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融入熙攘车流,越驶越远,直至再也看不到。
乔夕琼的视线定格在渐行渐远的车子。如五年前一样,他与她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句,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嘿!”宋晓翼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乔夕琼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只是在想潘老师。”
“是在想阿潘吗?”
“对啊,有件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说来听听。”
乔夕琼蹙眉,“好像并没有人和我说过潘老师这么热心。”
宋晓翼朗声大笑,“因为他看到了你的天赋和潜力。”
“对啊。”何敏从车子里探出头,“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快点上车。乔乔下午两点还有一个通告。”
一上车宋晓翼就告诉何敏刚才与两位知名制作人的谈话。经常告诫艺人要保持平常心的宋晓翼说得眉飞色舞,兴奋至极。
“到最后阿潘竟然写了家庭电话和地址给乔乔,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何敏高兴地忘了自己在开车,转头向坐在后面的宋晓翼确认:“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名片就在乔乔那里。”
何敏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一伸,“乔乔,快给我看看。潘若黎这人很注重隐私的,很多艺人主动提出要去他家拜访请教都被他婉拒了,他竟然主动写给你。乔乔,他看好你。肯定是你在台上的演唱征服了他。”
说到那场无法用语言准确评价界定的演唱,车厢内瞬时沉默下来。宋晓翼与何敏明白,乔夕琼虽然获得了史无前例的表扬,随之而来的也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批评。
何敏替乔夕琼鸣不平,矛头直指向江临风,“嗬,这个江临风一向有冰块之称,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激烈?像乔乔这样的人才应该提携保护,不是像他那样大张旗鼓地批评!”
宋晓翼也从兴奋中跳出来,“对啊。乔乔,综合舞台上的评语和我们的谈话,从头到尾看下来江临风的确有些反常。他好像……”
他暗自沉思,头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江临风和乔夕琼的视线纠缠,江临风的咄咄逼人与挑衅,乔夕琼的躲闪,这一切似乎昭示了两人之间似有似无的冲突。
“乔乔,你和江临风是什么关系?”
她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有人问,只不过没想到这么早。从她决定要做歌手的那天开始,她就明白江临风是自己必须跨越的一道难关。
只不过她没想到,分别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见江临风就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最令人不甘的是,他竟然一副理所当然正义凛然的模样。
她忿忿不平,以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没有,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表面的咬牙切齿抵不住心的翻腾。翻阅过往,如流水一般的岁月中,那个阳光帅气的巨星带给她无尽的快乐。
以及雪上加霜的悲痛。
彼时年轻。二十岁的单纯年龄,二十岁的青春心境,遇到了一个可与夕阳和彩霞争光芒的歌坛王子。
真是花样年华,爱恋至上。
其余一切都是点缀。
最初的心动来源于他那一句问话:“乔夕琼,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乔夕琼愣愣地看着他,头顶轰隆隆响。
江临风没想到这个小女生会摆一个呆瓜的样子给他,难道这句话有如此威猛的杀伤力?抬腕看一下表,离六点不到三十秒了。
他拍拍乔夕琼的脑袋,“回魂啦,回魂啦。”
“哦。”乔夕琼一时之间还是很难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我给你时间考虑。演出马上开始了,我会让明明带你和你的朋友进去。演出结束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决定。”
乔夕琼从未看过现场演唱会。
乔夕琼与身边的女孩子有一个很大的区别,那就是不崇拜任何歌星或者是影星。她是一个在平常父母养育下长大的平凡女生,即使每一位教过她的音乐老师都说她有唱歌的天赋,即使在老师的期望下也曾好好学习音乐的相关课程并取得良好成绩,但是这些鼓励和荣耀并没有激发起她做歌手的兴趣。
升入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在班级举办的元旦晚会上她因为玩输游戏被同学罚唱歌。由于没有记住歌词,整首歌唱得七零八落,最后一个音符完结后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应邀参加的音乐老师却在晚会的间隙悄悄坐在她身边,问了她一个很多人问过的问题。
他问:“乔夕琼,你想不想做歌手?我可以训练你,也可以帮你联系唱片公司。”
即将十六岁的乔夕琼眨了眨眼,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
为什么呢?这个问题乔夕琼也无数次问过自己。电视屏幕上众星闪烁,每一个都拥有璀璨光芒。他们的笑容灿烂无边,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日子过得轰轰烈烈,曲折迂回。
然后,她回答他:“老师,我想我的人生不会那样灿烂,我想在人群中我不是闪闪发光的那一个,我只想和身边的同学过一样地生活。”
“乔夕琼,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自卑呢?你最想要什么?”
乔夕琼看了看老师,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老师,我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诚实回答。
“只知道不要什么,却不知道想要什么。乔夕琼,你未来的路好长啊。”这是老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乔夕琼直觉这句话包含着一些深意,却始终想不透。久而久之她就放弃了对这句话的破解,继续过日日重复无异的生活。
这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它并没有逆转乔夕琼对于生活的意愿和安排。每天上课,下课,努力学习,课余时间也与同学讨论新出的影片和专辑,无非只是几句浅浅的评论,并没有周围同学的痴狂和深爱。十八岁考入冠英大学中文系,学着用文字描述外面的世界和内在的心灵。大二上学期经老师推荐进入唱片公司兼职做文案,尝试着用文字表达内心的想法和设计。每做一份文案,她都会尝试全面了解这个歌手,会用心收集一些资料,而后交出带有她个人特色的作品。兼职工作的性质和接触频率使她对唱歌这件事越来越熟悉,可是她的心犹如一汪死水,再多的刺激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乔夕琼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遇到江临风的。
这一生乔夕琼都不可能忘记迈进大礼堂的第一感受。
冠英大学的大礼堂可容纳三千余人,平日用来听取校长演讲、举办各种形式的晚会和音乐系的一些比赛。之前乔夕琼也来大礼堂看过几场什么舞台剧话剧的演出,台上演员很投入,台下同学呵欠连天,明显不在状态。
今天晚上的大礼堂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台上空无一人,台下同学的情绪已激动到沸点。
明明在江临风的示意下联络了此次校园歌友会的主办人,在礼堂的后面安插了两个座位。他指示乔夕琼和孟玉萍从后门进入,孟玉萍心急想听偶像唱歌一个箭步窜了进去,可乔夕琼迈进一只脚就退了出来。
大礼堂内人山人海,声声震耳欲聋。乔夕琼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人群蠕动,极大的压迫感促使她热汗直流。礼堂外面秋风习习,干净凉爽;礼堂里面热风阵阵,挥汗如雨,怕是连温度都升高了几度。
尚未离开的明明看她退出来问:“怎么了,没有座位吗?用不用我带你进去?”
乔夕琼的脸红了,“不是。人太多了。”
“这还叫多?不过三千人而已。风哥每次举办演唱会都有上万人去听,那个场面真叫恢宏啊。好了,你进去吧。”明明快人快语,“噢,差点忘了。风哥让我转告你,今天晚上老地方见。”
乔夕琼的脸越发红了。老地方?也不过见过一次而已。一坐下她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面颊发烫到都可以煮熟鸡蛋了。
孟玉萍对于她的不紧不慢大为不满,“乔乔,你怎么还这么冷静呀?快点和我们一起喊呀。”
“喊什么?”
“江临风,我爱你!江临风,我爱你!”孟玉萍从包包里掏出早就买好的荧光棒,同周围的女生大声疾呼。
乔夕琼摇摇头,不知道她们爱他哪里。
江临风一出场,原本就坐得不安分的学生纷纷立起,跳着,叫着,整个礼堂成了一锅粥。乔夕琼仍旧坐着,周围的同学蹦蹦跳跳,交织叠加的身影不仅遮住了她的视线,而且连她的身躯都要隐没在这人潮中了。
学生的情绪高亢,现场的情况接近失控。两位男女主持人拿着话筒大声喊着:“安静!安静!”,无奈人微言轻,无人理会。
江临风拿过身边女主持人的话筒,说话前不忘给她一个王子的微笑,“Hi,同学们好。能不能静下来听我讲几句话?”
现场总算安静下来。
“首先,请各位同学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在整个演出过程中我不想看到有人站起来,不想看到人挤人的现象。能做到吗?”
“能!”洪亮的声音差点掀翻大礼堂的屋顶。
“其次,一定要好好听我唱歌哦。尤其是还不喜欢我的同学。现在,我们把现场交给我身边这两位漂亮帅气的主持人。”说完,江临风将话筒还给身旁的女主持人。
可是,我们的女主持人还在魂游太虚中。
乔夕琼知道江临风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喜欢他的同学不就是指自己吗。她又不是傻子,只要看一眼现场人群的疯狂就会知道他有多受欢迎。
“我想可能是因为太爱你,所以不能放开你;希望紧紧握住你的手,牵引你的灵魂,与你共同遨游在爱的天空;请你和我在一起,让我好好来爱你……”
江临风唱了他上一张专辑的主打歌曲《好好爱你》。偶像的外型,动听的声音,深情款款的演唱,这其中的每一点都可以令人眩目。
乔夕琼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江临风,觉得他明亮如夜空灿烂的群星,耀眼光芒灼伤了她的眼。她不禁想起傍晚时分立在夕阳中的江临风,舞台下的他没有众人环绕,即使沉默不发一言,即使只是一个淡淡的笑容,亦能令无边风景失色。
“玉萍,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喜欢江临风了。”江临风演唱完毕,乔夕琼侧头对孟玉萍说。
孟玉萍的心全部系于偶像身上,随口敷衍:“知道了吧。怎么样,开始喜欢他了吧?”
因着三千人的掌声她并没有听到乔夕琼的回答。但是,这一点也不重要,因为乔夕琼的答案是肯定的。
她喜欢江临风。
持续两个小时的校园歌友会圆满落幕。
为了避免学生蜂拥而上,演出一结束,江临风就在以校长为首的学校领导人护送下离开大礼堂。
年逾半百的校长踱着方步,慢条斯理地说:“临风啊,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学校演出。”
校长秘书也连连致谢:“对啊。当初我们联系您的经纪人时还惴惴不安,就怕您的时间排不开。”
江临风客气地说:“校长,冠英对我有培育之恩。母校何时有要求,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尽量赶回来贡献我的绵薄之力。”“好,好。”校长的花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不愧是我们冠英培育的学生,懂得知恩图报。嗯,成绩好,品格更好。”
“哪里,哪里。校长夸奖了。”江临风看看表,“请校长和各位领导就此止步。”
“止步?”校长眉毛一翘,“我已吩咐秘书在酒楼订了包厢,一起去吃饭。”
秘书也赔笑道:“我们问过您的助理,知道您还没有吃晚饭。请您一定要赏脸。”
江临风想到乔夕琼可能已经在录音室等自己了,连连推辞:“校长的关心学生心领了。但是接下来我还有其他事情,所以不能奉陪了。”
校长呵呵一笑,“临风啊,你的孔老师早就在酒楼等你了。他听说你要来演唱,非常高兴,非要来现场为你鼓掌。唉,你也知道他年事已高,心脏又不好,我们费了好大劲他才肯移驾酒楼。我可是向他保证一定把你带到,你不会让我食言吧?就算我不要面子,你也不会让孔老师失望吧?”
孔老师是江临风的授业恩师。看来校方早有准备,为达目的不惜搬出已经退休将近七十岁的孔老师。江临风无奈,只好通知明明先回去,自己随他们去酒楼。
一路上心不在焉,想着乔夕琼是不是会去,想着她会不会等自己,想着她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到了酒楼,见到孔老师才稍稍将心收回来。孔老师年龄虽大,精神却不错,兴致一来,说的话自然就多。两个人都没有吃什么,全部的时间都是在谈音乐。
这样聊聊停停,停停聊聊,时间飞忽而逝,一不留神就到了午夜。听到酒楼大堂的钟声江临风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在乔夕琼心目中一定留下了一个非常糟的印象。
越接近录音室,他的心越忐忑不安。一向呼风风来呼雨雨来的江临风第一次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
江临风坐在出租车上,远远望到唱片公司大楼有稀稀落落的灯光。他抬头,一层一层数过去,微弱的灯光点亮录音室的小休息室,驱散了他心中的所有未知。
推开门,乔夕琼趴在桌上熟睡,旁边是一叠散乱的稿纸。
他一张一张翻看,字迹娟秀,文字优美。最后一页纸上只有一句话:情歌王子的内心情感?
他笑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显示着乔夕琼终于开始对他好奇了,“Hi,乔夕琼,醒醒。天亮了。”
乔夕琼揉着惺忪睡眼,“可是我才睡了一会儿啊。”
江临风“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以为在家呢?”
乔夕琼清醒过来,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很多女朋友?”
江临风紧张起来,敛起笑容,“绝对没有。你听谁说的啊?”
“我自己猜的呀。你想啊,你问我愿不愿意做你女朋友,你让我来这里告诉你答案,你主动问我,应该是你比较着急。可是事情恰恰相反,我这个提供答案的人等了要答案的人五个小时。”乔夕琼放慢语速,一本正经地指出事实。
江临风忍住笑,将校长和孔老师请吃饭的事情向他复述一遍,并附上若干句对不起。
最初以为她可能要气一段时间才会原谅他,可是没想到听到最后反倒是她出言安慰他:“唉,我愿意对你抱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可怜的孩子。”
“嗯?这是为什么?”江临风不解。
“校长是典型的孔夫子,说起话来不紧不慢,一句接一句,半古文半白话。平日里他老人家开个只有半个小时的会我们都受不了,难为你这个情歌王子竟忍受了四个小时。除了同情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样。”
江临风抓住“情歌王子”四个字,问:“你想知道我的内心感情吗?”
乔夕琼一听,顾不得和他说话,一只手伸向桌面。
江临风得意地甩甩手中的一叠稿纸,“在这呢。”
“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的东西呢?”
“这怎么叫偷看?你放在桌上,摆明了就是让人看嘛。”
乔夕琼站起来,整个人扑向江临风。江临风向后一跳,整个人跌到床上,刹不住车的乔夕琼随即趴在江临风身上。两个人的姿势暧昧之至。
江临风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全身轻松。
乔夕琼羞红了脸,一双眼睛四处乱飘,不知道定格在哪里。
江临风清清嗓子,轻轻说:“乔夕琼,抬起头。请你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乔夕琼觉得他的声音中有一丝魔力,蛊惑着她的心跟随他走。她抬起头,一双美目对上他的眼睛。眼神不再慌乱,心出奇的宁静。她感受到那一股从天而降的静谧。
她说:“是的,我愿意。”
做江临风的女朋友意味着甜蜜的等待。他是一个既浪漫又体贴的男朋友,相处的时间总会全心照顾她,时不时亦会有出奇不意的惊喜安排。但是,他的时间非常少,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约会地点除了录音室就是江临风的家,而且总要小心翼翼躲避媒体。毕竟他是情歌王子,她不是公主。
但是,爱恋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和经历。即使要忍受煎熬,即使聚少离多,乔夕琼亦觉幸福。
对江临风而言,乔夕琼是一只停靠在枝头的黄莺。一旦困顿,她总会用清脆叫声驱散烦闷。单纯一如乔夕琼,美丽的心灵永远善良。
翌年夏末,江临风和乔夕琼相识即将一年。
由于海洋担当制作人、江临风的转型专辑《爱上你的我》还有一周就要上市。转型就意味着转折,专辑一出,可能转向另一个辉煌,也可能就此隐没,因此公司上层非常重视江临风这一张专辑。自从录完专辑,公司上层集合了全部专业人士制定了一个大规模的宣传方案,肖辉和明明带领江临风马不停蹄转战全国各地宣传新专辑。一连两个月都没有休息,除了偶尔偷空打个电话之外,江临风和乔夕琼很久没有联系了。
在公司上上下下的热切期盼下,新专辑如期上市。人人都认为凭借江临风在歌坛的地位和影响力,新专辑即使不会大卖特卖,也会有一定的销售成绩。但是,结果跌破众人眼镜,新专辑上市一个星期,只卖出了不到一千张。主打歌《爱上你的我》上榜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有爬升的意思。种种迹象表明,江临风的转型可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一帆风顺的江临风在他二十五岁时遭受了一个致命的打击。一直受成功眷顾的江临风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伤心,沮丧,烦躁,阳光帅气外表下隐藏的所有负面情绪一一跳出来,一一叫嚣,撕扯着他的身体和头脑。
至此明白,原来人都有两面。成功的时候春风得意,人也显得善良了几分;失败的时候自怨自怜,深藏在体内恶的因子一并发作。
夏走秋至。蔚蓝天空辽阔远袤,白云朵朵,蓝白交织,清远且宁静。
新专辑发行后的第二周,公司召集参与专辑制作和宣传的相关人员开会,讨论下一步的动作。
会议定在早上九点。时间过去一个小时了,主角江临风尚未露面。各个董事脸色越来越差,于海洋频频看表。肖辉坐立难安,与明明不间断拨打江临风的手机。手机通了,可无人接听。
其中一个董事发问:“肖辉,怎么回事?”
肖辉赶紧接腔:“还在联系他。早上明明去接人,公寓空着,我们以为他早到了呢。”
另一个董事开始抱怨:“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一大群人在这里干耗吧。”
于海洋也出声催促:“肖辉,我约了一个歌手十点录音!”
除了道歉兼安抚,肖辉别无他法,“对不起,各位。临风做事一向有分寸,可能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哼!有事耽搁了?我看是被女人耽搁了吧。肖辉,你看看这一周的娱乐新闻,哪一天的头条不是与江临风有关?大前天是酗酒,前天是开快车违反交通规则,昨天是与恩打架,今天更离谱,传出与艳星的绯闻!他不要形象公司还要呢!”
“不会吧?”肖辉吃惊问道,“李老,临风在这方面一向很注意。”
被称作李老的董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报纸,用力扔到桌上,“你自己看。”
肖辉展开报纸,“情歌王子与影坛艳星共度良宵——江临风谭艳艳一见钟情”,标题下面是一张两人亲密相拥进入饭店的照片,接下来是详实的细节描写。娱乐记者的观察功力真不是盖的,文章开始连江临风手上戴的戒指都有所交待,中间的过程叙述更不待言。他仿佛被利剑刺中,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
十点半,江临风逶迤而来。曾经的阳光帅气青年萎靡不振,一张俊脸稍显浮肿,身上衣着皱皱巴巴,再无半点王子形象。
他一落座,群起而攻之,免不了一些责难和批评。他不争辩,不辩解,任凭众人打压。当事人的冷漠浇灭了他们誓要惩戒的决心和气焰,气势一消,全部的注意力自然转向既定的工作讨论。可是,对于新专辑的滞销各专业人士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导致会议结束亦没有提出一个改进方案,人人不欢而散。偌大的会议室只留下了江临风、肖辉和明明三人。
“临风,这是怎么回事?”肖辉摊开报纸,指着照片问。
江临风不看报纸,只是说:“不是真的。我们只在酒吧喝了几杯酒,什么都没做。”
“你和我说没有用。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和谭艳艳共度良宵。临风,你走的是偶像路线,任何绯闻对你都是不利的。尤其是现在处于非常时期,你的一举一动对于你的以后非常重要。”肖辉叹气,“上午这么重要的会你竟敢迟到。我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与公司负责人商量出对策扭转逆境,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对不起。”江临风低着头,“我想冷静一会儿。”
肖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再次叹气,起身离开会议室。
明明跑到他身边,举起右手中间三指,“风哥,我相信你。”
江临风苦笑一声,“明明,谢谢你。”
太阳悄悄西移,时间敛去一寸寸光亮,会议室渐渐暗下来。
江临风伫立在玻璃窗前,仰望宽阔的天空。夕阳的柔辉内含万缕光芒,万丈彩霞从天而射,经过玻璃窗,折射出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这一室宁静,谁可与己分享?
有人轻轻叩击门板,有些犹豫,有些试探。
“进来。”江临风没有回身,目光与霞光相遇。
“风哥,乔小姐坚持要见你。”明明说,“她说她有急事。”
江临风转过身,两个月不见的乔夕琼毫无预期出现在面前。双眸带水,长发飘飘。
乔夕琼看到了江临风转身的全过程,挺拔背影之后竟是一副颓废面容。他身后的霞光灿烂斑斓,一如去年在学校相遇时分的美丽。
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沉默一路蔓延。
良久,乔夕琼从背包中拿出一叠报纸,一一打开摊在办公桌上。江临风一目了然,知道这是几周内与他有关的所有负面新闻报道。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乔夕琼拿起最新的一张,指着那张巨幅照片说。
江临风有些不耐烦,只有把重复几遍的话再说一遍:“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若是假的,记者怎么可以写得这么详细?我想写小说也不过如此吧,巨细无遗。”
“那你就当小说看吧。”江临风没好气地回敬她。
抱着期望江临风细细解释事情真相的乔夕琼再也不能冷静,她狠狠地摔掉报纸,“江临风,你怎么可以这般无动于衷?我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解释而已。”
“我已经说过了,那不是真的,信不信由你。”
“你必须拿出可以让我相信的证据。”乔夕琼坚持要他解释。
江临风耸耸肩,“我没有证据。你愿意怎样想就怎样想吧。如果你相信他们,悉听尊便,我没有意见。”
突然一阵心酸,眼眶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内心之中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似乎整个世界瞬间抛弃了她,她无力挣扎,只能顺势沉沦。
“江临风,你怎么可以这样?”她仰着头,眼泪汹涌而下。
不知道为什么江临风觉得这只黄鹂变了质,不似一年前讨人喜欢。声音不再清脆,面容不再可爱,不懂得适可而止,偏偏要执著到底。连日积聚的怒气、怨气和烦躁之气升腾而来,怎么压也压不住,直接倾斜出来。他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反问:“乔夕琼,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没有擦脸上的泪水,追问:“我怎样?你看看现在的自己,落魄颓废,全身上下哪一点像王子?再审视审视你的生活,酗酒,闯红灯,开快车,进宾馆,堕落到无药可救。这就是你作为一个歌星的生活吗?”
江临风听着她一条一条驳斥自己的生活,再也忍不住,大声说道:“的确如你所言,这就是我作为一个歌星的生活。我喜欢唱歌,并且喜欢这样的生活。”
“唱歌不过是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而已。你就把自己表达成了这个样子啊?”
“起码我还能用唱歌表达呢。你会吗?”
乔夕琼“哼”了一声,“我不屑用这种方式,我讨厌唱歌,我讨厌你这样的生活。”
江临风接着她的话尾,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那就是说你讨厌我了?”
“是。我讨厌现在的你。”乔夕琼仍旧不死心,问:“我再问你一次,今天的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其实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何必一问再问?我想你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想我再确认一下而已。那么,如你所愿。我告诉你,是真的。”
窗外突然暗下来,万丈霞光倏忽不见。乔夕琼顿觉心如死灰,希望不再。她擦掉眼泪,静静开口:“江临风,我们分手吧。”
江临风身形一震,心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转身面向窗外,没有看她的脸,静静回答:“好吧。”
他听到门开门合的声音。那个有着黄莺清脆声音的女子走出了他的生命,留给他的是无休无止的静。
乔夕琼望着会议室那一层,如此遥远,什么都看不到。低下头,走入人流,留在身后的是欢声笑语的日子。
自此再无那般开怀,再无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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