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星期,咏梅的情绪总低落着。
她什幺心情都没有,就连上课也那幺心不在焉。
地困恼着。
文仲虽引领她参观他的王国,但是,她只不过是那幺多参观者中的一个,她有什幺值得欣喜的?
她警惕着自己,就在他门边却步是否上策?
她很明白,她无法完全进入一个陌生的王国!
她和文仲仍然陌生,不是吗?
她只知道她是文教授的儿子,是诗班指挥,爱好音乐却学了建筑。他偏爱晓风的文章,他有稚气的一面,他还有许多朋友!
仍然陌生!她不了解他的心!
是他不曾打开心门让她进去,她渴望能进去的——不只进入他的王国,还有心门!
讲台上.文教授讲得很起劲,就像过去一年里每一堂课一样,他并没有对她特别一点!
他一定当她是参观文仲王国的其它女孩一样吧!
她觉得自己真傻!
吃两次饭,多讲几句话、多笑几次,在这个时代里简直是最普通的事了,就好象以往打个招呼,她竟窃喜了好一阵子,不傻吗?
她懊恼地用原子笔狠狠在纸张上画着。
她先画一个大圆圈,在大圆圈旁边画了许多个小圆圈,然后又画一个特别的圆圈,比其它的小圆圈大些,也更圆一些,这个特别的圆圈是她吗?
可会有一天,这特别的圆圈能发出一种巨大的力量,像航天员手中的死光枪一样,把其它的小圆圈都消灭吗?
爱情也像战争,有时候是很残忍的!
下课了,她没精打采地合上书本。
一天又结束,明晚又将是练习唱歌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会去,去了又如何?
她只不过其中一个!
“咏梅!”林正平神色严肃地站在她面前,他已失去那种爽朗的笑容,谁说爱情不残忍?“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你说吧!”她勉强振作起来,正平仍是同学。
“一起走出去吗?”他看着她,很诚恳。
“好!”她犹豫半晌,终于点头。
这不算敷衍,是吗?他有话说!
似乎是很难启齿的一件事,走了好一段路,他依然无法说出来。
“林正平,你知道明天有考试,我想早些赶回家!”她暗示着。
“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他急忙说:“我是想告诉你,文教授的儿子和我哥哥是同事!”
“文仲?”她皱皱眉。事情必不简单。
“文仲学的是建筑,他替此地最大的一间建筑公司设计房屋图样的绘图”他说:“哥哥在那间公司人事部门工作!”
“哦!”她看看他,不置可否。
“文仲是很特别的男孩,很有才气,”他吸一口气,在支持自己的信心吗?“他也是教堂唱诗班的指挥,音乐造诣很深!”
“是我那间教堂!”她说得很平静,却不能真平静。
“哥哥还说——唉!咏梅,我希望你自己去看看!”他不愿说下去。
“还是你说吧!”她笑一笑。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功夫,有些人是绝对假装不出呢!“我知道你是好意的!”
“他有很多女朋友!”他涨红了脸,很费力的。
“我知道,”她说。心中着实有一种受伤害的感觉。“可是,我不是他女朋友!”
“是吗?”他险上光芒一闪。“不过——我不是想破坏,我只是担心你!”
“我明白,”她低下头。由林正平来告诉她关于文仲的事,她觉得很难堪。“我完全明白!”
“我相信文仲——不是真风流,”他说得好幼稚。“喜欢言乐的人总是——不羁的!”
“谢谢你告诉我,”她深深吸一口气。“我得回去了!”
“咏梅,我——”他想说送她。
这个善良的男孩子,他不明白吗?爱情,不是施舍!
“明天见!安迪!”她挥挥手,径自走了。
她又叫他英文名字,她把他们之间距离,又拉远了。
林正平颓然地叹一口气,似乎真的无望了,即使没有文仲也一样!
他摔一摔头,他毕竟善良而爽朗,既然无望,那幺,他真心地祝福!
这一份幸福不属于他,他不能强求!世界上还许多份幸福,总有一份是为他预备的,他只要耐心地等待与找寻!他对自己点点头,又开心起来!
祝福别人也一件很快乐的事!
咏梅可没有这幺快乐。
她搭船往九龙,然后乘巴士回家。她很想不在乎林正平的话,但那些话深深地优乱了她。
地无法在家中安静地看书,她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到文仲的公司里去看看?
她跳起来,看不下书就干脆不看,免得徒伤脑筋。她到楼梯转角处,拨了文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文仲的母亲,她似乎很意外。“咏梅!有什幺事吗?”她问。
“我想知道文仲公司的电话号码,文师母,”她好紧张。“我有一点事找他!”
文仲母亲说了一个号码,又说了一连串欢迎她再去的话,然后挂上电话。
她喘过一口气,紧捏着那张电话号码的手已经冒汗了。她在考虑该不该行这个电话o文仲整个星期不找她、不理她,最方便、最简单的电话都不打一个,表示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吗?
她主动地行去找他,是否——有点那个?以后别人说起来还以为她在开倒车!
女孩子开倒车,是件很丑的事!她不是新潮女孩子!
她矛盾地回到卧室,有了号码而不打去更难令她安镜了!她咬咬牙,不管怎幺说,打个电话别人未必知道,也不算什幺——开倒车阿!
她奔去楼梯口,站在电话旁时已在喘息,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吓得倒退一步,谁在开玩笑吗?
“喂!找谁?”拿起电话,她连礼貌都忘了。
“咏梅,你找我吗?”是文仲的声音。
“师母告诉你的,是吗?”她努力使声音正常。“我只是问了号码,也不一定找你!”
“你不是说有要紧事情吗?”他问。
“嗯——你忙吗?或者明晚练唱时再说!”她又退缩了。
“一点也不忙!”他悠闲地笑。“我甚至可以立刻赶到你家里来!”
“不必要,”她对自己摇摇头。“没有要紧事,我明天要考试!”
电话里有一阵沉默,然后他说:“你令我疑惑,咏梅,”顿一顿,再说:“一定发生了一些什幺事,对吗?”“没有,绝对没有!”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说谎,她从来不说谎,这次却说得这幺自然。
“我愿意相信你!”他说。这样诚恳的声音,不像是林正平所说的啊!“祝你明天考试成功!”“谢谢,再见!”她预备放下电话。
“慢着,”他在线的那一端叫:“明晚早些去教堂!”“我会,”她说。突然一个意念升土来。“文仲,你的公司叫什幺名字?在什幺地方?”他毫不犹豫地说了。
“为什幺要问?”他反问看。
“随便问问!再见!”她挂上电话。
她奔回房里,把考试的课本扔开一边,匆匆换双皮蛙,现在才四点一刻,她可以在五点钟以前赶到文仲公司!
她真的亲自去看看了,女孩子的妒忌真莫名其妙!
她坐巴士去,站在尖沙咀那栋十分有气派的大厦下面,她开始有点担心。这幺大的办公室,进进出出的人一定不少,她有把握一定见到他?
她在楼下的管理处看到文仲公司的牌子,从一楼到四楼都是他们公司,她考虑一下,唯有站在这入口处,否则她真的会见不到他!
等了将近十五分钟,在五点零五分的时候,文仲匆匆下楼来,他仍然穿看灯心绒长裙,仍然穿著套头毛衣,在这种大公司里工作,可以不穿西装吗?
他独自一个人,四周围都没有女孩子!
咏梅心情松懈,林正平未必想破坏,一定是误会了!
她抚平裙子,预备迎上去给他一个惊喜和意外——他会惊喜、意外吗?
但是,多遗憾啊!一个好时髦、好美、好娇俏的女孩子已先迎上去,他们似乎约好了在此地见面,他对那女孩子直笑,并肩大步而去。
他完全没有看见缩在一边的咏梅!
咏梅心都凉了,林正平说的是真话!
看着那漂亮女孩子的背影、那卷曲的最新发型、那件贴身的时装,就连那双鞋子都能一眼看出是意大利货!
这样的女孩子咏梅怎敢奢望和她争?她看来比叶爱琳更吸引人呢!
咏梅靠着冷冰冰的墙,定定地凝视看自己的蛙尖,过了好长、好久的一段时间,才能使自己站直、才能使力量恢复!
她慢慢走出去,茫然地跳上巴士,她算是不自量力吧!她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回到家里,她把自己藏在卧室,她锁上房门,她不想见人,她是个不自量的女孩子啊!
她猜不透像文仲那种男孩子的心理,文仲到底怎幺想?他不是看来对她很好?
也许他对每一个女孩子都很好,对她也不特别,他不是带每一个到他家的女孩子参观他的王国?
除了不自量力,她还自作多情,不是吗?
一开始就是她喜欢他,她暗暗爱慕他,除了吃两餐饭,他什幺都没有表示过啊!
带她回家.只是炫耀他的王国罢了!
林正平说得对,喜欢音乐的人比较不羁——但,请在别的事上,好吗?
别对爱情不羁哦!
或者——文仲对她根本不是爱情,只是友情——
唉!别想了,即使无人知、无人见,她也脸红!
她又不自量力、又自作多情、又误会友情为爱情,多糟的事,简直糟透了!
文仲和那漂亮的女孩子在做什幺?谈心?听声乐?参关他的王国?
咏梅情愿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她只是唱诗班里沉默的一员,永远躲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永远接触不到文仲的视线!
她发觉,偷偷地喜欢、悄悄地爱慕,比现在这种幻灭幸福得多!
她有种得而复失的感觉——虽然她可能从来没得到过!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她想起张晓风那本(地毯的一端),晓风和她的“德”有那幺美满、甜蜜的生活,晓风是那幺一个虔诚的教徒,晓风是那幺一个坚守岗位、奋斗向上的女孩子,怎幺她的朋友——文仲说认识晓风,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不,也不能怪文仲,他不该负什幺责任,错在咏梅身上,文仲,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欺骗的话,怎能怪他呢?是咏梅不好,她似乎把这件事弄得一团糟了!
她觉得处理这样的事需要更多的勇气,是的,勇气,读数学系的人该很理智,她的理智呢?
她不能因文仲而不去教堂,这样会对不起上帝,也会引起林正平的猜测。她更不能因文仲而无心向学,这样会对不起父母,文教授更会怀疑!
她只能装成若无其事般——唉!做人难,尤其做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更难!
她可怜的初恋!
※※※
咏梅在教堂门口站了几分钟,等到七点正,诗班刚要开始时才走进去。
她对叶爱琳点点头,静静地坐下来。
很可笑的,竟有那幺长的一段日子,她对爱琳满怀妒意,她连对象都没弄清呢!
文仲站在指挥台上,他对咏梅笑一笑,笑得像平常一样好、一样漂亮。
咏梅牵动一下嘴角,她不能不笑,不是吗?
文仲不曾发觉什幺,他是那种大而化之,不拘小节,什幺都不在意的男孩!
尤其是指挥棒在手,他整个人都融入了音乐,他怎会发现女孩子的小心眼呢?
他们练了三首圣诗,全是明天做礼拜时要献唱的。然后,大家像平日一样地散去。
教堂里的男女孩子比一般年青人纯真、可爱些,至少没有那股讨厌的流氓习气,也没有那那幺吓人的新潮味。他们静静地来,也静静地走,很有教养。
咏梅也站起来,若文仲要送她,会是很尴尬的一件事,她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的,心里不高兴,脸上马上就表露出来。
她不想让文仲看出来,就这幺淡淡地不了了之不是很好?免得大家不自在!
“唉!咏梅,你到哪里去?”爱琳不明究里地叫,“我们一起走,免得害怕!”
“我不害怕!”咏梅说。却住了脚。
“不怕是假的,天黑半夜碰到坏人怎幺办?”爱琳连说话都夸张。“我不怕鬼只怕人!”
“讲得好!”文仲收拾好乐谱走过来。“这个世界里的确人比鬼还可怕!”
“尤其是口是心非的男孩子!”咏梅说。她说得这幺糟,她看见爱琳和文仲脸上全是一片惊愕,多幺不合适的一句话!
她勉强装出一个笑容,显得若无其事的!
“不是吗?你们不认为这样?”她再说。
“我相信在教堂里的十字架下没有这幺大胆的家伙,”文仲耸耸肩。“他会上不了天堂!”
“别论断人!”爱琳警告。“我们走吧!在教堂里讲这些事,总让人心里不安!”
三个人并肩走出来,刚才送好好的天空,竟飘起细细的雨丝。
“糟!我新做的头发!”爱琳住了脚。
“我去截一部的士,”文仲望望天空冲进雨里。“你们进去找报纸来遮头发吧!”
咏梅静静地从小钱包里拿出一个软塑料的头巾,很友善地递给爱琳。
“你呢!你自己不用?”爱琳的眼光很感激。
人就是这样的,往往一件极小的事,就能赢得一份真诚的友谊!不要忽略小事和小帮助!
“我的头发不要紧,回去吹干就行了!”咏梅微笑。
爱琳深深地看了她半晌,把塑料头巾戴上。
“我知道文仲为什幺喜欢你,也知道别人为什幺叫你“青春偶像”,”她说得十分恳切。“你朴实、清纯的身体里,藏看一颗善良的心,而这善良——是那幺地自然!”
咏梅心中一阵轻颤,受琳也说文仲喜欢她?但昨天那女孩——她不能相信!
“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困难地解释。
文仲截的车子来了,她们没再说下去,可是咏梅有个感觉,如果她请求帮助,受琳一定台站在她这一边。
她绝不会请求帮功的,在爱情上!她的屈强不允许!
先送爱琳回家,的士只剩下咏梅和文仲。
“我送你回家,我还有一点点事!”文仲看看腕表。
咏梅暗暗皱皱眉,快九点了,什幺事?昨天那女孩?
“你应该早讲,你有事我可以自己回家,”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看冷霜。“事实上,我一直是自己回家的!”
“以前不同,我们不认识,”他粗心地什幺都没发现。“这幺黑,又下雨,我怎能让一个朋友自己回家?”
“你知不知道我参加诗班一年多了?”她看着他,心中情潮汹涌,这样的一个男孩竟不能属于她?上帝在这件事上太残忍了。“你到现在才认识我?”
“诗班共有四十个人,我又不像色狼只管看女孩子,”他笑了。“我工作时很专心,没看见也是正常的!”
“目中无人而已!”她说。
“什幺话?”他看她。她说的话似乎有刺。“我是目中无人的自大狂乎?”他故意来了一句开玩笑的文言。
“或者说——目中无我!”她依然很冷。
他呆征一下,他发现有些不对。
平时的她也安静、也斯文,眼中的光芒炽热,今夜变了,她视线一片冰冷——令人害怕的冰冷。
发生了什幺事?昨天还好好的!
“告诉我,你有了什幺误会!”他抓住她的手。
“误会?”她眉毛一扬,装得那幺惊讶。唉!人为了保护自己就变得虚伪了。“怎能有误会?”
“你没说真话,我看得出,你的眼睛告诉我的!”他绝对相信发生了什幺事。“爱琳说了什幺?”
“没有?她什幺都没说?”她挣脱他的手。
“我不明白!”他喃喃自语。
“你会明白,”她慢慢地说:“我参观了你的王国,我知道我们是两个极端的人,你有才气我平凡,你知道会怎幺样吗?我自卑!”
“傻女孩讲傻话!”他皱起眉心。“在教会里我们是——同做肢体的兄弟姐妹,在上帝的光亮下,我们站在同一石阶上,什幺才气?什幺平凡?别被这些字眼困扰了!”
“不是傻话,是真话!”她看着车窗外。汽车停在她家门口,是一栋两层楼的旧花园洋房,她祖父留下来的。“到家了,再见!”推开车门,她冲进雨里。
他呆了一下,反应迅速地扔下五块钱,一步也不停留地跟看跳下车。
“等我,咏梅!”他奔到她身边。
她用锁匙开门,细雨丝飘落在她长发上,留下无数细小的水珠在灯光下闪耀。
“你不是有事?”她问。门开了,她垮进去。
“不管了,”他说得有点懊恼。“我不愿意你这样回家!”
“我很好啊!”她摊开双手。
他跟看她穿过不大太的花园,走进客厅。
“我可以在你家楼下坐一阵,陪你聊天吗?”他问。
“你可以在我家楼下客厅坐一会,”她抖落身上水珠。“不过,我不会邀请你参观我的王国!”
“不够资格?”他在门边的鞋垫上印去鞋上的水滴。
“不敢献丑!”她说得有点阴森。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否我刚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他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下来。“才三星期,你变了那幺多,每一句话里都有一根刺,像个三十多岁的老妇!”
“老妇?”她冷冷她笑起来,心中却好吃惊,他看得出她妒忌?“匪夷所思!”
“或者我说得不贴切,总之——你令我不安!”他说。
“我对你并不重要,你不必这幺担心了!”她冷冷说。
“重不重要不该由你说,只有我自己明白!”他咬看唇。“咏梅.我们不能好好做朋友吗?”
“我们现在不算朋友?”她反问。
“单方面的,是吗?”他叹一口气,他不像在假装。“你一直不当我是朋友!”
“不敢高攀!”她半真半假的。
“再说这种话我会生气!”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很用力,她感觉到痛:“你真可恶!”
“谁可恶谁心里明白!”她忍不住叫起来。
“我可恶?”他呆了一呆,愕然地放开了她。“我自问没有得罪你!”
“你不必得罪我,我算什幺?”她有点想哭了。“带我去吃两餐饭,说几句好听的哄一哄我,我只是个傻土蛋!”
“凭点良心,咏梅!”他涨红了脸。
她在说什幺?他怎幺会全然不懂?她真是别扭极了!
“天地良心!”她激动得也涨红了脸。“告诉你,我宁愿做地上的一块石头,也不挤到天空中去做一粒不会闪光的星星!”
“什幺?你说什幺?”他叫。“什幺石头、星星?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对你——不够好?”
“好不好你肚里明白!”一粒泪珠在她眼角闪动。“我根本——不要你对我好!”
他像憋足了气的气球,就快要爆炸了。好一阵子,他才勉强平静,他要保持好风度!
“谢谢你告诉我真心话,我明白了,”他的捡由红转白,再转成发青。“我这人——不自量力,自作多情,你根本不需要我对你好,我完全明自了!”
他霍一声地站起来,眼睛瞪得那幺大,射出来那幺凌厉的光芒!
“再见,王咏梅,我不会再打扰你!”他咬咬牙,转身大踏步冲出去,-那间消失在雨丝中。
怎幺回事?这个男孩子吃错了药吗?谁得罪了他?明明是他的错,他还满腔委屈似的!
咏梅呆呆地生着,她完全弄不明白!
她不愿说他在做戏,他是诗班指挥,他是基督徒,他是文教授的儿子,她不能这幺说他,只是——
他故意不说出那佰女孩——
那个漂亮的、时髦的女孩子,他聪明地把一切责任都推在咏梅身上——
他实在是个天才!
刚才那几丝细雨不会使她头痛,她是心灵受了伤害,她本来就没存能得到文仲的念头,他不必这幺对付他的,何必呢?她只是个傻女孩而已,他却花了这幺大的功夫!
他刚才说过有事的,自然是跟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约会吧!他好聪明,他装做好心地进来陪咏梅,他却只生了不到十分钟,看起来还全是咏梅的不是——
唉!男孩子!他们比所有女孩子更会保护自己,更会替自己找到好借口!
文仲!
她慢慢走上楼,头愈来愈痛,不是刑罚吧!
意外地,在楼梯尽头见到沉默肃立、很忧愁的妈妈。
“妈妈!”她很意外。妈妈在晚上总要忙着改学生作业、考试卷什幺的,怎幺会站在这儿?
“刚才那男孩子是谁?”妈妈问。
哦!妈妈什幺都看见了,听到了!
“是文教授的儿子文仲,也是唱诗班指挥!”她说。
“你们似乎有点——争执!”妈妈的眼光好慈祥。
“不是争执,妈妈,”她困难地解释,她忍不住用手去抚弄愈来愈痛的头。“文仲——只是送我回来,外面下雨!”
“我知道,”妈妈显然洞悉一切,却又巧妙地不揭穿。“那个文仲——看来是个很好的男孩!”
“也许吧!”咏梅向前走一步。
“他怎幺刚来就走了?外面在下雨,不是吗?”妈妈问。
“我说过,他只是送我回来!”她摇了摇头。她不能就此扔下妈妈,妈妈是好意,她只能忍耐看头痛了。
“不舒服?咏梅!”妈妈抚抚她额头。“没有热度!”
“有点头痛,我想早点休息!”她趁机说。
妈妈微笑一下,随看她走回卧室。
“你休息吧!”妈妈轻拍她的肩。“有什幺问题,有什幺困难可以找我。咏梅,在妈妈面前你永远是个孩子!”
“我会的,妈妈!”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妈妈再拍拍她,慢慢退出去。在门边时,她停住了,若有所思地说:“咏梅,你是个好女孩,就是太倔强、太好胜,什幺事都放在心里不肯说,”妈妈停一停,又说:“与朋友相处,不论男的、女的都该坦诚一点,别让误会愈陷愈深,徒令自己吃许多苦!”
妈妈去了,那几句话却依然留在空气中来回激荡。与朋友相处要坦诚,别注误会愈陷愈深是警惕、是指引,像幕鼓晨钟,一下子敲醒了她。
她不够坦诚?她和文仲之间只是误会?
但愿是!
※※※
教堂里像每一次地同样安静、肃穆。
所有人都在听台上牧师讲道,在这不热也不冷的春天里,人们的耐性总特别好一点。
文仲和弹钢琴的陈夫人坐在一起,咏梅斜眼望去,他似乎听得很入神。
咏梅怀疑,自己大概是唯一心不在焉的人吧!
她有点惭愧,她把教堂当成什幺地方了?找男朋友的?她来这里是为文仲,难怪上帝要惩罚她!
文仲这样对她,是惩罚吧?
旁边的爱琳用手臂碰碰她,挤挤眼又笑一笑,她显然也不在听道理!再多几个她们这样的人,上帝要流眼泪。
“问你一件事,吵架了吗?”爱琳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
咏梅皱皱眉,没有出声。
吵架?怎幺会?爱琳把文仲和她说成好象拌嘴的情侣似的,爱琳误会多深!
“你把文仲气坏了!”爱琳笑着又说。她压低声音悄悄说话的本领,倒是一等,第三者绝对听不见。“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幺生气过,湿淋淋地冲到我家去!”
“他没回家?几点钟?”咏梅忍不住问。
“九点半左右,大概刚送你到家!”爱琳还在笑。“文仲闭着嘴、闷着气,一言不发地生了一个钟头才走!”
咏梅想一想,心中的气愤消了一点。这幺说,文仲昨晚没去赴那个时髦女孩的约会?
咏梅自问没什幺可令文仲这幺生气的,像她这样的女孩,文仲根本可以不放在心上,不在乎啊!
“你怎幺气他的?教教我,我好气气文康!”爱琳再说。
“我没气他!”咏梅摇摇头。她不愿跟爱琳再谈下去,她坐正一点,装做凝神听牧师讲道。
爱琳轻笑一声,她一定看穿咏梅的心了!咏梅的脸色永远藏不住心里的事。
文仲的视线依然停在牧师身上,咏梅对自己摇摇头,今天一进教堂他就没正眼看过她,连招呼都没打,是生气?或是另有原因?
她想不出,无论如何——礼拜结束时就可分晓,文仲不可能每次送不相干的女孩子回家,对吗?
她忍耐着、等待着,牧师今天的讲题太长了,好象总讲不完——唉!她这基督徒!
好不容易,牧师终于祷告、祝福,然后宣布散会。就在大家站起来的一-那,咏梅发现身边的爱琳不见了!
她什幺时候走的?她为什幺要走?避开吗?
咏梅有点慌乱、有点紧张,她不能预知情形会怎幺发展,如果爱琳在,爱琳会帮她的,现她随着诗班的人把诗袍送回更衣室,她犹豫着该走或不走,自尊心使她脚步不能停留,妈妈的话使地无法移动,唉!可恶的爱琳在该多好?
等了十秒钟——对她来说,已经像十个钟头那幺长的时间了。她吸一口气,再等下去,她会对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她拿着手袋往外走——
门口冲进一个男孩子,很有才气、很有灵气也很傲气的一个男孩子,他一眼就看见了她。“等等我!我有话说!”他定定地,凝视她几秒钟。
她没置可否,心中却松弛下来,他毕竟及时留住她,他并非全然不在乎她!
他在一角放好乐谱和诗袍,匆匆走近她,什幺也不说,拥着她的肩就往外走,她亲眼看见几个诗班的女孩子露出惊讶的神情。
“跟我回家,或出去吃一餐?”站在马路上,他问。
“我要回家!”她看着鞋尖。
“你要气死我才罢手吗?”他大声说。他似乎忘了是站在行人穿梭的马路上。
“你不需要爱我的气,”她倔强地不肯抬头。“你可以不必理会我!”
“那幺,你叫我去理会谁?”他问。稚气得不像从他口里出来的话。
“我怎幺知道?你有那幺多女孩子!”她冲口而出。
“那幺多女孩子?”他呆征一下,“在哪里?是谁?”
她涨红了脸,当面说出自己在妒忌,笨得无可饶恕。在他面前,妈妈的话又忘了。
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正午的阳光照在她嫩黄色的衣裙上,幻出一抹奇异的动人光彩。他呆呆地看看她,他被纯真的青春光辉所震撼了。
“我明白了,你误会了一件事,”他喃喃似地自语。“你看见一个女孩子,是吗?在什幺地方?
告诉我!”
“没——有!”她不敢承认。他是喜欢她?爱她吗?若不是如此,承认了不是很丢人吗?“我没看见女孩子!”
“要不就是有人说了什幺鬼话,告诉我!”他抓住她的肩不停地摇晃。“告诉我,咏梅!”
“不!不,我不说!”她等于是承认了。“你不要再来麻烦我,我不希望再和你莫名其妙地——
在一起!”
“莫名其妙?”他大叫一声。“我们的友谊,莫名其妙?我喜欢你,是莫名其妙?咏梅——你该凭良心!”
他的脸涨得通红,那绝不似作伪,她心动了。
“那——在你办公室楼下等你的是谁?”她终于说了,要坦诚啊!一-那间,她心中的别扭、负担、矛盾完全消失了。“那个头发卷曲的,穿得好时髦、样子好漂亮的女孩是谁?”
他皱皱眉,一时之间他想不起来是谁。
“是谁?”他自问,“是谁?”
“比叶爱琳还时髦、还漂亮的!”
“爱莲!”他几乎跳起来。“你是指爱莲,是吗?看你多大误会,爱莲是爱琳的妹妹,是位空中小姐!”
“她们姐妹正好和你们兄弟!”她更妒忌了,他并没有解释什幺啊!
“什幺话——”他停下来,似乎想到了什幺。“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她叫。他已拖看她跳上一部的士。
他带她走进一栋很新、很高尚的大厦,咏梅认得这不是爱琳的家,他要带她去见谁?
电梯把他们送到七楼,他用力在C座门前按电铃,很快地,一个年青的男孩子来开了门。
“嗨!你!”那男孩非常新潮、非常洋派,穿著一件麻质的T恤,还没到夏天啊!“安杜比云,是你的米亚花露吗?”
咏梅有点退缩。她怕这种直言口快、没心没肠的男孩,他说文仲是安杜比云——伦敦交响乐团的指挥,倒也恰当.只是,他怎能比她做米亚花露?人家是夫妻啊!
“占美,爱莲在吗?”文仲一进门就问。
“爱莲?”占美看看表。“我相信她现在刚到罗马,她昨天乘中午那班机去的,什幺事?”
“星期五下班时,爱莲去找我,她看见了,”文仲说得那幺的直率,咏梅窘得无地自容。“你替我解释!”
“解释什幺?爱莲是我的未婚妻,”占美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不相信谁有本事能把她抢去!”
“听见了没有,”文仲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还要对我乱发脾气?”
咏梅不出声,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们口口声声说爱莲,爱莲可真是那天的那个女孩?她没见过爱莲,可能那个女孩是苏茜、是玛姬,是娜蒂——
“来!我让你看清楚!”文仲又一把抓住了她,不由分说地冲进占美的卧室,他指着一张放大的照片。“是不是她!相信了吗?”
咏梅看看那张放大照片发呆,谁说不是那天的那个漂亮女孩?看来她是误会了,只是——他怎幺知道刚才她心里在想什幺?
“怎幺了?一点礼貌都不讲,”占美抱看双手倚在门上笑。“万一我卧室里有情人呢?”
“那幺算我替爱莲立下一功吧!”文仲拥看咏梅,旋风似地卷出去。
落到楼下,她心中的气愤、妒意全消了,爱琳姐妹让她误会得多惨?她不够坦诚,对文仲又全无信心,怎幺会不弄成一团糟呢?
“肯跟我吃饭或回家了吧!”他盯着她。
“去天文台道那家餐厅?”她微笑。带看丝丝羞涩。
“只要不再气我,我带你去天涯海角!”他开朗地。
再一次去那家小餐厅,她比上次更喜欢此地,或者,因为此地带给她一生的幸福!
“我怀疑你怎幺看到爱莲的?”坐在卡座上,他突然想起来。
“我在你办公室楼下等你!”她看着手指。想着这几天的事,她自己也觉脸红。
“等我?你这小心眼的家伙,为什幺等我?你在电话里说要考试——你侦察我?”他睁大眼睛。
“安迪说你有许多女朋友!”她说了真话。她这时真正体会到,无论对男孩子、对女孩子,坦诚地说真话,是世界土最愉快的事。“他哥哥和你是同事,人事部的!而且——他不是恶意,我看得出来!”
“安迪的哥哥?”他皱起眉头。
“我相信是真的!”她不放松。
“女朋友分很多种,”他慢慢地说。不承认也不否认。“普通女朋友像公司同事、像诗班女孩子;好一点的女朋友像爱琳、爱莲;另外一种特别的,像——你!”
“真是这样?”咏梅心花怒放,脸也红了。
“你会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把手压在她的手上面。
“但是——我感觉不出特别来,”她不动,心中充塞得满满的。他已说得相当明白,她不必再担心自尊心的事,她所希望的是完全、绝对明白。“我们就像普通朋友,我们——从来不曾表示过!”
“表示?我不是带你回家了?你还不明白?”他问,“我带你参观了我的王国,还不够?”
“你也带很多女孩子回家,也邀请她们参观你的王国!”她摇摇头。她记得他父亲的话。
“我从不曾带女孩子回家,有女孩子到家里来,我礼貌上让她参观王国,却从来没有邀请她们进去!”他说道:“你是唯一的一个。咏梅,是我邀请你进去!”
她垂下头,眼睛有些湿润,怎幺形容呢?上帝对她这幺好,她该做一个好基督徒,绝不再小心眼了。
咏梅看看文仲,久久的。
“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她不说“订婚”两个字。
文仲点点头,笑得容光焕发。
“你从来没对我表示过什幺.连这两个字也要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我怀疑你的心!”她不认真的“别怀疑,记得吗?我们是用心灵相交的朋友,”他稚气地。“不说——我相信你也懂!”
他们互相凝视、相对微笑,很甜蜜、很了解。
“我们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她说:“我们都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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