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的疼痛袭来,唐九金下意识地蹙起眉心,想骂人,却没有力气。
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暖暖的被窝里,床也是软软的,还有淡淡的馨香飘来,好好闻喏。她侧过身,把被褥抱在怀里,很没姿态地把右腿横跨在了被褥上,满足地哼出声:“嗯……嗯……”
她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自己到底在哪,是不是还活着,只想先好好睡一觉再说。
可是有人偏不让她称心如意,没多久,身后就传来男人充满轻蔑的声音。
“啧啧,打鼾、流口水、磨牙、睡相极差、还说梦话,真是少见的极品。”
“特色特色,这属于个人特色。”跟着响起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声音,听起来大概近四十吧。
“永远带着一身的伤也是她的特色?”
“也不知道她最近挨了多少打。刚才我要不救她,她会被那群尼姑打死的……”
“你放心吧,比较傻的人生存能力都会比较强,她就算是被雷劈了,可能也只是换个发型和肤色继续活而已。”慢慢的,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还有双微凉的手轻触着她的脖子,那双手就像有魔力一样,被他抚过的地方疼痛感也跟着淡去了些。没多久,他又开口了,“她不过就是受了些外伤,一会我给她弄些药,再顺便给她点银子,找人送她出府。”
“送她出府?你没瞧见她身上那些伤吗?她是个傻子啊,无依无靠的,你让她怎么活下去。”
趁他背过身去的空隙,九金偷偷睁开眼看了下,尽管只是背影,她也能认出那是段子七,那个雍容华贵正在大叫的夫人……她认得,就是观世音。
“留她下来也可以,总得有个身份吧。让她做丫鬟,我们一起遭殃,或者我娶她吧。”段子七耸了耸肩,轻笑。
闻言,九金瞪大眼,屏息等着观世音的回答。差一点,她就要脱口而出说“好”。
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观世音撇了撇唇,笑得比段子七更诡异。
她家儿子的确很了解她,明白段府丢不起这个人,唯一的独子怎么能娶个傻媳妇,可是她这做娘的更了解自家儿子,早就想好了后路,“你那么快就想着成亲了吗?还早呢,让长安城里的待嫁姑娘们在思个几年春吧。名份多的是啊,等她醒了,我就收她做义女,以后你们兄妹相称,多好。”
兄妹?!九金怔愣住了,认真思索了很久,虽然这个结局跟她设想的大相径庭,不过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的。往后她要真成了段府的千金,就能堂而皇之地不劳而获了,唯一的不足就是,她可能要随时随地记得装疯卖傻了,好艰辛喏。
可是段子七却一点都不想有个傻妹妹:“义女?你疯了不成!”
“你居然敢顶撞我?我要写信告诉你爹!”
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他娘永远喜欢玩这招?段子七横了她眼,不得不软下气势,“我的意思是说,这么大的事还是等爹回来再商议下比较好……”
“不用了,我给你爹写了信问过他的意思了,他说我喜欢就好。”
“……”他爹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就这么说定了。”段夫人笑开了,“子七,往后要好好照顾妹妹哦。”
“胡闹!荒唐!不可理喻!匪夷所思……”
段子七的抗议声被段夫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她迈着碎步带着一脸狂张的笑往门外走去。这可是她考虑再三才做出的决定,一点都不荒唐。总不能看一个傻姑娘流落在外自生自灭吧,更不可能真让子七娶她。定了个兄妹的名份不但能光明正大地收留她,还能让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全都偃旗息鼓。
骂累了,也没人理会,段子七乖乖地闭上了嘴,略显烦躁地长吁出一口气,斜睨了眼床上的人。
这个注视来的太突然,九金没来得及闭上眼,只好硬着头皮干瞪着他。
良久,她牵起嘴角,丢给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傻笑:“呵呵……”
这笑声让段子七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怒火又沸腾了,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更不敢想像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天色刚亮,整个段府的丫鬟们就忙开了。落凤起得最早,伺候完唐九金梳洗后,就兴致勃勃地帮她打扮起来。衣裳都是夫人昨天让人去购置的,胭脂水粉也全是新买的,比起唐九金睡意朦胧任人摆布的模样,落凤玩得不亦乐乎。
终于大功告成后,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得意洋洋地透过妆镜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镜子的女子眸色悠扬,侧首发着呆,脸上除了呆滞没有任何表情,却反而凭添了份说不清的美。她算是天生丽质的那种,只要稍稍打扮下,就能轻易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痴看了会后,落凤才回过神,由衷地感叹:“小姐真漂亮,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靠?”唐九金抬眸,看着她,很是无辜地眨了两下。
一大早就被这个莫明其妙的女人拖着起床了,她压根就没睡醒,还处在恍惚状态。耳朵也就自动过滤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最后听进去的只有一个“靠”字。
落凤脸色微变,摇头叹了声,外表是可以修饰的,内在看来是没药救了。
“你是谁?”九金略微清醒了些,开始关心起眼前这人的身份了。
“我叫落凤,往后就是你的贴身丫鬟了,你要有什么事或者是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就好,我会帮你打点好的。”落凤是整个段府里唯一自告奋勇申请来伺候九金的人了,其他人一听到这傻子的名字,都逃得飞快。
她始终坚信,要成为一个有桃花缘的女人,“有善心”是必备技能之一。
“落凤?”好难听的名字,让九金下意识地想起了“绿翘、红扁”。
红扁……她居然忘了红扁,就这么把人家丢在破庙了!
“嗯。这几天少爷会请师傅来教你习字,还有琴棋书画那些,连言行举止你也要学。夫人决定在十天后宴请一些城内的名门望族,让大伙都知道她收你为义女了,这样往后就没人能欺负你了。所以你要好好学哦,到了那天可千万不能让夫人丢人。”落凤耐着性子说。
“唔……”九金沉默了,骗吃骗喝而已嘛,还需要学那么东西,可是如果拒绝的话,她会不会被打回原型?她依依不舍地摸着身上的衣裳,豁出去了,“谁是夫人?谁是少爷?可以吃么?”
装傻要彻底,这样以后她学无所成,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了。
“……可以吃。但是你如果吃了夫人,会被老爷打死;你如果吃了少爷,会被满城待字闺中的姑娘打死。”
“落凤,你跟九金倒是很有共同语言嘛。”于是,正在被议论的主角之一忽然出现。
九金瞪大眼,仰慕地看向她,呢喃,“观世音。”
“我是子七的娘亲,段子七,你认得不?”段夫人微微弯下身子,笑得很和蔼。
九金傻乎乎地点了下头,感觉自己顿时被一种母性温暖所包围。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有娘的,后来她成了没人疼爱的小小草,她记不清在道观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现在她又要有娘了。但是在这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观世音,刚才落凤说我要学很多东西。以前在道观的时候,玄机道姑给我请过师傅,只有她才懂得怎么教我,我可以继续找她教吗?”
“咦?这丫头也不是傻得很厉害嘛。”段夫人愣了下,再次认定谣言多半是夸张的。
“我不傻。”九金用力摇头,她知道,傻子通常都说自己不傻。
“嗯,你不傻。”你不傻就是我们傻!段夫人表面还是笑得很亲切,“那你知道以前教你的师傅在哪吗?”
“我知道,可是……段府能包吃包住吗?我想天天都能看见她,那样比较有安全感。”
段夫人愣了会,瞥见她眼眸里小心翼翼的色彩后,不禁泛起了些怜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笑言:“你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往后我就是你娘,子七就是你哥哥。不管是府里,还是到了外头,子七都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你要个师父住进府里陪你,只管带进来就是了,这点小事你能自己作主。”
“哥哥……”好陌生的称呼。
“你可以叫他‘七哥哥’。”落凤插嘴道。
“七哥哥……九妹妹……”少了八耶,九金皱了皱鼻子,“七上九下喏。”
闻言,段夫人眼角抽了两下,倒是落凤很平和,始终跟九金保持着心灵相通,笑嗔道:“嗯嗯,很好很标准,很标准呐!”
段夫人正起脸色,瞪了眼落凤,见她闭嘴后,转而又看着九金笑开了,“你告诉我那个师傅住哪,我找人去接。”
“我要自己去接。”九金好想红扁,好想用力地拥抱她一下,告诉她以后她们又可以联手骗吃骗喝了。
“那让子七陪你去,他今天没事。”
“不……”
九金的拒绝很快就被段夫人打断了,“落凤,去把少爷找来,顺便让龙套去备马车。”
大娘,你好歹倾听一下下层意见吧……九金无奈地耷拉下脑袋,默默地在心底呐喊。
既然被赶鸭子上架了,九金也就没有退路了,只好硬着头皮任由落凤把她塞进马车。没隔多久,她瞧见身着月白色衣裳的段子七也被塞了进来。虽然他眉头一直深锁着,停在他肩上的黑鸟也一直怪叫着,尤其是这一人一鸟看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色彩,可是九金还是觉得他好帅。啧啧,那个皮肤看起来真是细腻,还有那唇……微微抿着,忒性感了!
看了会,九金害羞地捂住脸,扭了两下,应该藏在心底的话被她脱口而出了:“讨厌,好想吃一口喏。”
“想吃我?”从他上车起,那双灼灼的眸子就没离开过他。那么通透的表情,只需要看一眼,就能让人轻易猜出她的心事了。
“唔……”九金羞赧地咬着手指,欲言又止,想吃能就能吃吗?
“我的嘴啃起来味道很不错,嗯?”段子七又靠近了她几分,不耐地拍开她放在嘴里的爪子。
“那……”那可以让她尝尝么?
“我也很想给你啃,可是很快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我们是兄妹了,我们不能做出有违伦常的事,明白吗?”段子七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狼,诱着面前那只小白兔一步一步跨入陷阱。
“这个我明白。”传说中的乱伦嘛,对于这种禁忌之恋唐九金已经向往很久了。
还真是孺子可教,段子七满足地哼了声,继续循循善诱,“所以,如果你坚持要吃我,就回去跟我娘说不要做我妹妹,那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懂吗?”
“懂。”唐九金回得很响亮,那么有目的性的话,就算是以前的傻绿翘都能听懂了,“七哥哥,我并没有坚持要吃你,我也可以去吃别人,比如你身上这只乌鸦看起来肉质就挺鲜美的,说不定味道比你更好。人生嘛,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又不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男人,犯不着为了他牺牲幸福的下半辈子啊,不值啊不值。
“你……”子七沉了沉气,握拳,低吼:“这是只八哥!”
“八哥?!”她受惊了,很不端庄地大喊。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你要是敢觊觎它,我会把你打得连你娘都认不出。”
“……”我娘死了呢。九金没有心情解释,用很深邃的目光把那只八哥打量了很久,“怎么会这样,你是七哥哥,它是八哥哥,我还有个哥哥居然是只禽兽!”
段子七被她说懵了,好半天,终于想起要反驳,可唐九金压根就没给他机会,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车厢里蹦蹦跳跳大吼大叫了起来:“停车停车!快让他停车!”
“你又做什么?”段子七有些惊恐地瞪着她,迅速和她拉开距离,以从前的经验来说,她很有可能是又要犯傻了。而她每次犯傻,就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哎呀,蠢死了!”九金没耐心了,目光死死地锁在窗外的街上。
见段子七根本就没有理会她的打算,她干脆推开他,撩开车帘,也顾不上这马车还在疾驰状态,在段子七地惊讶目光中,她蓦地跳下了车。惯性让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终于以很不优雅地姿态停了下来,像个汤圆似的蜷缩在猪肉摊边。
“少爷,怎么了?”前头驾车的段龙套总算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停车,那傻子又奔放了。”段子七别过头,不忍再看,转而冲着龙套吩咐道。
傻子的生命力很顽强!唐九金现身说法,又一次验证了这句话。
众目睽睽下,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很爱惜地弹去身上的灰尘,朝着不远处大叫了起来:“啊啊啊啊,红扁!”
这叫声一点都不像摔疼之后的痛呼,反而是带着兴奋的。子七不禁蹙眉,困惑地想看个究竟,只瞧见唐九金的身体正以飞快的速度往前冲,而她的目标是不远处一个目瞪口呆的女孩。那女孩衣衫很褴褛,却仍旧掩盖不住俊俏的模样。
“她不会又要扯着人家裤腿,逼着人家娶她了吧,我的妈呀,这次居然看上了个母的。”龙套很忧虑。
然而,让众人难以置信的是,当唐九金以壁虎地姿态手脚并用缠住人家身子后,那女孩非但没有推开她,还满脸兴奋地回抱她,脱口而出的话语更是让人震惊:“你去哪了嘛,人家找了你一天,还以为你死了,你害我好担心好惆怅啊……”
“长话短说,我找到可以暂时骗吃骗喝的地方了,看到后面的段子七没?从现在起,他就是一只聚宝盆。你先别问太多,总之一会他要问起你,你就说你是从前在咸宜观里教我琴棋书画的师傅,愿意跟我回段府继续教我,明白吗?”唐九金依旧紧紧巴在她身上,表情还是很痴呆,说话时却溜得很。
她刻意压低声音,附在红扁耳边,尽量用最简单的方法交待着。
“哦。”红扁一头雾水,但听到“骗吃骗喝”这四个字后,立刻就兴奋地猛点头。
可是远在街尾的段子七根本就不看清这两人脸上的表情,更不可能听清她们的谈话内容。他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和谐极了,他这个傻妹妹居然改变性取向,开始喜欢女人了,那也就是说他安全了。
顿时,他发现长安的空气真好,天真蓝,云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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