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黛丽踩着均匀的步伐,穿过大理石雕花门廊朝父亲的书房走去,她的手扶着门板,先作了一个深呼吸才打开房门。律师正站在她父亲的花梨木桌后,一手翻着一堆尚未批阅的文件,另一手则拿着一捆纸张,那个男人个子不高、身材圆胖,而脸色相当红润,头顶上有着稀疏而微乱的淡黄色头发。他正是黛丽想像中的律师样,但是她没想到这人竟然就是父亲的律师。
他放下没拆过的信,清清喉咙,挺直身体开口说道。
“雷小姐,请容许我向你表达我对您双亲之死深感遗憾。”
“谢谢,呃……该怎么称呼你呢?”
“敝姓潘,潘华特。”
黛丽点点头,“谢谢你大老远跑来雷瀚。”
“既然我是令尊的律师,那也是我应做的。”
黛丽直挺挺地站着,等潘华特解释她被要求马上见他的原因,她没办法想象有什么天大的事得要在今天马上解决的,至少不是现在;她才刚接到她双亲从斯堪那维亚半岛回来时搭的船沉了的消息,而船上没有人生还。有什么事不能等到这令人难受的一天过去再说呢?
潘华特一副认真坚持的样子,他摊开了握在左手里的纸卷,“也许你该坐下,雷小姐。”黛丽站近了点,在大桌子前的皮椅坐下,保护性地把手搭在膝上,她瞪着胡乱堆在桌面的文件资料,她的父亲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处理这些杂务的事实着实让她很难接受;她父亲不会再回来做那些她偶尔听他称之为“扮演一个值得人尊敬的绅士工作”的事了,那律师还站着,清喉咙的声音把黛丽从迷思中唤回现实里头。
“不幸的是,您双亲的死并不是唯一的坏消息,雷小姐,我当令尊的律师的时间并不长,他和雷伯爵零售价到北欧之前和我联络过,就我所知,我的责任是整理令尊一些紊乱的财务纪录及一件吓人的任务……既然他提供我的只有一些残缺不全的纪录……”潘律师停顿了一下,扬眼看看堆在她父亲桌面上的通信文件、纪录,还有放在地面上、窗台上,触目可及的房内每一寸空间都是资料,他停了好几秒不出声,像是被他跟前的景象征服了似的。
“问题是,雷小姐,您的双亲已经用光了他们的钱;更恰当的说,现在您的情形是严重负债。”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总数逼近三万英镑的债务,我猜想您也许没办法理解那究竟是多大的数目,所以我准备了一份清单。”他用符合他职业的简洁、清晰的声音解释着。
“显然的,令尊聘请我是当他各方面收支的财务顾问,他签了几份将他名下财产作为借贷抵押品的契约,可是因为令尊的去世,债主们开始催讨贷款,但我们却没有任何动产能还债。”他在这里打住,让他面前的黛丽能了解他说这些话的重要性,“这份清单列出所有已经抵押的东西,而债主们将把这些抵押物收为己有来抵债,您也许会想浏览一下清单。”
他把纸卷递给她,但是黛丽毫无反应,连正眼也不瞧一下那份清单。他苦恼的清了清喉咙,“我想我们可以明天再来查看这份清单,雷小姐。”她点了点头,她动得很轻,连她身上穿着的骑马装的蕾丝花边衣领都没移动半寸。律师把资料文件收拾进他的公事箱,转身踏出门口时,他回头望进昏暗的房间,回想今天在赶来雷瀚的路上所获得的资料,伯爵夫妇只留下一个女儿。今年十七岁,下个月就满十八岁的雷黛丽小姐,这就是全部了。
而看看那个僵直地坐在皮椅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孩,双手紧握着那份列着几乎是她家族一切所有物的清单,黑暗前的最后一比重光线从客房透进来,照亮了她往上卷的棕色长发和忧郁的侧面。即使她是如此苍白而眉头深锁,她外表看来依然像是她传奇的双亲。当他抵达雷瀚时,他原本以为他会看见的是一个做作、嚎啕大哭、含怒申辩、失失,或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昏迷的女孩,他从没想过他会看见一位以坚强的沉默面对这一切的年轻女孩。
叹了口气,潘华特决定多等一会儿,他想或许黛丽会有些问题他能帮上忙的。他并不喜欢传达坏消息,但是他对于自己能够在置身于这种情况下而能善尽职责颇为自傲。至于这件工作,和别件没有两样,只不过他比较不幸一点罢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把工作做好。既然伯爵一向对他相当慷慨,而潘华特又需要他的钱另外再找一位假定是伯爵的委托人并不容易,他决定要尽可能的让新任伯爵夫人开心。
黛丽还是僵直着背,无声地坐在椅子上,华特欲言又止的,终于决定再次开口。“我猜第一批的债主会在一个星期内来索讨抵押品,不幸的是,自从您双亲猝死的消息在报纸上披露之后,我们没办法搪塞或是拖延他们。”他站在门边又等了一下,不确定房内的黛丽会不会回应他,最后他终于关上了门,留下黛丽一个人孤独的在房里。
等律师终于走了之后,黛丽闭上眼睛,强忍着悲伤强迫自己坚强,仿佛只要这么做,她就能停止那些让她软弱无助的突发事件,仿佛只要这么做,她就能摆脱过去这两个小时来她所获知的一切。先是伯特从广场来公布了她父母已经死了的消息,现在呢?又有一个陌生人来告诉她,她们雷家的财产要被拿走作为债务的交换或者是四处散布到英格兰的尽头。
当她今天早上还快意地驰骋在马背上,沐浴在这美好的春天早晨的清香宜人时,她的世界还是原封不动的。为什么在被卷入这可怕、可厌的漩涡之前没有人给她一点预警呢?
一瞬间,她父母的影像浮现在她心头,她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他们正开怀地笑着,互相举杯祝贺,轻啜着法国香槟,结果竟随着他们的船沉重地、慢慢地没入北海的冰洋里。她把眼睛闭得更紧,把突然凝聚在喉里,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再吞回肚里。她的父母总是沉浸在欢乐、幸福和爱中,即使是在痛苦的尽头也是会是很快乐的。
对于父亲处理财务上的失败,黛丽并不惊讶,她甚至可以看见父亲就在她跟前,吃惊地看着她,“我亲爱的黛丽,”他会说,“我分毫不差地付薪水给那位顾问来替我看管一切啊!我为什么要再复阅一次他的工作呢?总不是要我告诉他,他的工作该怎么做吧?”
“喔!父亲……”她的呢喃打破了书房中的寂静痛苦,“为什么您不回来呢?”但她却没办法让自己生父亲的气,她在今天之前一直都过着完美、自在的生活,她是如此尊敬而又崇拜她的父母,而知道父母是永远的走了这件事毫不留情地锥刺着她的心。
伯爵和伯爵夫人的丧礼在两天后举行,这个丧礼用着低调的态度来处理。雷瀚位于距伦敦有一段距离的郊区,黛丽的父母很少参与交际活动,事实上,他们是宁可离群索居,只享受彼此关怀生活的人。
今天来参加葬礼的有一些邻居,熟识的人和黛丽没见过的远房亲戚,还有黛丽过去六、七年来常见到的双亲的朋友。
不过如果雷氏的丧礼是要减低注意力的话,那么它可是完完全得到了反效果,事实上,潘律师对于她父母所属物的外流已经演变成非常自由了,她父母丧礼的第二天,雷瀚就像是被人潮给征服了一样。黛丽站在她卧室的法式门边,看着不断流动着的人潮在宜人的正月气候里进进出出,那些人的手中全部握着表明他们是债权人的文件,当然啦,没有人是入宝山空手而归的。只有她自己的房间和一些家庭常见的必需品留下,没在那天结束前被搬走,上帝保佑,她不认识任何一名债主。
“妈妈从威尼斯带回来的瓶子被拿走了。”当她看见那已经先拿走几幅画的高瘦男人带着那威尼斯瓶子走向他的车时,黛丽喃喃地自言自语。黛丽记得母亲从意大利带回那瓶子时她才六岁。随着那瓶子的消失,下一个要来分防震剥夺她们家产的人出现了。
在这之前,黛丽连想都没想过要知道他们是谁,他们都是些下流的无赖,她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好了。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和先前的那些家伙不太一样,他不像那些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她怀疑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让她看起来比较厚脸皮。最后黛丽决定他一定是已经习惯这种惹人厌的掠夺别人家产的行为了,她没必要对那些在今天来她家的人宽容。
黛丽从骨子里觉得呕心厌恶,便紧握着拳头离开窗边,这些掠夺者根本不关心,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从哪儿来或是它们所代表的意义。
他们会在乎这些物品可能是纪念品、一个回忆或象征着她的双亲曾共同拥有的美好时光吗?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财产的一部分,是用来自夸炫耀用的。他们会这么说,“你知道这个瓶子原本是雷莫甘的财产吗?那可真是个廉价的交易!”这个想法让她从喉底涌起了一股苦意,她一滴泪也没流,也没向别人诉过一句苦。因为那只会让她受更重的创伤。这三天来她紧绷的神经和强打起精神,坚强地面对悲伤让她费尽了最大力气,而她的整个身子现在忍不住的颤动着,这三天的苦难对她来说实在是折磨。
她强迫自己离开这些让她承受太多压力的事物,她再也受不了继续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得意洋洋的寻找他要带走的东西,也不想再听见他们向潘先生吼叫着要求那些他们有兴趣的抵押品,特别是那个最晚到的不可思议的家伙。
越过房间,她习惯性地踏进玄关,但是她却让自己又暴露在另一个梦魇底下……她在房间内是寂静、与世隔绝的,而玄关上则挤满了那些剥夺他们家产的人和一些基于好奇而来窥看的人。
“全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坏蛋!”她这么想着,每个人都在挑选、考虑她们家的私人物品,好象她们家是跳蚤市场似的,他们正忙着把雷瀚给掏空,没人注意溜下楼的黛丽。黛丽快步的下楼,走出那法式大门,决定远离那些人对她挚爱双亲房子令人作呕的蹂躏。
“雷小姐!”潘华特在她后面叫着,跨大步追上她,“我正要派人到您房里告诉您一个消息呢!我们必须好好谈谈,我相信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
黛丽正专心努力着把这些人堆到离她几百里远的地方,所以她显然没兴趣知道潘先生要说什么,“不!潘先生,”她对他喊道,“我需要一点新鲜空气。”她的声音颤抖着,好象是由于潘先生的打扰,她压抑已久的情绪就要让她崩溃似的。
但是潘华特并不放弃,三步并作一步的追上黛丽,“雷小姐,我知道这些对您来说很难承受,”他喘息着说道:“我向您保证,我会善尽令尊所赋予我的职责和期望的。”
黛丽加快了她的步伐,任由她的黑丝裙在通往花园的石阶上拖曳,“我知道你会的,潘先生。但是我现在需要让自己好好静一下。”
“我可以了解,雷小姐,但是这件事刻不容缓。”
“而上次你告诉我的刻不容缓的消息,就是我的父母很幸运的不会因为欠债而坐牢。”
潘华特在草地上停下来,微愠地说。“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雷小姐。至少,你并没有不明就里的被抓走。”黛丽终于停了下来,她想逃跑的计划被雷先生打断了,她已经走到果园的外围,一个至少她能保有几分隐私的地方,但是现在她也无可奈何了,“请继续说下去,潘先生。”她叹道,“好吧,我快点告诉我那个坏消息吧。”
潘华特微笑着挺起肩膀说,“我是要很高兴的告诉您一些好消息,因为出乎意料之外的,我找到一些能够很公平地解决您现在情况的方法。”
黛丽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无论如何,”潘华特继续说道,“你的人生还是要过,你总会参加一些社交活动,然后,你会找到一个合乎您地位的丈夫,您幸运的将成为女伯爵,这是伯爵特别表示要将名衔传授予你的,所以您有很好的机会来选择一位值得托付的人。由于身为女性,您拥有经由结婚的喜悦而忘怀这恼人的财务状况的特权,然而,要完成这一切,您必须要有收入来支出些礼服、仆人以及其他社交一类的东西”
“潘先生,”黛丽瞪大眼睛地说道,几乎为他的谬论大笑出声,“我对找个人生的长期饭票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的双亲觉得这些社交是无情的,而事实上他们把这种事描述得很无趣,所以现在我是绝对不会想找一个丈夫的!我想我宁可保持原状,活得和我双亲仍健在时一样。”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潘华特辩道,“雷瀚是一片很大的产业,光是保持本宅房和所有的房子每年就要耗费至少六千英镑,而其他土地的费用更几乎是前者的两倍。因此当债务完全偿清后,您幸运的话会有几件家具剩下,问题是您要怎么付那些食物、柴薪、蜡烛或是那些随从的薪资呢?我跟管家讨论过雷氏的产业,如此看来,您想回复以前的生活是不可能的。”
“我以为你说的是要告诉我个好消息的,潘先生,你所说的让我怀疑那是个很坏的坏消息。”黛丽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我是的!”潘华特马上接口,露出一脸笑意,“我找到一个雷瀚的买主了。更正确的说,是他找到了我。”
那些潘华特对她的赞叹、恭维一下子就在春天新鲜的空气中蒸发了,黛丽不可置信地瞪着父亲的律师,“要把雷瀚卖掉?”
“我已经和宏伯特先生讨论过这件事了,虽然很简短,身为土地管理员的他也同意如果卖掉雷瀚,您就可以……”
“伯特也赞成你?他也说我应该卖掉我自己的家?”潘华特退了一步,黛丽奇怪的反应,近乎歇斯底里的样子是他没预期到的,她像是要发狂似的,一点也不像她。“这……就是这样子,像我之前向您解释过的,您会需要收入来打点自己,而您又是年轻、可人的女性,这些事会是必要而……”
“不!”
“但是您还是未婚身分,而您会需要一个……”
“不!”黛丽在草地上转了半圈,面对潘华特,她倔强地忍住的泪水凝聚在她碧蓝色的眼中,她凝集如钻石的眼泪隐含着节节上升的温气及不能忍受的心痛。“我看着这群贪得无厌的人不断地一点一滴搬走我父母的一切,而他们之中没有人是真正关心这是他们的丧礼!如果这些人一定要赔偿,而又没有其他还清债务的方法,就让他们把我父母的财产拿走吧!但是潘先生,雷瀚,是我的家!它是我所知的一切,也是一切我想要的。正如您向我解释过的,我父亲留给我两样东西,一个是家族的名衔,一个是我们的家,雷瀚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也是别人不能把它抢走的,想都别想!”
“但是对方愿意付现金,而且……”
“不!告诉对方,不管他是何方神圣,雷瀚是不卖的!不论任何高价都不卖!算算我父亲欠他多少钱,我会找出其他方法还他钱的。”
“这并不是债务的问题。”
“我不在乎,我不管它是什么问题,雷瀚绝对不卖!”黛丽转身,迅速地离开,决定逃离过去这一星期以来令人憎恶的事。她跑过果园,对于拖鞋及晨衣被草沾湿了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绝不能夺走她的家!她不知道要怎么付得起一笔得用雷瀚才够还的债务,但是她毫不在意,那不重要,他们可以带走一切,但是不包括雷瀚!她同意卖出其他的,同意用它们偿债,因为它们原本就是被抵押偿债的,但是雷瀚绝不行,因为她只向潘先生吐露了一半的实情……
雷瀚不只是她的家,还是她的灵魂,它代表着她自己及她所知的一切,她出生时所呼吸到的第一口气,她的第一个游戏天地、花园,她在雷瀚的花园及迷阵中做生平第一次的探险,如果没有了雷瀚,她害怕她连自己都会失去。
潘华特看着黛丽黑色的背影消失在低矮的蜜桃树丛间,觉得更不开心了,他调整调整领带,弹掉长筒袜上的草叶,然后走回房子前面,那个看起来懒洋洋的、随意的靠在门廊前石柱上的人正在等他。潘华特对这人的举止不敢有一丝不敬,纪林侯爵纪查德是不能以随便称之的。早上接到纪侯爵的信函之后,华特就陷入了评估雷瀚与侯爵提供的价钱合理与否的计算中。事实上,他所提供的价钱相当合理,不会太高,合乎他商人般的名望,但是也不会太低,像是要从一名年轻孤女的不幸中牟取利益一样。
“侯爵阁下。”华特向纪查德恭敬地行了礼。
“潘先生,你好。”
“您也好,今天早上接到您的来函……”
“我们边走边谈吧,潘先生。”纪查德提议道,还没等华特回答他就开始向户外走去。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运动运动呢?”华特不耐烦的想着,他已经需要他为追赶雷大小姐而发疼的脚作点治疗了,而现在这个纪侯爵还要他走路运动!他赶上纪查德,重新开始说道:“我先前说过我早上接到了您的信函,但是我必须告诉您,很遗憾的,在我努力向雷小姐说明解释,并试图说服她接受您的交易之后,她仍坚决不肯出售雷瀚。”
“她找到其他收入了?”
“不,阁下,”华特叹道,“我向她解释过她的困境了,但她丝毫不被动摇,对她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纪查德讽刺似的瞥了华特一眼。
“非常抱歉,侯爵阁下,我想或许是我考虑错误,我认为她已经能在这一切不幸之后冷静地面对人生的。她几乎是了,但是当我建议她接受您的交易时,她却显得非常气愤,不太像她,不像我先前见到的她。”他略带歉意地说道。
纪查德考虑了几分钟后说,“我愿意等,潘先生。”
“您愿意等?”华特惊讶地重复纪查德的话。
“新任女伯爵多大年纪?”
“十七岁,阁下,到了今年夏天就满十八岁了。”
“而且,就我所知,还备受呵护。”查德冷静地说道。
“她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相信她连伦敦都很少去过。”
“那么,该是让睡美人醒过来的时候了,她很快就会发现,一旦她和一位年轻富有而需要头衔的绅士结婚,生活会变得容易得多,同时她也会发现,和其他女人一样,伦敦的生活是多么迷人。她将不需要这么庞大的产业来消耗她丈夫的钱以及她的置装费,而且她如果要在周末找点消遣娱乐的话,这里距伦敦也太远了,她的朋友们也不会大老远来拜访她的。潘先生,她会放弃雷瀚的。”纪查德回头看看雷瀚的主屋和触目可见的玫瑰花丛,和那放牧的照面绵羊、赫里福种牛的数英亩的青葱草地,这个地方既不能打猎,又不能在周末提供上流社会交流联谊。
“她会改变心意的,”他肯定地说道,“一旦她决定要卖,马上跟我连络。然而,如果女伯爵如同我所预期的很快的改变了心意,你可以把书面资料送给我的律师,艾查理律师。下星期我会到美国去,可能会待在那儿几个月。”
“悉听尊便。”潘华特点点头,“但是我不懂为什么您相信她会改变心意呢?”
查德用他深灰色的眸子看了华特一眼说道,“女人都是一样的。”然后转身走向他的随从,随从已经替他的纯种黑色骏马上了马鞍,纪查德的身影很快的消失、远去。
黛丽倾斜着身子,额头贴着卧室窗户的玻璃窗站着,她已经对一切感到灰心、厌烦了,她对突然跑进她生活里的混乱人事感到厌倦,而偏偏它们又不肯结束。就像是她人生的重心偏离了它的位置,而她为人生筑的整面墙开始一块块崩解一样。现在她觉得这墙的粉碎声足以震聋全伦敦的人,她觉得奇怪的是,没人听见或看见这阵粉碎的情景似乎变成了她存在的意义了。
黛丽让冷硬的玻璃把她的思考冻结起来,她的生活在过去九个月以来彻底的改变了,有时候她甚至怀疑雷瀚是不是存在过。那一切都变得好远好远,她父母的死仍然深深刺痛着她的心,丧礼后那两个星期的生活依旧让她畏惧着。
黛丽决然地把这些回忆赶出脑海,她告诉自己,她在这里应该是自在开心的。那真是一个上帝的恩典!她的阿姨在丧礼过后不久就出现在雷瀚,并且坚持不让黛丽独自留在雷瀚,黛丽当时并不想离开,但矛盾的是,她却也不想留下。因为雷瀚也在变,变得太快,快得让她觉得很熟悉,又很陌生。也许就像希妲说的,她需要好好修养一阵子,这个念头促使她答应和阿姨到伦敦小住。但是她发现伦敦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没有熟悉的人、事、物,她觉得雷瀚离她好远好远,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好想家。
“黛丽,亲爱的?”希妲阿姨敲敲卧室的门,黛丽还没应声,希妲就开了门走进来了,“我的天哪!你以为你在参加丧礼吗?”她坚持地把房里的烛台一根根点亮。“哦?”她惊慌的说道,“我很抱歉,亲爱的,我知道这一切会勾起你痛苦的回忆,但是有朝一日你会忘记过去,开始你的新生活的。看看你,怎么还穿着家里的便服呢?”
“我今天晚上不想出去,希妲阿姨。”黛丽沉静地说道。
“绝对不行!你最不需要的就是待在家里,为什么你要把自己锁在这片黑暗之中呢?亲爱的,那不像你,你需要有个晚上出门透透气。好了,你要穿哪件礼服呢?”不等黛丽回答,希妲拿出一件丝质礼服放在黛丽床上,“嗯,就穿这件吧,亲爱的,会很迷人的。我会派爱维来帮你穿衣服,不要还站在那里,该打扮梳装了,彼得已经把车准备好了,我跟舅舅在楼下等你。我们已经有点迟到了,我不希望别人认为我们傲慢无礼。”
希妲拖着丝裙走了,黛丽看了床上精致的礼服两眼,就把头转向窗户,像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子,她把脸贴到玻璃上,看着湿落落的街道。有一辆加盖的马车经过,车上的乘客在春天的暴风雨中安然前进,毫无疑问的,他们是要去参加社交晚会或舞会。整个伦敦的人今晚都要出门,虽然每晚都是这样的,现在是社交活动最频繁的时期,每个人都会受邀参加一些社交宴会。但是黛丽最想做的事,是像她希妲阿姨说的,留在家里,把自己锁在她黑暗的房里。
她需要和人群隔离来疗伤,但是那伤痛却长驻在她心中不肯离去。几个星期过去了,几个月过去了,她的伤口还是暴露在空气中、刺痛着。她父母的死,看着她的家被一些无赖掠夺,送走一切,只剩下几名关心她的人,还得要离家,离开她生长的地方,她唯一的家,雷瀚是她精神的寄托和支柱,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雷瀚的样子,和她走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正值夏天,正是蓝天白云,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她本来应该是戴着宽边圆帽,在花园里游玩采花的,但是现在她却在屋里,孤独的从屋里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而传来的都只是她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的脚步声及空洞的回音。此时的雷瀚是空洞、寂寞的,仅存的家具都蒙上了灰尘,它们都是因为被评为价值低下而剩下没被带走的。
当她离开时,雷瀚已经完全变成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和以前敞开窗户迎接着灿烂的阳光、和煦的清风,还有用刚从花园采摘的花束布置得生意盎然的房间都变得不一样了,刚离开时她的心好疼,到现在还是。
门上传来另一阵敲门声,爱维轻轻的滑进来,拿起床上的丝缎礼服,“外面正在下雨,”她说道,“我已经吩咐马丁把您的斗蓬准备好了。”
黛丽转身给爱维一个微笑,每次看见爱维,黛丽都觉得自己是看到一只鹦鹉鸟,不只是因为她的肤色和娇小的身材,还有她在屋里轻快地忙碌的样子,她的手总是迅速动着,而她湛黑的眼睛也似乎不会过久停留在任何地方。她是少数和她一起从雷瀚过来的东西之一,虽然她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但是她的身材依然很娇小,从黛丽有记忆起,她就在雷瀚了,而黛丽最早看见爱维是在她去厨房玩耍的时候。事实上爱维就像母亲一样照顾她,而由于伯爵和伯爵夫人常常不在,爱维就又兼任黛丽的贴身侍女。
黛丽满十三岁后,她父母就考虑替她找一个女家庭教师来教导黛丽的社会教育,但是黛丽坚决的反对,于是伯爵最后决定由雷瀚的成员自己来教育他的女儿,土地管理员,伯特,负责教她马术、数学及阅读。管家山德,教她礼仪。爱维和玛丽,地位最高的两名侍女,负责教她淑女的仪态,包括衣着和谈吐。伯爵赋予他们教养他女儿的责任,还说如果她的女儿被教育失败,那就只好另外聘请严厉的家庭教师及伴护了。没有人愿意雷瀚出现那种严苛的家庭教师,于是每个人都很尽责,伯特、山德,爱维和玛丽尽量选择正规而合适的课程,另一方面黛丽也学习得很快。在这种自然而不压抑的教育之下,黛丽的童年和其他贵族不同,她的童年快乐,幸福而且自由。黛丽走到房间的中央,让爱维帮她打点一切,她知道和希妲争辩是没有用的,况且,她也是对的,黛丽留在家里做什么呢?她无言地套进爱维拿好的丝质礼服里,把手伸进合身的衣袖,然后由爱维帮她把长长的一排钮子扣上。在扣钮子的同时,她的心也关闭了,唯有如此她才能面对那些她不认识的群众。他们不会关心黛丽的伤痛,他们只会注意他人的发型和交际手腕,而这就是黛丽把心封闭的理由。
XXX
纪查德环顾着惠特摩舞厅,表现出一副愉快的样子,韩罗伯递给他一杯香槟,他为什么要回来呢?伦敦和美国是完全不同的,伦敦就像是个顽固的老人家,已经停滞不前没有新意,就像一滩让人厌烦的死水。不过至少查德有纪林让他操心,不像其他贵族,他总是带回新的种子、新的培育作物方法。他致力于让纪家祖传的产业得到最好的利用,而不只是在周末作为那群伦敦社会聒噪女人的交际场所,他让纪林运作,更重要的是,纪林为他赚钱。
“为你回来干一杯。”罗伯举杯说道。
“还有这里。”马威廉附和着,一口气把酒喝掉。“现在告诉我们费城有什么鲜事吧!”查德正在品尝他的香槟,看着人群涌入舞厅。
“哈密尔敦的提案已经送到国会的这件事是真的吗?如果英格兰要给你特殊的贸易权的话,你的船业就更有利润罗。”威廉说道。
“我相信哈密尔最后还是会失败的,”查德解释,“但是我也希望他失败。”
“只因为你的朋友杰佛逊反对他?”
“杰佛逊的眼光放得较远,”查德冷淡的说道,“而我想和美国合作三、四十年而不是十年,所以我会比较希望杰佛逊得胜。财政部书记是个聪明人,但是他不会找门路,我想是他的英格兰情结还没打开吧!”
“听起来你好象是个真正的美国人。”威廉涨红着脸,挫败地说道。
“如果我没有纪林和侯爵的头衔,我可能会是。”
“但是,你现在人在这里,而我是真的很高兴你回来了。”罗伯说道。撇开政治问题,随着查德的眼神往楼梯顶阶看去,另一群人进来了。罗伯瞪大眼睛说道,“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在打算寻找你的下一任情妇了,查德,”他说道,“你才回国两天而已!”
“你是怎么回事,罗伯?”威廉插嘴道,“如果连那些希望赢得他注意力的女人也算在内,那就得一打一打的算了,我是说暂时的情人,是查德在回美国前调情、作乐的对象。”
“那么会是谁呢?”威廉用促狭的神情看着查德。
这些嘲弄的话查德一点也不在意似的,甚至更变本加厉地说道,“你们两个是那种不解风情,对于门口走进美丽女子这种事是不会注意到的。”
罗伯向查德露齿笑笑,“如果是查德你,当然是会注意到的。而那些妈妈们竟然还深信您还在服丧。要不然她们早就把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送到你面前来搏取你的注意力了。”当这群人正想继续他们的嘲弄时,查德却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刚进门的那三个人身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罗伯笑道,“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竟然有女人让查德转头了!”查德看着三个人步上楼梯,前面两个是中年夫妇,在他们之间的,是他从没见过的女孩。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她的确是个倾城佳丽!但是,他却觉得这个女孩尽管有人陪伴,却好象很孤单似的。
她有一头美丽的褐色卷发,柔顺地环绕在她纤细的脖子周围。她光滑的肌肤,就像是新鲜奶油,让人忍不住想偷尝一口,和礼服搭配出色的肤色,一切的一切,她真是个完美的女士,查德看着她,无法自己地起了遐想,她真的是很完美的,甚至连走路的仪态也是。但是她的脸却不像其他来参加舞会的年轻女孩洋溢兴奋与笑容,也缺乏该有的活力和期待。
“别去惹她,”威廉发现查德的不寻常,“她也许是这次舞会里最美的一颗宝石,但是这种情况下,光看外表就知道了,她不是适合你的那种。”查德抬起头,暗示威廉继续说下去,“别说你不是特别喜欢某一型的,查德。”
“也许你应该提醒我,我喜欢的是哪一种。”查德轻声地说道。
“有气质、皮肤光滑、谨慎,而且心甘情愿,一定要是心甘情愿的。”
“用脚趾想就会知道,那些女人对查德当然都是心甘情愿的,别在意他的话。”罗伯对查德眨眨眼睛说道,“威廉最近为石曼云吃了不少苦头不会这样。资助,她真是美得惊人。”
威廉有点生气地把头转向人群,“还是那句话,她不适合你的,查德,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说的话。她真的是个美人胚的,这的确是毫无疑问的,但是除去那层美丽的外表之后呢?她就像是一个十六岁大,第一次参加社交舞会的小女孩,哦,不。”他很快地停了一下,“她看起来更糟,至少那些小女孩还懂得咯咯笑,奉承几句前来邀舞、为她们递香槟的男士们,但是那个冰山美人却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喝着她的香槟酒,不在乎地和那些年长的人谈天、跳舞,连微笑也只是扬扬嘴角。在你和她跳完一支舞之前就会觉得无趣地想逃了,当然了,这是指如果你能够邀动她和你共舞一曲的话。好好想想吧!查德。”说完这些,威廉就朝吸烟室的方向走了。
“看来他真的快被石小姐逼疯了,不过他形容得一点也没错。”罗伯点点头说道。
“当然,其实她如果一点都不迷人也没关系的。”
“怎么说呢?”
“她是个女伯爵,除此之外,高贵又美丽,对其他人来说她是不苟言笑或感到无情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还身价不低,毕竟她拥有女伯爵的名衔。”
“她是哪位伯爵的女儿?”
“雷伯爵。你应该已经听说过那件事了,她双亲去世的时候你应该还在英国。”
“没错。”查德说道,对黛丽这名倾城佳丽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事实上,当时我还打算买下雷瀚。”
罗伯惊讶地瞪着他看,“而她没接受?”
“没有,可是我相信现在她会接受的。”查德二话不说地朝黛丽走去。
当他朝黛丽走去的同时,一迳在想,如果这项小生意能谈成,或许今晚就不会显得那么糟糕。他几乎把雷瀚完全抛在脑后了,已经过了九个月。而从这种情形看来,潘华特劝她卖雷瀚的任务是失败了,如果黛丽真的像他们觉得的那么忧郁、不开心,他想他现在要告诉她的这个交易就会让她小小的脑袋瓜子开心振作起来的。
黛丽手里拿着一杯香槟,站在舞厅和出口中间地带,这样的位置方便她随时加入这一屋子的喧哗,也方便她在待得够久了之后能转身就离开到屋外,由彼得送她回家。
菲力姨丈和其他的绅士在分隔开的会客室里交谊。
当鲍玛芙向黛丽描述那一下午打铁圈球的事时,黛丽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并点头回应,但是这个话题实在是很沉闷,于是黛丽不太专心的听着。显然玛芙对于那位刚从国外回来的侯爵充满了兴趣,玛芙的女儿婕丝,在玛芙看来,是和那位侯爵再登对不过。而今晚出现的侯爵甚至让像玛芙这种已婚妇女也为其魅力感到晕眩。用一只耳朵听着的黛丽正考虑要不要把玛芙的那段侯爵向婕丝求婚的想象当成耳边风,她觉得这整个话题实在是太夸张了。
黛丽仍然含混地听着那群老女人的谈话,她看看舞会的人群,她认得那些脸,那些人每天晚上出席在大大小小的社交场合及歌剧表演的场所。这里头至少有十名男士在她刚到伦敦的第一个月里曾经拜访过她,不过这些人今天晚上都没来烦她,最近也没有。大部分来参加舞会的年轻女孩都会发现有一个叫董乔泊,将来的某一位侯爵,女孩子们对他都很有兴趣,认为他是个很好的对象。而黛丽完全不感兴趣,尤其他们那些无谓的谈论天气、国王的健康或是在那儿看见谁又跟谁在一起了……诸如此类令人反感的臆测对黛丽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她在雷瀚所学得的,并不包括作无意义的言论来让很多人受伤而没有人获益。“唉!”她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一个跟以前一样千篇一律的无聊夜晚。当她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先离开时,她的目光落到一位男士的身上,她确定她没见过他,但是他的态度举止却又有点熟悉。
他正看着黛丽,和她四目交接,他灰色的眼眸隐隐透出一种威严,她被他清澈有神的眸子吸引住了,他长得很英俊,穿着也很有品味,他穿着黑色的套装配上白色衬衫及胸饰,衬着他因日晒而呈古铜色的脸十分好看。他的脸就像他的身材一样,是刚强而不柔顺的,他有瘦长的双颊,宽阔的前额,但是他明亮清澈的双眸柔化了他脸部刚直的线条,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太冷峻,他浓纤合度的嘴唇灵巧地点缀在高挺的鼻子下方,还有一个方方的下颚。
他外形的线条都是刚直的,但是并不让人感觉锐利、不合宜,而像是个雕刻出来的完美神只。在他的套装下,展现出的是合适与合身,黛丽几乎可以看见他肌肉的线条,他的身材很好,胖瘦得宜,他比在场的男士至少都高上一个头。
而这个人现在正看着黛丽,一边向她走来,每走一步,旁边的人都会自动让出一条路让他通过。他似乎有和一般男人不同的气度和魄力,黛丽觉得他像是这个舞会中唯一和她一样有着遗世独立的感觉的人。
这个想法引起黛丽的一阵不安,她怎么会认为这个人跟自己很像呢?她唯一知道的只是他正打算朝自己走来。
虽然她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他,她还是告诉自己忘记那个荒谬的想法,然而她并没有机会知道他是不是来邀请自己。
“黛丽!没错!你是黛丽吧?”跟前突然出现一张遥远却熟悉的脸,所有有关那名黑衣男子的想法被一阵疑惑取代。
“安森?”
卢安森露出灿烂得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在黛丽的粉颊上亲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这个举动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便忙向黛丽道歉。“请原谅我太过轻率的举动,黛丽。但是我发现一个失去连络很久的童时玩伴的兴奋,真的让我失去理智了。”黛丽的脸涨红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舞会上终于出现一个亲切、熟悉的面孔了。
希妲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充满了浓浓的兴趣。首先,从来没有男人敢公开地亲黛丽的,再者,黛丽自从她代父母不幸逝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自在、开怀地笑过了。正当她想叫安森介绍一下他自己时,安森转过身面对希妲,朝她一笑。
“男爵夫人,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卢安森,我的父母因和黛丽的父母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和黛丽也是从小就认识的。哦!我看得出来您对我有点怀疑,我必须请您原谅我的坏举动,我实在是因为看见黛丽太高兴而一时忘了这个举动的不妥当。”再度露出开朗的笑容,安森成功地抚平了希妲的猜疑和不满。
解释完毕,安森再度转向黛丽,伸出手,“有荣幸和你共舞吗?”
脸颊再度泛上红晕,黛丽愉快地答应了。
当两人滑进舞池,玛芙已经忍不住兴奋的说道,“这真要感谢上帝了!”
“为什么说感谢上帝呢?”希妲问道。
“看看您的外甥女吧!”
希妲必须承认,这是自从黛丽来到伦敦后,第一次真正玩得开心,“嗯,他是个年轻而迷人的男性,而且相当有礼貌。”
“的确是的,我觉得黛丽不太懂得如何与陌生人相处,而他又是一个她从小认识的玩伴,看起来他们年纪相当,而且他真的是相当迷人,不是吗?”
“哦!是呀,”希妲同意地点点头,“而且很讨人喜欢。”
“我们一定要鼓励他们。”玛芙说道。
希妲看见他们谈天、跳舞,“是啊,我们一定要鼓励他们。”
安森带着黛丽跳着华尔兹,“你的华尔兹跳得很好呢!”黛丽喘着气说道。
“你也是啊。”
“我想你是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哦!来伦敦之前我很少跳华尔兹的。我在雷瀚学的是古典舞,我只能靠想象来学华尔兹。”
“那你都跟谁跳华尔兹呢?”
“安森!”她假装气愤地说道,“那是个私人问题,我不应该回答你这个问题的。”
“我希望你不是抱着其他年轻健壮的小伙子,”黛丽害羞的看了看他,希望他别再问下去了,她可不希望承认自己都是拿着扫帚、拖把假装在跳舞的,幸好他改变了话题,让她松了口气。“我还记得有一天,我们到你最爱的湖边野餐,还钓了好几小时的鱼。”他微笑着,低头用他碧绿的眼睛看着黛丽。
“我也是!”黛丽兴奋地说着,“那个转鱼湖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在那里你看不见雷瀚的任何一栋建筑物,那是我的原野,我可以脱去鞋子、袜子、做任何我爱做的事!”
“脱掉袜子?”安森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问道,“为什么?那多不像你啊?”黛丽开心的笑着,他那褐色卷发也随着她的笑声在烛光中轻轻颤动着,“那匹小马叫什么名字?”安森追问着。
“小马?”
“就是全身的毛都是乌黑的,谁的命令都不肯听的那匹小马呀!”
“它的名字叫蝴蛛网,它也许不会听你的命令,但是它可是很听我的话的。”
“蝴蛛网?也许叫它锄蛛还好一点。”
“它并不是因为它的颜色而被取名为锄蛛网的,”黛丽笑着解释,“它是根据仲夏夜之梦中的妖精命名的。”
“一个年轻才女,嗯?”
“我那时正在研究莎士比亚,是我爸妈给我看的,那时候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的确是很有创造能力。”安森抬起黛丽的脸,深情的望着她说道,“你一直都很聪明,而且漂亮,但是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变成这么出色的一个美女。”
“谢谢。”她说,看着眼前这个印象中还是个小男孩的男人。他长得很高,而且完全长大了,他金色的头发梳得很服贴,配上他穿的酒红色外套、绿色裤子,他实在是毫无疑问的英俊,还有他斯文、有礼的态度、不拘小节的样子,黛丽觉得没有一样是她不喜欢的。
安森把她带回希妲阿姨那儿,然后就到别处去了,而希妲阿姨和玛芙、婕丝正在讨论有关用油料当燃料的灯的事。
黛丽站在那儿,似乎是和她们讨论着,然而她的眼睛却是游移在整个舞厅里,她看向每一堆人、每一个角落,甚至每一对正在跳舞的人。他应该很容易找才是,他长得这么高、这么特立,这么出众。但是她仍旧没有发现先前那个和她四目交接的男人。最后她放弃了她的寻找,她想他大概是加入她姨丈的那些小室里或是已经离开了吧。也许就像这个宴会让她觉得无趣、厌烦一样,他大概也觉得无趣了吧。真是奇怪!她对那个男人根本一无所知!而她竟然已经把他的喜恶都定位好了。黛丽用手指轻弹了自己一下,喔!真是傻瓜!
这是令人愉快的一晚,但是黛丽却惊讶地发现,她几乎已经忘了那种和熟悉的老友在一起的感觉了,她今晚跳的舞比以前都多得多,也喝了很多香槟,因为每次她的酒杯才刚空,安森就会立刻帮她注满,而乐团又整晚奏着华尔兹,安森每隔一首就会来和黛丽共舞,黛丽总是喘着息把香槟一饮而尽。安森和她论及以前她在雷瀚的一切,又勾起了她美好的回忆,那些她希望永远不会停的日子。她开怀笑着,这是她九个月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放松自己。
“啊!午夜了!”安森大声说道:“我们来庆祝吧!来,黛丽,再喝一杯。”
“我已经喝太多了,安森,我明天一定会睡到中午的!”
“那有什么关系!”安森开朗地笑着问道。
“黛现一向都是只早起的鸟儿,卢先生,我想她如果不早点休息,明早会头痛的。”希妲说道,感觉自己也有点累了。
“早晨过去之后所等待的就是夜晚的来临啊!”安森说道,一边走向另一群人,喝另一杯香槟去了。
黛丽发现自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她从没这样过,屋里似乎变得热起来了,空气里弥漫的人味、烟味和蜡烛燃烧后的烟味让她觉得相当不舒服。她呷了一小口香槟,希望把胃里的不舒服压回去,不过她失败了。那甜甜的香槟酒只是让她觉得更恶心、更难过,她觉得自己的手臂软弱无力,头脑也愈来愈不清楚。她努力地想想起女洗手间在哪里,终于,她想起来了,是在楼上,要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然后,她看见三扇高大、敞开的门。外面应该是阳台,急于逃离屋里的热度和烟味的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去哪里或是为什么,她轻轻绕过希妲和婕丝,往那三扇门走去,她心里想的只是她不能在众人面前出糗、丢脸。
她原本是不想引人注目的,想安静地到达阳台,但是下一刻她却再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从她胃里的翻腾,她只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加快脚步,她可能会在大家面前呕吐出来。
她终于走到了阳台,那凉凉的夜风迎面拂来,果然顿时让她感觉好了许多。但是,显然光是清爽的凉风并不足以平衡她喝得过量的香槟酒。她还是吐了出来,不管她的样子是否狼狈,衣服是不是乱了,她不顾一切地在黑暗的角落吐了起来,她觉得她的呕吐声是她所听过最难听的声音了,也许屋里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呢,但是她也顾不得了,总之能把胃里清空实在是舒服。
她终于觉得完全轻松之后,直起身来,觉得快站不住了,而且满口酸味。当她正在庆幸似乎没有人发现她的丑态时,突然觉得有人站在她后面。
“天哪!是玛芙吗?”她作着极坏的打算,她似乎可以看见玛芙缓缓地移动她的脚步,在一群一群的宴客间穿梭着,告诉大家她在惠特摩大宅的阳台上吐了。最后黛丽闭上眼睛,挺直了背,决定面对现实。
“我想你会需要这个。”一个低沉而有魅力的男声说道。
黛丽发现一块方巾从她的肩头递来,不假思索地接过方巾,用它擦了擦嘴和衣服,黛丽慢慢转身过来。
不是玛芙!黛丽发现跟前这个和她只有两步距离的男人,正是之前她在宴会上看见的那个!他在这个距离看起来更显得不羁,当她看着他有个性的脸上正映着月光,灰色的眸子更像是直坎坎地望进她的心里,像是透出慑人心魂的魔力,让他看起来和其他人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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