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百事繁度,地上天宫。
这句话说得真真不错。光瞧这个苏州城,历史悠久,临太湖而立,水土丰饶,城内水巷小桥纵横,实是一散发悠悠古韵的鱼米之乡。
苏州城丝绸、刺绣、制扇、玉雕等的技艺冠绝全国,再加上城据江南商路汇集之地,无怪乎长年商队络绎不绝,繁荣昌盛。
尤其是那古城中心的市集大街,市廛栉比,店铺鳞次,贩卖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玩意;宽敞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往往来来的人潮如织,好不热闹。
但在喧嚣吵杂的人潮之中,却不难发现一对醒目的主仆——
「少爷,咱们丝绸庄的生意越来越好了!」
砚台视察着大街左边的商铺,开扬堂皇的店面此刻正挤满了选购布匹的顾客。
「陶瓷坊的生意也不错嘛!」他的目光飘至右面的店铺,看到的亦是门庭若市的景象。
「还有茶庄、玉器铺、米行、钱庄、古玩店、当铺、书肆……」
他的头颅配合着眼珠不停地在转,兴奋得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砚台,你的头不累吗?」
故意落在他身后的唐颢昀终于悠悠地开口:「别露出活像八百年未逛过市集似的表情,要不然我会装作不认识你。」
他轻摇手中白玉雕骨的精致摺扇,俊逸的脸庞上带着惯有的微笑,步履安稳舒恬,彷佛不与这个繁嚣尘世同流。
「少爷,我是在替你高兴嘛!虽然老爷和夫人什么都没交代就扔下整盘生意去游山玩水,但你依然能把它打理得井井有条,业务更胜以往……」
砚台欣慰地凝视着他亲爱的少爷——气宇轩昂,轻裘缓带,潇洒彷若天神临界;剑眉朗目,挺鼻薄唇,俊美无俦之中透着几分儒雅,以及无法掩盖的尊贵气度。
而且他武功超凡、身手了得;医药奇门、书画棋乐无一不精,就连营商的手腕也是一流……
无疑是这条街上的女子——砚台环顾了四周一眼——举凡六岁至六十岁,无不为少爷的翩翩风采倾倒,不是嘴角含春地偷瞄着少爷,就是大胆地向他抛送秋波。
可惜呀,他这举世无双的主子却对她们不屑一顾。
唉……
砚台夸张地叹了口气,悒悒不乐地走回少爷身边,却意外发现他正异样地注视着前方。
是她!
唐颢昀清亮的眼神一瞬不瞬地停留在不远处的一抹纤妍红色身影上。
幽煌门,赤螭。他记起她当晚所吐露的身分。
怎么她也来了苏州?又有新的任务了吗?
他望着她精巧细致的侧面,若有所思地猜测,却被眼前乱晃的指头给打断。
「少爷!」砚台像是发现大鲜事似地惊嚷:「你闪神了!」他努力地引颈翘望,无奈却被迎面而来的人潮挡住。
好像……是个姑娘耶!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千金?
「砚台,小心我剁掉你的手指。」唐颢昀语带威胁地瞪着面前的手。
闻言,砚台立即缩回手,可嘴巴依然连珠炮地不停问着:
「少爷!你是不是看上了……」
「少爷!你是不是……」
「少爷!你……」
「少爷……」
面对他的一再追问,唐颢昀依然顾我,不发一言地以着优闲的脚步缓缓前行。
*
「老板,请问唐府怎么走?」
漾开亲切的笑颜,靳子茴询问着面前的摊贩。
「唐府?姑娘是指江南首富、掌握全国一半经济命脉的那个唐家宅第吗?」
等看到姑娘螓首轻点,摊贩于是热心地续说下去:「你只要穿过这条大街,向左拐,走过一道拱桥,再朝东行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待见到一座植满杨柳的小圆湖就到了。」
难得有个天仙般的貌美姑娘来问路,摊贩比手画脚地落力指引。「唐府高门大户,占地又广,很好认的。」
「好的,谢谢你了。」她浅笑,教那摊贩差点醉在她柔媚的笑靥里。
皓腕微扬,抛出的一锭银子,在日光下反射出富贵的光芒。
无视四周惊讶的目光,她旋过身来,如缎的乌亮发丝在半空漫舞,然后散落在她背上。
「唐府……」她嘴里轻念,足不停步地向着目标前进。
*
烟蒙雨晦,春意撩扰。
三月的姑苏古城,像个美丽而多愁善感的姑娘。
越过无数的桥影流水、粉墙黛瓦,靳子茴终于在柳枝掩映间瞥见了大宅的一隅。
柳絮如烟,垂杨拂水,风过处,堤岸上的嫩绿漫天飘扬,看似要系上行人的衣带,让他们放缓脚步。
可是,景色再美,仍不能教她停下脚步。
她执起铜环,正要扣下,心念一转,却生起另一个主意。
顺着墙绕到大门的反方,轻巧一跃,身子落在高墙的另一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清幽雅致的园林,亭榭馆阁,水石花木,布置精妙,不带一点铜臭俗气,教人不得不赞叹造园者的匠心独运。
这姓唐的人家好会享福啊!竟然在闹市中辟出这么一方桃源。
她沿路分花拂柳,大胆地走在蜿蜒的鹅卵石径上,水汪汪的黑瞳笑眯,浮起浅浅的赞赏。
水廊逶迤,楼台倒影。她沿着回廊一直走,忽闻前方传来细碎的对话声。
隐身山石后,她从雕花窗棂中窥见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疾步跑过。
「快!少爷回来了。」其中一人低喊。「好像还给我们带回了什么好吃的呢!」
「你就是馋。上次少爷在醉仙楼买的芋泥馅饼还不是你吃最多!」落在她后头的丫鬟嚷嚷:「喂!你跑慢些,我快要追不上了!」
边喊边撩起裙摆,努力地跟上前者的步伐。
「哎呀!你不要唠叨啦!反正少爷那么疼下人,你还怕没机会吃吗?」
「是啊是啊!你再不走快一点,恐怕这回连丁点份儿都捞不到……」
话音随着人影渐渺,四周回复恬静。
她们走的方向应是大厅吧。
靳子茴思索着,漫行的脚步终于有了方向。
转过一处拱门,柳暗花明间,眼前是一片水光潋滟。如镜的湖面映着日光,极目望去,湖心有一座八角亭。
「泠风亭。」她轻念着题匾上苍劲有力的刻字。「好名字!形容得真够贴切。」
风声泠泠,水气蒙蒙。
她悠然驻足在湖畔雕栏前,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咦!」
好多鱼!靳子茴的目光被水里摆动着尾巴的鱼影勾留住。
斑斓的锦鲤穿梭在层层叠叠的翠绿团叶间,看起来好不逍遥快活。
白、黄、橙、红、黑……这些家伙背上的颜色可真多!身躯肥大,几乎比她的手臂还要长。
她踮起脚尖,玩味地审视着水中鳞光闪闪的鱼群,前倾的shen体不经意地越俯越低。
「姑娘小心,莫要掉进——」清朗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她作贼心虚地吓了好一大跳,语音未落,老早悬空的身子就真的这么一头栽下湖去。
声音的主人身影一晃,及时抢到她跟前。
健壮有力的臂膀圈握住她的腰,强行将她拉了回来,避免她变成落水狗——不,是当上湖里另一条肥锦鲤的悲惨下场。
这下子可糗大了。
她回过身打量眼前的救命恩人。
四目交会间,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教她怔忡了好半晌,彷佛被他深幽如潭的眼瞳慑住了魂。
瞬间,谁也没有开口,时间彷佛凝滞不动。
「少爷!你等——等我——」
几声短促的呼喊打破两人间不寻常的沉默。被少爷远远甩在后头的砚台,终于气喘吁吁地奔至。
万万料不到她竟会到他家中来,看样子他们还真是有缘。「姑娘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唐颢昀语中带笑。
她居然去攀他家的栏杆,也真的太会出状况了吧。
「如果这里是唐府的话,那我就没走错地方。」菱嘴绽放炫目的浅笑,靳子茴回过神来,气定神闲地应道。
哗!哪儿钻出个仙女似的姑娘?
砚台的眼睁得像铜铃。看她的样子好年轻,不过十六、七岁吧?可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邪气却教人不敢轻视。
靳子茴的一双美目在跟前丰神俊貌的男子身上流连。能在她丝毫不察的情况下走近她,眼前这个翩翩贵公子模样的男子着实不可小觑。
只是,可笑的是整个偌大的唐府,竟在她游逛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方发现她,防卫实在是不堪一击。
看出她眼底浮起的轻蔑,唐颢昀微笑。「就不知姑娘自敝舍南面护墙进来后,一路经过了听雨轩、洗墨池、兰香古榭、晓窗观书斋……呀,想必姑娘也见到了岸芷、汀兰那两个丫头吧!走了这么久,莫非是迷路了?」
他旋了旋玉骨扇柄,墨黑的瞳仁闪耀着了然于心的光华。
有意思。原来自踏进唐府那刻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已被暗中监视。「贵府的景致遒美,着实令人流连忘返哩。」
「这小湖的名儿唤『锦鳞戏藕湖』,要是姑娘在荷月时到来,菡萏盛放,那满池的锦绣热闹才叫好看呢。」他手上的摺扇指向圆湖,热心地介绍着。
「是锦鳞戏藕湖呵。」这美如其名的小湖差点就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喂喂,你潜入唐府究竟有何贵干?」见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无关痛痒的话题,砚台忍不住插嘴。
虽然对方顶着一张看似无害的盈盈笑脸,但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闲聊,少爷也太大胆了吧?!
「有客远来,却不奉茶款待,贵府似乎略嫌待客不周呢!」她仍是笑着,但弯弯的嘴角像是在嘲弄他。
「那就恭请姑娘移玉吧。」
不理会身旁砚台的嘀咕,唐颢昀右臂一摆,领她走向前往大厅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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