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似焰。
海边。一艘美轮美奂的豪华游艇停靠在岸边。
静静的仿佛在等待该来的,注定要来的……和邪犰分手后,尹汐池便凭著记忆所及,名片上的地址来到此。
为什么忽然想来?为什么忽然强烈的想见到那位沈叔叔?她也无法解释这样的心血来潮!
只觉得心里似乎有好多好多话,非找个人倾吐不可──当然得是个善解人意的聆听者。
她直觉认为他是。虽然,严格而言,他仅是个匆匆会过一面的陌生人。
尹汐池拔腿疾奔,甫抵达船尾处,已经有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走向她,问道:“你来找沈先生?”
她点头。奇怪,这人怎会知道她要找沈似峰?
“请跟我来。”
于是她便随著那人上船,直行。
远远地,已见船首栏杆前那道身影。
玉树临风,尔雅翩翩。
尹汐池马上被温暖的亲切感笼罩。没由来的又想起远在苏黎世老家的爹地。
“沈叔叔。”她赶过前头带路的那名男子,蹦到沈似峰面前,笑嚷,“对啦!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o也!我叫尹汐池──海水潮汐的汐,池塘的池!”
“汐池。”他念,神色认真,彷如要嚼出这两个字隐蕴的含意。然后,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很绅士的朝她微笑。“请。”
“哦!”她坐下,发现面前果汁新鲜冰凉,刚榨好似的,“你知道我会来?这时候?”
怎么一切似早备好在等她?但,数分钟前,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来啊!
“我不知道你会来。”沈似峰摇头,诚恳回答,在小圆桌另一端坐下,“如果你没来,我只好自己把果汁喝掉。”
这算什么回答?尹汐池决定不予理会,左右环顾后赞叹道:“沈叔叔,你这游艇好大、好漂亮喔!远看还不觉得怎样,来到船上才明白其中奥妙!”她连珠炮式嚷道。由于刚才疾速奔跑,她原就红润泛采的脸庞显得更红、更润。是如此青春健康、朝气逼人!
“你常常出海吗?”她问。
“嗯。心情好的时候会出海,让心情更愉快;心情坏的时候也会出海,让海风把烦恼吹掉。”
“心情好心情坏都出海,那岂不是一直都在游艇上?难道你一年到头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船上?”她颇讶异,但转念想道:谁拥有这么一个完美的船屋,以海noticenoticenoticenoticenoticenoticenoticenoticenotice要等到他得了绝症,再从我伤心的程度来判断吧?”
她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何况和过往相较,“得绝症”已经是她诅咒邪犰惨死的千百种方式里,最仁慈的一种。
“你呢?沈叔叔!”她冲口急问,也没细想这么做是否太唐突无礼,“你自己的爱情故事呢?”
“爱情是属于年轻人的,”沈似峰丝毫不以为意,笑睨著面前这热恋中的幸福小女人。“老头子剩下的往往只是回忆。”
“你又不是老头子!”她马上认真驳斥。
他顶多四十出头,而且俊逸潇洒,举手投足间尽是企业家的自信威仪。这正是男人最具魄力及魅力的黄金时期!未经岁月淬练的年轻男孩,无论如何都难望其项背。
“沈叔叔,你上回说过,如果你的孩子在的话,一定和我差不多大……他,在哪里?”
沈似峰眸中掠过一丝黯色,抿成直线的嘴唇竟好像有些颤抖。
察觉著,尹汐池顿感歉疚,但极欲得知内情的念头却愈燃愈盛。“我这样问的确很冒昧,可是,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好。”他干脆的颔首,“这件事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破例告诉你。”
仰颈喝尽杯中酒,似要藉此获取叙述往事的力量──他一贯悠然的面容,首次现出悲怆的神情。
尹汐池愧意更深,依稀仿佛,已看见他那道掀开的陈年疤痕下,鲜血淋淋……她怎能如此残忍?如此残忍的强迫他再去翻动最不堪的回忆?
自责的她立时改变主意,正要开口要他什么都不必说,他却已侃侃低语:“我五岁的时候,父母就双双车祸过世了。于是,我父亲生前的一个好友,将我接到他家里去住。那是一对善良的夫妇,刚新婚没多久。他们对我很好,全力培育,视同己出,而在我心目中,他们就像是我的第二对父母,恩重如山的父母。我立誓,一定要发奋图强、出人头地,才不负他们的期望,并且用一生的时间来孝敬他们,虽然我知道,即使这样也无法报答他们的恩情于万一。”
原来沈叔叔是孤儿!尹汐池暗忖。所幸他遇上那么好的养父母……她不自觉地想起阿奇。如果阿奇也有养父母,也有温暖家庭的话……“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领养了一个女婴。”
“为什么……”
“我养母在一次意外流产后,就不能生育。”沈似峰马上明了她要问的是什么。
“哦!”尹汐池不胜惆怅。好人,有时也未必就能得到老天的眷顾!
“我这个新妹妹的加入,使得我们原来就已幸福和乐的家庭,更像是幅完美无缺的天伦图。”
一对恩爱夫妻,一双宝贝子女……尹汐池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帧温馨的画面。是啊,真正的亲情,绝对不会囿限于血缘关系的!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我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像是活在天堂里!如果每个人一生能得到的幸福都是定量,那么,我的幸福一定早在那时候就完全预支尽了。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沈似峰再次强调。尚算平稳的语气中氤氲著的淡愁,比任何激励及哀号更令人动容。
“然……然后呢?”尹汐池的心已揪紧,隐约猜到……“然后,我们都长大了。谁也不晓得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或许是突然间,又或许是潜藏多年而不自知。我只知道,我已经无法再把她当成妹妹;她,也是。”
“你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尹汐池咽咽口水,艰困地吐出话语。“既然相爱,应该能在一起──”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是当事人,不是为人父母者。在我养父母的认知里,最疼的儿子和女儿居然变成恋人,这就叫作:乱伦,罪无可恕的乱伦!”他停顿片刻,才能继续平静叙述:“别人的恋情往往有痛苦也有甜蜜,我和她之间,却自始至终只有痛苦。我们试过分手,刻意回避彼此,可是,人能逃得开外在的任何事物,又怎能逃得开自己的心、自己的情?”
尹汐池屏息听著,眼眶渐热。
“挣扎折磨,分分合合,像是永无休止的轮回。我们的事一直瞒著所有人。后来她怀孕了,纸才包不住火。养父母的愤怒可想而知。我们跪下来,求他们成全。
养父瞪著我,狠狠地说:-沈似峰,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禽兽-”
尹汐池极度震惧,仿佛当年那惨烈的一幕正在眼前上演,她抖著声嗫嚅,“他们……他们气过以后,应该就……就会成全你们,至少看在孩子份上……”
沈似峰轻轻摇头。“养父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我赶出家门。隔天,他们带著她彻底消失。我用尽各种方法都找不到,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在地球上出现过一样。”
他站起来,离开小圆桌,踱到栏杆前,眺望远空。
毋需问,尹汐池也明白,直到今天他仍没有找到他们。她热辣的眼眶,终忍不住滚下泪来。
海风飘飞,微拂起他的发稍及衣角;红霞璀璨,披洒他一身的金光。然而,这道轩逸背影,竟显得如斯孤苦苍凉……尹汐池猛擦泪,泪雨却潺流难止。
“我常常觉得,真正的自己早就死了,从那天起就死了,现在活著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幽喃,“其实,我也不是非活不可的。丧失掉灵魂的生命,延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我活著,只是因为还有个心愿──希望得知她的消息。他们是逼她堕胎或是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现在怎样了?是不是已经拥有很好的归宿?”
“我甚至不敢奢望能再见到她。只盼老天大发慈悲,让我在合眼咽气以前,可以知道她和孩子的情况。这样就够了。”
“沈叔叔……”尹汐池趋上前,哀凄至极,却完全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
对于无法解决的悲剧,对于真正剜心的伤痛,任何安慰竟都像是讽刺!
“她和孩子、我的养父母,他们全是无辜的,毁了整个家庭的人是我,我活该受诅咒、承担所有的罪。”他轻叹一口气,低呓道:“沈似峰,是个忘恩负义的禽兽……”
“不是!你不是!”尹汐池激动地喊著,直接而率真的性情教她倏然号哭起来。
“傻孩子。”他拍拍她肩头,“你怎么比沈叔叔还要伤心呢?”
她大力摇头,掩面呜咽,好久好久之后才能逐渐平息下来。经过尽情宣泄,失控的悲痛终于转变成──
“沈叔叔!”她紧抓住他双手,“我当你的女儿,好不好?”
他微愕,苦笑著。“汐池,你不需要这样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她跺脚坚持,“反正,我就是赖上你,一定要你做干爹。”
明明已是“一定”,她却又睁大濡蒙泪眼,满怀期待的急询:“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点头。面对如此善意的逼迫,任谁都不忍拒绝呵!纵然,他的神情明显透露著迟疑。
尹汐池高兴极了,伸出小指头,“就这样说定-!来,先勾手为盟!”
这孩子!他只得顺从。
“你这么有钱,不怕我存心谋夺你的财产?”她笑嚷,故意作出贪婪觊觎的贼相。
“那,我现在反悔可以吗?”沈似峰眨眨眼,也感染了些她的调皮朝气。
“完全无效!”她扬声宣布。
***
魔鹰俯下头,狂暴又温柔地汲夺那久违的香甜……两个多用的相思,当真是折煞人呵!
仿佛一世纪之久,他才抬起头,恋赏伊人粉颊上烧腾的绯红……“待我完成手上的任务,就和你回去见你爸。”
“为……为什么?”酡醉的颗颗猛然“吓醒”。
“我们结婚。”
颗颗整个人楞住。这、这,这──算是求婚?她当然早就嫁定他了,但他毫无预警突然这样提出来,著实惊飞掉她的魂!
好一阵回过神来后,她才能撒娇怨怼。“哎!你怎么可以求婚求得这么草率?
简直是不尊重我们神圣伟大的爱情嘛!就算手中无玫瑰,你也应该心中有玫瑰……”
傻话!魔鹰循例不予理会,只是搓抚怀内小人儿的粉颊。触手嫩滑,入心缱绻。想到即将能拥她为妻,他寒酷的瞳眸化作两泓柔潭。
他总在战地出任务,一对有情人是聚少离多。但这种情况在婚后会有所改变。
他珍爱的小妻子!他要她的朝朝暮暮,也要她的一生一世!
“小尹以为只有她才有大喜事,一定没料到我也有哩!”
“尹汐池有什么大喜事?”他奇道,没由来的心一怵。
“小尹真是幸福得太过分了!本来就已经有个完美的好爸爸,现在居然还能找到第二个!”悻悻的语气当然纯属开玩笑。好友多个干爹来疼惜,颗颗自是由衷替她高兴!
“第二个?”魔鹰蹙眉。
“嗯。他人很好,不过身世凄惨。”提起此事,颗颗本来绚亮的娇靥霎时黯淡下来。昨晚听小尹详叙,颗颗感动得险些落泪,“他五岁时父母双亡,被一对年轻夫妇收养。这对夫妇不能生育,便又抱回个女婴领养。长大后,他和那妹妹相恋,结果妹妹怀孕了……”
寒意由足底冷冲上魔鹰的心间。
“……至到今天,他都没有找到他们。唉!这位沈叔叔──”
魔鹰背脊一震,仿佛被“沈叔叔”三个字刺著。一直偎在他怀里垂首细述的她,强烈感觉到他那不寻常的一震。
“你怎么了?”她访问,抬起头来,居然发现──
出入炮火炼狱,纵横枪林弹雨,即使和最邪恶残暴的恐怖组织首脑对决,也依然面不改色的魔鹰,这样的魔界之鹰,此刻居然煞白了脸。
像是看见世上真正最邪恶残暴的“禽兽”一般!
***
“来很久了?”沈似峰坐下。
他准时抵达,她却一副久候的模样。
“干爹!”尹汐池喊得颇大声,深怕餐厅内其余顾客不晓得两人关系似的。
“今天这顿,算我的。”她欣笑,充满神秘兮兮的味道。
“为什么?”他问,其实已约略猜到她为何突然邀他来此。
“因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继续卖关子,“你吃了我这一顿,就注定永远都是我的人,呵呵呵!”
他爱怜地拍拍她的头,若有所思,含笑的瞳眸骤然收紧,正色道:“认干爹毕竟只是外在形式,并不重要,你实在没必要花心思在这件事上。”
“讨厌!怎么一眼就被你识破了呢?”她笑嗔。哎!他这么厉害,害她想故弄玄虚多玩几下都不行!
“汐池。”沈似峰诚恳,又有点沉重的说:“我们真的不需要认干爹干女儿那一套。只要你肯当沈叔叔是长辈、是朋友,偶尔出来陪我聊聊天,这样就够了。”
“我们勾过手指了哦!谁都不能反悔。”她孩子气的固执里,却也蕴含无可动摇的坚决。
见她如此,他惟有稍作让步。“可是,你至少要先征求你父母的同意──”
“没关系!他们现在在瑞士,总不可能特地飞过来吧?反正你们以后一定有机会碰面的!到时候再告诉他们我早已认了一个最棒的干爹,才好吓他们一跳啊!”
她振振有辞,道理一大堆。“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毕竟,多个长辈在纽约疼我、照顾我,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反对呢?”
“世事难料。”他似乎不甚乐观,“他们不认识我、不了解我,未必──”
“干爹!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婆婆妈妈啦?简直是杞人忧天嘛!”急性子的她,实难认同他的顾虑,“我爸妈向来很民主、很开通,而且向来都给我绝对的交友自由!”
“既然这样,”沈似峰显然已无选择余地,“那么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是独生女,父母掌心里唯一的宝贝,他们对你的保护欲及占有欲特别强烈,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平白无故冒出个干爹,他们未必能轻易接受。万一──
我知道你认为绝对不可能,但是,万一有天他们真的坚决反对这件事,你千万别和他们正面冲突,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你先跟他们妥协,然后再来和我商量,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尹汐池爽快地点头。
横竖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答应了能安他的心,那就答应-!
小小争执总算告终,于是气氛回复温馨愉悦……乍抬头,透过玻璃门窗,瞥见对街一抹熟悉的身影,尹汐池立即站起来,笑嚷道:“见证人驾到!”
话犹未了,她已如飞箭般窜出餐厅,奔越马路。
“小邪!”
邪犰双臂环胸,上身微向后倾,打量眼前这张兴奋发光的苹果脸。这笨丫头有点古怪!
“干嘛没事约我到这儿来?”
“我在餐厅的食物里下了毒,准备毒死你,怎样?”她挽住他的臂膀,过马路。
“这种谋杀亲夫的方法既无聊又没创意,”他附嘴在她耳边,“我建议你在床上把我-夹死。”
“猪!”她用手肘猛力捅他腹部。
他哈哈大笑。
她也笑了。唉!心情太好,又怎么气得起来呢?
干爹一定会满意小邪的!尹汐池有信心。她知道,邪犰这贱胚最会装了,在旁人,尤其是长辈面前,总是一副博学谦逊的上进青年模样,否则她老爸也不会如此宠信他啦!只有她才那么衰,被他挑中来作“淫言秽语垃圾站”。
两人走入餐厅。
远远看见静坐等待的沈似峰,尹汐池兴奋的思绪马上转变成一阵紧张,竟有点像是女儿初次带男朋友回家拜见父亲。
她事先并未告知两位当事人关于今午的会面。她打算同时给他们惊喜。
“小邪,这是我的新爸爸。”她笑说:“你今天很重要哦!你必须见证我们的仪式。”
“你好。”沈似峰站起来,伸出手。
身旁人没出声也没伸手,她纳闷地抬头,居然发现──
一向狂放不羁、机灵狡诈,玩弄天下事物于股掌之间的邪犰;从不知惊惧为何物的邪犰,此刻,居然煞白了脸。
像是看见世上最狰狞可怕的妖怪!
“小邪?!”她讶问。
他突然发癫似的抓住她双手,硬把她拖走。
她疯狂挣扎,只差没尖叫救命。这么一副近似歹徒当街掳人的暴力镜头,自然引起餐厅内所有人的震惊。
或许是耶犰的样子太吓人,竟无任何见义勇为之士上前遏阻。
冲出餐厅,招来计程车,他捉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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