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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不这么认为……”

    莎拉拼命挣扎抗拒着被他的魔力所融化。她的抗议断断续续,梗在喉咙处。这时,卡萨斯的嘴唇欲盖住她的双唇,他喃喃地说:“别去思考,莎拉,放松些,把自己交给感觉。”他柔软温热的双唇滑向她的唇际,让她在这充满芳香、不可逆转的一刻里颤抖着闭上眼睛,无助地接纳了这无从回避的甜蜜。

    深深的渴望在她体内滋长,烧灼着她。这无疑是一种对这个男人的全身心的令人痛彻肺腑的渴望。出于原始的本能,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的,为了这无比甜蜜温馨的时刻,一切都不足惜。

    他透过绵软的织物,触摸她的胸口,那深情地触摸,那在耳畔喃喃着的西班牙语令她备受折磨,狂乱地弓起身体。他的吻由甜蜜的诱惑转为狂热的激情,他的身体开始紧张起来。

    仿佛他就是一切的主宰,他的唇、他的舌尖、他那善于征服的男性躯体。此时,莎拉愿意臣服,愿意失去理智和思考。她的手缠绕住他的脖子,她的身体与他靠得更近,本能地像是在迎接他,让触电的感觉在他那燃烧着热度的抚摩中升华。她痛苦得轻唤他的名字。

    他的手滑下她的裙角,触到那柔软细腻的肌肤。她虚弱地喘息着,仿佛开放的花朵般,迷醉在梦幻叠交的快感中。

    “哦。上帝!”此刻,她可以听到他那急速地心跳声。他突然放开了她,他的双颊燃烧着欲望的火焰,宛如蓝天下西班牙明媚耀眼的阳光。

    莎拉眨着迷蒙的眼睛,从温柔乡里猛然醒来,她双手抱肩,骤然的空旷替代了刚才的浓浓爱意。她沮丧地低声呜咽着,那声音完全出自本能,由她体内的深处发出。

    他飞快地皱一下眉打量了她一眼,然后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际,喃喃地说:“不,不,亲爱的,我不是在拒绝你,根本不是。我因你而狂热,整个身心都在为你燃烧。”他缓缓吻着她的手指的背面,用一双黑眼睛凝视着她,“如果你能知道我是怎样挣扎着不去爱你,那该有多好。要知道,你是那么美丽、宽厚,惹人怜爱,我从未像渴望你那样渴望过别的女人。但现在,还远远不是合适的时机。”他翻过她的手,吻她的掌心,“然而,那一刻就会到来,它会给我们美满的答案,我向你保证!”

    疯狂的激情渐渐退去,她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晃晃悠悠站起身。她对他毫不怀疑,他们会得到美满,只不过那美满,是破碎的。

    理智的凉风冷却了莎拉沸腾的血液,叫她清醒。是的,她渴望过他,以全部的身心渴望过他。只一刹,他就要成为她存在的中心。如果这就是爱,那这爱着实吓坏了她。爱,差点儿夺走了她的整个知觉,以及她的自我。爱与他密切相连,所以让人无处逃遁,他无所不在,爱,就是一心只想留在他的身边。

    他的吻使她刹那间错乱迷失,沉浸在爱情中,渴望与他相守。此刻,只有他的自控能够唤醒她。莎拉清楚地看出这一点,感到分外伤心。

    如果时机合适,他就会与她做爱。理智的分析、逻辑的判断都让人觉得他的承诺更像是个威胁。可什么是合适的时机呢/有着加冰的香槟、柔软舒服的大床、黑色丝缎搬异国情调的夜晚的时机吗?或者还有,在开始厌倦她,或当她父亲出现的时候,再及时地摆脱掉她的时机吗?

    如果让口正流着血,她不会再混合进新的伤心。她仍有足够多的感觉借以平衡。

    “我先走一步,”莎拉冷冷地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接着散步。我不想迷路。我们不要走得太远。”她痛苦地耸了耸肩。此刻的她与早上那个轻率的、自以为可以和这个魔鬼做朋友的自己已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卡萨斯只是笑了笑,低声轻柔地说:“我现在要和你在一起,不会放你走的,记住了吗?”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紧抿的嘴角。莎拉闭上眼睛,因彼此的灵犀而颤抖。哦,上帝!她无法阻止自己不去绝望地爱着他、向往着他。他羽毛般轻柔的触摸有种磁力,仿佛是探索人类欲望秘密的前奏曲。莎拉嘴唇颤抖,眩晕无助。她不知道该如何抵制这种反应。

    接着,她听到了他那几乎悄无声息的叹息,感觉他正在走开。莎拉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睛,看见他拾起丢在草地上的帽子。

    “我们一起去。”他说,“在我思考时,你可以陪我散步。来吧!”

    他拾起帆布包,挎在肩上,西班牙式的傲慢尽显无疑。

    尽管这样,卡萨斯所展路的任何情感常态,都令她珍爱。莎拉变得开心起来,紧追着他的大步。她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有着无拘无束的空间,可以使她应付裕如,不再伤害自己。

    在某种程度上,她要重新武装自己,驯服狂野的需求。

    他们艰难地跋涉在峭壁间,莎拉无法理解卡萨斯为何一直保持沉默。艳阳高照下,他严峻的面庞好象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全然无视身边有她的存在。

    这也无妨。只要他在身旁,她就不觉得孤单。

    他们这样跋涉了几公里。

    此时,似乎该循着原路回去了。再往前走下去,就会有久处高温下体力耗竭、身体缺水的危险。莎拉不知是否该打断他的思路,问问帆布袋里还有没有咖啡。

    然而,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强烈的悔意竟使莎拉忘掉了其他钻牛角尖的想法。山路忽然一转,更加险峻陡峭,卡萨斯回过头来,伸出双手帮助她。她信任地将手放在他的手里,立即发觉自己的任何武装,只要在他的面前,都会立即土崩瓦解。她为自己的愚蠢羞耻得快要哭了。

    卡萨斯轻松地携她过了那段异常崎岖的山路,莎拉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是怕走山路,只是她想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做到。

    他拽着她躲过一片带刺的树丛,随即帮她拂去脸上的头发,说:“目的地不远了。你要尽量保持匀称呼吸。要知道,我的本意可不想累坏你。”

    她甩开他的手,想看清楚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她的头脑却因疯狂而一片混乱。他这样说只是出于礼貌吗?因为她不熟悉走山路,所以他感到愧疚?还是说他不希望今晚枕畔有个被累坏的女人?

    她终于脱口而出,“不远,是指去哪里?”

    他指向山的纵深处,那里山羊成群。在一片矮橄榄林里若隐若现有座石头小屋。一缕轻烟缭绕而上,她看见一位老人的身影。

    “老人家——”卡萨斯轻柔地呼唤着,神情恭敬,既而对她说,“他会在家门口迎接我们,你可以借此歇息一下疼痛的双脚,还能喝上最甜美的山泉。”

    “他生活在这里吗?”莎拉几乎不能相信。在连绵数英里的嶙峋山脉间?“他难道不觉得孤单吗?冬天他会搬回村子里吧?”

    “不,他喜欢孤独。”卡萨斯跳到蜿蜒狭长的山路上,牢牢地接住她,“他不喜欢人群,尤其不喜欢交谈。他从未结过婚,在他母亲去世后,他就搬到这里。他为村民照看羊群,以此来交换蔬菜、奶酪和面包。我至少一个月拜访他一次。冬天次数会更多些。”

    他们艰难地绕过山麓碎石。当卡萨斯将她抱下来,放在地上时,不禁笑了,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老人一直远远地看着,直到他们走近才走上前拉住卡萨斯的手。尽管他不苟言笑,但神情里饱含着尊敬和感激。卡萨斯从帆布袋里取出一捆烟叶、还有早餐剩下的火腿、一大块奶酪和水果,看上去足够老人用一个星期的了。

    莎拉回想起来,这可是他们剩下的早餐。早上他们吃的太少,现在,食物都被送了人……她微皱起眉,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她并不埋怨卡萨斯宁愿选择饿着肚子也要帮助他人的举动。可她怀疑自己是否能饿着肚子走回数英里外的城堡。

    她安慰自己说,这样有利于身材。他们正用西班牙语互致问候。卡萨斯示意她坐在石屋前的木凳上,牧羊人随即进屋,一会儿,捧出两杯清凉甜美的山泉。甘洌的山泉润滑着喉咙,有如一夜秋梦般舒爽。莎拉小口啜饮着,只见一只狗蹿出,老人将他们野餐的火腿和奶酪喂给它。

    “我很高兴看见他也有朋友。”莎拉喃喃地说,卡萨斯优雅地耸了耸肩。

    “他有许多的朋友,村庄里的人,庄园里的工人。只是连他自己都不大清楚有多少。他很少能有几天清净,总有人路过拜访。”他转过身,和老人攀谈起来。

    过了一会儿,卡萨斯对莎拉说:“我们该出发了,不要在这里呆太久。老人家拘于礼貌,不会请求别人离开,虽然,他是那么喜欢一个人独处。”说着,他领她来到一辆崭新的吉普车前,打开门,莎拉不禁问:“你要做什么?难道这不是他的车吗?”

    “这辆车是我十二个月以前为他准备的,他只用过一次。那次他的狗弄坏了爪子,他去兽医那里求助。”卡萨斯坐在车里面,说,“我刚才向他借来,是因为你今天已走了太多的路。明天,我会把车还给他。只是希望他的狗别在这段时间里弄伤自己。”

    莎拉的脸上漾出一朵笑容,随即她向窗外望去。尽管他很体贴,她还是宁愿一路和他并肩走回去,空腹、脚痛也在所不惜。她不想就这么结束,让她回去后重新面对成为人质的事实。

    山崖在后退,尘土和石子在车轮下飞扬。开了一段路程,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左边通向我的庄园,而一直往前走通向村庄,从那里也可以折回城堡。你喜欢参观村庄吗?”不等她的回答,车一溜烟儿朝前开去。

    一种莫名的兴奋使莎拉的脸上浮出笑容。好,很好!她很高兴外出的时间得以延长。只有在路上,她才能多些时间与自己倾慕的他在一起。而一个小时后,他们又会变为人质与拘禁者的关系。

    莎拉告戒自己,卡萨斯是一个不安定的人,而这不安定因素也感染了她。她望着车窗外陡峭崎岖的山路,眼睛由犀利变得温柔。不用震惊,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度过难关回到伦敦。也不要因为不安定的想象就以为自己爱上了他。拘禁者与人质之间有一种特殊的纽带关系不是很正常吗?如果羁押她的人英俊性感又富有激情、集直白与复杂于一身,一如卡萨斯,那么对于爱情短暂的不理智的向往不就是可以理解的吗?

    当她搭上回伦敦的航班,心目中的卡萨斯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傲慢、脑筋错乱的野蛮人,盗走了她繁忙而成功的人生的一段时间。

    得出满意的结论,她休息在座位上,享受着他的陪伴,看河水湍急从高山留下。

    车驶过丰饶的庄稼地、桃园,又穿过被柠檬树围绕的幽静的墓地,来到河边像树林织成的绿荫下。卡萨斯把车停在河床上,莎拉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不禁赞叹好美。

    “这里比我的家,还有家门前的山脉更美吗?”卡萨斯手握方向盘,转过身子,神情关注地望着她。

    莎拉笑着摇摇头,“不是那样,只是景色不同而已。”

    “既然已经领略了这儿的田园风光,你喜欢我的家乡吗?喜欢待在这儿吗?”

    “谁会不喜欢呢?”她躲避开这个问题,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发问。她内心里一直拒绝承认,其实,无论在哪里,只要有他在,她就会心花怒放。

    谢天谢地!他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牵着她的手走进村庄。狭长的街道交织在一起,灿烂的天竺葵装点着窗棂。每家的小花园都开满了玫瑰、百里香、百合,墙上爬满紫色、红色的牵牛花。

    走入鹅卵石铺成的广场,莎拉试图挣脱他的手,却反而促使他抓得更紧。她不能无视他手上传递的热度,那甜蜜的感觉阵阵袭来,让她分外虚弱。

    她没能把手抽回,人们就已经走出来,向他们致以问候。老人们聚拢在喷泉边点头示意,年长的妇女们走出来称他作主人。一张张迎上前的笑脸和好奇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就是我们的女主人吧?

    莎拉并不责怪人们的好奇心。只是他缆着她的肩,将她拉近,身体靠得格外近,好象她是属于他的。但是,她决不希望造成误解,自己明明不是他们的女主人,这是个谎言。刚才在山上,她差点儿真成了他的人,这是个耻辱,莎拉想到这里,不觉脸儿绯红。她的身体曾强烈地渴求过他,那一幕永远也不能再次发生。

    卡萨斯关切地看了她一眼,宣布说:“你一定饿坏了。罗西亚提供的早餐我们只吃了一点点。我们这就去吃饭。”

    他附身飞速地吻了她一下,并对聚集的村民说着什么,引起了哄堂大笑。然后,卡萨斯转身对她说:“当然,我们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儿,对吧?”

    莎拉站直了身体。这条狡猾的蛇!他完全没有必要提醒她都发生过什么,所谓她失控的反应,或是他精心策划的所谓暂时的休憩。虽然听不懂他对村民说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一定是这里的大人物,有钱的贵族。但是,他决不是个绅士!

    窘迫增加了她的愤慨,莎拉甩开他揽着的臂膀,冷冷地说:“我还不饿,可以等待回到监狱中再吃。”说着,莎拉顿时感觉找回了自控,提醒自己所处的位置,心情好了许多。

    卡萨斯低下头,贴近她的耳朵说:“请收回你的爪子,小猫。要知道,你不再需要武器了。”他又一次握住她的手,领她来到一家咖啡店恰,坐在橘子树下。卡萨斯点了菜,开始讲述他如何将财产投资到世界金融市场取得报酬,回馈给家乡,为村民们提供好的生活设施的经过,让他们学会了为日益多产的土地骄傲。令他欣慰的是,村民们的生活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你也许以为这里一切都是封建的吧,其实,它影响到每一个人,”卡萨斯边说着,边为她斟上当地的特产美酒,“很多事一直都不被关注——水的供应时断时续,房子濒临倒塌,庄园的工作没人做。在我之前的主人忽略了以何种价格,以及在怎样合适的时间里收购贩卖,结果收成的时间总是赶不上需求的时机。我们身处偏远的山区,就该拧成一股绳,一起努力生存,成为一个充满活力的整体。这样,才能阻止村庄的败落,阻止土地失去丰饶,阻止人们迁徙到别处。”卡萨斯的声音饱含热情,他瞟了一眼莎拉,问:“我是不是让你厌烦了?”

    “根本没有。”她坚决地说。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希望自己感到厌烦,那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容易得多。他的话的确牢牢地吸引住她,怪不得人们都真诚地向他问候,并投以尊重和爱戴的目光。

    他不是在自我吹捧。她看到他眼中的自豪,为帮助他实现梦想的人们感到自豪。莎拉也看到他对土地的热爱,她不得不有些痛苦地承认,卡萨斯既不是充满邪恶欲念的人,也不是充满梦幻的浪漫情人,而是个脚踏实地、严谨自制的人。

    付过帐后,卡萨斯拉着她走出来。已是下午光景了,一路上,人们不住地点头示意。卡萨斯没有和她交谈,她也自顾自地陷入思索。看来,他们不是相得益彰的伴侣。每次,当她要庆祝自己得出理性的正确判断时,往往却是对卡萨斯作出了新的错误判断。当她认为自己已爱上了这个浪漫的西班牙人时,突然发觉,他不是浪漫的化身。

    她暗骂自己愚蠢到允许情感任意滋生。她提醒自己,他仍是目无法律、不折不扣的野蛮人。这时,她听见他说:“让我们在阴凉处歇一会儿吧。等车的温度变凉一些,我们就可以上路了。你一定很困了吧。”

    的确,莎拉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那么疲乏。一大早出发,一路上风尘仆仆,加上午餐用了些葡萄酒,让她有种午饭后的慵懒。刚才,她曾对着以雪利酒、藏红花、杏仁和大蒜烹制而成的鸡肉大吃不止。她一定是饿昏了,以至于都不记得到底吃了多少。

    河岸的清风徐徐,比之跳入车中好受得多,如果不是因为他离得太近,她一定会坐在树阴下,享受着水光潋滟的风景。

    莎拉气愤地想,多亏下午将尽,多亏有工人走来走去,否则他又会对她进行一番引诱。

    莎拉同意地说:“就呆几分钟。”她坐在水边的草丛中,背后忽然响起衣服的沙沙声,怀疑使她的眼睛睁得格外的大。她转过头,为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卡萨斯正在脱衣服。那强壮结实、橄榄色的身躯在阳光下显得威武高大,平坦的腹肌、紧绷的块状肌肉让她的嘴唇发干。她想马上走开,却移不动脚步。

    卡萨斯走向她,手里拿着刚脱下的上衣。健硕挺拔的身躯横在她眼前,甜蜜的笑容挂在嘴角。莎拉的唇焦渴起来,已不受大脑控制的身体在不住地打颤。

    他略带嘲讽地说:“请放松,现在是午睡时间,你可以用我的衬衣作枕头,要知道,车后面的毯子有股狗的气味。”说着,他迈着骄傲的步伐走开。阳光下,躯体的线条硬朗明快。莎拉怀抱衣服的手不禁又抖了起来。

    她难过地想,他总有本事捉弄她。此时,卡萨斯坐在几尺外的草丛中,胳膊支在膝盖上,手托着下巴,思想仿佛迷失在水波中。

    他一向精明而不择手段。此刻,他一定会发觉她的眼睛怔住了,随着他赤裸的上身游移。卡萨斯一定正在笑话她那所谓“旺盛”的激情,尤其在不久前,她还对他那试验性的挑逗做出过反应。

    莎拉咬紧牙关。真的恨透了他!天知道她竟想和这样的家伙做爱!莎拉越发鄙视自己的行径,她决定还是先不折不扣地好好利用他的衣服作枕头,于是背对着他、枕着衣服躺下,听着水流的丁冬,看清风在树梢上舞蹈,莎拉很快跌入了梦乡。

    莎拉醒来的时候,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发现卡萨斯坐在她的身边,日光暗淡下来,他正看着她,脸背对着光线,忽明忽暗,像个没有谜底的谜。

    “你睡了足足有三个小时。”

    他的手温柔地抚摩着她的脸,拨开挡住视线的头发。莎拉耸耸肩,反驳说:“你应该早些叫醒我。真对不起。”

    “我们又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不用着急。我正在想,莎乐美,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好奇怪!她似乎不再反感这个名字了。她递过衣服,盘起腿不去看他,说:“请随便问。”

    “你真的认为我该为茜卡拒绝回家负责吗?难道我灌输的美德都不对吗?它们一直困扰着我,我想不通。”

    怎么回答呢?看得出来,卡萨斯很紧张。他一定对她说过的话很当真,莎拉此时真心想要安慰他,阻止他继续自责下去,也再不会对他说谎。

    “我认为的确有这种可能,”莎拉平静地回答,“当然,我并不了解茜卡,以及她的生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人们通常说年轻人有好奇心并富有冒险精神。如果他们的好奇心和自由被限制的话,迟早,他们会另辟蹊径的。当然,我只是泛指,而不是单单说你的妹妹。”她沉寂了一会儿说,“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不只是这样,”卡萨斯沉重地说:“是你,让我得意重新思索,重新反省自己。的确,是我把他关在了金色牢笼里。每当她焦躁不安的时候,我就载她去把过剩的精力投入到买漂亮的衣服当中。”

    卡萨斯抓住她的手,莎拉竟然全无抵御魔力的力气。他需要找个人好好探讨一下这件事,而她正愿意倾听。于是,她轻声地说:“我想你一定尽了最大的努力为茜卡着想。但是,人在少年时代,往往是难以驾驭的。”

    “茜卡不是这样的孩子,”他否认说,“她一向听话、顺从,像个乖娃娃。甚至于,当她对我她说想学绘画而被我否决的时候,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她有这样优越的生活作保障,是不需要什么事业的。”

    “我很为她担心,”他承认道,“她的确希望离开家,去上大学,哪怕混迹在吸毒品、生活乱七八糟的年轻人中间也不在乎。我曾为她请过家庭教师,但她拒绝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她的性情温和,惹人怜爱,就像我的母亲。而我,一直设法将她推入我为她设计好的前程里。或许,我该信任她,让她选择自己的生活。”

    “当你再次见到茜卡的时候,不妨告诉她。”莎拉坚定地说,“毕竟,西班牙有严格管教女子的传统。”

    “你一定以为我是个暴君。”他的笑容在黄昏中闪亮。“也许是环境造就的……”他的贱优雅地一耸。“我们的母亲来自阿拉贡,出身将们,高傲倔强与生俱来。一年夏天,她北上到亲戚家养病,结识了我父亲。两人从此坠入爱河。为了和他在一起,她和父亲私奔了,因此,也就被剥夺了继承权。

    父亲是个吉卜赛人,野性难驯,尽管他走出了高地上的那些洞穴,吉卜赛的孩子们在那儿像一群狼崽一样长大成人,个个反应迅猛,足智多谋,但却毫无前程希望可言。父亲仗着英俊的相貌和一副好嗓子走了出来。在人们的记忆中,他当时是最棒的歌手,他专为富有人家的晚会演唱。母亲和他就是这样认识的。”

    卡萨斯的手臂抱紧她,手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他们结婚后住在一间租赁的小房子里,过着拮据的生活。在我五岁的时候,他失踪了。他是狂放自由、难以驯服的。妻子、孩子、安定的家对他来说是一种束缚。我深深地怀念他,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英俊、骄傲,有钱的时候宽容大方,没钱的时候又很达观。通常,他不是在大笑,就是怒目而视,像个磁石一样吸引着人们,他是我心目中引以为骄傲的吉卜赛人。”

    “你后来再见过你的父亲吗?”她轻声问,仿佛看见了那个伤心的小男孩。

    卡萨斯忧伤地说:“许多年以后,在我十七岁的时候见过。这期间,我一直以为这个狂野的吉卜赛人已离开了我们的生活,我母亲的家人也重新接纳了她,并供我上贵族学校,提供给我们一所美丽的房子。带着年轻气盛和不假思索的傲慢,我让他知道他是不受欢迎的。我们挣扎奋斗了多年,所以不再需要他。不久,父亲因我而离开了。茜卡在那一年出生了。我当时以年轻人的盲目憎恨着他。”

    莎拉无声地点点头,感觉到他强烈的痛苦。他粗声地说:“如果现在一切可以重来,我决不会再那样做。当时,以我的无知,我充当着母亲的保护神。如果不是我冷酷的态度,他们或许能在一起过上许多年的幸福生活。父亲变老了,也变得温和起来。他们仍然相爱,可当时的我不懂得,盲目的激情把两个人系在一起,是无须有任何理由的。”

    “这是我的第一个错误,我的第二个错误就是听从母亲的遗嘱,立志保护好妹妹,保证她不会走母亲的老路。当时,我的两个姨婆因为母亲又一次和吉卜赛人相好而断绝了经济资助。因此,我拼命地学习,学会用头脑赚钱,变得越来越冷酷。但至少,我用头脑使我们的小家生活得舒适富足,在社会上可以扬起头做人。”

    “再之后,我继承了财产,剩下的你都知道了。或许,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母亲去世后,尽力想使茜卡远离外界污染。这似乎成了一种定式习惯。我这样说,决不是为把她逼到天知道的什么鬼地方这一事实找借口。”

    卡萨斯放开她的手,站起身,仿佛无法抑制心中的悔恨和痛苦。莎拉也爬了起来,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和自责,并对他的诚实充满敬意,是诚实促使他不断反省自己,不容自己解脱。

    “别这样!”她说着,过去捧起他的脸,她此刻深知自己有多么爱他!甚至即便他不爱她,莎拉也有了面对的勇气。“每个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她轻声地说,明亮的眼睛传达着她的心声。“是人就会犯错误,至少,你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今后,相信在你妹妹的事情上,你能处理好。”

    他轻轻环住她,在傍晚星光闪烁的紫色天空下,可以看见他露出的笑容。她知道如果他想要在此刻拥有她,她会慷慨地献上自己。

    “一定会的,只要我能再见到她。”他发誓。

    “在你杀了我父亲之前,还是之后?”她开玩笑说。他将她一把揽在怀里,好象她弥足珍贵,和她须臾不能分离。

    然而,她的判断是错误的。他轻轻放开她,小心翼翼地与她保持相当的距离,说:“在我送你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说,你可以随时来去自由。你是对的,我和你父亲一样没有原则,我正努力更正。我不会伤害你父亲一根头发的,但我还是谴责他的行为。我得承认,我是故意将你置于我床上的。我知道你的个性坚强,决不会跳下去。我跟踪你到平台上,是出于好奇,我知道你在沙发上已辗转反侧了好几个小时了。”

    “我必须承认,当我看见你将身体探到城垛外,我有些紧张。为防不测,我才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你。当你试图说服我,你正在自寻短见,我忍不住假装你会轻生。”

    卡萨斯的笑声环绕着她,莎拉打心眼里知道,自己深爱着他,一点都不为他看穿了自己的伎俩而恼怒。然而,当卡萨斯告诉她她已经自由了,一想到就要离开他,再也见不到他了,又有些难以承受。

    卡萨斯帮她打开车门,她坐上吉普车。在他上车的空当,莎拉想,一切都各就各位了。如果说她对他处理家事的态度给予了犀利的分析,导致了昨天晚上他的暴怒,却也最终帮助他更好地了解了他妹妹对未来的自主权,并且使皮埃尔免于灾难。很好。当一切结束,她也将要离开这里了。

    对于重获自由,她似乎很麻木。被关在他的套房里时,她曾为了自由时刻不停地想方设法。现在,就要回到伦敦,回到她的工作中,回到她那干净、舒适的公寓里了。但不知为什么,在她现在看来,伦敦的一切就像监狱一样毫无生气。她不想回去,她只想和卡萨斯在一起。

    卡萨斯跳上车,打着火,启动了车子,此刻莎拉已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在马达的轰鸣声中提高嗓子告诉她,现在他那浑厚的声音中已没有一点嘲弄的意味,“明天一早你就自由了。但是,只要你愿意,我想要你留下,留多久都行。要知道,我需要你,在我生命中,从未像需要你那样需要过别人。把你的假期延长一些,莎拉,明天就打电话给詹妮。做我的女人吧。今天,我睡在客房里,我想给你充分的时间去考虑,直到你真心情愿与我同床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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