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八月。
十来匹骏马哒哒地走在官道上,天蓝云白,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淡黄芒花;这是信马悠悠的最好时节,马蹄时而踩在黄白野菊上,渗出一丝清香。
虽然景致简单悠闲,但龙帮的迎亲大队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们低调地未张挂红采,就连聘礼也只是一只不大不小的木箱,因为最重要的不是东西,而是人;而那人,自然是自诩风流而不下流、自认品味卓绝而不低俗的龙家四少爷——龙望潮。
就见队伍整齐地将穿着一袭月白绸衫、袖滚葱金、领围赭红且绘金龙长披风、腰坠透绿玉块、足蹬金缎缀明珠长靴的龙家四少包围在最中央。
而那一看便知娇「贵」非凡的龙望潮,脸上丝毫没有将娶得关外第一美人的喜悦,相反地,脸色之臭可比金陵城西街臭臭坊里卖的臭豆腐。
可恶啊……气死人了!
龙望潮再度在心头恨恨呐喊,同时又侧头横了策马在自己身旁的莫非堙一眼。
昨晚那场乌龙闹剧过后,他气得把阿保抓起来猛掐脖子,恨声质问为何没将莫非堙是男人的事说清楚;阿保惨叫连连地辩解,说什么以为他早就知道,而没有多说则是以为他一时对男人「性」起。
笑话!他龙望潮再怎么不挑,也不会挑上男人!
更何况对床上对象的挑捡上,他龙四少可是出了名的嘴刁,一要是女人,二要是年华正好,三要是沉鱼落燕,四要是身段婀娜,这四要缺一不可;更是代表着他金陵小神龙的招牌,所以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莫非堙而放弃多年的坚持!
况且这莫非堙的长相也没多倾国倾城,他这一路上看个几遍,早就腻了,要不信,他可以证明自己一点都不心动的!
正这么想着时,龙望潮又偏头看了手持僵绳的莫非堙一眼,恰好一阵风起,撩动莫非堙缎似的发丝,在阳光照拂下闪耀着柔腻的光泽,而那双翦翦水瞳更因此染上一抹醉人的潋滟。
怦咚、怦咚、怦怦咚……心房突来的紊乱巨响让龙望潮惊得忙抓住自己的衣襟,赶紧瞄了眼身旁的莫非堙,见对方连眉毛都没动,这才安下心吁口气。
好险、好险、没被听见,要不他龙四少还有什么脸再待下去呢?
安心的同时,心中又有股悲哀同时窜起,龙望潮欲哭无泪地再度在心头忿忿大喊,只是这回换了个词:为什么会有男人长得这么漂亮?我无法不心动,可是我又不喜欢男人啊!啊——
于是,时间在龙四少爷为那小小烦恼而天人交战中静静逝去。
幕色四合之际,一行人来到徽州城外的一处小镇——绿杨。
由于时间不早,他们决定在此先歇宿一晚,可是那简单到近乎寒怆的客栈又令没吃过苦的龙四少爷频频皱眉嫌恶。
「这床能睡人吗?瞧这被子硬得像麻布,我是龙家的四少主,怎么可以睡这么烂的地方!」说不准半夜还会有跳蚤老鼠呢!幸好他早有预备。「你去把装在箱里的被子拿来。」
「是,四少。」
陪同的两人中,一人领命将木箱打开,就见里头有一床棉被,那被子看来不厚且样式简单,又有着年岁久远的旧痕,若说那是聘礼,未免也太寒酸了些;若说是寻常被子,又和向来以华丽高贵取胜的龙四少很是不搭。
可是那人一拿起被子,龙望潮便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
「行了,把箱子合上。」
木箱底层放着几个木盒,那才是真正的聘礼。
抱着那条被子龙望潮陶醉地深吸口气——唔,好香喔……他最心爱的被子啊,幸好有带出门,要不这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呢?
那两人原就是龙家家仆,多少知道龙望潮这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都忍不住抿唇窃笑起来。
半晌,见龙望潮兀自抱着那条被子磨磨蹭蹭,才有人出声:
「四少,晚膳想来已经备好,该是下去用饭的时候了。」
闻言,龙望潮这才放下手中宝贝,与其中一人离开房间,只留一名家仆顾守木箱。
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梯下楼,人还未步下最后一阶,便听见客栈大厅传来一阵豪爽笑语。
「哈哈哈哈……莫少侠,来来,正事为重不能喝酒,所以我们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又一阵模糊的低语传进耳里,虽听不清楚,但龙望潮确定那是莫非堙的声音。
那些人做什么笑得这么欢畅?
心头疑窦大起,他下了楼,转个弯来到客栈大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龙帮里那群又黑又壮的汉子们,他们围着清新出色的莫非堙又是劝菜又是笑闹;而本该面无表情的人竟然破天荒地噙着淡笑,虽不多话,但偶尔回个一两句,这气氛顿时又更加热络了。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为首的中年大汉陈则正,不但坐在莫非堙旁边,还不时大笑着用那双黑漆漆、不知多久没洗过的手,一下下往莫非堙的肩头拍!
龙望潮忿忿咬住唇,胸口莫名地升起一把无明火。可恶啊,莫非堙和自己说话时,可从没笑过耶!
只听陈则正问道:「莫少侠,听你这么说,是还没有娶妻喽?」
「是。」
人家有没有娶妻干你什么事?你你你……难不成是打着什么诱骗拐抢的歪主意?
「听说你是爻楼楼主的师弟,那贺楼主的成名绝技『破天三十六剑式』我们慕名已久,不知莫少侠何时愿意为我们深练几招?」
「我与师兄虽出自同门,但修习的剑招却不相同,陈兄的要求只怕非堙无法办到。」
「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莫少侠别太认真,只是聊聊天嘛!」
哼!聊天……谁知道你嘴上说说,心里又安着什么坏心眼!龙望潮冷哼。
却听一旁又有人笑道:「不过,听帮主说,莫少侠少年英雄,武艺很是了得,加上又相貌堂堂,我说谁能嫁给你,是谁的福气啊!」
福气福气……再怎样的福气也轮不到你,你这不要脸的家伙,看莫非堙长得好看就起色心!
不行,谁让你离他那么近了?谁让你拍他的肩?谁让你替他倒茶?谁让你用那副色迷迷的神情看莫非堙笑的?
瞥见又有人将手搭上莫非堙肩头,龙望潮只觉得一肚子火猛往脑门窜,再也看不下去,他立即冲上前。
「你、你、你、你,所有人统统把手拿开!」
龙望潮突如其来的怒吼让众人下意识全缩回手,呆愣地看着突然发飙的龙四少。
莫非堙脸上笑容也淡去,而整间客栈顿时静下,所有人都屏住气,等待龙望潮的下一步。
察觉到数十道目光齐往自己身上射来,龙望潮在叫完之后,发现自己干了件丢脸到家的蠢事,脸上怒色刷地褪去,随之涌上的是尴尬至极的红潮。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道:「你们……围着他说笑……」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大叫着我不爽你们和莫非堙聊天吧!龙望潮嗫嚅几声后,才继续道:「都是男人……不恶心吗?」
话一出口,便知道完了。他是很不爽莫非堙啦,可是他没想过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他啊!
就见反应过来的众人咦了声,最后才由陈则正负责开口:
「四少,你怎么了?我们只是和莫少侠聊聊天而已啊!」
聊天?想到莫非堙没这样和自己聊过天,龙望潮一肚子火又升上来。
「不准!饭也不吃,就只会围着他说话,成何体统!男人就该去搭讪女人,搭讪他做什么?」此话一出,龙望潮再度后悔得想咬下自己舌头。
「四少,大家认识一下罢了,哪有什么搭讪?」
况且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而莫非堙更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何来搭讪之说?
众人不禁有些同情莫非堙,因为四少没来由的歧视他。
「……总之……总之全回自己位子上,不准聊天!」龙望潮恼羞成怒地下令,见众人都回到自己位子上后,他才一把搭上从刚开始就一直很想摸上几把的——莫非堙的手。「你,和我过来……」
指尖才刚碰到,还没好好享受那上头诱人的触感,就被莫非堙挥开。
「四少,请你自重。」
啪嚓!
龙家四少爷似乎可以听见自己那颗纤弱敏感的琉璃心碎裂的声音。
别人都可以摸,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摸?歧视!这一定是阶级歧视!
龙望潮既生气又哀怨。
莫非堙用着冷淡至极的口吻道:「四少,你该不会是贵人多忘事,忘了你上一刻说的话了吧?所以还是别碰的好。」
听听,这……这什么话嘛!他不过是一时口快,用得着说话这么刺人吗?火气一来,龙望潮忿忿转头瞪着坐在椅子上的莫非堙。
「我说的有错吗?明明是男人,却长了张女人脸蛋,难怪他们一看见你就像看见蜜……」
接下来的话,都在慑人的阵阵寒意中冻结在唇畔。
只见莫非堙倏地抬起头,脸上不再平平淡淡,取而代之的也不是他奢想的笑意,而是——
怒气,逼人的怒气,逼人的滔天怒气!
漂亮的脸上柔和的线条不再,绷紧的脸庞恁地骇人,那一瞬间,龙望潮确确实实地感受到莫非堙真的是个男人,因为根本不会有女人有他这样的气势!
可怜咱们欺善怕恶的龙四少在这样冷冽的目光下,竟孬种地退了一大步,压根儿不用莫非堙出言恫吓。
原先回桌上用饭的龙帮护卫们,似乎感受到两人间的不寻常,纷纷将视线投向他俩,也都被莫非堙脸上明显可见的怒气吓着;领头的陈则正才要出面缓颊,便见莫非堙神色一凛,随即手便迅如闪电地往龙望潮伸去——
那一瞬,在生死交关的短瞬间,若问龙望潮人生得以重来的话,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那绝对是——不要多嘴。
*
就在大家以为被惹火的莫非堙打算对龙望潮击出重重一掌时,电光石火间,却见对窗黑影一闪,一道金色光芒同时破空飞入,直射龙望潮后脑。
大伙儿压根儿来不及反应,只来得及叫声四少,便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发生。
众人都认为龙望潮这回是凶多吉少,前有莫非堙、后有暗器,非死即伤啊!
然而,武艺平庸的龙四少忽然一个巧妙的移形换影——众人定睛一瞧,原来是千钧一发之际龙望潮竟让莫非堙给拉开,那暗器只从他鬓间掠过,扫下几根细发,飞钉在后头墙上,没入数寸。
「小心。」
将龙望潮拉开的同时,莫非堙已经站起身,抽出腰间长剑将他护在身后。
龙帮护卫们也纷纷起身,拔出兵刀,摆开阵势迎战。
而大难不死的龙四少早吓出一身冷汗,躲在莫非堙身后,按着怦咚乱跳的心房,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是谁要杀他?他也没与人结下不共戴天之仇啊!沾沾有夫之妇、钓钓孀居寡妇……这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呢?
然而他越想越害怕,忍不住伸手抓住莫非堙的衣服;莫非堙转过头,见他一脸苍白,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随即将他推到陈则正那里。
「派几个人保护他安全。」
按着被莫非堙抚过的手,龙望潮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莫非堙松开手的同时,几名黑衣人破窗而入,他立即手持长剑,与数名龙帮护卫跃出迎战。
兵刀相交,发出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龙望潮回过神,连忙从陈则正身俊探出头,就见打斗的十来名家伙中,莫非堙一袭淡蓝绸衫,身随剑走,每一出手便是一人哀号;没多久便将那群黑衣人逼得频频后退,而他却从容潇洒得仿佛不是以命相搏。
龙望潮这一看,不禁看呆了,那出尘的样貌、灵动的剑招,皆紧紧扣住他的心弦,根本舍不得自眼前美景移开眼,只是傻傻看着,心更没来由的狂跳起来。
陈则正不禁叹息,「帮主说他拳脚上武艺了得,没想到连剑式也如此出神入化。」
另一人也接口:「爻楼楼主的『破天三十六剑式』和这相比,应该也差不多吧!」
「……我倒觉得莫非堙的剑式比较厉害。」龙望潮压根儿忘了自己身处险境,也跟着开始品评。
陈则正疑惑地回头,「怪了,四少,你不是讨厌莫少侠吗?怎么又替他说起话来?」言行前后不一喔!
「要、要你管,本四少是就事论事!」
「咦?这么说来,四少你有看过『破天三十六剑式』了?」一提起这个,陈则正可兴奋了。「那是怎样的剑式?四少你可不可以说说看?」浑然不觉自己一言戳破龙望潮的谎言。
谎话被揭,龙望潮恼羞成怒,气得把陈则正的脸扳回战场那方向。「闭嘴!这种时候,谁让你和本四少聊天的!」
反正自己就是言行不一、就是没看过那啥三十六剑式、就是认为莫非堙比较厉害……就是矛盾至极,怎样?不行喔!
不消多时,黑衣人已死伤大半。见无法取胜,其中一人长啸一声,其余的人往窗外一跃,随即客栈大厅内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去,那些人已不见踪影。
「该死!」有人忿忿骂道。
「看来今晚是不能住这里了。」一名叫阿虎的护卫啐道:「就因为怕麻烦才改走陆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追上,不知道那些家伙是什么来历,身手不错。」
陈则正走上前,「大伙儿的意见是,今晚咱们要连夜赶路?」
啥?连夜赶路?不行,他要睡觉!
龙望潮正要出言反对,莫非堙已开口:
「不,住下来。」
是嘛,这才差不多,果然是心有灵犀,不用点就通……不对,自己的心怎么又偏向莫非堙了?可恶,谁准你抢本四少的台词,哼!
没人理会龙望潮时而微笑、时而咬牙切齿的诡异表情,陈则正闻言不禁皱起眉,不解地问:「莫少侠,你说要住下来,理由呢?」
「一网打尽。正因为不晓得这些人的来历,更要乘机抓住一人探问,永绝后患。」
「……原来如此,这么说有道理。」
陈则正点点头,转过身问了人家的意见,见众人也不反对,一伙人便向店家道歉赔钱,再把凌乱的客栈收拾干净后,便回二楼部署警戒,准备迎接今晚将有的一场硬仗。
*
由于龙望潮强烈反对粗壮又黑臭的汉子进自己房间,结果贴身保护的责任自然是落在不粗壮又不黑不臭的莫非堙身上。
对龙望潮而言,和莫非堙单独在房间里,感觉是很矛盾的。理智告诉他要离对方远一点、要多讨厌对方一点,才不会沦落到好好的女人不抱,反而爱上后庭花的滋味;可是……呜,他本来就不是个理性的人啊……
怎么办?莫非堙那家伙开始往自己靠近了,他的心跳也开始用跳跃的速度加速,他、他……
「你……你靠这么近做什么?」龙望潮连忙大喝一声。
「……我?」莫非堙狐疑地看看自己现在所站的地方——门边,再看看龙望潮所待的地方——床边。
这样算很近吗?那等会儿该怎么办?
索性不理会龙望潮怪异的行为,他踏前几步,迳自走到床前,在龙望潮瞪视下和衣上了床,盘腿坐定。
「这、这床是本四少要睡的,你睡在这里,我睡哪里?」
「一起睡。」冷静吐出让龙望潮差点想入非非的话,不过下一句就顺利让他邪恶的思想转回正途。「你睡里侧,我睡外侧,会比较安全。」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害他以为莫非堙其实对他也有点意思……不不不!什么叫「也」啊,自己对他根本没意思——可怜的龙四少再度陷入矛盾的漩涡中,而这认知更让他对自身管不住的心沮丧至极。
懊丧间,只听莫非堙沉声道:「四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事关你的安危,今晚请你多忍耐。」说着拿起被子就要盖上。
龙望潮见状,赶紧一把抢过。「这条是我的!」
夺过自小便陪伴自己度过无数长夜的亲亲被子,龙望潮脱下鞋,迅速爬到莫非堙身边,翻个身背对他躺好,口中则不住嘟哝着:「反正只有一晚,本四少就勉为其难和你同睡一床。」
眼角余光瞥见被子被抢走的莫非堙表情有些愕然,他赶紧辩解:「我、我认床,所以一定要盖这条被子,不行吗?」
「……不,没什么不行的。」莫非堙敛下眼底的惊愕,唇角几微微一弯。他拿过客栈里的被子,和衣躺下,对着龙望潮有些僵直的背影说:「以前我家隔壁的阿牛长到十二岁,睡时也老抓着从娃儿时期就一直盖的被子,说什么也不肯丢,最后还是他娘背着他偷偷丢了,才渐渐没这习惯。所以四少你到现在还有这习惯,其实没什么。」
闻言,年已十八的龙四少后背更僵……奇怪,为什么莫非堙说得平淡自然,他却觉得有些刺耳?
不过被子上传来的熟悉奶香很快便让龙望潮安下心神,没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嘴巴突然被一样温热的东西覆住,龙望潮吓得瞬间清醒,正要大叫时,却听熟悉的温醇嗓音在耳畔低声响起。
「嘘,噤声。」
龙望潮这才咽下到口的惊呼。
可是清醒后,所有知觉顿时变得敏锐起来,只觉得莫非堙灼烫的鼻息不断吹拂过他敏感的耳廓,一股战栗感从耳朵传遍全身,再从脚底板窜上一阵酥麻感,让他身子没来由的发软。
因为被捂住而接触到莫非堙手掌的嘴唇也又麻又热,轻轻颤抖着。
啊啊——这感觉甜美得比拥抱任何女人都还好啊……心跳开始加速,龙望潮忍不住往身后的莫非堙贴近,正要闭上眼好好感受,却被突然用力一推——
锵的一声配上龙四少撞壁的哎哟声,莫非堙飞跃下床,持剑与两名黑衣人打斗在一块。
呜呜……只不过被吃块小豆腐,干嘛那样推他呢!
龙望潮摸着差点被撞扁的鼻子,哀怨地转过身,借着幽微的月光看清房内情形后,他心一惊,赶紧抓着他的被子缩缩缩地缩到角落,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两名黑衣人的武艺明显比傍晚那群人要好上太多,莫非堙以一敌二,虽然并未落败,但一时间也难以取胜。
蓦地,莫非堙手腕一抖,一记巧妙至极的剑招将其中一人的大腿划开一道伤口。
那人痛叫一声后退了几步,委顿在地;眼角瞥见缩在床角的龙望潮,眼底杀意一闪,在莫非堙一剑刺向同伴的瞬间,他手一抬,两枚银针在月光下闪着磷磷幽光,往龙望潮激射而去——
「快躲!」莫非堙连忙出声提醒。
幸好,龙望潮眼睛未曾移开战场,发现敌人暗袭,赶紧抱着被子一滚——如果龙四少武艺中上,他肯定能成功避开分射脑门与胸口的银针,但由于他功夫烂到不能再烂,所以虽然堪堪躲过要害,小腿肚却不幸中镖——
「痛痛痛……」龙望潮抱着小腿,可怜兮兮地凄惨呼痛。
见状,莫非堙立即气凝剑尖,平凡无奇的铁剑随即平射而出,笔直剌向眼前敌人的肩头。
嗤的一声!只见长剑不仅贯穿黑衣人肩膀,更夹着雷厉之势往后疾飞;那人惨叫一声,瞬间,长剑已将他硬生生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接着,莫非堙长腿一扫,将倒在地上、手扣银针的另一人踹起;那人厉叫一声,手中银针掉落,人则高高飞起,撞向房门……
「莫少侠,外头的人都解决了……喝!」
一开门便看见一团物体往自己飞来,陈则正赶紧一记飞腿,把那东西踹飞。
可怜那人腿上已伤,嘴里瞬间又喷一出大口鲜血。
「问出来历。」莫非堙简单丢下一句,便奔到痛得脸色发白的龙望潮面前,蹲下身。「如何?」
「痛死了,还有股麻麻的感觉……」龙望潮气若游丝地呻吟,好像五脏六腑皆受巨创一样。「怎么办?好痛、好痛喔……」
莫非堙闻言,立刻出手点了龙望潮腿上几个大穴,再伸手撕下他裤管,拔起银针后,就见流出的血呈现黑色,还有股恶臭味。
他皱起眉,「有毒。」
「什么?有毒?」胆小的龙四少立时惨叫:「哇——我不想死啊,我才十八岁,连那个断送我青春的第一美人都还没见过,居然就要死了,呜……」大眼里瞬间积满恐惧的泪水。
「别怕。」莫非堙柔声安慰。「你越哭,毒上升得越快,一刻钟后便会夺你性命。」
「……」奇怪,这是安慰吗?为什么他听起来觉得像是恐吓?
可怜龙四少一听,眼泪赶紧含住不敢再流,害怕到连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再想歪。但下一瞬间,落入他眼底的景象又让他骇得倒抽一口气。
「你……你做什么?」见莫非堙形状姣美的薄唇竟覆上自己伤口,龙望潮抽着气尖声问。
「拔毒。」简单说明后,莫非埂开始一口口将龙望潮腿上的毒血吸出。
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感觉吸出的血不再带有恶臭味,莫非堙才停下动作,掏出怀中伤药替龙望潮敷上并包扎起来。
*
「毒已吸得差不多,暂时没有危险,待明日到了徽州城,再抓帖祛毒散服下,余毒自会拔净。」
揩去唇畔血渍,莫非堙抬起脸,就见龙望潮涨红脸,眼底含着泪水,欲落未落的。
「你、你不怕中毒吗?」呜……干嘛对他这么好?自己明明说过那么伤人的话,一路上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为什么莫非堙还愿意对他这么好?
「大部分的毒都伤不了我。」莫非堙摇摇头,要站起身。
这时,龙望潮哽咽地说了句:「谢……谢你。」
没想到顽劣的龙四少居然会出言道谢,莫非堙感到惊讶的时候,陈则正一群人已走到两人身边。
「问出来历了吗?」莫非堙问。
「没有,都服毒自尽,来不及问。」陈则正遗憾地回答,随即又问:「莫少侠,你看这该怎么办才好?」俨然已将莫非堙当成头儿。
「这么也罢,看来他们今夜不会再有动作,众人先回房休息,天一亮便出发到徽州城治疗四少腿上的伤与体内的毒。」
听莫非堙这么说,陈则正脸色立刻大变,赶紧趋前弯下身。「四少,你受伤了?」四少可是千金之躯,伤不得啊!
「没事,非……非堙已经替我吸掉毒并且包扎好了。」
亲昵的「非堙」二字一唤出,龙望潮脸都红了;陈则正忙着探看伤势,所以没发现。
「没事就好。」陈则正松口气站直身。「四少,如莫少侠所说,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人袭击,我们先回房,门口会安插人手保护你的安全,你若有事,也可以随时传唤。」
「嗯。」龙望潮点点头。
于是,将房里血渍清干净,再让人把那两具尸体拖出去掩埋后,房内众人便散去。
莫非堙正要离开,却觉得衣袖一紧;他一回头,只见龙望潮扯住他的袖子,微红的眼眨巴着,闪动着一丝可怜哀求的意味。
他结结巴巴地小声道:「你……你不留下来陪我吗?我会……我会……」
会怎么样倒是没说,不过明眼人一看便知,少不经事的龙四少经过今日两场袭击后——怕了。
见状,莫非堙微扬起眉,随即点点头应允。「你安心休息,我会守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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