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
哄晓晓睡着后,苏珣从小房间出来,抬头看了看客厅的钟,已指向九点。郭晖阳还没有回来。原以为他会按时回家,没想到这么晚了,仍不见他的身影。难道他还在加班?若真是这样,他应该会事先打电话通知自己才对……
不知今天他和华剑凛谈得怎样?二百万的贷款有没有顺利批下?希望不会发生什么冲突才好。
玄关传来声音,苏珣连忙迎上去,却在看到对方后,大大吃了一惊,「你怎么了,和别人打架了?」
郭晖阳的右眼整个青肿,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嘴角也破了,挂着一抹已经干涸的血迹,头发和衣服上满是灰尘,像是在地上滚过一样,他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他!
「跟我来!」一看到他,郭晖阳的眼中射出一道怒火,一把攫住苏珣的手腕,不顾他呼痛,就往卧室拉……
重重将他甩到床上,郭晖阳一把关上门。
门一关,整间卧室便静得可怕,像是沉入最深的坟墓一样。主卧室有特殊的隔音设施,若被人关在这里,无论怎样嘶喊吼叫,都不会有人听到。这也正是苏珣一看到卧室,就心里发寒的原因。除睡觉外,平时若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跨入卧室半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珣颤声问,内心有不祥的预感。
「你他妈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知道声音不会被人听见,一到卧室,平时温文的男人,顿时撕开假象,露出狰狞咆哮的面目。
白天,他是人人敬重、文雅和蔼、身居银行要职的成熟男子,在晓晓面前,是位宽容的好父亲;在他面前,则是位温柔细心的好情人,然而一到晚上,他就摇身一变,成为狂躁焦虑、丧失理性的暴君,尤其在情事上,无所不用其极,经常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骗了你什么?」预计到接下来的酷刑,苏珣整个人往床头缩……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随着咆哮声,一记耳光重重扇过来,力道之大,将苏珣整个人打到一边,头部重重撞上床头,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难怪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对,你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在眉目传情吧。什么师生,什么朋友,统统都是借口。可恨我竟相信了你的谎言,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郭晖阳把苏珣整个人拖过来,撕开他身上的衬衣,露出被各种刑具鞭打而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身体,然后,他伸手拿过塞在床头柜中的细绳,将他手腕反转,牢牢捆在背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娴熟至极,似乎都不知捆绑过几百遍。
「你到底在说什么?」苏珣忍痛挣扎着。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傻?」郭晖阳的冷笑,令人不寒而栗,「今天见到华剑凛那混蛋,我答应批给他二百万,唯一条件就是再也不见你。他却一口回绝,说根本做不到,还承认了你和他曾经是恋人,并说他绝不会放弃你。虽然你选择了我,他无可奈何,但他会一直守在你身边。这一次,他绝不会为了金钱事业,放弃自己的爱情……」
这就是郭晖阳和华剑凛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原因。
「他真这么说?」苏珣不由怔住,停止了挣扎。
原来郭晖阳会发抂,是因为华剑凛说了这番话的缘故。是他的失策,根本不该让这两人单独见面,才让事情演变至现在这个局面。
完全没想到,华剑凛居然会这么说。不管是真是假,他疲惫虚弱的心脏,都无力承担任何波动。唯一遗憾是,他好不容易才说服郭晖阳,答应贷给他二百万,大好机会,却被男人的任性白白浪费了……
「你在想什么?」头皮一阵剧痛,郭晖阳狠狠揪住他的头发,因嫉妒而扭曲的五官,显得格外可怖。
「你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再次爱上他了?我没想到,你居然和自己的学生有这种不伦的关系。三年前,你割腕自杀,也是为了他吧?他在你心里,居然有这么大的份量。那你为什么不甩了我,直接去找他?你根本对他馀情未了,对不对,否则又怎会让我去帮他?」
整块头皮似乎都要被扯下来,疼痛令苏珣的眼中蓄满泪水,「不是的。我和他,早就成为过去。现在……我只有你一个……真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你又在骗我!说不定早背着我,和他在床上不知滚了几百遍!」
细细的破空之声传来,苏珣心里一寒,还没准备好,裸背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
他哀叫一声,整个人蜷成一团,难以忍受的剧痛像闪电般,从背部蔓延全身,痛得他神智模糊……
一鞭抽下去,仍然不够,郭晖阳双眸赤红,握住手中的黑色细鞭,往死里抽了几下,苏珣便全身抽搐、双唇发白,连喊都喊不出来,凄楚的模样更激发了他的变态凌虐欲。
他一把扯下他的裤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脸色惨白地昏迷过去。
曙光医院。
穿白大褂的医生,刷刷几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剑眉紧锁、面沉似水的男子,「喏,拿去。」
「什么?」华剑凛接过药方。
「先给你配点失眠药,没效果的话,再来找我。」医生姓章名宇,五官端正,笑容温文,和华剑凛是初中同学。目前是曙光医院的内科主任,全院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医生。
这几日,因烦心餐厅的事,华剑凛的失眠症愈发严重,整天睁着血红的眼睛也不是方法,于是找老同学来开点药。
「章大主任开的药,怎么会没效果。」华剑凛笑道。
「你啊,总是烟不离手、咖啡不断,会睡得着才怪。失眠药不是好东西,多吃了会有依赖性,最好自然入睡。」章宇吩咐道。
「知道了,废话真多」华剑凛微一挑眉,把药方收好。
「臭小子,狗咬吕洞宾,别人我才懒得这么多废话。」章宇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
「是,我知道你关心我。」华剑凛笑道:「好了,我得走了。餐厅那边还有一堆事要忙。」
「资金筹措得怎么样?」章宇知道餐厅的事,并很义气地借给华剑凛六十万,可谓雪中送炭。
「正在想办法,我一定能度过这一关!」华剑凛的脸上,有着冷静的自信。
章宇拍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的能力。走,顺便陪你去药房。」
「你不看诊了?这么混水摸鱼没关系?」
「今天本来就不是我的门诊好不好?要不是你,我会坐在这里?」章宇瞪了他一眼,「陪你去药房后,我还要去巡房。」
两人谈笑间。朝药房走去。正拾阶而下时,突然看到下一层楼梯上,有抹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华剑凛不禁愕然停住脚步。
郭晖阳?他怎么在这里?
「看到熟人了?」
「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章宇哼了一声,脸上充满鄙夷,「市商业银行主管之一,你也认识这家伙?」
「是我朋友的朋友。」华剑凛苦涩地说。
「不会吧?让你朋友赶快远离此人!」
无比严厉的口吻,让华剑凛怔住,「怎么说?」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在社会上有身分地位,有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受人敬重,人前也风度翩翩、无懈可击,但私底下,却不折不扣的变态暴力虐待狂!」
华剑凛浑身一震,目光变得凌厉无比,「怎么说?你是听说,还是有确切证据?」
即使以他情敌的眼光看,郭晖阳也是位无可挑剔的正人君子,难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这种事怎能凭道听途说就乱讲?你忘了我是医生,这里是医院?我亲眼所见,又岂能有假。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同性恋人,因被他虐打而浑身鲜血淋漓、入院急救时,我也大吃一惊。姓郭这家伙,表面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真没想到私底下却是这副样子。要不是院长和他有私交,说尽好话,我根本不会让这家伙踏入医院一步!」
「他的同性恋人……」华剑凛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眼皮一阵急跳。
「那家伙也是个怪胎,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章宇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苦笑道:「真不知他是懦弱,还是太过善良。当他第一次入院急救时,我就强烈建议他报警,作为他的主治医师,我愿意提供法律帮助。可他不但没有,反而还原谅了那姓郭的。真是难以理解,他看上去是那么温和的男人,知情达礼,为什么偏要在那种人身上浪费时间。只要姓郭的在他床前哭哭啼啼,诅咒发誓绝不再犯,他就会一次次心软。
开始我气得不行,后来就想明白了。这种事,只能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毕竟这是情侣之间的私事,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只是主治医师,连朋友都算不上,又何必为了他们白白跳脚生气?这不,前天晚上,他的恋人又因他而受伤入院,这次我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
「这人在哪里?」华剑凛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揪紧章宇的手。
「你怎么这么激动,莫非你认识他的恋人?」章宇诧异地看着他。
「少废话,快带我去!」
「跟我来。」章宇领他朝二楼的病房走去……
果然是他!
看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华剑凛的脸一下子扭曲了。
他悄无声息地躺着,仿佛垂翼的天使,被人狠狠折断了双翅,再也飞不上蓝天。
胸口疼得难以呼吸,华剑凛颤抖着,一步步,向前挪动……
从门口到床边,不过短短几步,却彷佛历经一个世纪的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用发抖的手揭开被子,撩起他的衣服……
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布满一道道青紫伤痕,乳头、肋骨,星星点点,到处都是人为的咬痕,有些呈黑紫色,显见是旧伤口,有些却是新伤,殷红得令人怵目惊心!
「老师!」华剑凛一把握住他的手,倾身抱住他,像受伤的野兽,发出短促而痛楚的声音。
看到这副情形,章宇立即明白了几分,没有上前劝阻。
苏珣冰凉的指尖,在他掌中不安地抖动了一下,却没有醒。那奄奄一息的微颤,让华剑凛的心彷佛被利刃刺中。
「我要带他走!」
这不是询求,而是命令式的宣告。华剑凛抬起头,饱含热泪的眼睛一片血红,眸中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锐利慑人。
这是章宇第一次见他落泪,也是唯一一次。
不等章宇同意,华剑凛把男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怀中的削瘦身躯,几乎轻到无法感觉,华剑凛一阵心痛,再度落下泪来。
「剑凛,不要冲动,他是郭晖阳的恋人。郭晖阳在本市,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又有官职,势力很大……」章宇以一个朋友身分劝诫道,不想让他搅浑水。
「我爱他,我爱着他!」
每一个字,都像是泣血的心声。
为什么,到现在才学会说这三个字?为什么非要到他伤痕累累,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深刻地爱着他?
怀中虚弱苍白的男人,仿佛下一秒就能消失。如果今天没有碰巧来医院,如果章宇不曾得知真情,事情会如何演变?这后果,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他从来不是怯弱的人,然而在这一刻,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缠上他的脖子,让他难以呼吸!恐惧之馀,心中压抑的爱情汹涌而出,如洪水决堤,无法抵挡。在这个时候,华剑凛才明白自己错得究竟有多离谱。
餐厅重逢那一次,他就该不顾一切,将他夺回来,紧紧圈在身边,一步也不放开,而不是被假象所迷,选择沉默站在一边,还以为自己是为了他好!
「你这家伙,明明结过婚的,什么时候爱上了男人?」章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法消化他的话。
「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你解释。」
「不要每次见面,都扔给我一堆炸弹。虽然我心脏很强,也禁不起这种惊吓……」章宇苦笑,「出院手续我来搞定,不过姓郭的那边……」
「如果他想要人,让他来找我!」
扔下一句话.华剑凛就带着男人,消失在门口。剩下章宇一个人,站在原地好半天,仍没有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似乎是梦,似乎又是真实的。
如果是梦,那记忆怎会如此深刻?可若是真实的,环拥住自己的体温,又怎会如此不可触摸?
「老师,我口渴了。」深陷在沙发中、从背后抱住他的男人,像一只大狗,不断用脸颊蹭着他的颈部,惹得他浑身发痒……
「渴了就自己拿水喝啊。」明明水杯就搁在茶几上,伸臂之间的距离。
「不要,我要你喂我喝。」
男人撒娇的样子,真的很像宠物狗。只能无奈叹息,「你啊,怎么像小孩一样。」自己伸手喝了一口,把水杯放回去,偏过头,两人凝视一秒,自然而然开始接吻……
藉由亲吻的动作,慢慢将水喂人男人口中。淡淡的,无色无味的水,品尝起来,竟带着说不出的甘美,像山涧的清泉,又暖又甜。
渐渐觉得不够,整个人翻过身,骑在男人腰上,大胆吸吮着口中火热的舌头,将他的气息不断灌入全身……
「老师,我的吻很甜吧?」
男人像对待小猫一样,不断轻抚着他的脸颊和头部,情不自禁从喉间发出舒服的轻哼声……
「很甜……」
有点昏昏欲睡的微熏感,他眯起眼睛,整个人窝在男人怀中。虽然是比自己小一轮的年轻男人,却有着令人羡慕的魁梧身材,正好把他整个环拥。即使明知身为年长者的自己,一味依赖的姿势太过害羞,却舍不得结束这梦幻般的时光,尽情在男人怀中撒娇,也纵容他对自己撒娇。
那时候,中了爱情的毒。
眼中再看不到别的。
一直记得,诸如此类,太多太多生活片段……
曾经耳鬓厮磨的一个月,每个周末都一起度过。那个时期,恰是雨季,并不喜欢逛街的两人,正好窝在家中,享受两人的世界。
有时会一起分享家务,他洗碗,他拖地。洗着洗着,玩兴不减的大男人,会把满手的泡沫都涂到他身上,他则拿着湿漉漉的拖把还击,感觉自己像是年轻了十岁。
到了晚上,依旧叮咚不停的雨点,砸在玻璃窗,听上去彷佛轻音乐。房间内的暖气很足,充满温馨气息。男人会抱着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边看边聊。
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飞驰的声音,灯束一闪即逝。男人的怀抱很温暖,像午后的阳光洒遍全身。后背感觉着他的心跳,一声声,沉稳有力。虽然知道不可能。但那一刻,似乎真的能到永远。
两人有时也会玩得很疯,激动起来,男人会直接在沙发上要他,或是把他抱到卧室,恣意颠狂。情热似火,意乱情迷的他,会不知羞耻地紧紧夹住男人,因不断累积的快感,而一遍遍失神哭泣,丑态毕露。
毕竟是上了年纪,第二天醒来,就会眼睛红肿、腰酸背痛,这时男人会良心发现,脸上带着宠溺的温柔,柔声问要不要紧,并给他轻轻按摩。
难道,这些记忆都是假的吗?
虽然也有经常被恶意欺负的时候,但这些细微画面透出的温情,都是假的吗?和郭晖阳在一起这么久了,有快乐,也有痛苦煎熬,可为什么,和他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然而,只要是关于他的,无论大小,都会巨细靡遗地深深刻在自己脑海?
为什么,自己日里想的、夜里梦的、难以释怀的,依旧是那个既恶劣又温柔的男人呢?
带着这个念头醒来,他缓缓睁开双眸,男人的脸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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