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宇再次来到「鸿运汽修厂」,梁新国早就顶着一脸谄笑,远远迎了出来。
「闻先生,怎么,车子又有毛病了?」
「嗯,昨天停车不小心,右车门被刮了一下。」
「刮痕很深,看来需要整面重新喷漆才行啊。」梁新国摸着自己尖尖的下巴。
「你看着办吧。」
闻宇也不问价钱,径自把车钥匙给他。反正不管怎样,这家开的价就是比别家贵出二、三倍,而且明明不需要大修的毛病,也硬被说得很严重,不内行的车主往往被当成凯子狠宰。
而他现在正是梁新国眼中最大的凯子,一个星期连续三次频繁造访,难怪梁新国看到他口水就往下滴。
「怎么没看见池师傅?」闻宁下意识地朝维修区张望。
第一次,只顾上解释自己是谁;第二次,池凯外出试车,不知这次能否见上一面。
「应该在啊,一大早就见他在忙了,可能上厕所了吧。」
「找我?」
沉闷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先是一个黑黑的脑袋,然后是手臂,从不远处一辆丰田车下伸出,再是精瘦的身躯……
闻宇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一丝声音也发不出,眼睁睁看着那人,蜷着身子,从车下钻出来。
他曾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盛气凌人、高高在上,从不拿正眼看人,至少对他从未有过、可现在,他却在他面前,从一辆破旧的车座下钻出来……
他的衣袖撩到手肘处,露巾结实的麦色手臂,皱巴巴的制服不知多久没洗,满是油渍黑斑,头发蓬乱干枯,毫无光泽,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缺乏保养,脸上皮肤有些粗糙……只有细看,才能瞧出比例均匀的冷凝五官,仍存留了几分昔日令人惊艳的俊美。
十年前,闻宇曾一次次对眼前人惊艳,那时的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光彩熠熠,犹如太阳之子。虽然他任性暴戾,却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王子。可是,没想到十年后,他竟变成一家破旧汽修厂的工人,任人颐指气使!
如果不是见了鬼的命运,那就是他该去精神病院了。可是闻宇知道自己没疯,不但没疯,还前所未有的清醒。
池凯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抬头,看到是他,想视而不见擦身就过,却偏被梁新同叫住。
「池凯,你上次已经见过闻先生了吧,他的车就交给你了。」
「那它怎么办?」池凯指着自己身边的丰田。
「你把手上的活给阿吉。」梁新国朝东侧大喊,「阿吉,到这里来一下。」
「老板,什么事?」
一位身材单薄,五官纤细的青年应声跑了过来。
「你来接手池凯的活,他另外有事要忙。」
「知道了。」
阿吉爽快答应,一说话,他的右颊便有个浅浅酒窝,平添几分稚气,但流里流气的举止,又带些街头小混混的调调。
池凯无法推脱,只能接过钥匙,
「闻先生,你要不要跟我到办公室小坐一下?今天下班前一定给您搞定。」
「我不急,就在这里等好了,梁先生你忙你的。」
「好,池凯,好好陪闻先生聊天。如果您有需要,随时找我,我就在办公室。」
「多谢。」
梁新国带着谄笑离去。
仅余两人的空间,气氛微妙。
闻宇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我们又见面了。」
置若罔闻,池凯径自察看车门刮痕……
闻宇无言看他娴熟摆弄车械的样子……他的记忆并不曾出错,那时传闻池凯的父辈是国内知名集团公司老总,家世殷富,出入名车,专人接送,在学校更是霸王般的人物,手下跟从无数,凡事都有别人给他打点整齐,无须他动一根小手指。
他曾熟知的池凯,和眼前这一个,天差地别,若非亲眼所见,他会以为走人一个荒唐梦境。
十年,到底可以改变多少东西?
包括重新打造一个人?
「倒车的时候刮的,我的技术太差了,看来还需要好好磨炼。」他不理他,闻宁继续自言自语。
池凯以软布刷去掉漆的部分,估定大致范围,想去拿所需工具,一转眼,又对上静静交叉双手、在旁观看的闻宇。
「有事?」
他终于开口,眼眸没有一丝温度。
「等你有空再说吧。」闻宇淡淡一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池凯,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我对叙旧什么的不感兴趣,想重温国中时光,去找校友录,别来烦我。」池凯打断他。
他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对他充满敌意。不,应该说,就充满敌意这一点,他从未变过。
厌恶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一样,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有任何底限。
「池凯,我记得你以前连铅笔都不削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说了,我对叙旧不感兴趣。」池凯的漆黑双瞳,刮过一丝寒风。
「只是聊天而已,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眼前这个男人,有沉稳的语调和令人折服的沉静。
池凯记得,国中的他,就像一只忠心的小狗,顶着一张长满青春痘的脸,整天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把他当作自己的全部世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满的,只装着他一个人。
那时的他,是如此强悍,而他又是如此弱小,似乎只要他一抬手,就能像捻死一只蚂蚁般捻死他。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那他为什么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还笑得这么明朗柔和?
难道他不恨自己,难道他不怨自己曾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痛苦?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般的男人,令池凯无法透析。
一股无名的焦躁涌上他心头,池凯大声说:「我说,难道我们国中时感情很好吗?」
「不算好。」
「我们算是朋友吗?」
「大概……不能算。」
「我们有什么非要坐下来,像个朋友一样聊天叙旧的理由吗?」
「……没有。」
池凯盯着他的眼眸,「那就好,再见。」说罢,他钻入车内,启动,开往喷漆区。
再次被抛下的闻宇,在原地静默伫立良久……
***
「凯哥!」头顶传来轻快的呼声。
「什么事?」池凯从车底探出头。
「下班了,你怎么还这么拼命,快点起来,回家了啦。」
阿吉朝他俯身而笑,阿吉的全名是王忠吉,和池凯同时进入「鸿运汽修厂」的同事,两人已共事一年多。
「这么快?」
「当然了,凯哥你忙糊涂了吧。好了,歇口气,今天下午你一口气修了三辆车,也该感到累了。」
池凯接过他伸出的手,一跃而起。
员工休息室,两人就着窄小的空间更换工作服。
「凯哥,要是每位师傅都像你这样拼命,我看梁奸非笑掉下巴不可。」阿吉压低声音说。
梁奸,指梁新国,本该是梁奸商,三个字念着麻烦,便简化成两字,在工人中广泛流传。
「我只是在混日子。」
池凯顶着一张表情匮乏的脸,脱下制服,套上宽松长袖T恤,虽然只是一瞬,那完美腰线和精瘦肌肉,仍是看得阿吉双眼发直。
「看什么。」注意到他的视线,池凯狠瞪他一眼。
「凯哥,你身材好好哦。」阿吉像只不停朝主人摇尾巴的小狗,一脸的垂涎欲滴,「让我摸一下吧。」
伸出的贼手被池凯一把按住,痛得他求饶,「痛痛痛……凯呀,我不敢了,你放过我吧。」
「再敢动手动脚,小心我废了你的爪子。」
「好过分哦,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摸一下。」阿吉含泪揉着自己已然红肿的手腕。
「你喜欢我,我就该让你摸?」这是什么逻辑!
「凯哥,你都可以和其他人做,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做,我有哪里不好?我长得不错皮肤光滑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姿势都可以,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上床?」
从一开始,阿吉就毫不掩饰他的性向,和对池凯赤裸裸的渴望。这家伙说话虽有些无法入耳,但行为还算节制,且不像其他人,一开始就被他的冷漠吓得退避三尺,反而死缠烂打,半年下来,池凯居然也默许了他一直黏在自己身边这个事实。
「兔子不吃窝边草。」冷冽唇角微微牵动,男人纹丝不动的拒绝,酷则酷矣,却残忍地粉碎阿吉的妄想。
「为什么不能吃,窝边草才可口嘛。」从不轻言放弃的阿吉,还在继续努力,「凯哥,你可是我一见钟情的对象,我一直暗恋你到现在,难道就因为我是你同事,你连考虑都不考虑……痛痛痛……」
「闭嘴。」
还没说完,耳朵就被池凯一把揪住,拎出休息室。
汽修厂百米外,有一处巴士站,途经中央地铁入口。池凯住在市西,阿吉在市中,两人往往一起搭车赶地铁。
「凯哥,有件事我想问你。」阿吉安静不了一秒,又开始造反。
「要是你再重复刚才那些鬼话,我就宰了你。」
「凯哥,你好酷哦。」阿吉两眼星光飘闪。
一付鬼见愁的表情,再加上冻死人的声音,如果是三更半夜,只怕马上有人尖叫「见鬼」,但对阿吉而言,却是致命的魅力源。
池凯一掌招呼过去。
「是关于今天来的宝马帅哥,他跟你是什么关系,这个星期他已经来三次了,真神奇,我们汽修厂从开张以来,就没有过回头客,他是第一个,创历史纪录了!」阿吉熟练地架住他的拳头。
「关你屁事。」
「他看上去明明是冲着凯哥你来的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好奇了,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池凯一口否认。
「可他好像认识你哦,不过,凯哥你对他好凶,你平时虽然很冷漠,但对别人其实都满客气的,我从没见你那样子过。」
「他是我国中同学。」
「咦,真的假的?」阿吉大叫起来,「凯哥你居然有这么大款的同学,不敢相信哦。你要跟他搞好关系,别再那么凶巴巴对人家,说不定他是哪个大公司的老总,可以介绍一份更好的工作给我们……」
池凯突然止步。
「怎么了?」
阿吉随着他的视线,朝前看……
流线型的BMW,停在汽修厂门口,车旁倚着一位男子,沐浴霞光,静静伫立。
街上,下班人流不断白他身畔穿过,夕阳如画,照出男子简敛的奢华和优雅。
他是这些人潮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是宝马帅哥!」阿吉一眼认了出来,「凯哥,你的同学耶,快上去打个招呼吧。」
「阿吉,你先回去。」
「凯哥……」
「听话。」不容置喙的语气。
「哦。」阿吉乖乖的,不再争辩,「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经过闻宇身边,他一咧嘴,确信双唇开启的程度,大到足以露出自己引以为傲的洁白牙齿。
「嗨,你好,国中同学。」
这个白痴在做什么!池凯的双眸射出一道寒光。
「我是替凯哥向你打招呼啦。我叫阿吉。」
「你好,我叫闻宇。」
果然是帅哥,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充满了让人心痒难熬的磁性,突然,他的背脊突然传来一阵寒意……
「不多说了,再见。」赶在池凯追杀他前,阿吉手脚敏捷地窜上了巴士,一溜烟遁逃。
「你的同事?他很有趣。」闻宇笑着对走近的池凯说。
「跟你无关。」,
跟你无关,不干你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似乎一直在用类似的语言……
池凯微蹙眉心,「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个小时前把车给他后,还以为他早走了。
「本来我约好今晚和人吃饭,但那个朋友临时有事不能来,我又不想一个人,所以……想问你有没有空?」
就为了这,他一直等在这里?
「没空。」池凯言简意赅地拒绝。
「是吗?那就算了。」闻宇的口气仍是柔和。
池凯掉头就走。
「等一下。」闻宇叫住他,「你要坐巴士回去?不如我送你,反对我也要回市内。」
这个男人,穷追不舍,到底要何处才是尽头,
池凯缓缓走到他面前,两人身高相差无几,四日交投,视线恰好乎视,他的深邃黑瞳,映出他的淡漠双眸……
「听着,我只说一次。」
池凯的目光冰冷税利,非要有强劲心脏,才能承受这种压力。
「对于我以前对你做的一切,我不会说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哪怕时光倒流,也不会改变。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忘记,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要再装假惺惺的好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想报复,就尽管来报复,找人狠狠教训我一顿,或者干脆强暴我,就像我当初对你一样!」
冰层瞬间迸断,闻宇沉静的双眸,第一次有了裂缝。
「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折磨我,我就在这里,不会逃,不会还手,更不会叫痛,来吧!」
沉声喝道,池凯闭上眼睛,放松四肢,预计接下来的重创,可是一秒、二秒、五秒……
他睁开双眼,闻宇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这算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不记得我。」闻宇的内心百感交集……
第一次见面,他明明说「你是谁」,但其实,他并没有真的忘记!看来一开始,他就在逃避他,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对我而言,没有『记』或『不记』这种事。」
因为不曾记忆,不曾把过去当一回事,又何来忘或难忘?这个男人,总能残忍到不留一丝余地。可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再不是那个只要看到他的背影,就会幸福上一整天的小孩。
他长大了,能以一颗平常包容的心,看待过去发生的一切。他怎会以为他仍恨他?不,恨是一种令人无力的感情,他从未恨过他,恨他等于否认自己曾经喜欢过他。
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心情,弥足珍贵,他不想那么轻易就否决自己。虽然回忆大半苦涩难言,但至少,他已学会宽容和谅解。
因为他们那时,毕竟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无心伤害,更无心残忍。
「池凯,都过去了,那时我们都不懂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从国小到国中的同学,这是事实。所以,我不可能报复你,更不可能强……」闻宇顿了顿,复又诚恳看着他的眼眸,「即使你不承认我们是朋友,但这么久没见了,我想我们至少可以彼此问候一下……」
「不需要。」池凯打断他,直截了当,「也许你是个念旧的人,但我不是。我从来就没指望我们重逢后,你还会当我是朋友。我们从来不是朋友,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是!」
「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闻宇苦笑。
「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根本不想见到你。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我说得够明白了?」
「够明白。」
明白到他再听不懂,就是自取其辱。
池凯收回冷冽的视线,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
他知道这是梦。
可他没办法醒来,他醒不过来。
他是一个溺水之人,一直往太平洋的最深处陷落、陷落——
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入他胸腔,他呼吸困难,即将窒息之际,突然掉入一个黑洞……
这是个四方的窄小空间,空无一物。
他四处张望,眼前银光一闪,不知哪里出现的偌大荧幕,如露天影院般,诡异开张……
眼前的画面似真似幻:一个年轻的男孩,在漆黑的旷野踉比奔走,身后尘烟滚滚,成群饿狼追赶咆哮,他骇极,又怕又饿双累,呼喊求助……
「到这边来……」
是母亲,在不远处朝他温柔招手,希望乍现,他欣喜奔去,才触及亲人的手,那熟悉脸庞却幻化为狼,呲出狰狞白牙,一口咬住他……凄厉叫声中,殷红的血瀑飞溅而出,模糊了双眼……
池凯猛地自沙发止直挺挺坐起,猛烈喘气,心脏狂跳得如同溺毙,满口满鼻都是血的浓烈腥气,搅得胃部阵阵翻腾。
他跌跌撞撞起身,冲到浴室,伏在洗脸台上干呕了半天,却只呕巾几滴苦涩的唾液打开水龙头,把整个脑袋塞到下面,以冷水激烈冲刷,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
前方的镜子,照出他的模样。
一张湿漉漉的脸,脸色惨白,水珠自发间串串滴落,双眸像丛林中濒临死亡的饿狼,灼灼闪亮。
绝望而痛楚的光芒。
方才的梦境,像一把生锈的锯齿,一点一点切割着他破碎的脑神经……额角疼痛难忍,他把额头用力抵上镜面,冰凉的触感,令他稍稍好过了些。
良久良久,他长长吐了一口气。
闻宇,拜你所赐,我又回到了久违的噩梦。
时间是一条无岸之河。
既然无岸,为何总有人在奢望靠航,奢望当心灵和阴影对谈时,不会有那些狰狞忧伤?
他并不像自己所说那般决绝,他只是在刻意遗忘。刻意,和遗忘,这是两个充满矛盾的字,一如充满矛盾的自己。
他不打算为过去道歉,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安理得。只是因为回忆太过漫长,他也就早早关闭了心灵之窗。
十年。
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和他。
从国小到国中,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一直死乞白赖缠在他身边。那时的他,既矮又瘦,不时拖着两道鼻涕,脸上像被流星雨袭击过的地面一样可怕。更糟的是,他偏偏对他一见钟情,第一次邀他去他家玩,就胆敢亲他!他一时火大,就把这个丑八怪揍个鼻青脸肿。
但没想到,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成天粘住他不放。
两人的孽缘就此展开。
别看他一脸傻相,却韧劲十足,又不怕死,即使他威胁要把他揍得爬不起来,甚至好几次拳脚相向,都不见他退缩,哪怕被他欺负得号啕大哭,第二天也照样生龙活虎,像只怎么也打不死的小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反正也是无聊,他就干脆拿他作取乐对象。
他乐呵呵给他买的午餐便当,被他一甩手丢进垃圾桶;他骗他去某个冷僻实验室,等他到后,立即把门锁上,让他一个人在摆满各种蠕虫样本的恐怖房间,瑟瑟发抖到天亮;他硬要他给他写情书,却又一转手上交给老师,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点名批评,让他转眼成为全校有名的「变态」……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曾稍稍离开他半步。
直到这一天,天崩地裂,世界坍塌,他的人生,从此被拗向另一个航道……就在他以为自己挨不过去的那一刻,他竟然又出现了!他就这么想被伤害?于是他干脆做了伤他至深的一件事——
他蛮横地压上他,剥光了他的衣服,按住他的挣扎,摸遍了他青涩的身躯,冷冷看他在自己身下发软、颤抖、崩溃……然后残忍地揉碎了他眼中满满的泪光……最后,他把站立不稳的他赶出门外。
第二天,上学时,他看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浑身抖个不停,眼中闪着惊恐的光芒,而之前,那里满满都是崇拜和喜欢。不久,就听说他出国留学的消息,一个星期后,他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终于如愿地掐断了,世界投射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缕阳光。
不久后,他也辍学了。
应该不在了吧,以前那个拖着鼻涕哭喊着跟在他身后说喜欢他的男孩已经不在了,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他从不后悔,亦不曾反悔。
那十年后的今天,他又出现做什么?
突然间,池凯觉得异常疲倦。
门外传来轻快的呼喊声,池凯惊醒,抹了一把脸,走出浴室。
「我回来了。」
看到他,一位身材高大、西装笔挺的男子,扬了扬手中的速食盒,露齿一笑,帅气的五官健康明朗,没有一丝阴影。
他是池凯的同居人——室友凌飞。
「要不要吃夜宵,我买了五福楼的煎饺,趁热一起吃。」凌飞问他。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池凯摇头,缓缓坐到沙发上。
「你的脸色怎么了,这么难看。」凌飞被他灰败的神情吓了一跳。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池凯撩了撩额际湿漉的发梢。
「噩梦?你不是很久没做了?」凌飞放下餐盒,蹲到他面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还好吧?」
「我没事。」
「你看上去可不像没事,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你今天下班还算早。」
不想继续,池凯换了个话题。
「还早?」凌飞笑了,客厅电视机上方悬挂的时钟,清晰指着凌晨一点整。
「最近期市风平浪静,该买的都买得差不多,保持观望就行了,所以就早点回家补眠,前段时间可把我累坏了。」
凌飞在T市最大的「丰泰期货投资公司」工作。
「丰泰」隶属PALLET著名国际投资集团,有强大资金做后盾,是T市最早也是最大的综合性财经投资公司。凌飞是期货交易部的一员,除做本土及香港盘外,也关注美国、日本市场,所以,他的作息时间通常和别人是颠倒的。
「别想太多,早点睡吧。」凌飞松了松领带,走向自己的卧室。
五年前,凌飞就和他一起合租着这个二室一厅公寓,虽然简陋狭小,摆设凌乱,却仍是一个家。
他厌恶这种感觉,当初合租,硬是凌飞死拉活拽,半强迫半威逼才答应的。但现在,噩梦过后,能嗅到他人的呼吸,感觉并不坏。
虽然他不需要任何人,无边无尽的孤独,是一种境界,但若有人陪伴,也并非难以忍受,看来他远没有自己想像的决绝。
面无表情地凝视空白墙面好一会儿,池凯打开电视,看起乏味的午夜场。今晚肯定无法入睡,不如就在电视前打发消磨。
凌飞的房间,门未合拢,传来键盘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公司一天八小时盯着电脑还不够,回来还要继续,就算是他自己美其名目「和重要的网友聊天」,也有些夸张吧。
这种完全没有实质感的网恋,有意义吗?尽管心存疑问,但那是凌飞自己的事情,他不会干涉。
深夜,电视杂乱的画面和键盘陆续的键入声,交织成这个公寓,独特的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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