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戴上口罩和手套。“接触尸体是我的工作,你们别再前进了,小心踩到死者的骨骸会很不吉利,听说她会跟你们回去……”
民众无知又迷信,一听她看似平静的提起,每个人的表情全愀然一变,惊惧地低下头看看脚下,是不是有踩到不该踩的东西。
怕鬼是人之常情,赵潆青的话一出立刻收到她要的效果,原本旁观的群众忌于鬼魅之说而不再推挤,乖乖停在拉起的黄色封锁线外。
“危言耸听你倒拿手,用来恐吓愚昧的民众。”以人们的恐惧心达成恫吓的效果。
弯弯的眉儿轻扬,她眼中带笑意。“铁汉检察官可是在嫉妒我?我比你深谙人性的弱点不是我的错,你该检讨的是自己为什么做事不懂得变通。”
被揶揄的人恶狠狠的一瞪。“再让我听见一声‘铁汉检察官’,我保证你这个月有出不完的勤,天天不过半夜回不了家。”
她轻笑。“没必要这么小题大做!男人要有宽大的胸襟,别小家子气的拘泥在微不足道的事上。”
“赵潆青,上回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完帐,少给我嘻皮笑脸,待会把皮绷紧点,看我怎么剥下你一层皮。”连他也敢耍,真是向天借了胆。
“铁汉检察官”是人如其名,他的名字叫铁汉生,为人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办起案来像拼命三郎,绝不徇私,也不接受有力人士的关说。
太过刚直的人理所当然会得罪不少人,不过他的破案率也令人啧啧称奇,在司法界拥有不错的名声,让某些看他不顺眼的高层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他。
赵潆青勉强称得上是他那一国的,虽然她没有他高尚的破案情操,但是一有死因不明的案子到了她手上,便会废寝忘食的查个水落石出。
“小心眼,不就是把私聚改成聚餐罢了,到现在还在记恨。”器量狭小。
“你……你这个……”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一副快爆血管的样子。
地检署的人都晓得这位“铁汉检察官”,早在几年前就对没心没肺的赵潆青深具好感,不时假借种种名目借调她。
但是当事人不但毫无所觉,还很会打击人,铁汉生一有邀约举动,她便当他是来寻麻烦的,故意找上一堆人作陪。
吃吃喝喝是免不了,案子破了谁不高兴?所以检察官买单是天经地义的,为他们的劳苦劳心给点奖励。
“检察官,你踩到死者的手指了。”别以为死人不疼,证据会说话。
“什么?”他飞快的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我怎么写报告?受害者身上平白无故多了三条球鞋鞋底纹路。”她眉头一蹙,似笑非笑地凝睇懊恼不已的男子。
他脸色铁青。“照实写。”
“不怕上头扣的你考绩分数?”那些闲着没事干的长官,正愁没法捉到他的小辫子。
“要扣就扣,我要是怕东怕西还干得了什么事。”他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良心。
赵潆青好笑的往他肩头一拍。“你知道吗?我很欣赏你这一点,敢于做自己,在这弊端丛生的司法界,你是硕果仅存的奇葩。”
突地听闻她的赞美,铁汉生微黑的脸皮有些暗红,神色陶然……“等等,你刚刚用碰过尸体的手拍我,你洗过手了吗?”
他忍不住皱鼻闻着自己的肩膀,一脸快吐了的表情。
她脖子一缩,睁着一双明亮大眼。“被你发现了呀!我还以为你感冒鼻塞了,闻不到死者发出的恶臭。”
用简单帆布覆盖的女尸已曝尸多日,不着一物的尸身因潮湿地面而严重溃烂,尸水由翻动的尸体流出,使得原本令人作呕的尸臭更浓重了。
依地理环境来看,这起命案应该是当地人所为,弃尸的位置虽然是在有专人管理的墓园,可是杂草丛生的坑洞却在墓园的最边缘,平常若无需要,没人会巡视到这里来。
赵潆青判断死者死亡时间约七日,从外观看,并无致命伤口,有几处擦伤和隐约可见的瘀青,下体有混着分泌物的血水。
目前她仅能以肉眼推断受害者生前遭遇的事情,真正的死因还是得等到解剖台上一一抽丝剥茧。
“赵潆青你……你存心让我爆血管是不是?”她简直是伪装成天使的恶魔,上天所给予最可怕的考验。
“息怒息怒,群众正在观看‘铁汉检察官’如何办案,你忍心令他们失望。”她有几分蓄意地出言调侃。
在旁人没注意的空档,看似神色自若的赵潆青暗吁了一口气,眼角多了抹挥之不去的疲态,她强打起精神,不让人瞧出她眼底的惆怅。
时间是治疗伤口的良药,它会抹去一段段不该存在的记忆,尽管深刻到融入骨髓之中,还是得强迫自己遗忘。
只是一碰到感情事,再理智的女人仍免不了犯傻,总期盼着所爱的男人能来到面前,用一如往常的深情眼眸凝视她。
蓦地,她暗自失笑自个的白日梦。早在侵入别人梦境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晓有今日的下场,梦是假的,不会有成真的一天,她的等待不过是一则笑话,梦醒后的他不可能记得她是谁。
织梦者的悲哀,她第一回尝到,果真苦涩,难以入口。
“你……回去之后再跟你算帐。”铁汉生忍着不发怒,沉着脸听取警方的搜索报告。
黄色封锁线的范围内,杂草丛生,蚊蝇四处飞窜,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在做过初步的检验后,由闻讯而来的殡葬业者负责收尸,一等验尸结果出来,便发回家属安葬。
法医的工作便是和死人打交道,说不上什么乐趣,甚至是耗时耗力,不过对想法怪异的赵潆青而言,死人远比活人可爱,他们不会顶嘴、不会有任何令人发指的行为,乖乖地躺平,任其摆布。
“没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从昨天忙到凌晨三点才收工,全身骨头快散了,我回家补个眠,晚一点再回办公室补全今日的验尸报告。”再不躺下来睡一觉,她快瘫了。
赵潆青有种我行我素的洒脱,没等检察官同意便拉高黄色封锁线,身一低就窜了过去,没回头地扬手一挥,表示打过招呼了,拿她没辙的检察官只好气呼呼地目送她离去。
静谧的墓园飘送着一股哀戚,一座座矗立的墓碑庄严肃穆,安息于地底的亡者不受打扰,长眠在神的怀抱中。
望着那死人居住的墓穴,清亮目光被一大束白玫瑰吸引住,她走上前一瞧那亡者姓名。果然是……
一条年轻的生命就此殒落,说来有些可惜。
赵潆青忽生感伤,双手合掌一拜。也算是相识一场,而死者为大,一切过往随风飘远,无须挂怀。
她在心里默念着祝福的话,转身欲离开墓园,突然一道高大身影遮蔽视线,她讶然的退后两步,差点跌坐在身后的坟墓上。
但是一只手倏地伸出,箝握住她细白臂膀,稳住后仰的身体。
“我见过你是不是?”
心,飞快的跳着。
眼儿带着湿润的泪光,盈盈闪动。
低沉的声音像醇厚的大提琴,悠扬地在耳边响起,声声震荡全无防备的心房,引起心跳咚咚咚的共鸣。
他不是离开了吗?她在心里问着。
眼前所见的男人不是幻象,他确确实实,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只是他的面容变得成熟了,刀凿的脸庞棱角分明,冷硬的线条让人感到陌生而难以接近。
这不是他,至少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二十五岁的无赖男人,他不会笑,眼底没有温度,看人的眼神十分冷漠,绷紧的下颚充满冷峻和拒人于外的疏离。
“回答我,女人,我不喜欢你闷不吭声的态度。”夏仲夜眯起黑瞳,语气仿佛深井回音。此处接讯不良,他不过为了接一通电话离开半晌,没想到返回墓前时,竟会出现一位陌生女子。
“女人?”对称谓不甚满意,她轻拢蛾眉。“你很无礼,对人太不尊重了,傲慢的个性要改一改,目中无人是人际关系的致命伤。”
“没人敢对我说教,你是第一人。”他该动怒的,可是……
莫名的暖流一波波涌进心底,填满破了洞的胸腔,他感到体内的血在沸腾,煨热了长久以来的冰冷,心底的躁郁一扫而空。
那是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好似倒置的地球两端回归到原位,日与月相辉映,不再出现异常现象。
“凡事总有第一回,习惯就好,通常想听我讲课的人还得付钟点费。”她的价码不低。
在法医界不算资深,但赵潆青专业的形象和清婉容貌,十分深受学生的喜爱,她常受邀到警察学校,以及附有医学课程的大专院校开课,是少数具有讲师资格的女法医。
“你是老师?”看她谈吐不凡的恬然气质,夏仲夜有此一猜。
她肩一耸,维持波澜不兴的微笑。“你看我像吗?作育英才我怕误人子弟。”
面对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她能给的是经历过的经验,以现成的教材给予最浅显的入门之道,让他们自行研判得出结论。
可是此刻的她却遭遇史上最大的难题,眼前站着的他让她没法冷静视之,一阵纷乱乱了她心扉。
理智上,她早就晓得他在梦醒之后,必然会遗忘大部分内容,所以她拼命告诉自己要走出那段虚幻梦境,让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
但是人最不受控制的便是感情,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别再想起那段难以自拔的错爱,管不住的心却总是一遍遍地翻阅曾有的甜蜜时光。
她让相思啃蚀着心,忍着不去寻找那个叫“夏仲夜”的男人,她以为时间可以使她淡忘了他,不用多久,他便会成为一抹甜蜜又苦涩,但已经不再令人心痛的回忆。
没想到挣扎了三个多月,就在她逐渐淡忘时,被她刻意遗忘的男人无预警的出现,令她平静的心湖再起涟漪,无可抑止的漫向周身。
这是上天给的警告吗?越界的织梦者该谨守本分,不要妄想美好的结局,任何违背常态的行为都该修正。
或者是两人的缘分未了,命运给了他们再爱一回的机会,在暧昧不明的混乱中找出一条相爱的道路,不让他们错过的徒留遗憾。
“这里有你放不下的人?”一座座的坟冢孤立,萧条秋色只见落叶纷纷。
“不,我来工作。”她指着不远处还在进行搜证的警察,表明他们是一起的。
“你是警察?”他讶然的眯起幽合黑眸。
赵潆青先是一怔,继而好笑地指指胸前的识别证。“也算是执法人员,不过性质不同,我管的是死人,横躺着的才交由我处理。”
她是法医?
夏仲夜的浓眉拢成一座小山,无法将她的人与职业连在一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应该更甜美,笑得更温柔,一脸浓情的凝望他,喊他一声……
老公?
霍地,他神情为之一变,似震惊,又似骇然,眯视的双瞳倏地放大。
“我认识你对不对,我们曾经见过面?”那双梦里的清瞳,是她。
闻言,赵潆青微惊的涩笑。“你怎会突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你我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也兜不在一块。”
他一听,冷眸一利。“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除非你晓得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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