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国力鼎盛,商贸发达,市集因而热闹繁华。承载大唐与异邦商队的水陆商道,从四面八方运来琳琅满目的货品。
远可达西域的陆上商道,不分昼夜都有商队通行。水上商道则百舸争流、千帆竞航,川流不息。
到开元初年,影响国家经济命脉的陆上商道与水上商道,分别掌控在咸阳楼家与长安沈家手中。两家经过先人的经营,家业兴隆,富甲一方,他们不仅是大富之家,更是家喻户晓的商道之主。
就连皇家的衣食供给、官府的粮草调配,也都仰赖楼沈两家的运作,假若失去水陆商道的输给,米粮时蔬无法送到各地,身在长安的当今圣上恐怕也得与百姓们一起饿肚子,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只不过,这沈楼两家十年前相互间还有些交情。
可惜世事变幻无常,新一代楼家当家主事之后,友好局面便不复存在,甚至传出两家交恶的消息。
关于楼家这位新当家的传闻很多,有人说他野心勃勃;有人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霸;有人说他处心积虑,要将沈家的水上商道纳入掌中;有人说他暗中训练死士,铲除对手;还有人说他勾结朝廷命官,私下贩盐,目无法纪。
众多流言使楼家之主—楼定业成为说书先生们谋生的重要话题。
这会儿,咸阳的某茶楼里正有人说着这位大爷不太光彩的传闻,结果被楼家总管逮个正着。
「你说什么?有胆就再讲一句?我家爷儿可是呼风唤雨的陆上商道之主,楼家的商道能远达极西的大宛国,你知不知道这商道上十支商队,有八支都姓楼!没有我们当家,你们谁不是穷得没饭吃?咸阳没有我楼家能被天下人誉为『金城千里』吗?」捂着前日被自家主子赏的熊猫眼,楼家总管楼秀龇着牙对着说书咆哮。
一刻钟前,说书先生正对着茶客们绘声绘影地说着楼定业的「丰功伟业」。
上街采买的楼秀,无意听到几名从茶楼走出的客人,口沫横飞的讨论听到的说书内容,当场变了脸色冲进茶楼,将说书先生大骂一通不打紧,还命令十几个剽悍的手下驱赶茶楼里的茶客。
「把那个说书先生给我赶出咸阳城,别让爷儿见着他!」爷儿要是在此,这说书先生铁定被切成好几十块。到时又要他来收拾血淋淋的尸首,他可不愿意,早点赶走为妙。「通通给我散了!」
仗着楼家商场上的名号,楼秀在当地混得比官府的人还威风,偌大的咸阳城,无一人敢反抗,出了事连一方父母官,也只能笑呵呵地出来向他赔罪。
虎假狐威地赶走人们后,他办完差事才回到府中,就有家丁匆匆来报,「秀总管,安西都护府张都护请爷儿过府饮酒,可是爷儿他毫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商道沿途中的关隘、要塞、城门都由都护府看守,这些手握权力的都护们平日谁也不看在眼里,唯独对陆上商道之主楼定业弯腰奉承,照理官商关系打得好,可是水帮鱼、鱼帮水,偏偏楼定业做事全凭喜好,才不管会不会扫了对方的面子,这点让楼秀一直很是头疼。
「我去看看。」安抚了战战兢兢来报告的家丁,他举步往内院走去。
楼家许多奴仆,包括几位管事,都是楼定业跟随商队西进时,沿途捡来的孤苦孩子。
拿楼秀来说,他八岁时,全家被回鹘强盗杀光,是楼定业救了快要饿死的他,还帮他杀了仇人,因此就算主子喜怒无常,楼秀和府里的许多仆从一样,都认定楼定业是今生唯一的主人,无法容忍别人说一句主子的不是。
不过,除了因恩情而衍生的忠心,府中仆从不敢背叛还有其他原因,就在前两年,一位副总管偷偷出卖商队的消息给一批土匪,害楼家损失惨重,事发后十天,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那名副总管。可以不动声色解决一个人,而官府还不敢追究,除了楼定业,不作第二人想,死前恐怕还受了番折磨。
况且谁都知道楼定业手下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死士,专门替他解决不能搬上面的事,总之,大家对这位楼当家又敬又畏,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楼定业的带领下,整个楼府不但人才济济,连府邸建筑都比别人突出,巍峨恢弘的楼宇,借助地势高高矗立在咸阳城东,自城中心远远望去,楼府霸气的亭台楼阁、绵延三里多的院落,气派得犹如皇城。
提着袍摆,身材粗壮的楼秀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楼府实在大得惊人,自前门到主院后厅,即使跑步前行,也需要不少时间。
若有急事时,这段路更会让人觉得没有尽头。
跑到内院中,通体玄黑而显得阴森的「狻猊楼」出现在面前,楼秀顿住脚步平复了下呼吸,拍拍自己的脸,笑得谄媚地推开了门。
「爷儿……」脸上丝毫没有方才在城中的狠劲,他对着暗处身穿一袭底绣绫纹黑衫的男人卑躬屈膝,声线中有着敬畏的颤抖。
「别来烦我。」懒洋洋地倚靠在榻上,楼定业套着黑靴的双脚搁在小几上,气势犹如一只豹子,即使慵慵懒懒,也让人浑身寒毛倒竖。
「安西都护府的张都护他……」楼秀斟字酌句的道:「他也是一番热情,还望爷儿不要驳了他的面子。」
「面子?我楼定业做事何时还需要这样看人家面子来着,少废话,出去。」安西都护府、西北都护府哪一个不是他楼定业安插在朝廷里的人?哼,他高兴还好,他要不高兴,一变脸,这些人的地位就不保。
他自小就立志独霸商道,所以年纪尚小时就很用心地培植自身势力,不管是他身边的人,还是他安插在朝廷里的眼线,一律疑人不用。
「前两天张都护托人捎信给小的,说这酒宴是为爷儿特设的,专程请来长安最好的舞姬,和波斯名乐师,酒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不感兴趣。」半眯着阴沉的双眸,楼定业一脸无聊地冷哼。心情真差!处理公务、后山骑马、夜宴豪饮,日日如此,想想都让他觉得腻。
心情莫名的不爽!
与静谧幽暗的狻狁楼内不同,外头是秋日艳阳高照,偶尔还有几丝柔和光线透过窗棂射入。
阳光越盛,他越是莫名的烦躁。
「……爷儿,小的想想法子……」
「滚。」
「爷儿,是什么事害你不开心?」今日风和日丽,气候舒爽,商道上也太平无事,主子怎么就不高兴呢?楼秀满腹疑惑。
「今日天气太好,太好了。」好到让他觉得心烦。待在阴暗的狻猊楼里,他才觉得舒服些。
「啥?」有人会因天气太好而心情不好?
「滚!」伴随一声冷厉的喝斥,一只鎏金香炉从黑暗里飞出,目标是楼秀的大脑袋。
在楼定业身边服侍最久的他,十分了解自己这位主子,健硕的身子迅速微挪,躲开足以砸死人的凶器。有惊无险的他忍不住往下瞄了眼,看到香炉落地的那块青石板,出现一个小坑,国字脸上顿时流下一颗大汗珠。
好险啊!
胆颤心惊地摸了摸上次受伤的眼圈,楼秀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家爷儿脾气乖张,什么时候都可能发脾气。怒气涌上,不太爱带兵器的爷儿会将身边所有的东西当成凶器。大到雅致的花器,小到珍贵的玉石,在练过功夫的主子手里,都极具杀伤力。
此时走来一名黑衣小厮,站在三丈开外,低首作揖,颤着声线道:「爷儿,凉州刺史……汪、汪大人求见。」主子脾气是出了名的坏,谁都不想来捋虎须,而他很不幸的猜拳猜输了,只好硬着头皮来禀报。
「不见。他当我是花娘吗?想见就见?」楼定业很干脆地回绝,哪怕来访的人是朝廷正四品官员,此官还正巧管辖着咸阳城,他也不买帐。
「刺史大人一定是为了私运的事而来,爷儿,看在银子的份上,装装样子也不坏。」楼秀苦口婆心地规劝。
「在你的狗眼里,我缺银子是吗?」相当无情的冷斥。
「楼爷,楼爷?汪某来迟了,还请你多多包涵。」汪刺史硬闯到门前,赔着笑脸道。半月前,两人相约在楼府商议私运禁品事宜,可公务出了点岔子,他没能及时赴约,这当然惹恼了不可一世的楼家大爷。
「哼。」身影悄无声息地一晃,楼定业不带一丝笑意地站到盘字纹门前。「约定的时间已过,我不想见到你,私运的事你也甭来找我。」板着冷酷俊容,他斜靠在门框边,狂妄地宣示。
「哎哟,楼爷,误了你我之约,汪某寝食难安,匆匆处理完公务,马不停蹄,连夜奔来此处,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楼爷就饶过汪某这一回吧!我今日特地带十匹骆驼来给楼爷赔罪,这些骆驼每一匹都脚力非凡,能够负重走远。」
这几年,他冒着私贩盐被杀头的风险,把私自开挖的矿产、暗地里收集来的官盐透过楼家的商道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往域外,再经楼定业之手,将换回的金银珠宝收入囊中。可以说,他的把柄和财路都掌握在这个恶霸手上。
因此纵然身为朝廷四品官员,对楼定业,他不但摆不出官架子,还对他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经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汪大人可是朝廷的人,位高权重的,跟楼某之约难怪不放在心上啊。」右手一扬,银黑色的袍角飞起。「楼秀,是谁放汪大人进来的?将那人赶出楼府,不准他再出现在咸阳城里,顺便连这位汪大人一同撵出去。」
「楼爷!」汪刺史皱着眉头,双手摇摆不停。「楼爷!上次私盐收益,我少收一成,给我三成便好,请楼爷大人有大量。」
「这一成我收下,但还是请你离开,楼府地方小招待不起你这位高官。」想得到他的饶恕,可不是区区一成收益就能摆平他眉宇间充满不近人情的戾气。
一见他面貌狰狞,楼秀在抖,小厮在抖,就连汪刺史都不由得抖起来。
「既然楼爷今日心情不好,汪某改日再来,改日再来!楼爷,我是真心向你赔不是的。」
楼定业当着汪刺史的面,重重甩上狻猊楼大门,根本不理会对方的讨好赔笑。
楼秀暗想,若不是有房门挡着,刺史大人恐怕早扑过去抱他家主子的大腿,哭喊求饶了。
「大人,不可急躁,过些时日,待爷儿息怒之后,小的再给你消息。不过,爷儿到时会不会谅解你,楼秀可不敢打包票。」
「唉,秀爷可得多替本官说几句好话,此回失约本官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汪刺史刻意提高声音,好让楼中之人听到他的陈情。「你知道两年前诸葛尚书全家被斩之事吗?」
「这小的倒有听说,诸葛家犯了欺君大罪,被满门抄斩。」楼秀很配合地与汪刺史唱和。
「那是对外的说法,其实诸葛家二小姐漏网在逃,前些日子线报称人就在凉州境内,门下省也是三番五次的下文牒,催促本官捉拿要犯。为了捉人,这段时日,本官可是没睡过一天安稳觉,昨日好不容易寻获她的踪迹,后来在追捕过程中,她跌下山崖殒命,本官这才走得开身。」
「大人,此事小的一定源源本本的禀报爷儿,你放心吧。」
楼秀瞄了眼楼门,好言相慰汪刺史一番,便引领着他出了内院,还给他家爷儿一个清静,免得主子的怒火延烧到其他人。
楼秀在外院与汪刺史闲话一阵,收下那十匹骆驼后,便打发了难缠的汪刺史一行人。
站在楼府的大门外,他举目眺望,咸阳城即在脚下,远处的街衢行人,尽收眼底。
灿烂的阳光从高耸的狻猊楼上射下,巨大阴影似沉重的乌云强罩住咸阳。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楼秀心头。难道今日主子还会发更大的脾气?他才打了个寒颤,就听见府里仆从一阵骚动。
「有人硬闯狻猊楼!」
「把狻猊楼围住。」
「爷儿还在楼里呢。」
哎呀!楼秀一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主子的安危,而是狻猊楼前淌满血迹的画面。他家爷儿练就一身好功夫,一般人可讨不到便宜,再说狻猊楼周围都是爷儿培养的死士,擅闯者必死无疑。
转过身,眼见奴从们成群结队抄着兵器朝狻猊楼而去,楼秀也加快了脚步。
不成,他要在爷儿出手前赶到,否则那人要是死得凄惨,他又得收拾好多天的残局,他不想看到血呀。
「爷儿!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推开挡在前面的数位家丁,楼秀脚下如同踩着风火轮,风风火火的直奔内院。
「楼定业!你害我爹有家不能回,还夺我祖业,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才踏进内院,楼秀便听见狻猊楼前传来相当有骨气的声音。
「那本大爷就让你鬼都做不成。」楼定业嘲弄的吐出冰冷语珠。
楼秀喘着粗气跑到主子身边,审度情形。
只见一身黑袍的爷儿气定神闲立在院子中央;一位手握柴刀的少年,被黑衣死士用长刀格拦在爷儿的脚下,那句饱含骨气和恨意的话就出自他之口。
定睛看了少年的长相,楼秀立即认出他的身分。他是前些日入府的瓦匠,前来修缮几处屋顶……原来是奸细呀!
这下惨了!这小子死不要紧,还很可能连累他们这些下人啊!从爷儿接管陆上商道以来,上门寻仇、暗杀的人,不是今日来一个,就是明日来一双,当他们楼家是集市吗?老拿命来逛。
「楼秀!他是怎么进来府邸的?」
一听到主子这声低沉的询问声,他就打起了冷颤。
完了!楼秀欲哭无泪。爷儿肯定又要拿他开刀了。
「回爷儿,他冒充瓦匠……」
他话说一半,咚的一声,黑袍飞起,楼定业一抬脚就将他踢出半丈外。
「咳咳!爷儿,你的脚法又精进了。」唔,好痛哦。不敢表露不满,楼秀撑住笑脸忍住内伤,从地上爬起来,每次有人行刺,他就头一个遭殃。
「恶霸,你作恶多端,欺人太甚!」少年嘴角淌着血,半边脸肿胀起来,却还指着楼定业鼻子叫骂。
「我知道你是谁,孟家马场的小子。」他薄唇一扬,「我早有言在先,谁要是卖马匹给沈家,就是跟我楼定业作对,你爹不信邪,被押去西域做苦力,算是便宜他了。」
他在阳光下烦躁地来回移动,每挪一步,都带着野兽般的攻击性。
楼定业指着少年,「我不杀你!」弯下身,他冰冷的眼对上少年的,无情道:「我要让你动手杀掉自己。」他有得是逼人活不下去的手段。
他知道自己不讲情面、独断专行的作风,招来诸多敌视,想取他性命的人,如过江之鲫,他丝毫不在乎。
接掌陆上商道,他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黑道惧于他手下的死士无不低头,官员们则依靠他发财不敢违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复仇者不过就像是几只臭虫上门来给他消遣的而已。
「爷……爷……爷儿。」楼府副总管楼枚突然出现在楼秀身后,结结巴巴的开口。他专司楼府见不得光的勾当,通常在楼府后山的仓库内,鲜少在府中出现。
瞧见那张脸上带着惧意,楼定业双手负后,健腰挺直,闭目深吸了口气。会让楼枚如此惊惶,后山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从楼府往东四里的整座山头都是属于楼家产业,为掩人耳目,那些触犯国法的生意和暗中劫来的钱财都放在后山,出事可就麻烦了。
「这个小子给我严加看管,再出什么岔子,后果自负。」他锐利的视线一扫,楼家下人全噤若寒蝉。
待孟家少年被黑衣死士押下去后,楼秀迈出一步,把躲在他身后的楼枚拉了出来。「有什么事快说。」
「是关于前日沈家在四十里外的运河码头的货。」
爷儿指使他抢夺沈家的货物,这么做一来可以扰乱沈家的生意,二来则可制造水路商道不可靠的印象,打击沈家,再趁沈家衰弱时取而代之。
爷儿的目标是,在他有生之年,整个大唐的水陆商道均由他一个掌控。
所以他一直有密切注意沈家的生意,以期不负爷儿的交代,但谁知这一回……
「这事我不是交给你处理了吗?」楼定业左手握着腰间镶金玉束带,昂首走向楼枚。
「小的遵照爷儿的指示,当夜就带人去了……可是……」
可是两个字令楼定业眉头狠狠下压,面露厉色。难怪他今日心绪烦躁不宁,心中无端生起不祥预感,似有什么事发生……果然,现下诸多烂事一个接一个发生。
哼,真是太好了!
「可是……」楼枚被主子的脸色吓得半天吐不出半字。
楼定业失去耐心,「来人!备马,一些人跟我去后山。」马匹很快被牵到他面前,翻身上马,他催促马儿前行,楼秀与楼枚赶忙跟在马侧一路小跑。
「爷儿。」楼枚趁机将事情始末禀告出来,「沈家那批货,有上等的燕窝、雪蛤,还有五十年名酿玉坛春,小的带人顺利把货劫下,可咱们一回后山,刚把货存入仓库,就冒出一个少女,小的……小的猜测她是藏在木箱里,才会没有察觉将她一起运进后山。」
「废物,不过是个女人就把你吓成这样我养你是要干么!」楼定业咬牙切齿地骂道。
「爷儿。」他用袖子抹掉额上冒出的汗水,「这是因为那女人威胁要烧掉咱们的仓库啊!」越想越惊恐,这事不论结局如何,他都难逃主子的责罚,一想到稍后的皮肉之苦,他就胆颤心惊。
小跑着的楼秀,忍不住摇头,为楼枚的命运感到同情。
抖抖金色缰绳,楼定业暗忖,楼枚也算是个得力助手,办事牢靠,脑筋也不算钝,如今竟被一名少女难住,威胁要烧仓库?他倒要看看对方是有什么通天本事。
半个时辰后,见到那名少女时,他意外的怔了怔。
少女十七、八岁模样,身高不及他胸口,双颊粉嫩,好似熟透的水蜜桃,一双秋水瞳眸此刻除了傲气还有些稚气,白皙肤色衬得巧鼻下的双唇水嫩红艳。
入口的滋味一定很好。赶来处理事情的楼定业,脑中莫名冒出这个想法。
他有些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身为掌握水陆商道半边天的一方霸主,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产生这种……冲动。
一丝古怪的燥热涌上,他忍不住想像深深吻住娇唇的感觉。
眸光渐转深浓,他的视线扫过她湖绿彩蝶半臂襦衫下的傲人胸脯,剪裁合宜长襦裙勾勒出婀娜曲线。
少女身材不高,却是玲珑有致,丰腴诱人。
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不过很对他的味。楼定业在暗中评价。
但仓库内燃烧着的松油火把,令他有些不满,觉得这带着浓烟的光线,扰乱他欣赏她的美好。
看她拿着火把,威胁要烧掉他的东西,还毫不示弱地与他四目交会。
比起外貌上的吸引,他发现自己更被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吸引。她秀气的下巴高高扬起,眼角掺杂着一股冷意,很是吸引人。
她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与娇俏容颜格格不入的硬脾气,那让她别有一番味道。
「你就是这一群苍蝇的主子?」举着火把,只手叉腰,悠仁极出色的水瞳瞟了瞟,见所有人都站在黑袍男子身后半步,似等候他发号施令,便大胆推测。
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她在沈家人的安排下,前往临安,在航行途中,她在藏身的木箱里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熟悉的河景没了,船也没了,处在一间闷热的仓库里,又未看到任何一个沈家人,她立刻心生警觉。
沈大当家与她爹是忘年之交,这两年他们见她处境危险,相当保护她,绝对不会把她独自留下,而这仓库里虽有许多沈家货物,却又杂有其他来历不明的东西,重点是,仓库外还有人轮班站岗,从他们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她便明白自己不小心和货物一起被劫,而且对方来头还不小。
仔细思量过,心知自己独自一人恐怕逃不出去,她趁无人发现时,悄悄地从箱子里爬出来,找到仓库里存放的灯油洒了一地,点起松木火把,威胁这群人,要他们的主事者出来谈判,否则她就烧了仓库。
楼定业默不作声,慑人利眸锁定着她,看她到底有多坚强,能在他的压力下撑多久。
不过,这女子真的越来越引起他的兴趣,即使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他瞪视也很难沉得住气,外表娇弱的她非但没有半分害怕神色,还抬头挺胸与他直视。
很好!
结束对她的盯视,他蹲下身,用指沾了沾脚下滑腻的液体。液体以她为圆心,往仓库低洼处浸润。
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他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灯油。」
两人之间相距一丈半,但此距离间的地面湿润,使人不能强攻。
「正是。」悠仁并未屈服于他那彷佛能刺透人心的目光,大声回答。
「你想得到什么?」慢条斯理地接过楼秀递上的手巾,楼定业从容拭着手上的油渍。
「这里是楼家。」她语气非常肯定。
他目光凶悍地瞪向楼枚。妈的,这个蠢才,竟对来历不明的人自报家门?
「我没有,爷儿。」他颤巍巍地否认。
「你用不着看你那些猪头手下。」
深深吸了口气,楼定业别过头来,再次眼神锐利地看向她。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仓库里,九成木箱都出自沈家,有的箱子上还有沈家的家徽……不知前因后果,哼,还以为这是沈家的地盘。」
她这一说,他视线扫了下四周,嘲讽地笑笑。这四年中已经抢了沈家这么多货啊!
「处处为难沈家的人,除了陆上商道的楼家,再无他人。」悠仁朗声说道。之前在长安时,沈四少就常在她和关小白耳边叨念楼家的恶行,她不想听都不行,后来躲在沈家两年,更是对两家恩怨有所了解。
沈家行事光明磊落,治家严谨,不招惹任何是非,唯一的敌人便是处处跟沈家过不去的楼定业。
「姑娘,叫什么名字?」她是沈家人吗?年纪小小,头脑却这么好。
「你就是楼定业吧!」指向眼前气势过人的男人,她不自报家门,倒是先点出他的身分。
两人都想在交谈中占上风,沉闷的仓库里似乎流窜着火花。
「既然明白我是谁,相信你也听说过我的行事作风,我劝你最好打消你脑中的念头。」
「哼,我要烧掉你的仓库。」悠仁冷淡地扬眉,她独自立在漫开的灯油中间,警告着对方,只要有人踏上前来,她便将此地付之一炬。
「烧掉这里,你也活不了,想一想,被火烧会很难看,你的肌肤你的发,都会烧焦变黑。」他镇定的提醒她,手里不动声色地将手巾放开。
沾着污渍的白巾在空中翻转落地,与此同时,飘摇不定的火光里,有鬼魅般的影子,轻巧无声地窜上仓库的横梁。
「不烧,你能送我回沈家吗?」她机敏的反问。
「不能!」很冷绝的回应。
「秋日天乾物燥,火一起,这间仓库绝对保不住,旁边的仓库也会受到波及,比起我的一条命,你的损失可是更多。」她当然不想死,但也不想落在楼定业的手里,情势对她不利,她要努力争取到更多时间逃跑。
她很清楚,楼定业是个极狠的角色,他没有温度的眸子,让他整个人显得凶蛮又冷酷,纵使未将关于他的传闻放在心上,但也很难忽略他可怕的乖张之气,他很容易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说说看你要我怎么做。」黑衣人正无声无息地接近她上方,他稳稳地拖着时间等手下制伏她。
「全城有沈氏的钱庄,派人送信过去,叫沈家人来此处接我。」她必须坚持,沈大哥恐怕已经知道她被劫的消息,她不想让这些关心她的人担心太久。
「要我引狼入室?小姑娘这个条件似乎有些强人所难。」后山绝对不能让外人进出,更何况是沈家人。这里堆满沈家的货物,他会门户洞开让对方来抓罪证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沈家人绝对不会报官,甚至不会追究今日之事,但是这仓库内的所有沈家货物必须随我一同完璧归赵。」只要她平安,她和沈家人根本不会报官,她是朝廷的钦命要犯,报官是自投罗网,还会让沈家陷入重大的危机。
「我怎么信得过……」楼定业猛然顿住。
一道黑影朝她扑去,黑衣人是他专程带上的死士。
「啊」悠仁抬头一看,暗叫不好,刀光已向她头顶划来。
「不可伤她。」楼定业出人意料地喊道。
挑衅他的人,他几乎从未轻饶,而今他却为这个少女破了例。
黑影听到指令,急速收刀,改为出掌,结果延误了时机,给她有了充分的时间反应,她心一横,牙一咬,松开手上的火把。
没想到三支乌黑光亮的箭从三个方向飞来,锐利的箭头穿过火把,将它死死钉在她身后的石墙上。
悠仁猛地低头瞧着脚边的灯油,竟然没沾着半点火星。怎么办?她失去最后翻盘的机会。
她根本没想到,恶霸的手下会如此精锐,让她丝毫都没察觉到,在谈话之间他的手下已埋伏妥当。
头顶上的黑影再次扑了过来,悠仁下意识地回身躲避,却因脚下踉跄倒向满是油污的地面。
楼定业见状,提起一口气,足尖一点,朝她飞奔过来。
这个臭恶霸!失去重心的她心里轻咒。她都要落到灯油里了,这个坏蛋还要踩她几脚!说不定一会儿就将她当成抹布,吸干这里的每一寸灯油。
恶徒!
她死都不能被他踩到,不能!
距地面不到半寸时,她霍然乱挥起手,身子乱摇,以躲避楼定业朝她伸出的巨掌。
啊!怎么躲不掉?她衣领被抓住了。
不甘心!她咬紧牙关,更是用力挣扎。想要制伏她也得付出代价。
「混帐!」楼定业满脸杀气地怒咆。运轻功绕到她面前,是想接住她,然而,她真的很该死!不知好歹,居然没命的乱扭,害他也乱了身形。
扭在一起的两人,纠缠着一同坠下。
嗒!溅起点点油花。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想到双双摔落的两人身子以令人脸红的姿势叠着。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楼秀吓得眼珠也差点掉进油里的一幕正在上演。
少女的唇与他家爷儿的,重重地贴在一起。
双唇接触的那一刻,楼定业彷佛见到眼前有光点跳动着,占满四周,仓库里似被万道金光笼罩。
怎么会这样……时间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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