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强风暴雨不断肆虐,狂傲的拍打着窗户与屋顶。在某家大医院的大厅里挤满了等诊的病患与来往的探病家属,可说是人满为患。不顾医师与护士的阻拦,拖着自己尚未全愈的右腿,老姜突破重围冲出医院大门,在暴雨中不要命地以身体拦下一辆正打算离去的计程车,然后粗暴地拉开门坐了进去,心急如焚的吩咐司机火速开往他说出的地址。
那是一栋位于距离他目前所在地约两小时路程,一个偏僻小社区里的老旧公寓。老姜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快迈向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就如同一个普通的中年人般,他有着大多数男人到中年后便开始出现的啤酒肚、雄性秃头、皱纹,老花眼……等等的一些象征着年华老去的小毛病。
目前的他,正过着孤寂一人的独居生活。曾经有段不短婚姻的他,在一年前与妻子离了婚,而且还是由对方主动提出的,至于理由是因为对方受不了他的平庸及无趣,不论样貌或是工作能力或是其他,都没有对方在工作地方遇上的那个追求者好。因此在经过几次挣扎与大吵后,两人达成协议,决定离婚。
其实倒不是老姜有那种宽大胸襟,认为既然爱对方就要让对方自由,去找寻更美好的幸福,而是因为他早就受不了对方的娇纵与好面子。虽然他的钱真的没有赚得比一般人多,顶多只是平起平高,可说他是个穷鬼,那就真是个大「NO!NO!」。
老姜本人其实并非真如妻子眼中的那般平庸,事实上,他是个头脑灵活,懂得理财投资、对工作、对事业、对朋友跟人生,都抱持着认真态度活着的男人。
他也曾经在某大企业公司里担任过高阶职位,过着领有年薪百万的生活,如果不是经济萧条,公司恶性倒闭,四处都在大裁员找不到工作;又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太会挥霍,将他辛苦所存下的积蓄偷偷瞒着他拿去买名牌香水、首饰、衣物,甚至最新款的高级汽车,他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得这样冒着夜半风雨骑着机车赶工。
理所当然,他年轻的时候也长得不差,要不然他那以外貌评断人出名的妻子,又怎么可能肯嫁给他!只是当一场爱情与婚姻走到尽头的时候,当年对方在自己眼中的好,都会于转眼间不复存在,剩下的,都只有经年累积下来的不好。在与妻子离婚后,他带着妻子不要的老猫跟少得可怜的行李,搬出当年用自己第一笔血汗钱买下,登记在妻子名下的大房子,搬到这个靠着被对方挥霍到所剩无几的存款买下,只有一房一厅一卫一厨的破旧小公寓里居住,并兼着一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夜班职业,与他相依为命的老猫过着有点清苦,却也还算过得去的生活。
然而也不知是否正在处于楣星高照的状态,最近的他总是诸事不顺。先是他公寓里的厨房跟厕所马桶的排水管,分别在他洗碗跟上大号的时候突然爆裂,搞得整个厨房跟厕所顿时成了一片水乡泽国,污秽满地。接着又在骑机车出门买菜时被卷入一场连环车祸中,搞得遍体鳞伤,而且还被其中一辆追撞汽车上飞出的玻璃插穿右小腿,被送去医院动了手术缝了近百针。
他的主治医生在手术后语重心长的跟他表示,由于玻璃切断了他右脚大部分的肌腱,因此即使以后好了,也可能会有些行动不便。而老姜则是心知肚明对方所指的「有些行动不便」,会是怎样的不便法,换成直接残忍一点的说法,就是他老姜右脚废了。
在付完车钱后进入公寓,他粗暴的按了好几遍电梯按钮,满脸焦躁的等待电梯下降。在他住院的隔天他接到了一通来自警察局的电话,说他家被人闯了空门,所有值钱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
可这些都不是他所担心的,毕竟那些身外东西只要赚就可以再赚回来,他只担心他的猫,那只他与妻子刚结婚时买来养的纯黑短毛猫。
他们两人结婚十年,却因为妻子不喜欢小孩而一直没有生,因此那只猫儿便成了老姜转移心中渴望孩子的目标。他把那只猫当成自己的孩子疼爱,可却怎么也没料到他回到家中却会是这样的一个景象。
接到邻居报案赶来的警察,并没有移动现场的东西:被砸破的阳台玻璃门,上头的玻璃碎片仍是颤巍巍地挂着,好似只要轻轻一碰便会掉落;被拿来当凶器砸玻璃的花盆,则是四分五裂的躺在一地玻璃碎片中,里头的泥土与植物散了满地;被翻箱倒柜丢置于地的抽屉衣物,凌乱四散,有的交迭、有的分开、有的卡在其他物品的上头,而里头的东西不是被拿走就是像垃圾般地被丢至地上,狼狈不堪。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东西,脸上充满了焦虑,这些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只想快点找到他的猫,想知道他的猫是否安然无恙,因为警察在告诉他,他家被人闯空门时并没有提到他的猫,而且又在他开口询问时挂了他的电话,所以他才会这么心急如焚的不顾医生的阻止出院赶回家,因为他急切的想知道,那在他心中已跟亲生孩子画上等号的小东西有没有事。
然后,他的目光就这么凝结在室内的一个角落。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地方,因为那个角落是他最心爱的猫儿最常待的地方,而他的猫儿现在也一如往常般的待在那里,只不过不会再动,也不会在见到他时跑过来撒娇,只是僵硬的躺在那里,任不知从何而来的苍蝇们在上空盘绕。
一瞬间他的世界像是空了。室内因为被击破的玻璃门之故而保持通风,因此并没有太浓厚的尸臭味。小心翼翼的跨过一地的物品走到尸体旁边蹲下,明显的打斗痕迹让老姜清楚知道,他的好猫儿曾经为了保护这个家,与那名闯空门的坏人有过一阵打斗,身上没有一部分是完好的。
躺着的身下是一地的黑褐血液,被利器刺到穿肠肚烂的腹部盘绕着挥之不去的苍蝇,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被小偷事后泄恨割下的猫头,原本总是闪闪发光的幽蓝色眼睛失去光彩,瞪得老大,舌头长长的吐在嘴边,感觉十分死得不甘,四肢也被残忍的踩烂,似乎是对方想藉此来报复猫儿对他的攻击。
摸了摸那总是被自己细心整理的干净毛发,眼泪就这么一滴又一滴的落下,老姜就这样蹲在那里,对身旁一地的散乱恍若无视,眼里只有他以为会这么一直相依为命下去的猫的尸体,还有自己那响透满室的哀伤啜泣。
时间就这么在不知觉中流逝,恍惚间,老姜听见说话的声音,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嗓音,尖尖细细地,硬是要形容的话,就好像一个人用指甲去用力刮黑板所制造出的噪音一般,刺耳的令人无法忍受。
那嗓音在说话时杂着许多奇怪的声响,好似那人是在一个很吵杂的地方说话,可却又像是直接自那嗓音里头发出。止住啜泣,他抬眼朝着声音方向望去,接着他的眼睛像是见到什么令他惊惧到极点的东西般,猛地瞪大。
一阵尖锐的啸声在下刻划破室内,却又在下刻消失,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外头的雨势依旧滂沱剧烈,室内的一切仍是原封不动地没有任何改变,唯一有变的是猫儿尸体旁的老姜,他卧倒在猫儿的身边,身体在冷风中逐渐冷却僵硬。
倒映在残存玻璃上的面孔是茫然,望着猫儿的无神双眼也是瞪大且充满不可置信,虽然人已死去,不过老姜的面部表情却仍是尽责地替他显示,他对自已突然的死去是感到多么的错愕不已……
*
琉光饭店四楼405号室外头——
轻轻地将眼前那并未阖紧的红杉木门推开,一阵用来开嗓的练习歌声就这么流泄而出,其中还夹杂着如铜钟般低沉宏亮的嗓音。一高一低的身影站在将桌子挪开后的空地上,专注地面对面着,丝毫没有察觉门被推开。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很好很好,再拉高音一点!」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嗯嗯,非常好!再试试看拉高音一点!」
「咿噫咿啊阿啊喔喔───」
「真是太棒了,奈雅你果然是个天才啊!」那有着宏亮声音的高大身影赞赏着,激动地拍着那比他整整矮了两个头的瘦小身影。
「这一切都是托老师的福,如果不是老师您指导的好,以我的资质要拉这么高根本是不可能的!」瘦小身影小小声的说着,嘴边绽出一朵腼腆的笑容。
「哎呀!奈雅你这孩子真是的!不是跟你说过了不可以这样看轻自己的吗!你是非常有才能的!要相信自己!知道吗?」
「老师!」
「奈雅!」
两人泪光闪闪深情至极的双手相握,互相凝望,然后夸张地用力拥抱,那种只有在日本早期热血漫画才会出现的经典场面,让有幸在门口亲眼目睹的两位访客当场石化。
在悄悄把门合拢之后,孔雀与关崇善对望一眼,满脸黑线。
「你确定真的是这里?你确定你没有记错门号?」
关崇善满脸怀疑的看着孔雀,后者则是瞪了他一眼,对他抛了一记火焰,藉此报复他的质疑。
时间过的飞快,离上次崔白苌跟他们提调职的事情已过了两个月,而他的因公假期也在这两个月里像是没放过般地结束了。既然说像没放过,自然便有它的道理。也不知道关崇善真是楣运过人,还真只是巧合,在崔白苌跟关崇善提调职的隔天,也就是例年一度抽查的第二天,饭店就出事了。
闯祸的那位不是别人,竟是平常严以律己又律人,一发起飙来连崔白苌都要让三分的大厅管理者,我们的木偶脸美人,含忧小姐。
她不知何故,竟在抽查第二天突然莫名发狂,跟老板派来的使者打了起来。
据孔雀难得开口的解释,他们这位可能千年都不见得可以见到一面的老板,每次所派来的使者定是一袭汉代红衣、狼面人身,因此每当见到那种穿着打扮,又是狼脸人身的妖魔,便知晓那让当人顶头上司骂该死、底下员工喊欢喜的例年抽查又要开始了。
而这一打便是不可收拾,据当时在场值班的人表示,他们两人开打后便从大厅一路打到餐厅,再从餐厅一路打到后头的花园区,沿路上的破坏与伤害更是难以计算,有些被波及到的客人与员工甚至还加入打斗,直到崔白苌招集饭店里几个管理者一起出手,才将这些打疯的人制服,结束这场本不该出现的闹剧。
据泪辉跟瑞华两人在事后解惑,这位扰惹到含忧发狂的使者是含忧的未婚夫。
至于为啥原因打起来嘛……瑞华说那是人家的家务事,不方便探听!
总之,两人在事后都分别受到了惩罚,而且听说程度还十分严重,严重到让号称万年不缺勤的含忧小姐在医护室躺了整整一个月,而她的未婚夫则是躺了两个月。
而托他们两人的福,整间饭店陷入今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损失。不仅害得人手短缺,更让原本预算好的经费陷入吃紧,也让从没在人前掀桌的崔白苌破例掀了桌,破口大骂。
连带原本在假期的关崇善也被挖了出来,以「既然手脚恢复健全了,那就尽点为人员工的本分,帮忙分担一点工作」为由,半强迫地做了不少原本不该属于他的分内工作。
回想起来,他在那期间还真是学了不少东西,从他先前就在做的上菜端盘到修剪花园,柜台登记客人与回答询问到半夜跑客房服务……关崇善从来都不晓得他自己是那么有天分,连修剪树篱都可以剪到,让因为断手必须休息的花园师父称赞他!
不过这如同要把人变疯子般的忙碌,却也让他再度逃过孔雀的恐怖骚扰。因为对方在当晚听完崔白苌的话后,又猛然记起早先被打断的事情,然后便开始死活嚷着要拆他身上这对手脚,换上他自己去人界替他找到的,让关崇善头大个半死!
可含忧的事情却破坏了他的计画,让他整个人忙到像狗,忙到有时候一踏进房间便倒下去睡,完全把要拆关崇善手脚的事情给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也让关崇善在心里猛念祖上积德,佛祖阿拉耶稣各路神佛大仙保佑。
总而言之,在这短短两个月内,整个饭店不分上位下位左边右边前面后面,只要是饭店里隶属的员工,只要手脚健全还能活动的,全都忙得鸡飞狗跳,也让所有人不禁埋怨为什么这三界交叉口上只有他们一间饭店,没有其他分店或是同行!
为什么含忧他们什么时候不挑来打,偏偏要挑在这种旅游旺季加抽查时期的时候打,让他们不但奖金可能会被取消,而且怎么尽心尽力劳心劳力费心费力就是忙不完!
不过就如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般,不论再怎么忙总有结束的时候,终于在昨天,也就是关崇善假期宣告结束的前一天,旅游旺季结束,而所有工作进度也正式恢复原来轨道,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狼狈闪过孔雀的火焰,虽然心知门内那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关崇善在拍熄袖子上的火焰后,仍是小心翼翼的将声音压低开口:「一定是记错了吧,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啊……」
「不,一定是这里没错,我肯定。」孔雀摇头,瞥了门旁的名字一眼,表情更加笃定了些。「虽然我也近百年没见过他了,名字跟长相老实说也忘了,不过我肯定我们绝对没有找错!」
「……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不是说你把人家长相跟名字都给忘了吗?」
「因为发型。」
「啊?发型?」
「是啊,发型!」
孔雀点头,表情突然变得极度沉痛,让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的关崇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不要怀疑,是被吓到漏跳了好几拍。
「因为那种极度丑陋又没品味的发型,全饭店只有他一个人敢顶着,而且在那之后还一顶顶到现在!你知道打从他顶着那可怕的发型开始到现在有多久了吗?五百年啊!」
他像是再度重温那时的恶梦一般,瞧着关崇善的英俊脸孔在下刻整个发白泛青:「五百年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顶着那恶心的头,顶了这么久都不会腻!
「你都不知道那个发型当年害得我有多惨,打自我瞥见他那头恶烂发型后的当晚开始,我便整整发了快半年的恶梦,整整半年!这种难忘的可怕回忆,你说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嘛!」
在尚未近看那头头发之前,关崇善真的打自心底觉得孔雀太过夸张,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毕竟他刚在把门阖上之前也瞧了好阵子,可却并不觉得那人的发型有他所讲的多么恐怖恶心,相反的,他还为那人的前卫品味感到赞叹不已。
有别于一般多数男性喜好的俐落短发、受懒整理者极度欢迎的光头造型、偏中性或艺术家们喜爱的及肩半长发,甚至一般古人因习惯性而保留下来的长辫发型,五楼管理者的发型是由许多细致小辫组成的黑人头。
一条又一条细密的辫子被染上各式的色彩,当管理者静止的时候会柔顺的垂在肩上,当管理者移动的时候,他们则是像有生命般的随着管理者移动。
事实上,当关崇善第一眼瞥见那头头发时,他还为了对方能将头发颜色染得如此自然而暗暗赞叹过,甚至还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时间问问对方是怎么染的,因为他最近正好打算想替自己的头发换颜色。
可俗话说的好,一人、事、物会被人批评畏惧,一定有它的道理存在。
而这句话便在关崇善感到不以为然后的下刻,狠狠印证在他身上。
瞥了一眼在杯底里游来游去、疑似为面包虫的软体东西,关崇善抬眼,对眼前一脸慈善的五楼管理者扯了下嘴角,在心里对身旁一脸铁青的孔雀默默说着第N次的对不起。
他与孔雀是在第二次敲门后,由管理者亲自应门并且请进去的。
放下杯子将视线快速移开,关崇善故作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摆设,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赞叹屁股下的沙发坐起来很软很舒服,一会儿像是着迷般地盯着桌上摆来招待他们的甜点,观察上头的细致糖霜有多美丽,死活就是不肯把目光放到管理者身上。
而一旁与管理者室友面对面的孔雀,也是与他差不多一个德性。
可如果让关崇善选的话,他宁可跟孔雀掉换位置。
面对一堆扭来扭去的软虫类与一堆扭来扭去的爬虫类,他情愿面对后者!
没错,虫!
一堆活生生的条状软虫!
成千上万条分辨得出、分辨不出,叫得出名、叫不出名,毛茸茸地、光溜溜地、被甲壳包裹地、五颜六色,长得奇形怪状,一看就知道有剧毒的长条状软虫,一只又一只,不打结不纠缠,以软趴趴的姿态挂在管理者的颈子边,听话地垂着,然后在管理者活动时跟着活动,软绵绵带有细毛的腹足身躯,在对方走路时于两侧摆来动去,甚至有些还会掉下来……
狠狠打了个哆嗦,关崇善现在完全可以体会当年孔雀的心情,这种画面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发恶梦。
比起来,管理者的室友头上那群蛇他还觉得好些,因为最起码它们还有一定的硬度与韧度,不像那些软绵绵的无骨虫类,只要不小心一用力就会被捏爆……
奇怪,他早先到底是怎么看的,居然可以把这些恶烂到极点的虫看成头发,而且还觉得漂亮?
看来他的眼镜该去重新配一副了。
「怎么了,你们两人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都不太好?」
见两人皆都面色怪异,管理者的室友不禁有些担心。
他头上那群五彩斑烂的蛇在他开口时弓起身,加起来绝对不少于四十只的各色细眸齐齐凝视着他所谈话的对象,让被盯者无不毛骨悚然。
果然,关崇善当下背椎立刻凉透。
「没、没有啦……我们只是……只是……」
好吧!蛇类的显然也好不到哪去。
「是不是你们不喜欢甜点啊?」管理者见他们都没动过,表情变得黯淡。「对不起,我手艺不好……」
「不、不会啦,不要这样想。」关崇善听到立即安慰他,可目光却在瞥见对方头发上成堆的虫时快速垂下,以十分专注的表情盯着桌上的其中一盘蛋糕。
「我跟孔雀只是因为来之前都吃过了,所以不太饿……」
「喔喔,原来是这样啊……」
管理者的口气感觉上松了不少,关崇善反射抬眼想对他笑笑,可却在那瞬有幸目睹到他头上一只红虫是如何自上头飞出,然后不偏不倚地掉进孔雀面前的饼干里,在上面大摇大摆的爬来爬去,甚至到最后还找了个位置停下开始大口啃起,发出「喀滋喀滋」的声音。
孔雀的脸色不用说,在瞬间又加白了一层。
接着他爆发了。「啊啊啊!我受够了!」
他想拍桌,却发现桌上满满的都是盘子和茶杯,没地方给他拍,于是他改将手指向管理者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奈雅,你不要太过分!你当我是瞎子白痴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把虫甩到我面前的!」
五楼管理者奈雅闻言眨眨眼,青色带着黑色小斑点的脸孔写满了无辜。
「我哪有啊,孔雀,你含血喷人的坏毛病还是跟百年前一样没改。」
他捧起桌上的杯子啜了一口红茶,然后拢了拢他发上的那堆虫,并小心翼翼的将几只自上面掉下来,乖乖停在他肩上的,软软地放回去。
没错,他有头发。
其实只要仔细一看,便会发现那些乍看之下好似浮在空中的虫虫们,其实全都附着在一根根细到不行的银丝线上,好支撑在上头停着不动或是爬来爬去。
孔雀嘴角僵硬的勾起,表情很狰狞。
「哪里,你脸皮厚到必须每个月固定脱一次皮这点也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他靠回椅背上,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
「哎,这是天性我管不了,不过我比你好多了,最起码还固定,不像你三不五时就会乱掉毛。」
「胡说八道,你才会乱掉毛!」
两人居然开始唇枪舌战起来。
「你的品味还真是五百年不变啊,顶着这堆恶心巴拉的东西顶那么久,不嫌重吗你?」孔雀专注的盯着他的脸,眼底充满恶意。
「啊,我忘记了,你本身就是只又肥又恶心的大毛毛虫,身为毛毛虫的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同类恶心!」
奈雅露出冷笑。
「啧,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你这只当装饰多过有用的冷血禽兽,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是低贱的!如果不是崔白苌他执意要保你,你以为你真逃得过……」
「奈雅!」声音自齿缝中挤出,孔雀也像是被踩到痛处般地露出被激怒的表情。「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哪哪!我没胡说吧,瞧,你现在不就在掉了?」
奈雅突然扯开话题,同时探手将关崇善杯子里的虫跟孔雀面前的虫抓回,还对一旁不知道他们在说啥的关崇善眨了眨眼。关崇善闻言看向孔雀,发现后者身旁果然有细细的羽毛在乱飞。
仔细回想,每次他在打扫房间的时候,的确都会扫到一些羽毛……孔雀察觉关崇善在盯着他身边的羽毛瞧,立即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关小善,你是不是希望我现在立刻跟你算帐?」他咬牙切齿的说着,「不要忘了你的手脚……」
关崇善听了吓得立刻把视线转开,然后就这么凑巧地与坐在孔雀对面的蛇发男人的目光对上。那男人对他亲切的笑了笑,可惜那上头的蛇把他的亲切给减了大半。
「孔雀大人的坏脾气也一样没什么大改变呢!」他忽地开口,如大铜钟般的嗓音很是悦耳,关崇善发现他有双很漂亮的金眼睛。
「你好啊,关大人,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不过我想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是『老师』。」他自我介绍着。
「喔喔喔!天啊!骗人的吧!你就是『老师』?」
声音忽地窜高,关崇善突然像是被蚂蚁上身般激动的动来动去,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你就是那个每逢一三五时,就会在餐厅区二楼演奏的那个音乐家?」
「是的,我就是。」
老师温和的点点头,头上的那群蛇也跟着他的动作前翻后仰了一下。
「哇,好棒喔!我一直很想亲眼见见你的说!可是每次都抓不到机会……我好喜欢你的曲子跟歌!我每次都很期待一三五的到来,因为你弹的曲子跟唱的歌都好好听,好舒服!我听说那些曲子跟词都是你自己做的,这是真的吗?」
「大多数是,有些是奈雅帮忙给灵感的。」
「哇哇,好厉害!奈雅先生也会作曲啊?」
望向奈雅的眼神是崇拜至极,关崇善已经high到完全忘记自己因为害怕人家头上那堆虫,而不敢正视人家脸的事情。
闻言对孔雀露出得意的神情,奈雅头上的虫虫们在他露笑时又掉了好几只。孔雀见状猛地将目光移开,直直转向关崇善,一脸臭得像大便。妈的关小善你这臭小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吃里扒外胳臂往外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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