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穆国国号天宏二年,国都运昌城内是一副太平盛世的吉庆景象,各家各姓的浪荡少年郎们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探出头来,争取为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留下几许灿烂光华,或者臭名昭著。总之怎么说都好,所谓「名门公子」,当然不是美名就是恶名,但古语有云,美名传世者难,遗臭万年者也不易,在大穆国对青春年少的男子们不给功名将职的前提下,能臭名远扬就更加的难了,在芸芸挑战者中还能居高不下,挤上十大恶少金榜者,非有其万中无一的过人之处不可。
在大穆国京城十大恶少排名榜上首屈一指的,是一位名叫赵思齐的少年公子。他并不做什么欺男霸女夺人田地之类的寻常恶行,也素无伤人杀人的重案在身,所以能排行在恶少首位,全赖一张可以毒死人的嘴。兵不血刃却能令人闻风丧胆、掩面而逃者,能得此「京城第一恶少」的殊荣倒也公正。
父亲给他取名「思齐」,本是叫他「见贤思齐」的意思。只可惜生在官宦之家,从小又是聪明出众的神童,无奈被先帝那个荒唐的国法所压制,迟迟的不能考取功名。一来二去,蹉跎了数年的赵思齐也不再思齐了,见谁都是一肚子的不高兴,那张口才伶俐的嘴也渐渐恶毒起来,整日里无所事事见人就骂,用词丰富又绝不重复,那脸皮稍稍薄些的人,被他骂的时候就会恨不得没被自己的母亲生出来过。
不过几年下来,只要是他见过的人鲜少有不被他骂的,凡被他骂过的人从此后就不想再见他第二次。平心而论,他长得十分俊秀,不开口便是一位翩翩美少年,可以让很多少女心醉,但全京城起码有大半的人听他的名字就会皱眉,远远看见他就要绕道而走。更过分的是,居然屡屡有人见过了他就要去寻死,还好大多都没有死成,只是苦了他的父亲,为这个三十几岁才得的独子操碎了心。
父亲每次劝他,他对父亲还算客气的:「我也不想骂得那么累,偏偏世上有如此多丑鬼贱猪,丑就算了,还不把自己藏在家里关好,他们是自愿跑出来给我骂,我不骂他们也要闷死,我死了,您老人家就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了。
说溺爱也有些,说理亏也有些。这赵老先生却原来是朝中的一品大官,且正是掌管刑罚法治的,当初那条荒唐之极的「国法」便是由他亲自盖上官印贴出皇榜。儿子自一出生,就注定在那条法规之下郁郁不得志,怨他恨他也是很有理由的。因此对这个本应大展宏图却得不到机会的儿子,他始终严厉不起来。若是早知今日,他也未必不能严加管教,但现在才这么想也实在悔之晚矣。
如今每逢儿子要出门,他总少不得心惊肉跳,吩咐管家给儿子多带上几个身强体健的下人使唤。在外得罪人肯定是家常便饭,一般人家或是官府中人也就罢了,自有他这个父亲老着脸皮赔钱赔罪,最怕的是遇上那些无根无底的江湖匪类,生起气来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思齐嘴上厉害,却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就真的是不孝有三了。
坐在自家的太师椅上,赵老先生不断的叹着气,头上的白发顷刻间似乎又多了两根,他也毫无自觉,挥手叫来同样面色担忧的管家道:「唉,你去府外贴个告示,咱们赵府出黄金百两,给思齐找个武功高手做贴身护卫。」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群身材高大的粗壮汉子拥着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公子走在大街上。
那少年生的是英俊不凡,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手里提着一把折扇,薄薄的嘴角却抿得极紧,看什么也是不顺眼的样子。这行人一路走来,沿街摆摊的小商小贩们远远看见就鸡飞狗跳,满街的路人也是四处逃窜,本来热闹拥挤的大街上竟硬生生空出一条笔直的坦途。
少年身边围着的粗壮大汉们很有几个红着脸低下了头,脸皮稍厚的也不免略有讪讪之意,腰杆弯得越来越低。那少年倒也警觉,只用眼角的余光两边一瞥便站住不动,手里折扇毫不客气的左敲右打,两片薄唇里发出的声音极为清脆响亮。
「看看你们这些死奴才,窝窝囊囊成何体统?少爷我养的狗也比你们好上许多!若是恨爹娘把你们生成这副没用的样子,怎不早早找个无人之地上吊投河?非要在你少爷我面前现世丢人!看你们这等尊容,下辈子投胎也未必成人,便是做了猪狗,也只白白花费主人的钱银草粮……」
「少、少爷,我、我……」
「住口!敢和少爷回嘴便罢了,连回个嘴都这般畏缩不前,我是切了你的舌头还是给你下了哑药?」
「我、我不干了!呜呜……」
那方才回嘴的大汉转眼间双手掩面飞奔而去,随风传来的哭声甚是悲惨凄切,其他的大汉们发抖的发抖,握拳的握拳,那少年却睁大双眼看着大汉奔去的方向,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明明没有切了他的舌头,他怎么哭成这样?哦,莫非他竟然是个疯子?幸好幸好……」
这句话一落,身边的汉子们都齐眼向他看来,眼神中俱是满满的悲愤怨怒。他冷冷向四周一看,胸膛挺得高高的:「怎么,你们是要造反不成?」
几个年轻汉子身子一冲便要上前,一个年纪大些的却拉住左右开口陪笑:「少爷英明,小的们哪敢啊,您这不是要去飘香阁吗?」
「哦……差点忘了!不说飘香阁还好,一说起来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手艺越来越不济了。他们的大厨是死了爹娘还是丢了儿子,做菜都心不在焉的
于是乎,一群备受折磨的侍从跟着一个满嘴怨言的少爷浩浩荡荡前往本城远近驰名的酒楼──飘香阁。
当他们到达酒楼的时候,酒楼中正在服侍客人的小二们自然早早就看见了,本来带笑的面上立时集体变色,个个都对身边客人陪着笑连连作揖,嘴里还低声说着什么。不过短短一注香时间,这偌大酒楼里便人客散尽,掌柜也叹着气自大门口迎了出来,一张老脸上那哭也似的笑容实在不怎么好看。
「呃……贵客临门啊,赵少爷今日心情不错?」
那少年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淡淡「嗯」了一声,一双亮眼己经把酒楼里粗略扫视一遍,眼看内里清静无人,嘴角才露出一点笑意:「王老板真是客气,好像知道我今天要来,给我包下了整间酒楼。你盛情相待,我也不会亏待于你,待会便派人去我府中把这个月的包帐都结了吧。」
王老板勉强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难得赵少爷看得起我们飘香阁的手艺。赵少爷喜欢清静,每次都要包下鄙处,这可是我们前生修来的福气啊,呵呵。请进、请进……」
少年听了这一番好话,一张冷面终于泛起微笑,若凝神细看,便会发现他脸颊上居然带着两个浅浅的梨窝。他年龄本就极轻,加之五官精致、肌肤细腻,此时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双眼晶莹发亮,整个人显得很是灵动可爱。身边的侍从们见了他此刻的翩翩神采,方才的怒气都消停了好些,心里忍不住想道:「少爷出身富贵,又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说话做派任性些也是有的……」
那少年心情既然好了,动作举止间不免显出少年人的心性来,抬起的脚步轻盈之极,一路走向二楼他坐惯了的那张桌子,还不忘带笑回头招呼他那群粗壮的侍从:「你们也来坐,少爷赏你们同桌陪我喝酒!」
那群侍从们被他这么笑语盈盈的一叫,大半都是心上发酥,有的还悄悄红了脸,一年到头难得看到一次这位恶名远播的少爷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想不到少爷待人好起来居然不错。那个年纪大些的侍从压低声音道:「待会少爷吃得开心了,我们便一起开口求他让阿武回来,其实少爷心很软,多求求他就是了,千万不可与他硬碰。」
若在半个时辰以前,几个年轻侍从肯定不信,但此刻看着少爷回头对他们露出的笑容和脸上那两个小小的酒窝,不知怎么的心里就信了,不约而同低声回答那个年长的同伴:「好。」
那少年等得不耐,又再回头皱眉嗔道:「你们还不快点?被人打断腿了?真是不骂不行……」
这句话虽有些嗔怪之意,声音却不是太大,少年清脆的嗓音也变得有些粘腻,猛一听倒有点像在撒娇。几个年轻侍从都由衷觉得自己大大的对不住主子,抢着跑到少年身前坐下,争先恐后的为少年倒起酒来。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手里折扇敲上最近一人的头:「急什么?看你笨手笨脚的……」
那被敲的侍从吃痛抬头,少年笑意盈盈的脸蛋与他近在咫尺,他看得呼吸一滞,突然间说不出话来。他出身苦寒,偶尔跟同伴逛逛妓院,也只能亲近长相极为普通的烟花女子,此时竟忍不住在心里想道:平生接近的女子之中,如少爷这般细致的肌肤却是一个也找不出……这短短恍惚只是一瞬之间,下一刻就面红耳赤的回过神来,暗暗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少爷是何等身份,与自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连那么一想也是罪大恶极。心里是这般想,眼睛却离不开少年那灿若星辰的笑容,傻笑着摸了摸自己后脑上被少年用扇柄敲出的那个小包。
少年看着他傻里傻气的举止,又再掩嘴偷笑几声,身子微微抖动,显然开心得不可自抑,其他侍从也都跟着呵呵笑了起来,粗声粗气的催促小二快些上菜。
不多时酒桌上便摆满香气四溢的名菜,每一道都是大厨流着冷汗精心炮制──听到掌柜交代,那位天下最最挑剔的赵公子又来了,他做菜的手也不免抖了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全力应付。若又被那位赵公子叫出厨房长篇大论的教训……他没有可以再忍下去的把握,这飘香阁也算收入丰厚,老板待人又好,凭良心说,他也舍不得就那么一走了之。
还好,赵公子今日心情确实不错,斯斯文文的把每盘菜都挑过一筷子以后,对着服侍在侧的小二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嗯」落了地,飘香阁上上下下也都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日赵少爷不会再把大厨和掌柜都叫到面前了……皇天保佑啊!
如是者,酒楼里也算得宾客尽欢,赵少爷保持着笑容跟他的侍从们吃菜喝酒、不亦乐乎;端菜的小二悄悄向掌柜和大厨报告了楼上的敌情,换来掌柜与大厨一人一声舒心的长叹。
对飘香阁的王老板来说,这个意外的考验本该在平静中圆满结束了,可惜有句话是那么说的: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楼上那桌唯一的客人吃得最舒服最惬意的时候,一个面目不明的不速之客以无比坚定的姿态站在了飘香阁的门口。
那个人身材略高,显然是个男子,穿一袭青色布衣,全身上下横看竖看都极为普通,只是头戴了一顶黑色斗笠,斗笠之下露出了挺直的鼻子和极有棱角的下巴,上半张脸却遮得严严实实。他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口,走进酒楼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因此直到他走进来好几步了才有人发现他。
首先看到他的无疑是面对正门的掌柜,那位前一刻刚刚放下心来的王老板。那人一步步的走进来,王老板的脸色就一下比一下难看,等那个人走到离他只有三步之隔时,他只得陪着笑脸对那人使劲打起手势。
那人静静看了他半晌,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抬起了头,楼上的一片欢声笑语也突然停住,原来是那位本来很开心的赵少爷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赵少爷身边的侍从们一看他脸色沉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楼下,也都齐刷刷的朝楼下看去,这一看之下,都在心里暗道「不好」。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陌生人肯定不是本地人士,若是……远远看见这飘香阁里没什么客人便该知道原委,哪里还会稀里糊涂的闯了进来。
眼看少爷那张漂亮的脸已经冷得像冰,几个机灵些的侍从只得抢在少爷开口之前做做好事,相互使个眼色就站起身对楼下的那人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骚扰我们少爷在此用餐,识相的就赶快退出去!」
那人听了这番呼喝也不开口说话,只慢吞吞的走到一张桌前,王老板待要去拉他衣袖,伸出的手臂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回,再定眼看时,那人已经好端端的坐在桌旁。
赵少爷冷眼看了这一会,心中怒气渐渐升腾,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对身边众人淡淡道:「你们住口。」
这句话声音虽轻,众人却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平时往日就是这样,少爷心中越是生气,脸上表情就越是平静,说话的口气也越平稳。他现在这个不惊不动的样子,说明他已经气到不可遏止的程度,那清嗓子的动作也只说明他马上就要滔滔不绝的开骂。
「王老板,你怎么还不待客啊?只要来了你这楼里的就是客,既便是那等见不得人的禽兽之辈,也是会饿会渴,你就随便赏他些生米生肉,也好合他胃口,银子嘛,就算在少爷我账上好了。」
那王老板此时已知,这位头戴斗笠的主也不是好惹的,听到楼上那几句极不入耳的话,只急得满头冷汗,生怕眼前这位立刻就会冲上去发难,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担心果然应验,那人头上的斗笠慢慢转向楼上赵少爷所在的方向,似是仔细看了几眼那位大放厥词的赵少爷。王老板也不顾得擦一擦脸上的冷汗,干笑着对那人弯腰赔礼:「那个……呵呵,本店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王老板,你这才是待客之道嘛。只是这位客人非我族类,自然不会开口说人话,你今日可要多担待些了,哈哈。」
可怜的王老板这下连干笑也笑不出了,只能以哀求的目光眼巴巴看着自己跟前那稳坐如山的男子,两腿开始不住发抖,只恨不得就此晕过去才好。
那男子仍不说话,却对着王老板动了动嘴角,下巴两侧也显出柔和的弧度,应该正在对他微笑。这一笑过后,男子低沉的嗓音才清楚响起:「掌柜的,请给我准备一斤白干两斤牛肉,我身有急事还要连夜赶路,酒菜打包便可。」
这句话一说出来,王老板简直是感恩戴德,赶忙吩咐小二准备那男子所点的酒菜,还悄悄交代多加些菜量。楼上的赵少爷自然听见了那男子的话,见男子一不回嘴二不挑衅,又摆明马上就走不多加骚扰,自说完那句话后,也未曾再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失去了继续骂人的兴致,与身旁一众侍从接着喝酒去也。
小二送上酒菜之后,那男子给了银子便静悄悄出了门口。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挺拔的身影即刻消失不见,目送他出门的小二揉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心里好大一阵吃惊。
这个小小的插曲就此偃旗息鼓,好像没有引起任何风浪,赵少爷尚算开心的吃完了他人生中极为寻常的一顿午餐,带着同样酒足饭饱的侍从们走上下一站路途。
天气依旧晴朗,街上的行人依旧四处奔逃,赵少爷微笑着欣赏所有人对他的「敬畏」,心满意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饭后散步本来就很惬意,加上身边轻风习习,鸟儿在枝头啾啾而鸣,赵少爷一时被大好风光所感,有了抒发少年情怀的念头。于是,他再次清了清嗓子,以十分潇洒的动作打开了手里的那把折扇,准备对着大好春光引吭高歌──
「扑」的一声,赵少爷突然在脚下平滑的青石板上摔了一跤,身边的侍从们手忙脚乱的赶紧把他扶起来,同时还不忘记帮他拍去身上的灰尘。
可是,赵少爷这一跤真的跌得不轻,光滑如玉的额头上竟然生出了一个煞风景的小包。可能是感觉到此处很痛,赵少爷噘着嘴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这个小包,一摸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仿佛痛得更厉害了,一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里开始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看到少爷这么委屈的样子,年轻的侍从们不禁心疼起来,连忙拉起衣袖给少爷这里揉揉那里拍拍,哪知他们本来就粗手粗脚,少爷细致的皮肤反而被他们揉红了一片,连那张又白又腻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住手!你们滚开!呜……好痛!我要回家!」
恼羞成怒的赵少爷横眉瞪视了左右一眼,把手里的扇子毫不留情扔了出去,一个人火气十足的往前直冲。身后的侍从们一边摇头一边快步跟上,顷刻间又听到了重重的一声「砰」!
这一次可真的蹊跷了,数人这么多双眼睛同时看着少爷,竟没一个人看清楚他是怎么摔倒的。脚下一片平坦,连一块小石子都没有,莫非是少爷气得太狠,走路也不会了吗……
侍从们因为过分的惊异而站在原地没动,赵少爷噙着眼泪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脑袋还在一阵阵发晕。伸出手再一摸,额头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更大的包,口齿伶俐的赵少爷终于气得满面通红,语句不畅:「谁……是谁?你、你给我滚出来!我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把你……把你五马分尸!」
这一次很清楚,他在跌倒之前膝盖处曾经感到微微一麻,绝不是他自己失足滑倒……是哪个该死的畜生,竟敢如此戏弄他,他不报这个仇就不姓赵!
赵少爷一边在心里发誓要报仇,一边张开嘴狂骂一通,等到他骂得累了而终于歇口的时候,有个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声音悠然接了下去。
「好笑好笑真好笑,狗急跳墙没人理,你道人人怕了你,人人都在看大戏。」
这声音乍一入耳,赵少爷居然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偏偏又记不起是谁,只得大声叫道:「是哪个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给我滚出来!」
那声音笑嘻嘻的道:「是哪个小畜生在骂人?小心报应……」
这句话还未说完,赵少爷又是「砰」的一声倒在地上,这一次摔得极重,他鼻梁和膝盖都是一阵剧痛,竟老半天都爬不起来,侍从们七手八脚的上前去扶,己经看到少爷娇嫩如凝脂的脸颊上挂了两行痛极而流的眼泪,都是大大的心疼,又不敢随便伸手去擦。
那神出鬼没的声音却「啊」了一下,语调中似乎大有恻隐之心:「唉,报应来得真是快,乖孩子,还是安分些罢……」
赵少爷一边擦泪一边恶狠狠的四处瞪视,嘴里还不住哽咽道:「你……呜……你到底是谁?有胆子……呜……你就给我滚出来!」
众人只觉得青色的影子一晃,一个高高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哪里是别个,正是那飘香阁里头戴斗笠的男子。此人一边老不正经的哈哈而笑、一边在赵少爷泪痕未干的小脸上重重摸了一把,嘴里调侃道:「呵呵,滑不溜手,我见犹怜啊!」
那粗糙温暖的感觉扫过脸颊,把赵少爷吓得不轻,惊吓之余又倍觉委屈羞窘,只气得捂住脸颊破口大骂:「住嘴!你、你是什么东西?你竟敢……呜……」
众侍从虽然已经心知这男子身手极强,但看那男子确实过分了些,也只得纷纷站到少爷跟前护住主子安危,但愿抬出赵老爷的身份可以吓退此人。
「大胆小子,你可知我们少爷是什么人!小心听好了──」
那人「噗」的笑出声来,身子一晃便绊倒好几个人,两手粗暴无礼的将赵少爷拉入自己怀中,嘴里说话愈发不干不净起来:「啧啧……一枝梨花春带雨,好漂亮的小畜生,嘻嘻,我知道了,你不是人,是个小狐精!」
那人粗野的气息紧靠耳畔,胸膛上是硬邦邦的热度,两臂之间紧箍如铁石,赵少爷那点挣扎直如蚍蜉撼树,哪里撼得动一丝一毫?耳中再听到那男子不住以言语侮辱,赵少爷心中又慌又乱,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呜呜……你放开!你这下流贱胚……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快过来救我……呜呜……」
众侍从难得见到少爷哭得这么惊天动地,一愣之后都只好硬着头皮围住他们两人。那男子却一手扼住赵少爷的脖颈,冷森森的开口道:「你们若是过来,你们这位少爷即刻就性命不保。」
那男子手上加力,赵少爷顷刻间已经是满面通红、双眼翻白,众侍从见那男子出手狠辣,都吓得冷汗横流,一步步的退了回去,不住哀求那男子手下留情。
赵少爷平常未曾受此惊吓,挣扎间入气越来越少,满心满脑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死了!」正惊惧无限之时,脖颈上的手指突然撤回,他身子软软倒在那男子的臂弯之中,听到那男子低低在他耳畔问道:「怎么?这滋味可好受吗?」
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身子酥软一片,不住发抖。那男子轻轻一笑,又低声问了上句:「你这小鬼以后还骂不骂人?」
他茫然睁开眼睛,只看到那男子带着胡渣的下巴近在咫尺,一阵厌恶和惊恐从心底直直冲上胸口,他恨不得把身子缩成小小一团,也不知道自己嘴里该说什么,只不自觉的拼命摇头。
那男子看他惊吓至此,倒忍不住托起他下巴低声笑骂:「你这小狐精,胆子如此之小,还敢随便出口伤人……骂也罢了,还专挑那恶毒万分的……你倒是说啊,以后还骂不骂人?」
赵少爷连动也不敢再动一下,那男子无礼之极的举动只令他闭紧了眼,颤动的睫毛之下,泪水不住涌出,可怜兮兮的顺着那男子道:「……不骂了。」
「呵呵,再也不骂了?」
「呜呜……再也不骂了……」
那男子得意之极,伸出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弹:「这才是乖孩子!你若每天都这么乖,就会很讨人喜欢了,你以为人人都怕你?嘿嘿,他们是对你憎恶厌弃,懒得理你罢了……」
赵少爷脸上吃痛也不敢挣动,只紧紧闭着眼睛,那男子看他还在发抖,低笑着柔声开口:「好了好了,我这就饶了你,睁开眼让我看一看我便走了。」
他畏畏缩缩的睁开眼来,正对上那男子几乎贴到他脸上的嘴唇,他猝然一惊便要往后退去,那男子却老实不客气的在他脸上用力香了一口。那男子动作快如鬼魅,他尚未反应过来,娇嫩的双唇上就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那男子偷袭得手,哈哈大笑着放开了他,他兀自眼神发直、双眉紧皱,好半天才「呜」的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霎时间小脸上眼泪共红霞齐飞,更把那男子逗得乐不可支,直笑得弯下了腰去。
一旁的侍从们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此时才通通冲上去围在自己少爷身前,心中都是大觉尴尬,十数张嘴竟是静悄悄的没发出一声劝慰。众人也无甚脸面对那男子呼喝示威,都装作没看到方才那一幕,以免少爷恼羞成怒,逼他们去教训那个无礼之徒。以那男子的身手,便是他们一起上也沾不到一片衣角,怪只怪少爷时运不济,这人嘛不是个个都可以得罪的……唉。
那男子笑完这一茬,竟是大摇大摆的缓步离开,听着赵少爷哭的凄切也不回头,那狂妄的笑声随风久久不散。赵少爷哭了一会,才狠狠盯着那男子的背影吩咐侍从:「你们去跟着他,呜……看他住在哪个客栈!我赵思齐……呜呜……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此时的赵少爷确实惨不可言,额头上两个大包,鼻梁好像有一点歪,脸上的泪痕糊成一片,下巴上还留着两道红红的指痕,最凄惨的是雪白的脖子上有两道已经变青的勒印,连一头滑如丝锻的黑发也散落下来……总之不折不扣,就是一副刚被人狠狠欺负完的样子。有的侍从虽然想笑,但看自己的主子被整得如此之惨,又实在是不忍心笑,只得硬僵着脸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少爷。」
不便再招摇过市的赵少爷回府时是坐在轿子里的,并不漫长的回家之路上,用来遮住脸面的衣袖也被眼泪悄悄染透。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的赵少爷一路都在小声的哽咽,哭到伤心处还不忘记诅咒那个混蛋的祖宗十八代。虽然被逼着说了那么一两句违心之言,但以他天生的高傲会直接把那些话过滤掉……不骂人,不骂人的就不是他赵少爷了!不但要骂,还要给那个混蛋毕生难忘的教训,哼哼,传说江湖里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叫做迷香……先要这样、然后那样、再然后把那个家伙绑到自己的跟前、再再然后一盆冷水把那个混帐泼醒,再再再然后──他要用尽所有别人享受不到的词句把那个混帐大骂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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