们都想要,”夫人严厉地说,“你知道我在遇见西蒙的伯父之前,是干什么的吗?是一个服装厂的缝纫工。可看看我现在,我在阿斯科特有自己的包厢,有房子,有价值一百万英镑的生意,你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吗?这都是因为我在利用我的头脑的同时,还利用了我的相貌。此外,”她的语调突然柔和了一,“你想,既然你那么恨西蒙,这样做可正是针对西蒙的敌意举动啊。”
“我想,我也许是对他的未婚妻充满敌意。”玛莎有点忿忿地说。
夫人摊开双手,“不管怎样都差不多。”
“她长得黑吗?有什么专业技能吗?”我怎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玛莎烦乱地想。
但是明特夫人点点头,“她是为他查账的审计公司的会计。她率直、精明,颇有魅力,如果你喜欢聪明、霸道的女人的话,她可以算一个。”她耸耸肩,“玛莎。温特斯,你愿意玩下去吗?”
不久,人们见到玛莎出现在了赛马会上。她那漂亮的藏青色丝质短套裙紧裹在身上,头上戴一顶大帽子,引得许多妇女驻足欣赏,羡慕不已。人们还见到她在温布尔登吃草莓和冰淇淋,她身穿黄色的无袖紧身短上衣,一条设计别致的短裙,这次戴的是一顶草帽,帽檐上饰有鲜花,而所造成的效果几乎是一样的。但是这一切看在西蒙-麦克瑞的眼里,却不一样了。他那天碰巧也在温布尔登。当他们就要相遇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为了确保她看见他,他干脆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穿着很随意,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使他一绺绺的棕色头发变成了金黄色,臂膀上的汗毛也成了金色。他神情悠然自得,打量着她光滑的肩膀和曲线毕露的胸部,轻轻地说:“怎么,玛莎,你今天在做展览?”
玛莎咬紧牙关,一看到他高大的身躯,她的心脏就开始慌乱地跳动。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竞如此残忍,轻而易举地用三言两语就能伤害她,而且语调轻柔,脸上还带着一丝嘲弄的微笑。在紧张气氛即将爆发的那一刻,她转身朝另一条路走去。
她的身影频频出现在剧院、游弋在河上的私人游艇及各种展览会和音乐节上,明特夫人的剪报也开始增厚。报道基本上都是这样开始的:“澳大利亚模特玛莎.温特斯再次展示最新潮的英国时装。”或者字面意思相仿,但描述上渐渐突出个性:“玛莎.温特斯,一个沉默寡言的澳大利亚模特,但只要她开口说话,就从不掩饰她的口音,而且从来不板着面孔……”“澳大利亚模特玛莎-温特斯透露说,她对摩托车更在行——多么另类!”诸如此类的报道屡见报端。关于摩托车的说法见报后,明特夫人根本不赞成,她怎么能给自己树一个摩托车手的形象。
“我从未这么说过,弄得好像我为身为摩托车手而自豪似的!”玛莎抗议道,并加了一句,“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对我说的句句话都那么感兴趣,更有甚者,对我没说过的话也感兴趣,而且为什么人们要以他们的方式来看待我?”
“好了,玛莎,我知道你没有白费力气。事实上,你可以说是在另辟蹊径,但你不是笨人。”明特夫人用一种嘲讽的口吻说道。
“不,”玛莎皱着眉头,“可我有时不明白他们是否还会编出更多的花样。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好吧,就说你正在读的这篇文章吧,”她一把从伊薇特禾手中扯过那张冒犯她的报纸,报上登的就是那篇有关摩托车的报道。“我只是偶尔向一个长相粗犷的年轻人提起我喜欢他的摩托车,此人骑了一辆哈利-戴维森车参加你特意为我安排的野餐会。他是我能找到的惟一可以交谈的人。其他人都有人相陪——”她耸耸肩,“——可他们却写出这样的文章。”她开始读这篇文章剩下的部分。
“玛莎-温特斯,一位美丽的姑娘,她成功地推动了伊薇特-明特时装的销售,同时她也是一个谜,她似乎从来没有安逸、自在的感觉,她是否仍然想念南半球的家乡?要她放松肯定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年轻貌美的女子通常都闲不住,但是她似乎没有护花使者伴随左右。有谣传说,西蒙-麦克瑞可能充当了这一角色,但是那些想进一步打探消息的人都被他赶跑了,显然他们是冤枉了西蒙。事实上,我看见惟一与美貌绝伦的玛莎轻松交谈的男士是里奇-方特,传说他们一起讨论过摩托车,方特是有名的富家子弟——”
“什么?”明特夫人猛然坐直身子问道。
“‘玛莎,’”玛莎继续念道,“‘你难道不能让我们都摆脱痛苦吗?我们翘首以盼。’太恶心了。”玛莎说,然后将报纸扔到地上。“如果你是那么期望我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没有告诉我这个人是里奇.方特!”
“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吗?你没渎过这篇文章吗?”
“我没读完你就从我手中把报纸抢走了。玛莎,他的父亲是一个伯爵。”
“那又怎么样?”玛莎耸了耸肩说道,“他只是一个孩子,喜欢摩托车。”她挑眉补充道。
“啊呀!你就这么在行吗?他二十三岁了,比你大一岁。”明特夫人相当沮丧地说,“不仅如此,他似乎是整个伦敦城惟一能和你谈得来的男人!”
“不是的,”玛莎平静地说,“在我的合同里,没有以任何文字提到应该让全伦敦城流传有关我和谁睡觉或者不和谁睡觉的谣言。事实上,是你亲口告诉我男人是多么复杂。”
“我不希望你和他们任何一个人睡觉,但是——”
“谢谢!”玛莎礼貌地说。
“但是也不要对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感兴趣!也就是说……我找不出更好的词语来表达!”
“可是,我是没兴趣。”玛莎喃喃地说,“也许您应该记得您是一名精美服装的设计师——不是隐名合伙人的掮客。”
这句话当然很可能会挑起口角,玛莎再次不顾后果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明特夫人所有逆来顺受的雇员都毫不怀疑地认为,美貌绝伦的玛莎会被解雇,因为她竟敢如此讲话……
但是她没有。
户外阳光明媚,但玛莎和明特夫人之间却处于冷战阶段。三天之后,玛莎首先开口,她直接对夫人说:“如果我冒犯了您,我表示道歉,但是我保留自己的观点。”
“保留你的观点!我惟一想做的就是要告诉你,这是一个开端。一个能与你交谈的年轻男子,一个对你的事业能有所帮助的人——这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你竟然指责我满身粗俗的铜臭。”她吃力地发着卷舌音。
玛莎叹了口气,“我想看了那篇文章后,我可能不能……呃,沿着您所希望的路走下去,所以您非常生气。这就是惹您发火的潜在原因,所有这一切都与服装生意有关。我不过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澳大利亚女孩,在和男人交往时,可能像个木头桩子。但是你知道,我无法改变这一点。”她耸了耸肩,又补充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别人无关。”
明特夫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玛莎为再一次的交锋做好了准备。但是明特夫人突然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西蒙?他是否该对这一切负责?相信我,我不是什么隐名合伙人的掮客,但是我敢肯定,一旦你克服了自己的紧张不安,你会和所有你这样大的女孩一样,去开始新生活,去欢笑,去爱,玛莎。你本来就该享受爱情的滋润。”
玛莎一言不发。
“现在我要和你说些别的事情。我目前的服装销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看看你周围,到工厂去看看这些订单,”她用手掌拍着一摞报纸,“我们正在被这些飞来的雪片所淹没,不是吗?”
“那……”玛莎盯着她,注意力被她吸引了过去。“我倒没感觉……”她语气有点变软,皱着眉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因为我喜欢你,尽管我也经常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特夫人自嘲地说。
“我似乎总是将男人赶走,而不是吸引他们,您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生我的气?”
“在他们对你垂涎的时候,把他们赶走!”
“我厌恶——”
“而且因为你不听劝告!”明特夫人沮丧地说,“在我试图按照我的模式为你铺一条成功之路时,你却不干——竟会不愿意,这个时候你还想指望我说好听的,门儿都没有!”
“你没有——”玛莎没有说下去。
“说下去!”
“也许不是——”
“既然你连隐名合伙人的掮客与粗俗的铜臭都说出口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明特夫人不高兴地说。
“那么,您是不是希望有一个女儿?”
这时候黑眼珠和蓝眼珠对视着,然后明特夫人站起来叹了口气,“我的母爱本能是不是找不到更好的发泄渠道了?这是真的,我有时的确感到没有孩子的缺憾,但是我对你这么操心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奇,玛莎-温特斯,”她故意为难地加了一句,然后做了一个怪脸,“不过,主要还是你使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当年我和你一样,性如烈火,很容易被激怒,经常生气。”她耸耸肩说道。
“我觉得这是别人对我说的最中听的话了。”
“这么说,我们彼此原谅对方了?”
“直到下一次吧。”玛莎咧嘴一笑。
“那么你会穿上这件衣服参加时装协会的夏季狂欢聚会了?”明特夫人将窗帘拉到一边,“我得说,只要让他们看到你穿上这件衣服,没有人会再把你当成一块木头。”她狡猾地说。
玛莎以挑剔的眼光仔细看了一下这件衣服。“很漂亮,”她终于以一种惊奇的口气说道,“但是——”
“玛莎!”
“好的,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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