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来贺喜的人多,庭前几十桌宴席自晌午一路吃到了晚上,还有批人赖着不走,直吵着要闹洞房,看新娘。
府里佣人被烦得受不了,只好向留宿府内的御史夫人——樊湘芩求援。
“管他们去。”正在客房重新梳妆的樊湘芩一睨。“反正那几个人也就那么点胆,要不是知道樊康脚不舒服不方便见客,他们哪敢在外边吵嚷?”
“但是……”管事的徐伯还有话想说。
樊湘芩手一挥挡下了。“要不你回答他们,将军已经跟他的小娘子同床睡去了,看他们还闹不闹洞房?”
徐伯听懂了,恶人还需恶人治。在朝廷,樊康讨厌吵杂、不讲情面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皇上下令,他也常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挡了回去。
“小的知道了。”徐伯一弯身正要退下,又被樊湘芩一句喊了回来。
“等一等——”樊湘芩转过身来。“樊康人呢?”
徐伯想了下。“刚才看还在书斋那儿”
她就知道!樊湘芩将梳子重重一搁,拉着贴身丫鬟到书斋赶人去了。
樊康这厢,正和姊夫白应然商讨军中大事。白应然年纪三十有七,生得是一表人才,面如冠玉。当初贵为御史的白应然上樊家求亲,樊康还觉得难以置信,以白应然条件,怎么会看上他那个好动又贪玩的姊姊?
不过婚后证明,个性活跳莽撞的樊湘芩配上温柔敦厚的白应然,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樊湘芩一冲进书斋,指着两个大男人鼻头便骂道:“你们给我说清楚,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杵在这里不回房?”
穿着银灰长袍的白应然接话:“是皇上嘱咐我来问问樊康意见。”
今儿一大早的婚礼白应然还在宫中,没赶上。早朝后皇上召他进御书房,向他询问樊康的伤势,并且托他捎来讯息,要樊康帮忙想想如何处置。
晚膳后两人关门细商,竟也聊到了这时辰。
“你不要跟我说宫里的事,重点是你——”樊湘芩一挥衣袖,转向自个儿弟弟。“你忘记你今天是什么身分啦?”
他当然知道。樊康皱眉。“我今晚不打算回房。”
“不准。”樊湘芩跺脚。“你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回去洞房。”
“大姊。”樊康还想跟她讲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脚伤着,你说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樊湘芩早准备好了。她开门接过婢女手上的包袱,回头往弟弟桌上一放。“脚伤严重是吧?我这儿备有图数本,大可供你照本宣科。”
白应然突然“噗”地笑出声。瞧他的表情,似乎已经知道包袱里包了什么东西。
大姊到底在说什么?樊康解开包袱,里头就像樊湘芩说的,是几本灰扑扑的画,他翻开一看,吓了一大跳。
里头竟是一张张香艳至极的春宫图,而且全是些男人无须屈着腿就能交合的姿势。
樊康赶忙将书合上。
“大姊!”
“叫魂啊!”樊湘芩掏掏耳朵。“总而言之,人已经娶回来,画也帮你找好了,我可不许你在这节骨眼打退堂鼓。”
樊康揉着隐隐作疼的额,怎样也想不到大姊一个妇道人家,竟有办法张罗来这种——教男人看了也脸红的春宫图来!
白应然一瞧樊康,察觉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湘芩,你先回房去,我来跟樊康好好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在樊湘芩想法,成了亲接下来就是洞房,反正就照着图依样画葫芦,干么浪费唇舌?
可一瞧夫婿表情,她闷闷地点了下头。“好啦,我先回房,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今晚无论如何不能让樊康在书斋里过夜。”
白应然点头允了她后,她才甘愿离开。
樊湘芩刚走,樊康就发难了。“我真搞不懂姊夫,你当初……怎么会看上姊姊?”
“你不觉她很可爱?”白应然脸上浮现一抹赧意。“那么好强、独立,什么事都想揽在自个儿身上,偏偏又心软得跟什么一样”
这他可看不出来,樊康摇头。对于姊姊,他向来只有“头疼”、“难对付”这几个念头。
真要说的话……樊康脑中浮现一张小巧秀丽的脸蛋,他认为他的新婚妻子才真是名副其实的“好可爱”。
“算了。”樊康不愿在话题上多琢磨。“总而言之,要麻烦姊夫帮我跟姊姊说一声,我不想那么早洞房。”
“为什么?”白应然一脸讶异。
樊康表情微赧,要他坦白了说,还真有些尴尬。
“‘冠梅’她……”他比划了下。“长得非常娇小,我不想吓坏她。”
白应然恍然大悟,原来是怕“弄坏”了人家。
说真话,樊康不提,白应然还真不觉得好奇。这新娘子到底长得多娇小,才能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勇猛将军如此苦恼?
“但你老待在书斋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你还是回房去睡,湘芩那儿我去跟她解释,要她别逼那么急,多给你们几天时间熟悉熟悉?”
“这主意倒不坏。”樊康认可,随即又问:“对了,姊夫你当初看见姊姊,到底是怎样一个心态,才会让你认为你非她不娶?”
“你怎么突然想问这个?”白应然好奇了。
樊康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应然呵呵笑。“看样子,你似乎挺中意你的小娘子,不然你不会问我这个。”
他猜对了,樊康黝黑的脸上染上两抹赤红。
“我啊,当初所以想娶湘芩,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喜欢她,想保护她。”白应然抬手阻止樊康的抗辩。“我知道湘芩很多举动教人看了摇头,可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妥。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一番好意,基于这点,我赞同她。”
樊康一望刚被他合上的春宫画,暗扮了下鬼脸,只能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那他的小妻子呢?今儿整个下午樊康时不时忆起水清那双眼,还有她坚持要搀扶自己的认真表情……
他心头这点惦念,就是所谓的“喜欢”吗?
“喜欢其实没你想的复杂。”白应然离开前多补了两句。“一句话,舍不得见她难过。只要她能永远开开心心对你笑着,你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喜欢就是希望她快乐——待姊夫走后,樊康还坐在原位细想了许久。
感觉还不是那么清楚。不想了,他推开椅子站起。
“全秀。”他抓来拐杖边走边吩咐道:“灯笼提着,我要回房。”
一整个下午樊康没再回来,婢女们也乐得清闲,就晚些帮水清端来晚膳,拎了几桶水供她洗沐后,没再进门看过她一回。
水清小睡片刻,醒了,不敢出房间,傻坐又觉无聊,便开了行囊取出丹青墨笔跟绣线。在画画刺绣两件事上,水清可说是不出世的高手,她手巧又耐得住烦,常常一绣就是一、两个时辰。
新房里,几盏红烛映亮了她手上的绣绷。这会儿她专心一意绣着的,是只凛凛生威的金狮子。她之前在绣坊听说狮子是吉瑞,想说绣个荷包送将军,说不定他会喜欢。
樊康进门,就是瞧见她安安静静的模样。桌上丹青墨笔斜摆,她巧手不住翻飞,每刺进一条金线,她就拉了一条红线紧压盘缠。
跟在一旁的全秀往里环顾,不见婢女踪影,他皱起眉提醒了句:“夫人。”
“啊!”水清专心,突然有个声音,吓了她一大跳,手里绣针来不及停,狠狠朝自个儿掌心扎了一记。
樊康一见,忙撑着拐杖来问:“没事吧?”
“没事……”水清怕弄污了绣片,还撑着先把绣绷放下才抓来帕子止血。
“我瞧瞧。”樊康抓近细瞧,一丝红血自她掌心冒溢,口子不大,但刺得深,血才会直流不停。
他转头瞪了全秀一眼。“都是你,没事喊那么一声做什么?”
拿药来的全秀陪着不是。“夫人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
“不不不,是我不对,”水清急忙接话。“是我绣得太专心,没听见大人进来。”
樊康这才记起。“婢女呢?”
话声刚落,三名婢女正急着往里冲。“大、大人……”
这会儿时间,她们以为樊康不回房了,三个人才会偷懒躲到旁边小间打瞌睡,怎么知道——
三个人瑟缩地站着,樊康也不说话,他先帮水清抹好了伤口,才抬眼看人。
“怠忽职守,你们说,我应该怎么处置你们?”
樊康声音不大,口气也不凶,但那双熠熠闪着冷光的眸子,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全腿软跪了下去。
“大人——不不不,将军,请您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人……”水清也吓傻了,她在杜家素来只有道歉的分,哪曾见人在她面前跪着。
他望向水清。“你怎么说?”
她望着他连连摇头,要不是还惦着自己假扮的身分,她早陪她们一块跪着求饶了。
一瞧水清模样,樊康大概懂了这三个婢女何以如此明目张胆,她根本没点当主子的派头,难怪她们敢骑到她头上。
他帮她下了定夺。“念在你们是初犯,饶你们一次。再不知悔改,下一回可不是跪跪就能了事。”
“是,小的知错,谢大人开恩。”三名婢女连连磕头。
“夫人不用谢?”他冷冷提醒。
“还有夫人,谢谢夫人不怪罪——”
“下去。”
“是。”答完,三人快步奔出新房。
门一关上,房里突然变得好安静,气氛也变得凝滞了起来。
水清缩着肩膀偷瞧着樊康,不免觉得局促不安。
现在该做什么?她眼珠慌张地转了两圈,接着想到他身上有伤,忙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大人歇腿,渴不渴?我去帮您倒杯茶……”
见她团团转的习性又起,樊康手一伸拉她回来。“坐下。”
水清得令,乖乖坐着像个小兵,两双小手小脚摆得多整齐。
他并不想见她这反应——甚至可说,全天下人怕他无妨,唯独就她一人不行。
他看着她认真问:“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松跟我说话?”
咦?水清倏地抬头。
他又说:“我不喜欢你怕我的样子,我真那么可怕?”
不可怕。她摇摇头,见他指指嘴巴,才知道他要她用嘴巴讲话。
她咽了咽喉头。“我是慌……不是怕。”
“慌什么?”
慌……她眼一瞟红滟滟的帐褥,再一瞟外边天色,心中所思不言自明。
跟他想的一样。樊康搔搔耳朵。“我坦白说好了,其实我不打算回房的,我根本不急着跟你洞房,我现在会回来是因为……嗳!”他实在不想跟她解释书房那一场闹剧。“总归一句话,我今晚不会强要了你,你不用担心。”
但是——这跟舅母交代的不一样?!她支吾道:“我舅……我是说我娘,她再三说过,洞房很重要?”
“你娘行前说的?”他看着她。
她点头。打从她答应代嫁,舅母就不断不断在她耳边提醒,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怎么说?说我们没洞房,你就不算我名副其实的妻子?”
对对对,舅母就是那样子说的。她用力点头。
“你管她去。”樊康本就不太搭理世俗人的礼教规矩。“我早说过了,你进了我们樊家就是我樊家人,不管洞不洞房,这点都不会改变。”
就说将军是好人吧。水清盈盈笑了起来。可一想不对啊,他现在说的对象是他原本的妻子“杜冠梅”,她这个假扮的新娘子跟人家高兴什么。
接着她又想到了,舅母交代一定要洞房的原因——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万一被将军发现她是假的冠梅,他或许会看在两人同床共枕的分上,饶众人一命。
没错!水清紧张起来,现在可不是安心放松的时候,她得快想办法说服将军改变主意,跟她洞房才行!
“所以——”他轻拍大腿做下结论。“你大可不用紧张,洞房的事等你适应我们将军府之后再说。”
“不行!”她突然喊,吓了樊康一跳。
“什么不行?”
“今晚,您……一定要跟我洞房!”
她是哪根筋拐着啦?樊康一脸惊讶。刚听他说不用洞房,她不是挺开心的?“你不是很怕?”
她是。水清紧咬下唇。可她一定得完成舅母的交代,为了保全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保全她娘!
为了娘——她突然握住他手。“谢大人体贴,但我想……我们还是洞房好了。”
她手冷得像冰一样。他眼朝她微颤的小手一溜,心想她出嫁前她娘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她这么锲而不舍;明明怕洞房怕得要死,还是执意完成?
但再一想,既然新娘子这么主动,他再不配合,似乎说不过去。
他反握住她。“洞房,你知道怎么做吗?”
她连连摇头,一双眼直勾勾看着被他握住的手,将军的手又大又暖,她手被焐得好舒服。
“我娘只告诉我您晓得,全部交给您就对了。”
樊康傻住了。这种话有说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你说说,你以为什么是‘洞房’?”他手指在两人之间晃了晃。“你认为我该跟你做什么?”
这真问住了水清。她一路从红簇簇的帐褥瞧回樊康脸上,试着挤了个答案。“生孩子?”
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樊康叹口气。“出嫁前你娘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吩咐你过了门才能打开来看的?”
“有。”水清紧张地跳起,一下没留意,膝盖撞上桌底,桌子一歪,只见绣绷、装丹青的瓷罐子、画笔一样样腾起,她张开嘴还来不及叫,樊康已一手一个抓回,甚至还有余裕揽住快跌倒的她。
他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宛若千手观音,但人却坐在椅上动也不动。
“你没事吧?”他看着她问:“撞伤哪儿了?”
好厉害!水清惊呆地望着他,直到他摸上自个儿膝盖,她才开始觉得疼。
“喔。”
“我瞧瞧……”
“不不……”水清根本来不及拒绝。
他拉她坐在他大腿上,浑当她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大掌撩起她茜红色的裙摆。只见她白嫩细致的膝盖染了些许樱红,他边碰边看她。“疼不疼?”
她摇摇头,但湿红的眼眶却透露不一样的答案。
“你啊……”他打开刚才用过的伤药,沾了一点在手,涂到她膝盖上。“疼就说,干么这么勉强自己?”
“我想说忍一忍就不疼了……”她蹙紧眉,忍着他揉按时的疼。
横看竖看她就没一点千金小姐样。他边揉着她膝头边想,虽说自己实际见过的千金小姐不多,但推想一下就知道,成天锦衣玉食伺候的富家之女,哪会想要委屈自己。
还是说杜家家教甚严,就连自个儿的宝贝闺女,也不得展露一点颐指气使脾气?
说不定真是如此——樊康压根儿没想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杜冠梅,他一想到她在家可能受了很多规矩绑缚,口气软了下来。
“就跟你说过我不会吃了你,在我面前不需要这么慌慌张张……”
大掌仔细揉着推着,一会儿伤药渗进皮肤,痛感慢慢消失。
水清想告诉樊康她没事了,可头一抬,望见他若有所思的黑眸,再一看他仍压放在膝上的大掌,不知怎么搞的,她身体突觉一阵热。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举动已从单纯的揉抚,变成在欣赏手下肌肤的柔嫩。他大掌轻轻滑过她并没受伤的腿肚,一握便遮住了她大半小腿,又白又滑的皮肤摸起来感觉好极了。
好薄啊……她的肌肤。他手掌忍不住往上溜,方方抚过她大腿前端时,一只藕似的小手挡住他。
他抬头,望见一张红霞满布的娇颜。
“可以了……”她嗫嚅提醒。“那个……已经不会痛了……”
闻言他急忙把手放开,黝黑脸上染上尴尬的红晕。
怎么回事?他老是在说完不会乱来之后对人上下其手——他捂额叹气,亏自己还是说一不二、军令如山的护国将军!
水清匆匆将茜红色裙摆放下,赶着去拿她差点忘了的图。
图就收在木匣子里,外边还扣了锁。水清翻出舅母塞给她的小囊,取了把锁匙转了转,锁头打开。
“那个……”她回过头一瞧摆满丹青罐子、绣绷的桌子,哪里还有空位摆东西?“对不起,我这就把桌子收拾收拾……”
她窘着脸仓皇拾掇桌面,心里恼着,她怎么会变得这么邋里邋遢?!以往她不是这么没规矩的人,在绣坊,她哪一次不是把她自个儿的小位子打点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樊康这时才瞥见绣绷上的图样,他眼神一讶。“上头图是你画的?”
“嗯。”她怯怯点了点头。
“画得相当好。”描在青绸儿上的狮子虽然只以黑墨绘形,但锐利的眼神还有形貌,仿佛下一瞬它就要从布里跃出来般。他顺口问:“跟师傅学过?”
水清摇头,她哪有那个闲钱拜师学画。“画画是我在绣坊的时候偷学来……”她说得顺嘴,一下竟忘了自个儿身分。
樊康听出蹊跷,抬头说:“岳父大人让你进绣坊帮忙?”
糟糕!她这才意识自己说溜了什么。
“偶尔……”她脸发白地解释。“在……绣坊很忙的时候。”
他点点头,又挲了挲还绣不到一半的金线。“这狮子绣——你打算做什么?”
她察言观色,猜测自己应该没露了什么马脚,才怯怯回答:“如果大人不嫌弃,我会把它做成荷包——送给您。”
原来是要送他的。樊康欢喜了起来。“说来,这还是我第一回收到姑娘亲绣的荷包。”
水清惊诧。她一直以为樊康应该颇受城里未婚姑娘爱慕,毕竟他是功勋显赫的护国大将啊!
“我没骗你。自我弱冠之年进了军队,就一路领兵带将,常就是几年没回京城,这一次要不是受了伤……”他看看自己伤臂,苦笑。“婚事还有得拖。”
她跟着望向他手。“大人的伤,好像很严重?”这是她一直想问,却迟迟不知如何启齿,正好他自个儿提了。
他一瞧她。“想看吗?”
她惊讶地问:“可以吗?”
“有何不可?”他豪迈地卷起衣袖,露出层层包裹的伤臂。
她跨近了步,好生看了他伤臂一会儿。“您……是怎么伤着的?”
他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胡虏来袭,我下令要将士们关城门、固守营垒,结果一双小姊弟溜到城外玩耍没人知道,我是为了抢回他们才受的伤。”
樊康心中浮现当时景况。当时单于率军强压城下,万枝翎箭爆射,几乎遮遍了白日,两个小孩儿就手抱着头缩在城脚下大哭,副将何硕力陈他不该冒险,可他一见小姊弟爹娘哭惨的脸,再一听小姊弟惊惶的哭声,他根本没法见死不救。
胡虏擅御射,射来之箭力道之强,几乎透骨。所以他才会伤得这么重,还需要返乡养伤。
他真是个好人!她小手轻碰了碰他手臂,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一定很疼吧,受伤的时候?”
要她这会儿胆敢解开裹布细看,一定可以发现数个大血洞,就布在他粗壮的臂膀跟长腿上。
樊康发现自己很喜欢她这个小动作,感觉好像很心疼他似。
他个儿这么高身体这么壮,向来都是他怜惜人,少被人反着对待。初尝被呵护的感觉——他笑一笑,还不赖。
他放下衣袖。“总而言之死不了,你不用担心。”
这么好的人——水清忍不住想为他多做点什么,好让他开心。
而她会的,也只有那么一样。
她将绣绷捧在胸前说:“以后,只要我有时间,我会绣好多好多的荷包给您,弥补您先前没拿到的。”
他笑了,很惊喜地笑得灿烂。“是你自个儿说的,你做了承诺就不能反悔。”
“绝不反悔。”
“一言为定?”他朝她伸出拇指跟尾指。
“一言为定。”她也伸出自己的尾指跟拇指,勾指盖印。
两人相视而笑。
难得气氛这么好,樊康朝木匣子望了眼,心想这时把话题转开,会不会太杀风景?
瞄见他的目光,她会意地说:“瞧我,竟然都忘了。”
她边说边打开盖子,就在堪堪看见图的瞬间,他突然罩住她眼睛。
“等一等。”
“什么?”他骤然的碰触让她吓了一跳。
“我想提醒你,等会儿你看到的东西,可能会让你很惊讶。”
“喔。”还不知自己会多“惊讶”的水清点点头。
“准备好了?”
接着,他移开手。
她低头,看着他轻轻翻开灰扑的封面,映入眼帘的“奇景”让她呆了一呆。
她震惊地看着图画里衣衫完好的男女。男女单独坐在床上,均向着画外人露出自己的股间。男人腿中是竖着一根跟他手臂般粗的柱物,至于女子,则是张着一个花瓣似的开口,羞盈盈地张着嘴,好像要说话似的。
她——有没有看错?这是什么?!水清望向樊康,觉得自个儿脑袋像快炸裂了一样。
“这就是洞房。”樊康心情也不平静,只是面色黑,脸上红晕没她那般明显。
她惊愕退了两步。图里画的是“洞房”?所以说她得跟将军……那么做?她目光移到桌上画——不不不!她连连摇头后退。不可能!她做不到,她做不来的!
她身子一转就想逃跑,樊康眼明手快拉住了她。
“等等,‘冠梅’,你听我说……”
“不要——大人——我做不到——”
她在他怀里像条小鱼似地扭动,惊慌的泪纷纷滚落。舅母没说、舅母从没说过会发生这种事,要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当初宁可带着娘流落街头,也不会答应代嫁……
“好了好了,你别哭,我早说过我不会伤害你。”
他将扭个不停的她紧紧抱住。他很清楚怀抱跟温暖的效用。每当战马被战场上血腥味熏得发狂,能拉回马儿神智的,只有人温暖的拥抱还有安慰的话语。
“你放心,我就是料到你不可能马上适应,才会说要给你多一点时间——”
这不是给不给时间的问题——她紧抓着他衣襟频频摇头,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而是她没办法,她不可能办得到……
“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累了,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我抱你上床,让你休息……”
“不要,不要床!”她惊慌大叫。
“好好好,不要床。”他抱着她坐下,一只手巧妙地收起图,以免再次吓到她。
樊康怨着岳母大人。也真是的,就算闺房之事再怎么难以启齿,她也不该什么事都不说,就把女儿送上了花轿。
其实杜夫人不是没想到这点——出嫁前一晚她安排水家母女见面,就是希望水清她娘多少提点一些,只是当时水清跟她娘只顾着抱头痛哭,压根儿忘了正事。
水清就这样缩在樊康怀抱,感受他的拍抚,还有他胸口平稳隆隆的心跳。
直到她稳定心情,不再嘤嘤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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