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美满弯身弓腰走出厕所的第一刻,就撞见了走廊上某个神情处于呆滞状态的男人。
她微愣,很显然贾天夏听见了刚才那段壮志凌云的宣言。短暂数秒后,美满收拾好被撞乱的心情,倔强地扬起头,刻意想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些。就算被他听见又怎样,她也只是喊出了内心独白而已,没什么好心虚的……嗯,对,就是这样,不心虚!
气氛似乎正要陷入僵持,谢穆堂挺身而出,开口帮忙缓和,“美满啊,真是好久不见,没想到居然在如此有意境的地方重逢了……”
他的好心只遭来一道道的白眼,就连贾天夏都用围观白痴的眼神斜睨着他。
“我来扶吧。”迅速恢复到正常状态的不止美满,还有贾天夏。直起身,他抛出若无其事的微笑,右颊边的单酒窝很是摄人,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兀自从林爱手里接过美满,朝着不远处的输液室走。
“你……”美满颇为尴尬地瞪了小爱一眼,想起了她先前的那一句“那么鲜明的对比,你还看不懂谁对你好吗”,再对照现在的场景,怎么看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把情绪彻底掩盖住后,她撇嘴看向身侧的贾天夏,“你今天很闲吗?”
勾起嘴角凉笑,他挤不出话应对。说一点都没被气到,那绝对是骗人,贾天夏恨不得剖开丁美满的胸,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他还真的是太闲了,才会笨到一接到电话,就抛下手上所有活,赶来医院听她郑重承诺他已出局。
“他很忙,正在跟我工作室的人开会讨论一个真人秀的舞台设计,不过忙归忙,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老婆。”尽管很期待看好友吃瘪,但谢穆堂还是忍不住帮他说话。
“谁是他老婆……”
“丁美满,闭嘴。”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贾天夏送去一道白眼加一声浅喝,顺利让她乖乖沉默,“麻烦等病好了,再来找我吵架。”
“啊喂,你知道她生病了还凶她!”比起偃旗息鼓的美满,小爱就像打了鸡血般立场分明。
打女人是不对的,所以贾天夏忍了,出于礼貌客套,他还很绅士地冲着林爱点头微笑,顺势丢了道颇具深意的眼神给谢穆堂。
“哦,美满,你饿了吧?我去给你买些粥去。”事实证明,追女人的时候绝对需要带着兄弟。谢穆堂会意地点头,眼一闭,心一横,充分展现出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精神,强行拉住阻扰贾天夏和丁美满前进道路的最大绊脚石——林爱,“喂,你跟我一起去,我不清楚美满爱吃什么。”
“咿咿呀呀”的破碎叫喊声从猝不及防的“绊脚石”口中飘出,可惜反抗无效,她还是被拖着渐行渐远。
然而处于自身难保中的美满压根分不出神顾念好友。仰躺在舒适的沙发椅上,她抬头,视线正对着天夏紧绷的下颚,他抿唇不发一言,替她掖好毯子,随后手覆在了她那只因为输液而冰凉的手腕上,若有似无地轻搓着,温热掌心加上摩擦出的灼热感一直氤氲进她心底。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趁火打劫地冷嘲热讽一番或是油嘴滑舌丢下玩世不恭的话取笑她,结果贾天夏就只是坐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陪着。
美满歪过头靠在椅背上,鼻息吐纳间萦绕着他的气味,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又一下紧扣住她的神经,潺潺的安稳感让她放松心神,任由困意袭来。
贾天夏侧首低眉视线下移,上一次她这样乖巧赖在他身边是多久前的事了?想起她近来的张牙舞爪,他愈发觉得越是深厚长久的感情就越经不起分离和伤害。诸如此刻这般难得的沉静,让他恍惚,不敢说话打破,甚至不敢动一下——
一片漆黑……
这是美满再次转醒时印入眼帘的第一道光景,昏昏沉沉的感觉稍微褪去了些,额头传来一阵舒适的沁凉感,她眯着眼好奇地伸手触了触,冰袋?惺忪的睡眼霍然挣开,茫然地眨了几下,她才想起自己病了。
一丝光亮从门缝里偷了进来,这是她家吧?美满晃了晃头,掀开被子起身,一阵微凉的风袭来,她顺手抓起一旁的睡袍披上。喉间干得发疼,她只能摸着墙走到门边,想去倒杯水。
拉开门后,白炽灯的光亮迎面射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印堂也跟着生疼。
还没来得及适应客厅的灯光,耳边就传来了贾天夏的声音,口吻还是一如既往地半真半假、笑闹成性。
“我是节目的制作人没错吧?现在只不过是想要换个主持人而已,是不是连这点权利都没?”
半晌的沉默后,他忽而又溢出一丝寒彻骨的冷笑,“呵,如果你觉得只有这种炒作方式才能给节目带来收视率的话,那抱歉,麻烦请另请高明配合你玩那种男欢女爱、恩怨情仇的游戏。”
渐渐的视线开始清晰,美满捕捉到了沙发上眉心深拧神情不耐的贾天夏。仅仅只是在打电话而已,仍能感觉到他蠢蠢欲动的怒气。可以想象如果电话那边的人此刻正站在他面前,说不定就是一出难以挽回的血腥事件了。
懒得再说下去,贾天夏索性直接按掉手机摔向一旁,烦躁地用指腹捻按着晴明穴。余光无意中的一扫,便敏感地感觉到了丁美满的出现。几乎是立刻的,他咧开嘴用灿烂笑容掩盖掉眉宇间的阴霾,“醒了?”
“嗯……”他的瞬间改变,让美满有些猝不及防,无措地拉着睡袍的腰带,她愣愣地应了声。
贾天夏从沙发中站起身,迈开长腿,步步逼近。脚步落在离她只有一指距离的地方收住,鼻尖相贴,甚至只要他轻轻眨眼,美满都能感觉到他睫毛的颤动。她屏息,眼眸被惶恐覆盖住,脚踝一动,才刚想要逃,天夏的手就穿过她的腰握住。
他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的额头紧紧贴住了她的额,美满猛地闭眼,手心按压在胸口,以为这样就能让心跳缓慢些。一般接下来的画面会是一出很激烈的吻戏吧?想着,她的唇不自觉地动了动……
半晌,却只迎面飘来一句,“烧退了呢。饿吗?我煮了粥,帮你去热一下。”
“欸?”随着他挺直身体、脚步后退、距离拉开,凉风灌入,美满猛地打了个寒颤,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淡漠转身走向厨房,那背影竟然还透着股正人君子的气息。
才一转身,贾天夏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认识了那么久,他自然一眼就能看明白这女人在想些什么。强吻?这想法不错,不过他怕会控制不住想要更进一步,所以还是先让她补充好体力再继续比较万无一失。
完全猜不透他心思的丁美满尴尬地傻站了许久,掌心紧握成拳,重重地捶向自己的头,忍不住暗自咕哝:“丁美满,你病糊涂了吧,这个人是贾天夏贾天夏啊!”
是她应该视为洪水猛兽般避开的男人才对,怎么能在以为他要吻自己的时候还无动于衷任其宰割呢?林爱说的对,她该摆正心态,离贾天夏越远越好!
“对了,你手机响了一下午。”
淡若清风的话语从贾天夏的唇间飘出,说完后他继续低头径自在厨房忙碌。美满收回目光,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经过她早上那么豪气干云的叫嚣,说不定贾天夏早就对她失了耐心,他的女人那么多,闭着眼睛在手机电话薄都随手那么一挑都是个姿色羡煞人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兴趣卯足了劲同她周旋的。
把乱成一团的情绪梳理整齐后,美满抬脚,朝着静躺在沙发上的手机奔去。
才走了两步,一团黑影就骤然朝她袭来,没待她分清这不明飞行物是什么,那团东西就直接拍上了她的脑门,“痛痛痛……”
“你是觉得被我照顾很爽,所以特意光着脚到处走,想再病一场?”
“才不是!”丁美满不服输地吼回去,涨红着脸手脚并用地套上刚才袭击过她的那双拖鞋,抓起手机,横了他眼,咕哝着抱怨,“怎么不帮我接一下啊?”
“因为我不太想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吗?明知道凌嘉康在听到他的声音后,绝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他有什么必要去接着这个电话,嫌生活太甜蜜找点刺激受吗?
就算不去看那些未接来电的信息,美满都能通过贾天夏的话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尽管如此,她还是习惯性地翻了下,有几十通的未接来电,这数字会不会太夸张,凌嘉康有那么好的耐心吗?
当认真查看后,美满的猜想得到证实。果然,那几十通的未接来电里,只有三通是来自凌嘉康的,剩下的全是……贾天夏?没看错,还真是贾天夏,可是他不是陪了她一整天吗?还打她手机做什么?很快,美满才发现那都是昨晚打的,或许是因为她的彻夜不归吧。没有多想,她顺势拨通了凌嘉康的电话。
只等了片刻,电话里传来机械化的女声,“您拨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美满狐疑地看了眼屏幕,又按下重播键,没有意外的,还是那一串冰冷没有感情的话语。
她放弃了,短信的声音反而突然响起。
“开会,等下打给你。”
简短的话语,让她无奈地牵了牵嘴角,笑得有些无力。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凌嘉康了,美满很清楚知道他工作起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等下”很有可能是永远都等不到。因为等那位大忙人终于开完会后,说不定彻底遗忘掉这件事。
刚想按掉这条短信,美满眼眸一扫,注意到她有好多未读信息。
有台长发来的慰问,有够体贴地让她明天再好好休息一天,不用急着上班;还有小爱发来的,内容全在骂谢穆堂……他们俩什么时候扯上关系的?只是病了一场,为什么美满觉得她似乎错过了很多?
没疑惑太久,因为最后的那几条短信让她错愕地瞪眼,双唇微张,倏地全身僵硬住,思维凝注。
时间同样是昨晚,发件人是贾天夏,内容……
——接电话。
——我爸生日,陪我去吃饭。
——老婆,我认输,大不了我明天就换主持人,暂时先休战好吗?我在酒店门口等你,打车来的话记得把车牌号码记下来发给我,地址是……
——你他妈的回个空信息也好,我会担心。
如果说女人的柔情像水,那么男人的温柔就像火,来势凶猛铺天盖地烧的人无处可逃,而贾天夏显然是个正常标准的男人。他或许不似那些沉稳儒雅型的,懂得收敛脾气一味地给予疼宠。但就是这么几句话,甚至还夹杂着欠扁的脏话,仍是把丁美满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防线击得溃不成军。
“过来喝粥。”配菜稀粥一样不少,他全都替她精心准备到位,抬眸纳入眼帘的确是她神游恍惚的模样。是皮条客的电话扰得吗?虽然好奇,但他不想过问。她病了,他就只想先把她照顾好,至于其他帐可以来日方长慢慢算。
“那个……”一说话,美满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喑哑到有些恐怖,清了清喉也顺道丢开那些不自在,她继续问:“你昨晚等了我多久?”
一个早上还口口声声说着不信的女人,突然改变看法了。贾天夏敛了敛嘴角苦涩,目光划过她手中紧握着的手机,想起了昨晚自己发的那几通短信,已经过去了的事,他倒是无意再多谈,免得又牵出莫蔷这个剪不清理还乱的结,“先吃东西。”
“你刚才是在你们台长打电话,想换掉莫蔷吗?”丁美满固执起来很可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糊弄过去的。
“嗯。”他点头,算是承认。
“为什么?”
“你不是不喜欢她吗?”一起阻碍他追老婆的因素,都是必须消灭的。
“是非常不喜欢!”丁美满觉得这点很重要,必须重点申明,“你不是说‘我跟她已经离婚了,我想关于我的事,她应该不会有兴趣’,于是我们只是前妻和前夫的关系,我应该对你的事没兴趣,所以你也就没必要跟我交代,自然更不用为了我特地把她换掉。”
“丁美满!你的心绝对是被狗吃了三分之二,仅剩的三分之一全用来铭记我的罪状,你、累、吗?”
“那你就是心全被狗吃了,然后又去吃了狗的心,简而言之就是狼心狗肺,外加挑女人的时候很瞎!”
“我没吃过你的心。”
“你、你你你你你……我怎么不爽你就怎么来是吗?来就来,我难道还会怕你不成?贾天夏,你给我等着瞧。”
“打住,不吵了,先喝粥……”他无奈地抿起那张控制不住散发毒气的薄唇,吞不回说出口的话,唯有懊恼地试图拦住她,把本该温馨的戏码倒带重演一回。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肩胛,美满往另一侧仰了仰,成功避开他的触碰,鼓着眼珠子瞪人。为了他那张毒嘴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这犯不着。何况仔细回忆今天的争吵是她挑起的,既然贾天夏开口喊停了,她也不想斤斤计较。台阶已经铺好,那就下呗。
入座,端碗,头也不抬地喝着那碗热腾腾的粥,感觉到一旁有道灼灼的目光一直逼视着自己,美满故意不去看,却控制不住地脸红。她很清楚这是一种不该有的情绪,他的体贴他的好一点点在渗入,以至于让她晕眩到差一点就忘记了那些伤害。
这种感觉,让她想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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