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声,是窗帘被人用力拉开的声音,很轻,尚还至于扰醒沉睡中的人,只是被释放进来的光亮透过落地窗肆无忌惮地投向床上的贾天夏,他眼帘动了动,眉心随之皱起。明显的不悦并没能让那人收敛,迅速把隔间的窗帘也一并撩开,紧接着是屋顶的吊灯、走廊灯、床头灯……
贾天夏向来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甚高的人,即便是出差在外,酒店的房间也一定要够敞亮。但他对睡眠要求更高,如果那种透亮打扰了他的睡眠,那起床气自然是无可避免的。
“丁美满,你活腻了?”尝试翻身、尝试用被子蒙住头抵挡光线,成效都颇微,最终贾天夏放弃,宿醉让他的头不时传来阵阵刺痛,心情也就愈发糟糕。尽管如此,这轻吼间仍是带着几分纵容。
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很好,安份了,对于这个结果天夏很满意,刚想继续睡,不属于美满的声音响起。
“美满姐不见了。”
“……”他不耐地撇了撇唇,思维还没能完全跟上。
“天夏哥,我求你快醒醒好不好,都乱套了,美满姐真的不见了。”已经不是第一天做他的助理,当然懂得要想把熟睡中的他弄醒,是件很艰巨的任务,若不是一大早,各种始料未及的事情一起涌来,助理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挑战。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就在助理不气馁,想要凑近继续重复一遍时,贾天夏猛地睁开眼,像触电般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你说什么?!”
他的眼神很恐怖、表情很骇人,但事态更严重,所以助理喉头动了动,选择硬着头皮复述:“美、美满姐不见了……”
“不见?什么叫不见?好端端地怎么会不见了?!”他的记忆还在游走,窗外白花花的阳光狠命地扎着眼睛,让他愈发没办法冷静细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就是走了啊,刚才接到记者电话,问我你在颁奖礼上说的那个‘老婆’是不是莫蔷,还说今天杂志都登出来你和小蔷在庆功宴上热吻了,还有啊,一早美满姐还拍到美满姐从你房间走出去,他们都猜是旧爱被抛弃后找上门了……”
“说、重、点!”谁他妈有心情关心杂志怎么臆测他的私生活,他关心的只是丁美满在玩什么!
“我我我我我、我、我在讲啊,每句都是重点啊。”事情本来就一团乱,被贾天夏这么一吼,助理更是连舌头都捋不直了,“我听到消息后,就立刻来找你啊,按了很久门铃没人搭理,就去问总台要房卡,从总台那听说美满姐一早就提着行李走了,因为遇见电梯故障,所以她们印象特深刻,总台小姐还问她怎么不和你一块走,她说是有急事得赶着回去处理。”
所谓重点依旧是断很冗长的叙述,并不是因为天夏的修养瞬间提升才没有打断,而是经由这么一提醒,他的记忆全数归为。他得了奖,答应过回来跟她一起庆祝,甚至还说过要求婚,偏偏临走时被一些节目赞助商拉去庆功,碍于面子又不好推诿,他想着只需要逢场作戏一下,敬一圈酒就了事,然后……
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他抬眸,选择求助于目前唯一可能帮忙解惑的助理。
“是小蔷送你回……”
“莫蔷?!”天夏绝望了,还用继续问吗?这误会大了。
他比谁都清楚,那女人是丁美满心尖上的结,再加上媒体那一通胡编乱造,他就算是跳进黄河都别想洗清了。
“是莫蔷没错,可是美满姐当时表现得很正常啊,还打电话让我把她送回酒店,笑容可掬的,看起来不像是还在介意你和小蔷的传闻。”
“把手机给我。”懒得和一个不知内情的观众解释太多,天夏当机立断想到的是打她电话,给她解释,免得误会越积越深直到再也解不开。
“是要打电话给美满姐吗?不用打了,我都打了一个多小时了,关机了。还打去她的电视台找过,说她请假了……”
助理很贴心,问题是贾天夏全然不领情,在没有亲自尝试过之前,他不愿听信任何人。固执的结局就是,一切和他家助理所形容的一样,手机关机、工作请假,如同当年离婚后她毅然选择逃离,这种感觉让他心惊。
“帮我去订机票,最好是今天的航班。”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个性,他天真以为或许立刻回去,都还不算晚。
“好。那记者那边的问题,要不要理会?”
“为什么不理?就告诉他们,我的确是打算复婚,就要定这女人了。”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的事,偏生有人喜欢端着放大镜看,那就索性让他们看过瘾。更何况,既然丁美满把犹豫不决玩上瘾了,那他就替她把心迹昭告出去。
——你不够体贴、从不顾忌我的感受、总是擅自替我决定所有事、把我逼得太紧。
离婚时,丁美满为他列出的条条罪状不识相地跃了出来。他的观点没变,至今觉得这是欲加之罪,好比爱的时候没有理由,不爱了则任何事都能成为分手理由。啐,他没有必要窝囊地保持缄默,扛下这番罪责,只不过……现在情势不太利于他,所以就只好先忍气吞声一下。
对,只是暂时地忍气吞声,等往后,这些帐是可以一笔笔算回来的。
“那个……记者那边暂时先别做回应了。”想着,他出尔反尔收回方才气势十足的决定,尴尬地唤住正欲离开的助理。
据调查表明,迎来送往的机场大厅,是个发展爱情的好地方。
对于这个观点,凌嘉康曾经表示赞同,因为就是在机场他捡到了丁美满,但随着事态的发展,故地重演的他只想粗暴地骂一句“狗屎”。异国的机场是满目的金发碧眼,寻不到一丝熟悉感,干净米白色地钻一尘不染让整个机场大厅显得更明亮,亮到让凌嘉康觉得晃眼。
看着自家艺人惬意地坐在VIP休息室里的按摩椅上享受,他皱了皱眉,索性阖上那本完全没心思看的杂志,想到杂志照片上那个一早从贾天夏房间里走出来的女人,曾死赖在这张按摩椅上不愿走。甚至租屋搞定后,她第一时间就冲去买了张一模一样的按摩椅,之后从来都没再坐过。
是不是女人都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趋之若鹜,反而是那些常在眼前晃唾手可得的,提不起丝毫兴趣了。
“喂,在想什么哇,那么出神。你要不要也过来坐一下,我们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耶,放松下啊。”
“在想一个又聋又瞎的疯子。”他一反从前喜怒不形于色的个性,咬牙切齿地回道。
休息室并不大,装载不了凌嘉康的怨气,生怕被波及到的艺人闭上嘴,对于凌嘉康口中那个又聋又瞎的疯子,他不予置评,谁知道那纠纠缠缠的两个人会不会转眼又如胶似漆。
“好了好了,可以走了。”安排好一切事宜的艺人助理匆忙地奔了进来。
这句话对于凌嘉康来说就像福音,这个地方太触景生情,不管目光落在哪,都会想到她,再待下去他也会疯。
所以几乎是话音还没散尽,他就迫不及待地举步,害得大伙也只能不发一言赶紧收拾个上去。幸好是在国外,除了圈内人基本没什么人认得凌嘉康,不然他那副恨不得把整个机场都拆毁的表情,天知道会被媒体渲染成怎样一段狗血故事。
“难得啊,很久没见你亲自陪艺人来拍广告了。”负责接洽的人跟凌嘉康还算熟悉,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又不想一路上气压总那么低迷,正试图没话找话缓解下气氛。
“我的葡萄园出了些事,需要过来处理,顺路。”
虽然是简洁明了的答案,好歹是让人找到了话题,“很麻烦吗?你还真属于自找罪受,光是做经纪人就够你忙的了,当初怎么会想到去接下那个葡萄园……”
话说到一半那人就即刻打住,原因是凌嘉康投来的眼神很惊悚。
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踩中了心事,这种滋味着实很不好受。他的确自找罪受,甚至蒙了心瞎了眼还犯了贱非要挑个心里揣着别人的女人。但那是他的事儿,还轮不到旁人来品头论足。
“哎呀呀呀呀……”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徒然飘来。
凌嘉康闻声,敛起眉心,看向身后发出这种奇怪声音的艺人助理,那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让他压在心头的烦躁找到了借口蔓延,“做什么?想留在这唱京剧?”
“不是不是啦,我看到那个又聋又瞎的疯子了!”好心提醒反而换来了嘲讽,这位助理非但不计较,仍旧尽责尽心兴奋地伸手指向不远处。要知道和阴郁的凌嘉康待一块简直是种折磨,而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唯一能替他扫去阴霾的只有那边那位眼熟的“疯子”。
顺着助理手指的的方向看去,闯入眼帘的画面让凌嘉康心头一闷,有些不相信自己转运了。他眯着眸子,没有动静,细细地打量着那个时时刻刻扎着他心肺的女人。
亮紫色的抹胸小短裙配上黑色绸缎高跟鞋,姣好的身材好和修长双腿一览无遗,柔顺的浅棕色长发垂在肩侧,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更显得病态苍白,不施脂粉很清秀的一张脸,那双带笑的眼是亮点,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能耐,是丁美满没错。
问题是这个向来大大咧咧的女人,竟然也会有这种媚态?身体扭成前凸后翘的S型,单手撑在一旁的车顶上,嘴唇微张,笑容间有添了那么一丝楚楚可怜的成份,眼神紧紧扣住站在她面前的陌生男人,连声音都是酷似某台湾名模的嗲音,“你要去哪里呀,可以顺道带我去火车站吗?唔……人家第一次出国耶,人生地不熟的,不敢自己去,怕被骗呐。”
“小姐,请问你这是在勾引我吗?”任由她怎么拗造型,那个陌生男人就是不为所动,还甚为理性地问道。
丁美满用力点头,大有寻到共鸣的意味。
惹得凌嘉康忍不住攥紧手心,她在发什么疯?不是从一而终、非贾天夏不嫁吗,那些刺耳的话都还言犹在耳,怎么转身就跑来异国机场随便勾引个陌生人,还一副巴不得钻进人家车里的模样。
就在他遏制不住想要上前把她揪走时,那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陌生男人忽然一反刚才冷漠的态度,一阵扭捏,姿态要比丁美满更妖娆,给出了个很具有震撼性的回答,“哎哟,你搞错了啦,人家只对男人感兴趣。”
…………
……
别说丁美满了,就连始终站在角落观众的凌嘉康等人都错愕地说不出话,这事态发展是不是也太具有戏剧化效果了?谁能想象那种让人崩溃的撒娇娃娃音从一具如此高大强壮的身体里迸发出?
同性恋是不应该被歧视的,但能不能麻烦给点前兆,不要转变得那么突然啊。
“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你你……”美满好不容易找回声音,吱唔了半天,仍是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好。
“所以,麻烦你去找别人搭顺风车!”冷声冷调地吼完后,他又一次恢复到先前风情万种的模样,边转身离开,边带着娇嗔:“啐,我最讨厌卖弄风骚的女人,我男人就是被你们这种狐狸精抢走的,恶心,不知羞耻……”
“谁让你他妈的不长眼睛找个双性恋啊!!”既然交易不成功,美满也没必要忍气吞声,索性冲着那个背影叫骂。他男人被抢走就很了不起吗?凭什么迁怒她啊,要知道她男人也是被卖弄风骚的狐狸精抢走的啊!
凌嘉康回过神,憋着笑看她涨红着脸冲着陌生人背影叫骂的举止,和刚才女人味十足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可他还是更爱看她这副蛮不讲理十足泼妇骂街的样子。
得不到回应不要紧,丁美满照旧可以自顾自地骂得舒爽,那个男人是不是还能听到她压根不介意,只想要把憋在心里头的气吐出来。
直到骂累了,气也消了,铺天盖地的沮丧无奈填满了她的心,她垂下眸,扁着嘴,傻乎乎地站在,用高跟鞋的鞋跟拨弄着地上的石子。看起来,就像个被主人遗弃在街边的家宠一样,茫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更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左还是往右走。
她又一次迷路了吗?
嘁,那关他什么事,一切不都是她自找的吗?凌嘉康强迫自己漠然地拉开视线,不去看她,也不去心软,既然做再多她都不会领情,那不如什么都不做,“走了。”
“啊?!”
他身边的那些人很默契地齐齐表现出惊愕。
“上车。”他仍是不为所动,想到她的不信任、杂志上的报道还有贾天夏得奖后所说的话,她的咎由自取不该由他来买单,这种时候他甚至该幸灾乐祸地跑去嘲笑一番,赏她一句“谁让你不选我”,但他自诩还算善良,不愿做落井下石这种没格调的事。
所以,立刻离开,眼不见为净是两全的办法。
既然当事人都不愿意搭理,那看戏的也只好跟着散场,可就在车子刚发动时,某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后视镜,眼神里划过的微怒彻底出卖了他的心。
下一秒,也不顾车子已经上路,他很随心所欲地打开车门,长腿一跨,这举动害得司机立刻刹车,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中,凌嘉康起身、下车、用力甩上车门,抿着僵硬的嘴角,大步朝着丁美满走去。
“要不要也勾引我一下,我可以考虑带你去火车站。”在她身后站定,他直接伸手粗暴地把她拽进怀里,动作很有气势,可那样一句开场白飘出后,即刻宣告了这场爱情游戏里他败局已定。
任是这女人怎么闹腾,凌嘉康总能容忍地把之前的帐一笔勾销,给她最后一次的机会。
而这最后一次,似乎有无限蔓延的意味。
在饿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时,品尝到一碗具有浓浓家乡味的牛肉面,这种感动绝对是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的。
美满只能用行动来表明,她就差没索性把头埋进那个白瓷碗中,迅速把面捞干净后,她还顺带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末了,再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舐着唇畔留下的余味,再顺带溢出感叹:“啊,好爽好爽,人间美味啊。”
“别舔唇,用纸巾擦。”凌嘉康冷着脸,把桌上的盒装纸巾丢在她怀里,紧绷的喉头动了动,视线里燃着灼热,他不想说这女人最擅长的就是在不知不觉间玩弄性感,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舔唇动作,却能轻易把他扰得心痒难耐。
“哦。”她很识相,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而这两样丁美满全占了,所以在凌嘉康面前她也只能低声下气。
“吃饱了吗?可以给我个解释了吗?”
一说到这事,美满立刻把唯唯诺诺给忘了,猛地拍桌,怒气十足,“妈的,别提了。人要是倒霉起来,做什么都不顺心;就像太阳东边升、十五月儿圆一样,都快成了自然规律了……”
她开始情绪激愤地描述起遭遇的那一连串倒霉事件。
想学人家拿得起放得下,还是没用的看着贾天夏哭了很久,这男人却睡得像死猪。
迫不及待想要飞来处理葡萄园的事,结果所有航班都已经满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转机。
出酒店的时候,赶上几年难得一遇的电梯故障。
赶去机场时,手被出租车门夹。
等飞机时,航班严重延误。
吃个飞机餐,都能吃出无名氏的指甲,并且还形状奇特,难以判断是手指甲还是脚趾甲。
千辛万苦总算抵达,行李丢了,如果只是丢了随身衣物那也就算了,重点是她脑子抽筋,竟然把手机钱包全放行李箱里寄存了……
在试图想要把行李找回来未果后,万不得已,美满只能想到个下下策——出卖色相,找个人搭顺风车。
“你怎么不索性把护照都丢掉。”听完那一连串的光辉事迹后,凌嘉康也只能发出这种疑问。
“因为登机时要查的嘛。”她回得理直气壮。
“还真有脸说出口。”
他抛去一道瞪视,沉着气,正在考虑是不是该避开一些彼此都不想提及的问题,美满反倒先把距离拉开,见外起来了,“那个……谢谢你借钱给我,等回国之后,我会尽快还给你,这个、这个这个牛肉面不用还了吧……”
“你觉得我把你带回来是为了让你还钱?”凌嘉康眉梢一挑,嗤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跟他玩客套?她是真不懂吗,有时候这种疏离的客套反而要比决绝更伤人。既然这女人完全都不在意他的感受,那他也没必要去在意这种时候谈贾天夏会不会刺痛她。随手将那本严重影响他心情的杂志丢到美满面前,摊开到与她有关的那一页,凌嘉康不懂含蓄为何意地直接发难,“确定要复婚了?”
尽管媒体全都一致认为贾天夏所说的‘老婆’是莫蔷,他还是能肯定,那绝对是在暗指丁美满没错。
如凌嘉康所料,美满开始语塞,眼神闪躲,神情尴尬。
寥寥片语,却带着不容小觑的威力,慵懒语气揪得她心绞痛。让她无处可逃,不得不正视起自己的荒唐境界。撇了眼杂志上的照片,她抿唇不想探索得太清楚,即使不去看那些看图说话的文字说明,她也能猜到个大概。
一番普通至极的分分合合,经由镁光灯的渲染被无限扩大化。曾经是媒体隔三差五地赋予他一堆绯闻,现在也是媒体称他是念旧专情的好男人。所以,说到底,对于她来说莫蔷只是个导火索,即使没有这个女人的突然闯入,他的身边仍是不会缺乏这种狐媚角色。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爱玩爱闹贪图新鲜刺激,厌了会毫不留恋地抽身,如同离婚时那样。复婚吗?再回到从前那种每天上网游览娱乐新闻时提心吊胆的生活?纵使她再大度,也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有时候她甚至会很天真地想,如果她不是丁美满,他也不贾天夏,他们的婚姻闹剧没有被摊在阳光下暴晒,是否就可以爱得安稳一些呢?
“如果确定了,我一会就让人帮你订机票送你回去,葡萄园的事你不用管了,我会把你那份买下来。就请结你的婚去,别在我眼前晃……”
“不确定。”她瞪着眼,态度坚定地截断了凌嘉康的话。
谁会甘愿这辈子就被那个烂男人绑死?她有权支配自己的生活,更有权决定把生活的重心摆在哪。如果忽冷忽热忽远忽近是他要的调调,那她宁愿一个人过。
“哦?”这答案,无所谓惊喜或诧异,他只是表示怀疑地哼了声,很平静。就算丁美满什么都没说,他也能猜到些许,如果她和贾天夏之间真如杂志上所写的那么如胶似漆、好事将近,又怎么会一个人跑来这边?
“嗯嗯!”她再次用力点头,为自己的话增加说服力。
于是,他要的答案已经摆在面前,那不如就既往不咎吧。想着,他起身,阖上杂志,赞赏地拍了拍她的头,像在奖励一只离家出走后又乖乖回来的宠物,“很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的手稍稍施了些力,惹得美满好奇抬头。
彼此的视线只是短暂交汇了片刻,她就慌乱避开,出于女人的直觉,她隐约咀嚼到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似乎她径自纠结着和贾天夏之间的事,在他看来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中国南方的冬原本就以阴冷著称,再加之霪雨霏霏,暗无天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粘稠的气息。就是在这种阴云密布的衬托下,某家电视台的制作人办公室愈发死气沉沉。
据说该办公室的主人最近时刻处于怒气值满格的状态,没事最好是别轻易招惹,否则轻则自尊受损,重则身心俱残,就连台长同志都不敢触犯。究其原因,就是这位黄牌制作人笃信就要追回的前妻不告而别了,工作请假、手机关机、音讯全无,就像传说中的人间蒸发。
“我猜他是被甩了,这不是明摆着嘛,莫蔷不要她了。”
“啧啧,莫蔷本来就配不上他啊。”
“怎么可能是莫蔷,我猜一定是丁美满啦,人家丁美满就是连分手都懒得说了。”
“啧啧,作孽啊,没想到情场上无往不利的贾天夏也会有这么一天。”
“没那么简单,估计丁美满回来就是为了复仇,把前夫勾引到神魂颠倒,再让他尝试下无情抛弃的滋味。”
“啧啧,作孽啊,没想到女人的报复心那么可怕。”
“你们都想得好复杂哦,搞不好人家就是小两口闹闹别扭,转眼就床尾和了。”
“啧啧……”
——砰!
一只漂亮的水晶烟灰缸从办公室里飞了出来,在白炽灯下竟然还流光飞转煞是好看,直到它不偏不倚地砸在墙上,碎成三瓣,陨落在米白色的PVC地板上。众人面面相觑,立刻识相,假装忙碌地硬生生把话题拗到了公事上,“哎,我说啊,昨天那个片子审好了没啊?”
“啧啧,现在人工作效率越来越低了,审片都要那么久。”
贾天夏用力关上门,不想去理会外头的那些揣测。分手、报复、小两口闹别扭……他比谁都想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一天还在谈婚事,隔天就不告而别,难道从头到尾就是一出阳奉阴违的戏码?
她可以因为他的爽约而生气,甚至可以因为莫蔷送他回来的事而暂缓婚事,至少都该听一下他的解释,而不是至今都还会被媒体左右,对他没有丝毫的新人。甚至还二话不说地消失,他们之间不是一场游戏,在他花尽了所有心力投入后没办法随时喊停,他抽离不了也承受不起她说放就放的洒脱。
门边突然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天夏思绪,他不悦地皱眉,随手抓起桌上的无线鼠标丢去。
门边的人动作娴熟地把门再次阖上,当做盾牌阻挡了袭击,再确定不会有第二波空降物后,他才清咳了声跨了进去。
“嗯,你的同僚们还是很贴心的嘛,懂得把危险物品都收走。”目光划过那张只剩下电脑的办公桌,谢穆堂转身靠坐在桌沿,不怕死地用嘲讽作为开场白。
“如果不想死,麻烦请滚。”这已经是天夏连日来算得上最亲和的口吻了,要不是顾及到眼前的人是他多年好友,他会直接砸电脑。
“你真的确定要我滚?就算我有丁美满的消息你也不想听?”既然是不怕死,那总要有足够的底气存活吧。谢穆堂挑起嘴角,笃信面前这个看起来像是只剩一口气的男人,在听到他的话后,会原地满状态复活。
“……”天夏镇定地转过椅子,对上他的视线,在确定这不是开玩笑后,就如谢穆堂所料,他猛地拾回精神起身,怒吼:“你他妈的不会直接说重点吗??!”
疑似失恋而盛怒的男人不好惹,这点同样身为男人的谢穆堂很清楚,所以这关子不太适合卖,他很配合地挑重点讲:“听说她在国外投资的葡萄园出了点事,她去处理了。”
“在哪?”
谢穆堂摊了摊手,表示他已经尽力了,能了解到只有这些。看天夏又一次挫败地坐了下来,烦躁地撑着额头用拇指揉着太阳穴,他难得有了些许同情心,“至少证明她没事,也不是无缘无故玩消失,既然只请了假,就一定还会回来,你机会还多的是。”
“最好是这样。”天夏咬牙切齿地低语,恨不得能立刻把丁美满给揪出来挫骨扬灰。
空等吗?现在才一个星期他就觉得濒临崩溃,疯到不惜用任何方法寻找她。到她父母家去堵、报警、甚至还考虑在电视台二十四小时滚动播出寻人启事,就连各类无名女尸的报道都留意。她呢?因为有急事需要处理,就可以连留着便条的时间都吝啬给予?手机为什么要关机,越洋电话再贵能让她破产吗?
在黄昏的时候,坐在葡萄园里喝冰镇可乐,看满山遍野的葡萄,在霞光的浸染下就好像盘锦市的红海滩,闻着空气里经久不散的红酒香,这种景色很难不醉吧。也就是因为这个,美满当初才会头脑发热,二话不说地取钱我这葡萄园里砸。
事后,每每想起,她都会悔得连肠子都发青。
只是此刻,又一次坐在这如画风光里,她的所有悔意全散去了。
就在她身后,是一栋两层高的小屋子,原先颇为简陋,他们买下这里后,凌嘉康特地找人把它改造得很有地中海风情,蓝白相间带着清爽感。
美满歪过头,透过那扇不算大的窗户,看着凌嘉康保持着官方微笑,正和坐在他面对的男人交流着。其实她也应该参与其中才对,毕竟葡萄园也有她的份,只可惜连英语能很难说流利的丁美满,对其他语言更是无能,就算都能听明白,也处理不了什么,不如都交由凌嘉康去打点反而更省心些。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眼眸一抬,视线掠过窗台上的盆栽花,与美满撞了个正着。他挑高嘴角,原先那丝淡淡的笑容加深,又转头同那人说了几句后,他霍然起身,走了出来。
“谈完了?”一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美满才仰头,好奇地眨着眼问。
“嗯。”他点了点头,自然地端起她喝过的被子,抿了口里头的可乐。碳酸饮料特有的气体刺激着舌尖,他不禁凝眉,“以后少喝这种东西。”
丁美满不喜欢别人左右她的喜好,规定她该吃什么该喝什么,身体是她自己的,要不要善待也该由她自己来决定。所以,对于凌嘉康的叮嘱,她选择忽略,“怎么那么快就谈完了?”
“怕你无聊,所以只挑重点谈。”
“哦。”闻言,美满点头应了声,继续欣赏眼前的风景发呆。无聊倒也不至于,比起国内时那种快节奏的生活,可以这样悠闲也算是种享受了。
想不起来是在哪看到的了,凌嘉康只记得聊天过程中最让人讨厌的回答里就有“哦”。简简单单的一个音,带着足以让人退避三舍的威力,他还能说些什么?似乎不管怎么找话题,都只能换来对方的意兴阑珊。分明是个气质与恬静永远挨不着边的女人,突然就心血来潮学起这种气质来了,他有些不适应,索性搬开凳子在她身旁坐下,也不再说话。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把气氛搞僵了,美满不自在地张了张嘴,试图挽救,“那个……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讲?”
“你有心思听吗?”他嗤笑,言辞间暗含着讥诮。
“怎么会没有……”
“为什么不问我葡萄园到底出了什么事?就那么漠不关心吗?”他很了解丁美满,对于这个让她投入了所有积蓄的葡萄园,她向来很紧张。近来她的态度却散漫至极,那只有一种可能,她心里有着更牵挂的事。
“关心啊,可是不是有你在吗?你处理就好啦,难不成你还会跟人合伙把我卖了啊。”她伸了个懒腰,窝着藤椅里,迎面而来的刺眼霞光让她微眯起眼瞳。
这答案倒是和凌嘉康的猜想相去甚远,看惯了女人刻意为之的献媚讨好,反倒是她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信任和依赖,不偏不倚踩中了他的喜好。凌嘉康浅笑伸手,手间轻划了几下她的鼻尖,就像在逗弄自家猫儿,举止间皆透着不加遮掩的疼宠,“之前不是还一直抱怨我骗你投资吗?”
“哎!”她煞有其事地叹了声,“我那么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懂你的用意呢?你是怕我离婚之后会一蹶不振,所以特意找点事给我打发吧。”
“……”还真是高估了他的情操。
“所以我也就是随便抱怨一下啦,仔细想想这葡萄园真不错,跟世外桃源似的。你想想,黄昏的时候坐在这边看风景、品自家葡萄酿出来的酒、闻空气里的酒香,多妙啊。”
凌嘉康嘴角暗抽,她真的确定不是在讽刺他?
回想当初,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多妙,以为只要她把钱都掏光了,短时间内又收不回,就会放纵自己依赖他,也会让彼此的牵绊更深,从此密不可分,顺理成章就可以这样到老。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不惜连哄带骗,拉着犹豫不决的她猛秀口才。
——你想想,虽然至少得十年之后才会有收益,但十年很快的,转眼就到了。到时候在那么美的夕阳下,品自己酿出来的酒,闻着空气里的酒香,这是一种多么惬意的生活啊。
没错,那时候他就是这样说的,和刚才美满的那番话如出一辙。事过境迁,由她转述出来,他才意识到这番话有多雷,恨不得把当时自己的舌头给割了。
“你难道不觉得,我就是为了让你没钱自主无法独立,才可以不得不依附着我生活吗?”他不想做圣人,圣人在情场上通常都是输家,所以凌嘉康完全不想再掩饰他的龌龊目的。
“啊?”显然,转弯抹角遮遮掩掩惯了,他突然坦诚,导致美满一头雾水。
“你那副痴呆的样子算什么意思?听不懂吗?我就是看上你了,想搞到你,所以无所不用其极。你接受最好,皆大欢喜;如果拒不接受,那麻烦请把我的付出还清。”
“还还还还……”还什么啊?!一阵吱唔,她总算找回了镇定,“怎么还哇?”
“很简单啊,我陪了你一年,你也还我一年;我为了你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了,你怎么着也得为了我跟任何男人保持距离吧;我还供你吃供你住讲笑话逗你开心,你要是没钱就考虑以身相抵。哦,我允许你分期付款。”
怎么会有那么计较的男人?还分期付款?他是个经纪人啊,不是金融家啊!
天上不会掉馅饼,要是真掉了,又刚巧被砸到了一不小心吞了,那麻烦那你拿一辈子来赔吧……妈的,这到底算什么蛮不讲理地强盗论调啊。丁美满瞠目结舌,没有良好的口才同他争辩,但总能申诉吧,“那那那那那要是我不还呢?”
“我很小心眼,我会报复。”他笑里藏刀地剥夺了她的申诉权利。
“呃,就像那次突然调走我主持人一样吗?”
她小心翼翼的话音刚落,凌嘉康就猛地将她拉起身的,转身进屋。
美满茫然地看着他,翻箱倒柜,一阵忙碌,一摞纸被甩到了她面前,附送而来的还有一句仿佛带有许久隐忍的话,“我不喜欢被冤枉。”
冤枉……
真正是场荒唐可笑的冤枉。
一张张传真记录印入眼帘,随之,美满的嘴角也越抿越紧。
所有矛头、所有真相,都指向了那段迷惘期里她挖心掏肺相信过的贾天夏。她以为被凌嘉康摆了一道,庆幸身边还有个男人愿意为她挡风遮雨,没曾想到头来一切竟然都只是那个男人自导自演的。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以为前夫对自己余情未了、以为他们的离婚只是一时冲动,事实证明,他就像早就设好了局请君入瓮。
“如果至今你还是坚持要从一而终,那我认了。”
“放屁!就算是要从一而终我也不会找他!”她甩开那些传真记录,假装心情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过是段过往感情,她拒不承认情绪仍旧还会被贾天夏牵引着。
“哦,是吗?忘记他了?”即便看懂了她只是固执罢了,凌嘉康选择相信。
“忘记了!”某只死鸭子还在嘴硬。
凌嘉康适时打住,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逼出来的话注定不会是他爱听的,所以他宁愿相信她违心的谎言,“那很好,我们试着开始吧。”
“……开始什么?”意识到气氛话题再次往不太对劲的方向发展,美满天真以为只要装傻就能应付一切。
他咧出一丝凉笑,微凝着瞳目不转睛地打量她。着实记不清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在这个女人身上,也许人都有那么点劣根性,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期待。他可以一再屈尊降贵,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扮演小丑的角色哄她开心,但不代表他的耐心就永远耗不尽,“少装傻。不是说忘记了吗?那我们为什么不开始试着约会、恋爱,我也没说非娶你不可,只是尝试一下而已。你是怕太爱我,还是说……根本就忘不掉他……”
“放屁!谁说我忘不掉,我、我我……我考虑看看……”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个套,丁美满还是为了憋足那一口气,死命地往里跳。
闻言,凌嘉康毫不掩饰得逞地笑,虽然只是“考虑”,至少也算是一种进展。他当初就不该坚持要做个君子,非要顾念着面子,不愿做别人的替代品,抵死都要耗到她把贾天夏这个人彻底抹掉才愿意开始。事实证明,丁美满压根就不吃循规蹈矩这一套,就该跟她来阴的。
比如这种时候就应该趁胜追击。
于是,他很遵从生理本能地伸手,把她禁锢在怀里,堵住所有退路,再她张嘴想要抗议后悔之前,直接用唇吞没她的话。
“唔……”美满下意识紧抿着嘴,仍是被他很有技巧地撬开,她瑟缩着想要逃,却寻不到出路。
感觉他炙热的舌正舔舐逗弄着她的舌尖,美满的理智全数清醒。不该是这样的吧?她绝对属于被贾天夏气得忘了重点,多少秉承着些许“你可以玩,我也可以”的心态,眼一闭心一横就豁出去地答应了考虑凌嘉康的要求。如果是这样让他误会了什么,那太卑劣了,对他也太不公平了,他们之间不是就该保持着朋友关系,不要越过那个雷池才对吗?
“我不会觉得不公平,给我机会,让我证明我会比他值得。”就连凌嘉康自己都说不清是真的对她爱到极致,以至于太过了解;还是说唇齿相缠的瞬间当真可以心灵相通。总之,即使闭着眼,他都能感觉到美满突然退缩的原因。
“……”
现代都市,饮食男女,是不是不管做什么事都越来越讲求效率了?即便商量这种男欢女爱的事,都好像谈合同一样,甲方乙方都无异议签字画押就此确定。美满不知道别人是怎样,至少她和凌嘉康就是这样公事公办的。
也许勇敢尝试未必是坏事,但会不会太果断了点?
可某个忽然发动攻势的男人,不打算再给她逃避的机会。既然默不作声,那很好,他视作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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