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醇酒似的浓香中睡去;早晨,却在轻岚般的淡香里醒来。
珉儿虽然不知道娘爱每晚在几头上点了些什么,但不置可否,她在银狼山的前三个晚上,确实因为这香味而睡得极安稳。
而今早,她的精神似乎又比前几天好了些。
"娘爱,今天我想到外头去,你帮我好吗?"
"……"
一旁,正在收拾着碗碟的娘爱突然以疑惑的眼神瞅住珉儿。这是珉儿头一遭有"意愿"出房门,所以她奇怪。
珉儿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精神好了些,想到外头呼吸新鲜空气……应该没人禁止吧?"
她猜聂骁应该没想到要禁止她的行动。这三天来,他除了会在入夜时到紫葳筑替她治腿,并监视她服下药丸之外,话倒是说得挺少。
"门主他没交代。"果不其然!
搁下碗碟,娘爱从角落推来轮椅,她扶着珉儿坐上去之后,便推着她出了房间。
房外的凉意,让珉儿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压根忘了自己身处北地山区了。
"娘爱替小姐拿衣服。"娘爱说话的语调依然冷淡,但她的细心却足以让珉儿觉得暖烘烘。
不由地,珉儿想起了死去的小'?'和她远在京城的……家。
"没关系,我身上穿得够暖,一会儿就不冷了。娘爱,你去忙吧,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等一下我会自己进房。"这张轮椅虽然比她原有的重了些,也较不顺手些,可她还是能够应付的。
娘爱杵了半晌,最后,她点头。她折回屋内端出了早膳用的碗碟,随即走出了紫葳筑植满花草的前庭。
随着娘爱的背影,珉儿概略地将四周看了一遍。雅致中带有典雅,是她对屋内的陈设的评语,她没料到屋外的景致也挺讨人欢心。
这儿可一点都不像是个关人的地方,不是吗?珉儿苦哂。
忽地,一缕幽香随风窜进了珉儿的鼻扉,她倏地抬起头,视线越过了不远处的竹篱梢,寻找着来源。
"是……梅,这里竟然会有梅树!"
她又嗅了嗅,那冰清沁甜的香味,确实是梅没错,她不禁惊喜。
梅属蔷薇,冰中育蕾,雪里开花,分布地自黄河以南直至南方的庚岭罗浮。银狼山地处北地,居然会有梅的踪迹,虽不无可能,但却极为罕见。
循着梅香,珉儿不自觉地出了紫葳筑的范围,她推动着身下略为吃重的轮椅,像个寻宝的娃儿,不畏危险地直往藏宝处去。
一片、两片……在这附近了!
珉儿盯住几片陷在泥地里的梅瓣,吃吃轻笑。她忽地抬眼,又正巧逮着一片从不远处的朱紫墙内飘出的雪白。
"在里头!"
沿着朱墙,她找到了一扇半敞的木门,门口没有门槛,于是她轻轻推门而入。
霍地,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令她两眼大亮。
煦煦和风拂面,灼灼春华吐艳,欲留五彩云霞,百萼绽露笑靥……这儿真是名副其实的梅林呀!
望住成片含苞吐蕊的梅树,珉儿的两只黑瞳都给映白了,她忘神地推动轮椅朝林内的小径走,可不一会儿,她的轮椅却给人恶意拽住。
"啊——"
幸好珉儿及时拉住两边的扶手,这才免除了跌下椅的厄运。
"哪儿来的偷儿可真大胆,没摔死你可便宜你了!"
丫头翠心作怪的手早已收回身后,她轻蔑的两颗眼珠直瞪着珉儿瞧。
"我不是偷儿,我只是……"珉儿余悸犹存地拍拍胸口。她朝身后一看,两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就站在三步远处。
体态稍瘦的丫头翠心又嗤笑了声,她刻意刁难:"只是偷偷摸摸进了这园子,还没找到目标下手罢了,是不是?"
一旁,身着珍贵貂皮衣的姬艳蝶,亦对着珉儿打量。
"怎么?见着咱们家小姐,瘸子又成哑子了?"翠心的敌意愈来愈明显。
然而珉儿也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未轻易应对,她敛回视线,将它定在双膝上。
姬艳蝶衣袂翩翩地绕至珉儿面前。许久,她娇声问道:"你,住在紫葳筑?"
三天前,她就听说了聂骁带了个女人回寨,没想到还真有这回事!
是实情,所以颔首。
"你是谁?为何门主会带你进暗门?"她眸似利刃地问。
珉儿忖思了会儿,道:"我……是你们门主的朋友,来这儿,只是借住。"为了不树敌,她轻描淡写带过。
但姬艳蝶却毫不采言。"朋友?借住?不可能!"
依她的了解,自视甚高的聂骁从不把女人当"朋友",但是,他也不可能将一时兴起的"玩物"公然带进暗门,还替她安排了住处。
珉儿暧昧不明的身份,令她猜忌之火狂烧。
"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山下楼子里的姑娘,门主会带你入门,一定只是一时新鲜。虽然你不可能在这里待得太久,可还是得先见过咱们家小姐,她可是门主的最爱呢!"翠心尖酸地笑了笑。
"最爱……"珉儿喃着,不知怎地,她的心湖竟泛起一波轻涩的涟漪。
突然,眼尖的翠心嚷道:"哟!小姐您瞧,她居然还吃味呢!"
"我……我不是……"
"你最好不是!"姬艳蝶也看到了她一瞬间的恍惚,她嗲斥:"你也别想在门主面前大展狐媚,那些花招都是白费心机,听清楚了吗?"
珉儿的长相虽不及她艳丽,而且还身带残疾,可她那剔透的眸子和干净的气质,还是让看人经验丰富的她,不得不心生警讯。
"翠心。"她对丫头使了个眼色。"给她点见面礼。"
"是,小姐。"丫头诡谲笑开,仿佛接下来的才是她期盼已久的好戏。
她一个箭步上前,捉住了珉儿身后的椅把,就推着珉儿在梅林里乱窜。梅林内泥地颠簸,每每撞着凹洞,轮椅就像快分解似的嘎吱作响。
"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并非和你想像的一样……呀!"又越过一个窟窿,珉儿低呼一声。
又过了好一下子,姬艳蝶这才命令翠心停下,她像一尊面目狰狞的阎罗,狠狠瞪住唇色惨白的珉儿。"翠心,推她下椅!"她又命令。
"是!"
"姑娘,别——"
"啊——不知怎地,翠心突然惨叫一声。
就在她要推倒轮椅的同时,一颗石子划空穿过树林,正中她的手背,让她当场皮破血流。
"谁?"
姬艳蝶神色慌张地朝林子内探,当她再回头时,娘爱已如鬼魅般站在珉儿身旁。
"娘爱……"珉儿惊魂未定。
"你们别欺人太甚。"娘爱紧盯着姬艳蝶主仆两人,她平板的嗓音里,隐藏着一丝怒气。
"原来……原来是你这丑八怪!居然敢拿石头丢我,真是找死!"翠心痛得龇牙咧嘴,她又是一个箭步向前,眼看着不作反应的娘爱就要吃上一巴子。
???
"慢着!"
一道精润的嗓音忽地自林间飘了出来。一眨眼,一身白袍的寒琰便已站在绽满白花的梅树下,他潇洒得仿若神人。
然而面露凶光的翠心,高举的手似乎并不准备放下,于是寒琰又说了:
"看来你还不清楚状况,这一巴子打下去,我可不保证你的手不会被人废了。"他微扬起红润的唇,两只晶亮的飞凤直瞅着那深藏不露的女子——娘爱。
其实早在珉儿进入梅林的同时,寒琰也正从不远处聂骁起居的"苍柏轩"出来,所以刚才林子内发生的一切,他自然都尽收眼底。
但是他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先他一步捞走了"英雄救美"的美名!
翠心听了连忙退回姬艳蝶自旁,她仍一副不服气。
于是,寒琰摆出了"管事脸",他明白说了:"蝶姑娘,这名姑娘可是门主请来的客人,你这么纵容自己的丫头四处撒泼,我想不妥当吧!"
他一向不喜欢姬艳蝶恃宠而骄的态度,即使她的靠山已从聂骁换成了尚不为众人所知的褚皋。
没想到姬艳蝶顺藤摸瓜,她脸色变都没变地回道:
"二领主,既然您都这么说,那么刚才一定是个天大的误会,因为艳蝶儿实在不晓得她是门主请来的……客人,所以才会将她当成了偷儿,要翠心拿下的。"
"是这样吗?"寒琰问珉儿。
"……是这样,没错。"珉儿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
她这不想与人结怨的回应,着实令在场的人讶异,当然也包括姬艳蝶在内,但她不一会儿又恢复为原有的态度。
"瞧!人家不都这么说了嘛,自然是误会了。那么既然没事,艳蝶儿可以先行退下了吧,二领主?"她表面妖娆笑着,但心里却不买珉儿的帐。
碍于当事人不想追究,寒琰也只能任由这对嚣张的主仆离去。
"你可以不必放过她的。"他对着珉儿说。
"人以和为贵。"珉儿笑笑。
"和为贵?但有些人可不这么认为,久了你就晓得。"经仔细一瞧,寒琰更觉珉儿的气质不同,尤其一双黑黝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令他一看就不舍得移开眼。
但是,眼前这美景加美人的画面,合该是要赏心悦目的,然而却被那碍眼的……寒琰又不禁将视线飘向珉儿身后那始终不发一语的娘爱。
他是怎也想不出来,暗门里,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一号"长得像幽魂,说话像冰块"的人物来着?莫非真是他这个代理门主混得太凶了?可疑!真可疑!
捕捉到寒琰别有所思的眼神,珉儿突然灵黠一笑。
"她叫娘爱,你不认识她吗?"
"什么?"寒琰愣了下。
"这几天多亏有她。"珉儿不对题地插了一句。因为她认定他对娘爱的兴趣,绝对大过对自己的。
"咳!"寒琰清清嗓子,并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原来她是老大差来的丫头。"暗门底下做下的人何其多,不怪乎他没见过她。
但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丫头,还是可疑!
寒琰的心思,自然逃不过珉儿的眼,她又继续说道:"娘爱和我是朋友,在这儿,她是第一个,而你……二领主是第二个。"她意在拉近两人的距离。
可闻言,寒琰却立刻露出一脸犹胜潘安的微笑。"我道是老大哪来的兴趣掳了个金主回来,才把人关在房里足足三天,今日一见,才知道紫葳筑里借住的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妹子。如果妹子不嫌弃,往后就喊我一声琰大哥便成,你说好不?"
他素来看人说话。对着肥镖四,他说酸话;但今天见着如斯佳人,就连说起话来都像抹了三桶油,滑溜得不得了!
然而一旁的人却毫不以然,娘爱冷冷地吭嗤了一声。
顿时,寒琰两尾飞凤遽然睁大。
"呵!娘爱是好人,琰大哥一定会喜欢她的。"珉儿笑道。
"我会喜欢她?"霎时,寒琰的喉头活像被塞进一颗桃儿似的,久久接不下话。
看着身前两人南辕北辙的反应,语出惊人的珉儿,更是别有绮思地笑了出来。
她几乎可以想见,寒琰和娘爱这看似格格不入的两种人,在不知多久后的未来,必定能够成为一对绝妙的组合。
"看来,你们还挺懂得挑地方说笑的嘛!"
突然间,一道低沉的男声不请自来,它完全扰乱了三人原先的愉悦氛围。
"门主。"
"老大!"
"……"聂骁的出现,让珉儿甜若蜜糖的笑意顿时冷凝在脸上。须臾,那明显僵化的甜蜜,更又似冻过头的花瓣,悄然谢去。
将珉儿的反应昭然入目的聂骁,冷硬的五官上逐渐出现一丝不悦,他绷紧腮帮子。
"老大,是不是咱们的嬉闹声吵着了你,让你不得不走出屋子赶人呀?"见气氛不对,寒琰又恢复了他一流的推托功夫,他戏狎道:"哟!小妹子,看来咱们还真打扰了这园子的主人了,不成不成,我瞧还是换个地方继续聊好些。"他作势带走珉儿。
"慢着,她是我带来的人,可不是让你这小子用来聊天的。"聂骁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咦!居然不给让?寒琰皱皱眉。
但不给让也就罢,可他老大这表情……分明像吃醋!稀奇!真稀奇!
骤时,寒琰的好奇心又大起,他脑子转了个弯,一双勾魂眼又是故意朝珉儿猛眨。"可是我看小妹子她倒聊得挺开心的,你说是不是?"
"我……"
"她没空理你。"盯着不安的珉儿,聂骁冷冷接道。
"怎么会没空?小妹子都在屋里闷了三天了,老大你忙,不如就让我代你略尽地主之谊,陪她……"他试探性一望。
"我说了她没空!"果不其然!
聂骁口气极差地撇下一句话,旋即绕过娘爱,推了轮椅便朝苍柏轩疾走,留下存心捉弄的寒琰和始终面无表情的娘爱相觑。
"你要带我去哪?"
"我要你上哪儿就上哪儿,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聂骁突来的莫名情绪令珉儿惶然,她捉紧扶把,任由他将自己带向一栋古朴的建筑。
他绕过了前头的屋舍,将她推到了苍柏轩后的小屋。
他推她进去。
"这里?"
屋内的景致,让珉儿霍然忘了先前的不安。
他带她进来的木屋,分明是间花房!不算小的空间里,红红绿绿挤满一室,盆盆罐罐填塞了成排的花架,隐约之间,还可以从屋内的陈设,归纳出屋子主人的习惯。
这里,是聂骁的天地,珉儿明白。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疑惑。
聂骁并未就着她的问题回答。"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在暗门里随意走动,除了紫葳筑,这里是你唯一能出入的地方。"稍具毒性的花草,他都另行区隔了起来,所以让她自由出入并不成问题。
珉儿的视线定着在成片的奇珍异草上,他的话,令她更困惑了。
"……这里是你的地方,一如百芳园是我的地方,为什么你舍得让我进入这里?而且……是'我'?"
他大可直接将她关回紫葳筑的,但是他却没有!
许久,聂骁没有回应,于是珉儿疑心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一抬,竟不偏不倚地望进他那潜藏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里。
在那儿,珉儿被一股强烈的引力牵系着,久久不能别开眼,直到一抹酡红缓缓染上了她的脸颊,聂骁才率先偏开脸。
他以异常的速度回复到前一刻的冷肃。"我所做的每一件事,你没有必要明白动机;就像你的命属于我一样,不再需要任何可笑的自我,清楚吗?"
说完,他立刻风也似的出了花房,留下珉儿对着门发愣。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何他内心的情感明明就像熔岩般烧烫着,但表面,却总能像冰刀般无情伤人呢?珉儿始终不解。
然而此刻最令她迷惑的,还是聂骁刚才那欲发未发的潜在情绪。
他那股浓烈的占有欲,是针对她而来的吗?
无论答案如何,她的心已不禁为了这个发现而悸动。
???
匡!一只描金束颈釉瓶应声落地。
姬艳蝶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一摆手,离她最近的摆饰品均成了替死鬼。
"啧!谁惹我的艳蝶儿发火了?"
炕上,褚皋斜躺在裘膻中,他似乎已候上一会儿了。
"分……分堂主,这个时候您怎有空过来?"
姬艳蝶见状立即收回跋嚣的丑态,她娇媚地走向床榻,轻哦一声,似水地跌进褚皋的怀里。
"怎么?才过几天,你这香窝就不欢迎我了?"他的禄山爪攀上了姬艳蝶的水蛇腰。
"分堂主,蝶儿这些天不都忙着您交代的事嘛!"
褚皋要她重回聂骁身边当他部署的暗棋,表面上,她已经做到了。
"真这么努力?还是有了旧情人,忘了我这个臭老头?"他狡猾道。
"蝶儿怎敢?分堂主待我恩重如山……呀!"褚皋啃咬姬艳蝶的耳垂,她轻呼一声。
"你倒聪明,没敢忘记。"他的欲望偾起,一个探手,五指溜进美人的香纱内。"但是,这个对你而言易如反掌的工作,你……似乎做得并不确实。"
啊?
他话声一落,姬艳蝶的身子陡然绷紧,她认为褚皋就要戳破她假公济私的幌子。
不料褚皋却话锋一转。
"我倒没想到,连你这种堪称国色天香的美人,也会遇上阻碍。"
"……什么?"
"紫葳筑内的姑娘,聂骁的新欢。"他语带试探。
"她?"
一提起珉儿,姬艳蝶不由地又咬牙切齿,她一双美眸,埋着极深的妒意。褚皋说的确是实话,聂骁虽然并未对她完全失去兴趣,可她受宠的程度的确大不如前。
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宁可相信,曾经夺宠于她的药皇聂骁,只是一时忘了她的美好,而非被一名连路都不能走的次等货色蛊惑了。
突然,褚皋翻身囚困住身下的娇躯,他哼笑道:"莫非今天让你醋劲大发的,就是那住在紫葳筑里的小姑娘?"
他诡狎的单眼,闪着奇异的光芒。
"分堂主,今天蝶儿只是心情不好了些,您怎么……"为了不让褚皋睨出端倪,姬艳蝶硬是压下心中愤恨的情绪。
"是这样的吗?还是怕连我都让她给抢了?"他刻意一问。
"分堂主……"
"好好,我不说,一会儿要把我的艳蝶儿给气跑了,那我可活不下去了。"他一笑置之。
没有女人,他确实难以度日;但没有了权势,他更加无法生存下去。
然而紫葳筑内的女子,聂骁的新玩物,或许会是他重新夺回煞血暗门门主宝位的关键,甚至是他完全毁灭聂骁的绝佳契机。
倘若,她真和山下传来的消息有任何关联的话……
???
半个月后,原定的门主重任大典改成了庆祝聂骁重掌煞血暗门的盛宴,盛大举行。
当晚,偌大的总堂议事厅里,人声鼎沸。光亮有如白日的火炬,照映得原本就错金镂银的空间更显气派非凡。
席上,许久不曾齐聚一堂的暗门色,个个无不酒酣耳热,兴致高昂。
龙首的归巢,着实令他们情绪澎湃不已。
而堂前,身为主角的聂骁被一袭精致的狐裘袍衬得更是英挺无俦,他斜倚大龙形躺椅上,并俯视着台阶下的一片喧腾。
他表面看来略带薄醺与其他人无异,但实际上却别有所思。
而这一切,离他最近的姬艳蝶自然看在眼底。
他,该不会在这时候还想着紫葳筑里的那个女人吧?
她实在没法不这么想,因为今晚,聂骁几乎是连个正眼也没瞧过她一次,即使她已一身天仙似的打扮,甚至连该使的媚功都已使尽。
没有办法,最后她贴身一欺,索性黏上了聂骁。
"门主,艳蝶儿替您斟酒。"她吐气如兰,十指着白玉壶,并以极缓的动作将酒注入聂骁手中的琉璃杯。
她的姿态虽然撩人,但还是未引起聂骁太大的反应,他只是意思地望了她一下,随即又别开了眼。
反倒是座上一声突兀的叫唤,伺机引起他的注意。
"门主!"台阶下,褚皋举着一只铜铸杯对住聂骁。"褚皋敬你一杯薄酒,希望门主回暗门后,组织的霸业能像往日一样如日中天,永世不朽。"
"是啊!是啊!大伙也来敬门主……"
褚皋的话,自然引起座上一阵敬酒的骚动,众人又是几杯黄汤下肚,而聂骁也爽快地回敬了数回。
可是待骚动平息了之后,带头的褚皋却又斟了一杯酒,他甚至站了起来。
他阴沉笑道:"门主的归来的确可喜可贺,但是……"他刻意停顿,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但是那些没法和门主一样逃离黑天牢的弟兄们,咱们却也不能忘得一干二净。今天,大伙是不是也该敬他们一杯水酒,好让那数十名兄弟走得甘心?"
他一说完,偌大的厅堂内,霎时静无人声,懂点儿礼数的人都晓得,今天的宴席是报喜不报忧的,提这档子事分明是在触霉头。
阶上,聂骁已然坐直身子;但席上的寒琰却抢先一步说话——
"褚堂主说得是,那些身陷牢狱的弟兄不能逃出生天,确实为所有暗门人心中的痛。可大伙也看得到,门主是自回寨那起,就为了弟兄们的身后事疲于奔命,所以今晚褚堂主又提起此事,会不会有点……不合场合呢?"他劝得婉转,即使他清楚褚皋的野心,也知道他故意找碴。
"破坏大家的兴致,褚皋的确不对,但说到这一二十条人命就这么轻易算了,我看任谁都无法服气。"
"褚堂主……"
"琰!"聂骁出声制止。他衣摆一甩,笑道:"褚堂主有话大可直说,瞧瞧大伙儿都被你吊得胃口尽失了。"
全场的确一片鸦雀无声。
半晌,褚皋说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耽误兄弟们享乐的时间,今晚褚皋只是想问门主一句,那些在黑天牢被折磨至死的兄弟的命,是不是该一一讨回?"
"讨回?"一旁,始终伸着两腿看戏的肥镖四,嘴边的烧鹅突然掉了下来,他嚷嚷:"怎么讨回?"
"当然是找劫马当日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联合官府设计咱们的运马队头头——重云山庄少庄主裴颖风来偿命。"
"咯呵!找他?"向来沉默的鬼眼三也不得不吭了声。
"我知道对付裴颖风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要不是有些许的把握,今天我也不会无聊到扫大家的兴。据我所知,裴颖风他现在人正在五里外的朝阳镇。"他狡猾的眼紧盯着聂骁,像是害怕漏掉他某个精采反应似的。
肥镖四闻言更噗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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