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宋伯伯面前夸口,一定会把宋里尔劝回「东晨国际」;可说真话,望着宋伯伯写给她的资料,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只能先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聊聊。但她也知道,要是三言两语能够劝动宋里尔,宋伯伯也不会找她帮忙。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找到人。
只是她没想到,宋里尔这么刁钻!
「袁雨初……我认识妳吗?」听完了雨初的自我介绍,宋里尔马上在手机里问了这一句。
为了不让宋里尔起戒心,袁雨初刻意没提自己任职的单位——「东晨国际」企划部。
「你应该不认识我。」站在公车站牌前,雨初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手机说话。「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得跟您当面谈,方便拨个时间给我吗?看您要上午下午中午都没关系,只要一个小时就好。」
手机那头顿了一下。「妳长得漂亮吗?」
她巡眺着公交车的眼神一呆。这跟我长得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她不解地反问:「您这么问的意思是?」
手机传来他低沈的笑声。「一个陌生女人打电话来约我见面,只报了名字,却不肯直说目的,我当然要先弄清楚妳漂不漂亮。如果妳敢说妳长得漂亮,我多少还会有兴趣见妳一面。」
没想到他竟是个只会以貌取人的沙文猪!她重吐口气。
「怎么不说话?」宋里尔在手机那头催促。「还是我说中妳心事,妳长得其貌不扬?」
「我没有其貌不扬。」她忍着气回答:「总而言之,这件事见面谈比较好,请问您什么时候方便,今天还是明天——」
宋里尔打断她的话。「不至于其貌不扬,但也没那胆子敢说自己漂亮,换句话说,就是长相普通。说真的,我想不到一个非见妳不可的理由。」
「见了面之后您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坚持一定要见面谈——喂?」她对着手机喊了几声,然后一望手机,他结束通话了!
这个宋里尔,竟然挂她电话!她恼怒跺脚。
恨恨地蹬上开来的公交车,袁雨初挑了最里头的位子坐下,不死心继续拨打。
宋里尔也铁了心,不管她怎么打,他不接就是不接。
「可恶。」她又一次合上手机。看这情况,这个宋里尔不是把她的号码设定成拒接来电,就是在她的号码上键入「不用接」这种代号。
她重吐口气。这种事她再清楚不过,因为她手机里面,也标着几只「可接可不接」,跟「心情好再接」的电话。
早知道刚就说自己很漂亮。她恨恨地瞪着紧闭的车窗。衬着夜色的玻璃窗映出她秀雅耐看的眉眼。怎么知道自己一时的谦虚,竟换来这种下场!
她望着车窗倒影思考着。接下来怎么办?她又拨了一次电话,确定宋里尔铁了心不理她后,只好放弃电话联络这个选项。
她从公文包翻出宋伯伯给的数据,上头除了他手机号码以外,还写着他开的PUB还有他家的住址。她看了一下时间,六点半,现在打电话跟妈说不回去吃饭太晚了,妈肯定把菜都煮好了——明天吧!明天一下班就到他开的PUB堵他,应该遇得到他本人才对。她盘算着。
吁口气,她望着车窗倒影抿了抿唇。在「东晨国际」的时间剩下不到三个月,她无论如何得说动宋里尔回去,也算是报答宋伯伯几年来的照顾跟帮忙——
虽然这宋里尔是个没礼貌又好美色的沙文猪。她望着车窗一吐舌头。
「加油!袁雨初。」她握紧拳头鼓励自己。「妳一定可以的!」
*
过招第二回,雨初没想到自己依旧是铩羽而归。
大概六点半多一些,她人已到他开的PUB——「Lille」门口。「Lille」是一家门面颇低调的PUB,颠覆了她心中PUB阴暗、吵嚷又混乱的印象,而且里边顾客,多半是拉松了领带,垂挂着肩膀,真的进来喝杯酒小憩一会儿的社会中坚。
因为想多省点钱早点偿清债务,雨初下班向来很少参加同事们的聚会,几年来顶多一、两次被强拉进一般流行的PUB里,但不喜欢喝酒又怕吵的她,实在没办法在里边待太久,然而「Lille」完全不一样。
抓着一瓶海尼根的她环视店内,原木搭成的吧台与淡褐色的墙漆融为一体,举止利落安静的服务生游走在一张张小圆桌与舒适的单人椅间。吧台旁摆了一架黑色豪气的平台型STEINWAY,这会儿正坐着一名西装笔挺的钢琴手,和一旁的小提琴、大提琴演奏着她没听过,但觉得挺轻快悦耳的曲子。
虽然来这儿的目的是要找宋里尔,但「Lille」的气氛,仍然让她放松地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未办。
我不是来喝酒听歌的!
环顾四周,没发现宋里尔身影。虽说已经五、六年未见,但她很确信,自己不可能认不出他。
一想起宋里尔,她脑中立刻闪过那双电死人的眼睛,还有那张好看到无法形容的英俊脸庞,加上那种模特儿级的身高,走到哪儿,都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但坐在「Lille」里面的男人——她连看了三圈后确定,没有,就是没有宋里尔。
该不会是在办公室里边?她眺着紧紧阖起、挂着「非请勿入」牌子的木门,想着可以找什么理由借口溜进去看他在不在。
就在这时候,她身后的女客人突然讲起手机,一听见女客人说了一声「Lille」,她耳朵立刻竖起——
「我是小熏,我现在人在『Lille』,妳上次不是说Lille会在他店里演奏,怎么没看见——什么,只有星期四?妳怎么不早说,害我白跑一趟……」
女客人一讲完手机,包包收一收人就离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雨初叹气。今天星期五,她错过了遇上宋里尔的最好时机。
早知道昨天就不回家吃饭了……她心里一边嘟囔,一边举手要服务生过来。
「小姐需要什么?」服务生小声询问。
「我听说宋里尔先生星期四会在店里现场演奏,平常时间呢?还有什么机会可以遇到他?」
服务生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把她当成宋里尔的粉丝,制式化地回答着:「对不起,老板的事我不太清楚……」
一般人听到这答案通常就会放弃,但是,雨初不是一般人,她有任务在身。她又问:「那店里面谁清楚?经理还是店长?」
被问住的服务生朝吧台看了一眼,雨初捕捉到他的眼神,顺着望去,目光正好与一名穿着黑色西装背心,带着日本「执事」派头的中年男子对上。
雨初领悟,这人才是自己该问的对象。毫不考虑,她包包一拎跑了过去。
「请问,」她双手搭在吧台上。「除了星期四以外,我什么时间还遇得上宋里尔先生?」
中年男子一脸惊讶。「请问妳是?」
雨初答:「我被委托来跟宋先生谈点事,但宋先生太忙了,打他手机一直没联络到他。」
「妳现在当然联络不到他。」中年男子微笑。「Lille飞到日本去了,去看赛车。」
雨初笑容垮下。「他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星期一、二,只是妳要找他,最好还是星期四过来。」中年男子停了会儿,又补了一句:「如果妳还是联络不到他的话。」
雨初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他根本不相信她有宋里尔的手机号码。
「我是真的有他的电话!」她掏出自己手机,按出宋里尔号码。「这号码没错吧?」
中年男子眨了眨眼睛。还真的没错。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雨初伸出手。
「店里人都喊我荣哥。」中年男子和她轻轻一握。「小姐呢?怎么称呼?」
雨初心里想,经过昨晚那通电话,马上透露姓名,似乎不是明智之举。「秘密。」她俏皮地答。
「原来是秘密小姐。」荣哥微笑。「需要我帮妳转告Lille,有人在找他吗?」
「不用。」雨初答得飞快,不过一发觉自己口气不礼貌,又马上补充:「我说不用的意思是,我要谈的这件事,还是直接当面跟他谈比较好。」
「好。」荣哥不啰嗦。「我不提。」
「谢谢荣哥。」她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从刚才就在猜,乐手们在演奏什么曲子?」
「门德尔颂第二号钢琴三重奏,作品66号,第三乐章诙谐曲。」荣哥流畅地答。
纵使对音乐再没涉猎,她也听过门德尔颂。「你们在PUB里面演奏古典乐?」她一脸惊讶。
「Lille喜欢的音乐范围很广,」荣哥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除了交响乐团塞不进来之外,其它妳想得到的,爵士乐、蓝调、探戈、流行音乐、声乐,我们都会想办法安排。」
想不到宋里尔还满有品味的。她再度回头环视了一圈。她本来以为宋里尔只是个爱开快车、爱追求刺激,光会以貌取人的纨袴子弟,但见了这家店后,她不得不稍稍调整一下对他的刻板印象。
只是稍微,大概是五十八分进步到五十九分的程度。她心里想着。
「喜欢吗?」荣哥又问。
「喜欢。」她肯定点头。「我平常不太来PUB这种地方,但如果是『Lille』,我会想再过来。」
荣哥绅士地弯身。「谢谢妳的赞美,期待妳再次光临。」
*
要雨初瞪着月历乖乖等到礼拜四再出击,不可能。才隔两天,星期一,她一下班就拿着宋伯伯给她的住址,直接杀到宋里尔家门口。
她本以为宋里尔会住在多豪华、戒备多森严的钢骨大楼,但一站在这幢筑了围墙的三层建筑门口,她惊讶地眺看着,竟是出乎意料的平凡跟朴素。
实在很难跟他抢眼夺目的外貌联想在一块儿。
不过经过星期五「Lille」的经验之后,她隐约有种感觉,颠覆一般人对他的想象,似乎是他惯常做的事。
不知他回来了没有?雨初边想边按下电铃,等了一会儿发现没回应,她又再按一次。
这一回对讲机有了声音——而且还是个女声。
「谁?」
雨初愣了一下,脑中完全没有一个他家里会出现女人的想法,以致下意识报出自己的名字。「我是袁雨初——」
讲了之后她猛地捂嘴,说溜嘴了!完蛋,肯定会被宋里尔认出来!她心里暗叫糟。
「谁?」接着传来的男声有些模糊,大概是站在远方说话。
「她说她叫袁雨初。」女声回答。「你认识吗?」
「袁雨初……好像在哪儿听过——喂?妳找我,有何贵事?」最后几句声音清楚了点。
她认出说话的人是宋里尔本人没错。
既然名字已经报出来了,她豁出去地说:「我是『东晨国际』企划部副理,有一件事情想当面跟您谈,是您父亲宋克莱先生委托的。」
「我爸?」宋里尔声音纳闷。「妳等等,我打个电话——」
不等雨初响应,宋里尔已经把对讲机挂上。
雨初在外头傻站了一会儿,突然,门开了。
但站在门里的,却是一个拎着名牌包、身穿黑色紧身短洋装的鬈发美人。
「Lille叫妳进去。」美人绽出无心机的笑容,回头遥指敞开的锻铁门。「从那扇门进去,拖鞋在鞋柜里,妳自己拿着穿。」
说完,美人侧身走过雨初身边。
等等!正打算进门的雨初转头。「妳要出去?」
雨初以为美人是宋里尔的女朋友,才会如此诧异美人的举动——一般说来,陌生女子上门找自己的男友,女友都会全程陪同才对吧?
「嗯,我跟我朋友约好了。」美人眨眨眼睛。「对了,等会儿进去,不要忘记把门关上,啊!接我的车子来了——」
美人说完,真有一辆艳黄色的法拉利驶近。美人朝车子挥了挥手,驾驶抱着一把漂亮的艳红玫瑰下车,冲着美人喊了声:「nanako(奈奈子)。」
是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子。雨初傻眼地望着nanako扑进男人怀里,仰头接受他的颊吻。
「好想你喔,Peter!」
两人又亲又抱了一会儿之后,nanako坐上副驾驶座,开开心心出门去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雨初大惑不解地瞪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宋里尔放任自己的女友跟其它男人约会,而且还是从自家门口离开——
有钱人的感情思维,果真不是她这个穷人家小孩可以理解的。
她一边摇头,一边换上拖鞋走上水泥做的楼梯。等她头高过扶手之后才看见,老天!这么多名车!
整个一楼,俨然是个车库——她探头张望,光视线范围,就看得到三辆价值数百到上千万不等的房车——更别提后边她看不到的地方,究竟还停了几辆!
吓死人了!她捂着心窝想着,谁想得到这么平凡无奇的三楼透天别墅里边,竟藏了这么多辆贵死人的车?
有钱人的世界,当真难以想象。
等进了二楼,她又一次吓得说不出话来,这回不是看见什么贵死人的东西,而是屋子的主人——
上半身赤裸,仅穿着一件灰色棉裤的宋里尔,一手拿着毛巾擦头,一手拿着iPhone说着:「好,我等会儿会过去看一看,大概一个小时……嗯,待会儿见。」
老天!他身材有够棒!雨初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目光完全没办法从他肌肉结实浮凸的身体移开,不管是二头肌、胸肌还是腹肌,每一寸起伏都无比完美,看起来弹性十足,再配上他晒得黝黑的肤色——她微张开嘴喘息,简直是在诱人犯罪!
以前在报纸上看见女人强暴男人的新闻,她总觉得荒诞不经,直到看见宋里尔,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有可能的!
要不是自己自制力够强、理智够坚定,她双手微抖地想着,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扑上去了。
讲完电话的宋里尔回头,正好望见她陶醉痴迷的表情,他不出意料的挑了挑眉。袁雨初的反应,在他早就是常态。可以说他从读幼儿园开始,身边的同学,甚至是同学的妈妈、姊姊,就开始有那种——彷佛他是好吃的糖果,恨不得把他全身衣服脱光,从上到下彻底舔一遍——的眼神在看他。
等上了小学、中学,情况更是严重。
宋里尔打小在日本念书,在他小六的时候,已经有国二、三的大姊姊们会在他上学或放学路上堵他。而他的第一次,也就是被这群大姊姊其中之一拿走的。
他知道自己好看,而且也相当享受女人的恋慕,只是这个袁雨初,他现在终于想起她来,就是上星期四打他手机要约他见面的「普普通通」——这是他帮她取的昵称,在他挂她电话之后,他就在她号码上键入这个代称,意思是不用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外貌已经变成他愿不愿意花时间的标准。不是自夸,而是喜欢他的女人太多,从他家门口开始排队,可能绕地球一圈也排不完。要不稍微筛选,他哪有那么多时间!
他反过来打量她——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黑管的清亮,从手机里头听,他以为她应该长得更加冷静,看起来更道貌岸然才对。
没想到本人是一个皮肤白皙、身材纤细,有着一双湛亮眼瞳的清秀佳人,或许称不上绝世美女,不过相当耐看,只是——他望着她身上灰色套装,真是朴素得教他头皮发麻。
从小他就喜欢刺激的人事与物,最忌讳无聊与呆板,雨初这身打扮,正好命中他最讨厌的几项事情之一。
爸也真是,又不是不知道他讨厌什么,派她来的时候,也不提醒她换件衣服再来。他心里想。
他不认为自己的要求是吹毛求疵,他只是觉得,她如果出发前能换件有设计感一点的洋装,或者头发上个卷子整理一下,至少会让看着她的他,觉得赏心悦目一点。
女为悦己者容,很基本的道理不是?
看她一副人衣合体的模样,他忍不住怀疑,说不定她衣柜,清一色是这种非灰即黑、中规中矩到令人叹气的衣服?
真是可怕。他放下手机,大剌剌往深色的沙发椅上一坐。「来吧,我爸要妳跟我谈什么?」
直到这会儿,她注意力依旧在他壮硕结实的胸肌和腹肌上头。就像小孩子见到喜欢的东西,总会忍不住想凑上去摸摸碰碰、亲热一番,她这会儿的感觉也一样,得竭力克制油然生起的冲动——
这经验对她来说,是新鲜也是恐怖。她一直认为自己很有自制力,从她毅然放弃心爱的美术,改念她毫无兴趣的企业管理就可以发现,为了家人,为了实现爸妈多年的愿望,她可以牺牲自己诸多喜好,而不觉得可惜——但这一刻,望着宋里尔,她脑中头一回出现「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了」的念头。
她脑中出现极可怕的想象——如果就这样不顾一切扑上前,碰触他赤裸的胸膛、他的脸、他的嘴……
「袁雨初。」
一声叫唤,蓦地打散她脑中的绮思。她吃惊地看着他挑起的眉头。怎么了?他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宋里尔高跷着二郎腿,酷帅地望着她问:「我爸要妳过来,应该不是叫妳来发呆的吧?」
啊,对!她猛眨着眼睛。直到这时才想起来意,不禁面红耳赤。老天,难道她从进门到现在,就只做了一件事——看着他?
她暗抽口气,想不到干练利落的自己,也有如此不专业的一天!
彷佛是为了翻转宋里尔对她错误的第一印象,她忙换上公事公办的表情,想拿出自己的名片作为开场白,只是她低头一看才发现,咦?公文包呢?
回头张望,才在沙发椅边看见自己的公文包——老天,它什么时候跑到那儿去的?
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可见眼前跷腿而坐的俊美男子,造成她多大的震撼与诱惑。
她的手足无措宋里尔全看在眼里,说真话,他觉得满有趣的,明明对他着迷得要命,却又要强装出镇定的表情。
看在她这么努力的分上——他挲着下巴想着,让她多待一会儿好了。
他本是打算听完她的来意之后,就马上请她离开的。
「想喝点什么?」他问。
正在掏名片的她呆了一下。「啊?对不起,你刚说什么?」
「我问妳要喝点什么?」他起身走向厨房,穿着灰色布拖的脚,在深色木作地板上移动。
两人目前所处的空间非常通透,客厅与厨房仅仅隔着一座吧台。他打开冰箱,念了几个选择。「有苹果汁、红茶、啤酒、白开水,跟现煮的咖啡,妳要哪一个?」
听见最后一个选项,她眉眼突然亮起,但是——「我没闻到咖啡味?」
「因为我还没泡。」他慵懒地伸了下懒腰,那均匀起伏的肌肉,活似优游丛林里的黑豹。
雨初又看傻了眼。
「要不要?」他摇了摇手上的咖啡豆罐子。
她眨了眨眼睛,提醒自己不能再恍神了。
专业一点,袁雨初。她在心里吶喊着。
「——还是不用了,给我白开水就好。」
他皱了下眉。「干么不选咖啡?妳明明一副很想喝的样子。」
「我是想喝——」她把玩着手里的名片,犹豫是该挑白了说,还是保留一点。
不过一想到不说清楚,说不定就得硬着头皮喝下不甚美味的咖啡——她想算了,还是大胆一点,少讲些违心之论较妥当。
于是她接着说道:「但很怕喝到会让我失望的咖啡。」
换他惊讶了。依她打扮,他以为她说话会更保守小心一点。
说不定这人有着大胆不羁的灵魂,只是一直藏在保守朴素的装扮底下——
可能吗?
不可讳言,她直白的回答伤到了他自尊——他向来讨厌被人瞧不起。
「这么说,妳是咖啡行家?」
他说这话时,虽然脸上挂着笑,但隐不住口气里的不以为然。
他这个反应,对雨初来说也不算陌生。
看来只能露一手了。她放下名片走到吧台后边。「介意让我来吗?」
他定定看了她半晌,然后双手环胸,退开。
他现在表情,已明显带着挑衅。他不相信她能泡出多好喝的咖啡。
雨初呼口气,稳定下心神后,开始烧起热水。看得出来宋里尔在她进门之前,已打算帮他自己泡杯咖啡,一只深黑色锻铁制的茶壶已经装满水放在炉口上。
宋里尔沉默地推过手冲壶。雨初掂了掂,发觉跟自己家里用的重量几乎一样。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其它工具,诸如咖啡杯、磨豆机、双孔滤杯等等,全部准备妥当。
见她折迭滤纸的架势,他心里想着,满像一回事的。
水一烧开,雨初开始一连串动作:把水注入手冲壶、温杯、温壶,嗅一嗅确定咖啡豆的品质,把磨好的中度咖啡粉放进滤纸,然后吸口气,稳稳地拿起沉重的手冲壶,以距离咖啡粉三公分左右的高度,缓缓注水。
细小的水注从中心开始画圆,宋里尔探头,看见咖啡粉表面出现汉堡状的膨胀——这是萃取咖啡最重要的时刻——雨初放下手冲壶,静等大概三十秒钟,接着第二次注水。
看着她专注的眉眼,还有毫不多余的动作,宋里尔不得不承认,她是行家。
从她执手冲壶的位置就可以看出,这人冲咖啡的次数,肯定不下千次。
她才几岁,已经练了这一手好功夫?宋里尔对她好奇了起来。
第三次注水结束,雨初移开滤杯,倒掉事先注到咖啡杯里的热水,再倒了一杯咖啡到宋里尔面前。
宋里尔也不客气,端起闻了闻后,慢慢啜了一口。
一股温润,咖啡特有的风味立刻弥漫鼻间,他惊讶地再啜一口,喝了这么多年咖啡,他还是头一回喝到如此香醇、近乎完美的咖啡。
尤其咽下后,那残留在口中的醇浓香气,更是美好得让他叹息。
单她这手冲泡咖啡的功夫,他想,就足够让他另眼相看了!
「还满意吗?」雨初自信满满地看着他。
他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现下是品尝咖啡的最佳时机,他完全不想浪费时间说话。
直到杯里的咖啡全数喝尽,他才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她。「妳想不想到我这儿工作?」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仍喝着咖啡的她皱了下眉头。
「我想聘妳来帮我煮咖啡,薪水妳来决定,只要保证我每天一醒来就喝得到。」他意犹未尽地望着已经见底的咖啡壶。要是每天都有这样一杯咖啡,只能说是天堂!
原来如此。她轻笑了声。「承蒙你的抬爱,不过目前,我仍是以『东晨国际』的工作为重。」
「我不接受妳的拒绝。」他把喝光的咖啡杯还有咖啡壶全部拿到水龙头下清洗。「等着看好了,妳早晚会过来帮我做事。」
或许是财大气粗,他认为所有他人的「才能」,都是能用钱买到的。
看着他执拗的模样,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可以跟他条件交换?以帮他冲咖啡,换他回「东晨国际」工作?
妳想他会答应?理智冷静分析。她摸了摸头发,也知道自己太异想天开。
何况她已经订好机票,等「东晨国际」的工作交接完,三个月后,就要飞到拉萨,亲自用她这一双眼,观看已经存留千年的古寺壁画。那是她多年来的梦想,不可能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即使是宋伯伯的心愿。她在心里对宋伯伯说了声抱歉。
「言归正传。」她走回客厅,再一次拿起自己的名片。「我再一次自我介绍,我叫袁雨初,是『东晨国际』企划部副理。」
「妳刚说过了。」他接过名片往桌上一放。「所以呢?妳要跟我谈什么?」
「是这样子的,」她开始说出拟好的说词。「我想宋先生应该很清楚,『东晨国际』在宋董事长的带领下,不管是进出口贸易方面也好,连锁咖啡馆的经营也好,饭店也好,表现都极为出色。可是,几天前宋董事长找我到他办公室,向我坦承他多年来的心愿,并且期待我能做到——」
她说得头头是道,他却听若未闻。打从她开口说出第一句时,他已经猜到她的来意,她是来劝他回东晨。
这件事,从他研究所毕业,爸不知提过多少次;开始是暗示,后来是明示,最近这两年,父子俩还曾经为了他不回东晨,而吵了好几次架。新鲜的是——他望着雨初深思,爸还是第一次托人当说客。
若是找阿姨舅舅来说也就算了,爸竟然派了一个他没看过也没听过的「东晨国际企划部副理」?!
为什么是她?他玩味着。是她对说服人特别有一手,还是……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老爸该不会想撮合他们两个吧?
这个想法让他「噗」地笑出来。
老爸也把他的胃口想得太好了,望着她平凡无奇的灰色套装,并不是身分证上写着性别女,他就能接受好吗?
他在笑什么?雨初打住。她低头检查,确定自己衬衫扣子没少了一颗,腿上的丝袜也没裂了条缝。他刚刚的笑,是针对她吗?
「说完了?」他手一摊。
「还没。」距离她说完最少还要五分钟。她继续说:「我星期五那天曾经到『Lille』看过,它是家非常棒的店,我很能理解宋先生你对『Lille』的不舍。但我觉得,拥有『Lille』,跟回『东晨国际』,两者可以同时进行——」
宋里尔一脸不耐烦地挲头搔耳,像是确定自己已经听够了,他突然起身坐到她身旁。
她蓦地合上嘴,僵直地望着他俯近的俊脸。
老天,光是这样的距离——两人之间堪堪能再插进一个人,她已经感觉得到他的体温,还有那似有若无的肥皂香气……
噢,我有可能会窒息——她心脏狂跳地想。
彷佛觉得她反应很有趣,他甚至伸手捧住她的脸。
这下,她真的忘了呼吸。
她眨巴着大眼睛瞪着他。
「这么可爱的小嘴,一张开,却尽说些无聊事……」他一脸可惜地摇头。「妳知道吗?其实人的嘴,还可以做一些……更舒服的事。」
她紧张地望着他越俯越近的嘴巴,她呼吸急促地想——不会吧,他不会是想吻我吧?
「妳脸很红喔。」他长指轻刮她脸颊,声音温软似蜜。
他的嘴就停在她唇上一公分处,温热的鼻息简直要把她给烤熟了。
不行、不可以——他们还不是那种关系,她脑子紊乱无比,理智拚命在推拒,情感却欢天喜地。
我我我、不管了!
就在她理智绷散前一秒,他突然挪开双手,抽回身子,有趣地望着她仰脸闭眼的动作。
就差那么一秒,她就亲上去了!
「妳想做什么?」他露出无辜的表情。「想吻我?」
被耍了!她猛地张开眼,脸倏地爆红。
我的妈啊!她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表情,仰着头一副要亲他的样子——她恨不得立刻冲去厨房拿把刀杀了自己,或者杀了眼前人!
可恶的宋里尔!她在心底大叫着。
「你这个——」看在礼教,还有他体内一半的宋家血液的分上,雨初硬是忍下了几快脱口、足有三千八百万字的痛骂。
她从来、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也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糗!
宋里尔这个臭王八蛋,竟敢用肉体做这种卑鄙下流无耻的色诱举动;最气人的是,他现在竟还敢在她面前露出天真无邪、与世无争的笑容!
「嗳,妳表情不太对劲喔?」他装出很关心她的表情。「怎么脸忽红忽青的,需不需要送妳去看医生啊?」
「不需要!」被他这么一闹,她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词,这会儿也说不下去了。
她满脑袋只想离开这儿,找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好好发泄她的怒气。她双手握得紧紧的,再继续待在这儿,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举动!
「嗳,不过就是亲不到,别这么生气嘛。」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硬是不让雨初罩上公事公办的面具。「不然我们条件交换,妳每天来帮我煮咖啡,我就每天给妳一个,会让妳双腿发软、全身酥麻的法式深吻——」
这么挑逗她,他纯粹是觉得好玩,也是估料她应该不会做出多激烈的响应——以两人的身分差距。可是她接下来的反应,却大出他意料之外!
「你混蛋!」她豁出去了,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是一阵猛打。「就算要把我的嘴巴割掉、烂掉、缝起来,我也不会让、你、吻、我!」
打骂完后,她气急败坏地抓起自己的公文包,头也不回地奔下楼梯。
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宋里尔难以自抑地爆笑,瘫在沙发上,久久坐不起身子。
妈啊!他连连拍打着大腿。谁料得到一个穿着朴素灰套装的平凡OL,竟敢抓起抱枕痛打自己老板的儿子,还大骂他是混蛋!
她真的太有趣、太跳tone、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他想再见她。
虽然她的打扮很恐怖,但她很好玩,基于这点,他愿意多费些时间在她身上。
他一边揩着眼泪,一边拿起被他放在桌上的名片。
爸托她来说服他是吧!
也就表示,她还得再想奇招来说服他。
他脑子转过好几个捉弄人的点子,不知道她见了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这阵子有点无聊,他想,正好抓她来填补空档。
「是妳自己送上门的啊——」收好她的名片后,他继续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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