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人士闯入校园事件终究还是传入了校方耳里,师长在朝会时耳提面命:「同学晨间自习时要注意安全。」教官也开始约谈相关人士,也就是目击者三年十九班全体,正好给了阿Q机会,狠狠告小翎一状。第二天,换小翎进教官室了。
「老实说我没有证据,但是根据你平常的表现来看,我觉得很有可能是你。你以前跟阿Q同班,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这次事件只是同学间的玩笑,不算什么大事,趁现在赶快承认,跟他道个歉,我可以帮你们调解一下。自己同学,要是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千秋一言不发,站得笔挺,脸上面无表情,然后两行眼泪静静地淌了下来。
「陈少翎!」教官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花招百出的捣蛋鬼居然也会流泪:「我没有在怪你,只是想了解你的情况而已。」
千秋嘴唇发颤,过了许久才说:「报告教官,我真的不懂,我都已经被逼得当众斩鸡头立誓了,他们还要我怎么样?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眼泪越流越多,但他不肯擦,只是紧握着双拳,咬紧牙关,好似想把泪水逼回去。教官虽然常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看他这副模样,却也不得不动容。
「不是你就直说嘛,哭什么?」
「既然教官知道我跟他们处得不好,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栽赃害我呢?别的不提,如果真的是我,我可能当着他们全班的面自报姓名吗?」
教官想想说得的确不错:「好了,别哭了。没有人在怀疑你,只是例行的查问,不要放在心上,懂吗?」
走出教官室,距离超过二十公尺后,千秋把眼泪一擦,又是嘻皮笑脸。
「你真是厉害……」小翎不知该佩服还是害怕。
「这就是今天的课程:正确的哭泣方法。所谓『男孩子不能哭』,这绝对是错误的观念,重点是,哭要哭得对,哭得有价值。男人要哭得呕心沥血,好似背负千古奇冤,哀莫大于心死;像你那种动不动掩面啜泣的少女哭法,早晚会给人围殴至死。」
「我做不到。」
「学啊!」
原来连哭都是一门学问啊。小翎忽然觉得,其实千秋比他更适合活在这世上。古谚有云:适者生存,而叶千秋绝对到哪里都是适者。偏偏千秋死了,自己却还苟活着。显然上天也有搞错的时候。
*
又过了一天,也就是千秋接下小翎的超级任务的第四天,教官紧急召集阿Q、志恒和小翎去教官室。两个高三先到,呆站在教官桌前等小翎。
「啊!」一声惊叫伴随着茶杯摔破的声音。原来是另一个教官拿着茶杯正要走出去,在门口跟小翎撞个正着,而后者脸上恰巧戴着吊死鬼的面具。
「陈少翎!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学校里戴面具!」
「教官有所不知,我戴面具是有涵义的,为了控诉这世间的虚伪与狡诈,纯真已死,邪恶当道……」千秋完全没注意到他说的正是自己。
「够了!面具给我拿下来!」
千秋乖乖地走进教官室,却没走到教官面前,而是在两个高三身后约一公尺处停住。
「你堵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
「对不起,教官,因为有人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只好出现在他背后。」
这话一出,志恒的脸色十分难看,教官则是快要撑不住:「不要耍宝!快点过来!」
千秋长叹一声,满心不愿地向前靠,却还是跟另外两人保持着距离,眼睛直视教官,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教官轻咳一声,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你们拿去看看。」
志恒抽出信封里的信纸,只见上面是少女娟秀的字迹:「教官您好,您不认识我,我叫叶芊灵,是北一女中的学生。经过一番挣扎思考后,决定还是写这封信给您。我必须向您道歉,前几天贵校发生的外人侵入事件,虽然不是我造成,但有一半是我的责任。
「老实跟您说,长久以来,我对贵校的蔡志恒同学一直十分仰慕,光是远远地看到他,就觉得如沐春风,非常地幸福。我真的很想跟他做朋友,但我始终没有勇气表白,而蔡同学也从来没注意过我,后来还交了女朋友,让我真的很难过。有一天我再也忍不住,向一位向来很关心我的表哥诉苦。讲完后我觉得轻松很多,没想到却让表哥产生了『代我表白』的念头。
「是的,那天闯入贵校的怪人正是我的表哥。我表哥从小就满脑子怪点子,常常做一些疯狂的事,把家人都搞得人仰马翻。过了几天我才从一位念你们学校的朋友那里,听到了这件事,而且据说给教官和蔡同学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我必须强调,我表哥的本性是很善良的,从来不曾做过伤害人的事,他只是太疼我,想帮助我,却用错方法而已。我在这里再次向大家道歉,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了。请教官和蔡同学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追究我表哥的过失。希望以后有机会见面,还能交个朋友。
祝
万事顺心
叶芊灵敬上」
阿Q破口大骂:「谁要跟她做朋友啊?大花痴!」
志恒默不作声地将信纸递给千秋,千秋并没有马上伸手接过,而是拿出手帕包着手,活像在拿病菌一样把信纸拿过来。志恒脸色一变,碍于场面,硬忍着没发作。
千秋眼睛虽然盯着信纸,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反正是他自己写的,有什么好读的?
志恒犹豫了一下,说:「报告教官,其实我今天也收到了一封类似的信,而且还附了照片。」
他将照片放在教官桌上,只见是一个长发少女,笑靥如花地靠在指南宫的柱子旁。长得眉清目秀,相当标致。
千秋冷冷地说:「哦,原来这位就是小『翎』啊?不错嘛,跟我一样天生丽质。」
教官问:「蔡志恒,你认识她吗?」
志恒摇头,他自己也很惊讶:有这样一位美女在暗恋他,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阿Q愤愤不平:「教官,她这样太没诚意了,应该亲自来道歉才对啊!而且我们应该要去跟她们学校教官讲!」
「既然只是一场误会,闹到人家学校里去不太好吧?」千秋微微一笑:「教官,我们好歹也替人家想一想,要一个女孩子到男校来道歉,不是等于要她死吗?」
教官点头:「没错,说得有理。」
阿Q气极了:「就算不要她负责,至少要把她表哥揪出来啊!我可是被当众性骚扰耶!」
「教官,几年前法院有一个判决:亲吻是国际礼仪,带有祝福问候的含意,不构成性骚扰。所以我想这一步是行不通的。」
「我可是被男人亲耶!」
「很多国家的男人也会互亲脸颊呀。」
阿Q气疯了:「放屁!这到底是哪个猪头法官判的啊?」
「呃,这个就很难回答了,这年头根本找不到不是猪头的法官。」千秋仍是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
「说到道歉,」教官严肃地说:「你们无凭无据就认定这件事是陈少翎指使,是不是也该跟他道个歉呢?」
阿Q和志恒脸色一变,阿Q急着说:「教官,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好象没这么简单。而且,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有这个女生……」
「就算这样,也可能是你们得罪了什么人,对方设计整你。无论如何,你就是没有证据认定陈少翎跟这件事有关,所以你们要道歉!」
两人都是面红耳赤,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发作。千秋仍是一派悠闲:「算了,教官,不要勉强他们。」
「话不能这样说,做错事就该道歉。」
千秋耸肩一笑:「教官,没有人在被野狗咬之后,会要求狗道歉的吧?」
「你!」这话说得两人颈毛倒竖,阿Q的脸都快抽筋了。教官也很不以为然:「陈少翎,没必要讲成这样吧?」
「教官,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恶意的。」千秋天真无邪地说。
教官差点吐血,狠狠瞪他一眼:「好了,你们两个跟他道歉,然后握手言和,快点!」
志恒深吸一口气,向千秋随便一点头:「陈同学,对不起。」
阿Q则是在嘴里含糊地念了几个字,也不知是在念什么。
千秋非常大方:「两位兄台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着爽快地伸出手去,只是手上还包着手帕。
「陈少翎!」
「报告教官,是手帕自己黏在我手上!」
*
一番折腾后,强吻事件终于落幕,千秋轻快地踏出教官室,然而他的原宿主却轻松不起来。
「这样根本没进展啊!」小翎当真是愁肠百转。
「怎么没进展,你不是跟志恒握手了吗?肌肤之亲耶!」
这哪叫「肌肤之亲」啊!小翎心里大骂。
「这样只会让他更讨厌我!」
「他讨厌你,你不会加十倍讨厌回去啊?」千秋冷冷地说:「你们的过去早就已经变质了,所以要把它彻底破坏,才能重头再来,了吗?」
「可是……」
「你自己拜托我的,你就要相信我啊!」
「好吧……」沉默了两秒,小翎又想到一件事:「对了,那张女孩子的照片,是你从你自己的网络相簿上抓下来的吧?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怎么?你嫉妒?」
「我干嘛嫉妒啊!」小翎差点吐血:「只是有点好奇。」
千秋哼了一声:「她叫叶芊菁,是我老妹,那张是她去我们学校玩的时候拍的。」
小翎大吃一惊:「你妹妹?你……你用自己妹妹的照片做这种事,不会给她添麻烦吗?」
「第一,我老妹念师大附中,不是北一女;第二,她早就毕业了,现在在新竹指挥交通;第三,」千秋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在乎那女人的死活吗?」
一阵恶寒袭来,小翎再度哑口。虽然他不能像千秋那样读他的思绪,却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强烈的憎恶,绝对如假包换。
在他身体里的,是一个跟家人绝裂,又死得冤枉,满腔怒气没处发的怨灵。把自己的人生交给他安排,这样真的好吗?
千秋在这世上没有任何顾忌,当然可以恣意妄为,他陈少翎可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啊!这样下去,万一日后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大篓子,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种种疑虑,哪里逃得过千秋的耳目。这恶鬼冷笑一声:「怎么?怕了?要不要去找道士驱邪啊?」
「我家又不信这个……」小翎嗫嚅地回答,心中不安至极,努力净空脑袋,免得自己又生出什么要命的念头给他读去,搞得更难看。
幸好这尴尬的场面立刻被打断了。
「陈少翎!」背后传来怒气冲天的叫唤,千秋不用回头也知道,阿Q和志恒两人臭着脸追上来了。
「两位兄台有何贵干?」他背对二人站着,动也不动。
阿Q气坏了:「别人跟你讲话,你好歹也该转过来吧?」伸手拉他肩膀硬将他转过来,劈头却看到一张吊死鬼的脸,吓得他倒弹三尺。
「啊!——你!」
千秋伸手阻止他们前进:「停,麻烦两位,随时跟我保持两公尺距离。我现在体质很容易过敏,上次跟你们靠太近讲话,回去全身痒得睡不着。」
蔡志恒从小人缘极佳,几时被人这样憎厌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单恋他的娘娘腔,照理只有自己有权利嫌弃他才是啊!只觉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铁青了脸一言不发。
阿Q可沉不住气了:「王八蛋,你拿人当病菌啊!」
千秋耸肩:「我只是说出事实,没恶意的。」
志恒说:「我想你八成是晚上过得太热闹,感染到什么怪东西──纯属猜测,没恶意的。」
「实不相瞒,我对那些怪东西早就免疫了,偏偏就是拿丑八怪病毒没辄──你也知道,没恶意。」
丑八怪?!
他蔡志恒虽不是绝世美男子,好歹也生得风度翩翩,收过几个女生的情书,这陈少翎居然叫他丑八怪?
阿Q不耐烦了:「够了!我们只是来跟你说,不要以为你赢了。你骗得了教官骗不了我们,那女生根本就是被你找来顶罪的,我们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也就是说,你还想被再亲一次-?」
「*@#$%……?」阿Q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志恒搭住他肩膀要他冷静,但他自己也发现,对一张拖着长舌头的惨白鬼面具,实在很难好好说话。
「我不想跟你吵架,只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
「那你去跟那位叶小姐说啊,她不是有附回信的信箱吗?」千秋说:「不过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呀?那女生长得不错说,你女朋友有她漂亮吗?」
「这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男女间的感情没有这么简单。」志恒郑重地说:「不过我想你大概是不会懂的。」
「哎哟,真是感人,原来你蔡大哥还是个两性专家呢。开班授徒的时候,记得寄折价券给我呀。快上课了,在下失陪。」转身正要离开,志恒却开口了:「等一下!」
「蔡老师还有什么训示?」
「你真的是陈少翎吗?」
「志恒,你在讲什么啊?」阿Q被弄胡涂了。
志恒自然也知道这话问得好笑,但他就是忍不住。上次见面时,他就对这位昔日同窗产生一股空前的陌生感,虽说一年的时间可以让人改变很多,但这也太夸张了。气质,眼神,讲话语气,还有一些小动作,都跟以前天差地远,他完全无法将二年三班陈少翎跟记忆中的小翎连在一起。此时对方戴着面具,更让他强烈地感觉到,眼前的人根本是个他不认识的人。
千秋和小翎没想到他有此一问,都是心中一震。不过,这点小事哪难得倒叶千秋?
「不,我是奥兰多布鲁。要不要我对着你的脸射两箭瞧瞧?」
「我只是觉得,你跟我认识的陈少翎不太像。」
千秋冷笑:「呵!『你认识的陈少翎』?据我所知,你好象从来没真正认识过我吧?」
「……算了,当我没问,你走吧。」
千秋耸耸肩,转身走开了。没有人知道,在那张诡异的面具下,藏着一张更诡异的笑脸,宛如发现猎物的狮子。
好小子,你够格当我的对手!
*
夜幕低垂,在昏暗的路灯下,蔡志恒瞪着眼前的陈少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这里做什么?」
千秋挥手要他维持两公尺的距离,然后慵懒地靠在灯柱上,爱理不理地说:「看了不就知道?我在做生意。」
「做这种生意?太离谱了!」
「又怎样?有钱赚最重要。」
「你会被抓的!」
「那就等被抓再说喽。」
「你真这么缺钱吗?」
「大哥,高二的补习费很贵的,我可不像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喊一声就有钱拿,当然要自力救济了。」
「你不觉得很可耻吗?」
「可耻什么?趁着现在有本钱的时候,能赚就要赶快赚。」
「你爱怎么想是你家的事,可是你做这种事,会影响其它同学的心情,麻烦你快点走开好不好?」
「是吗?可是我觉得其它同学都很满意我的特别服务耶。」
「你不要装了,你根本就是想借机影响我的心情,是不是?」
「呵,笑话,我做生意做得好好地,是你没事来找我搭讪的耶!」千秋邪邪一笑:「还是说,大哥你也要给我捧个场呢?」
「你!」
这时,教官怒气冲天地从走廊另一端大步走来:「陈少翎!你放学不留下来自习就算了,居然在校园里叫卖零食!」
「报告教官,我只是想为晚自习的同学们补充能源!」
望着胸前挂着装零食的木盒的小翎,以及气极败坏的教官在校园里追逐的景象,志恒由衷后悔跟他说话。
现在回想起和小翎相识的始末,简直就像大梦一场,没半分真实感。
不幸的是,这一切都是他自己起的头。他们班每次热热闹闹办活动,小翎总是一脸渴望地缩在旁边看,却又不敢主动报名参加,每次都是他主动去拉他下海。本来嘛,活动当然是越多人参加越好,真不懂他到底在龟毛什么。
没错,是他自己去找小翎的。但是谁又想得到后面的发展?
那阵子他特别倒霉,天堂帐号被人盗用,手机又掉了;是小翎陪着他打过一通又一通电话,一起去接待处跟服务员鸡同鸭讲,一起研究有如天书般的申请表格,还把自己的手机暂时借他用。所谓「Afriendinneedisafriendindeed」,虽然两人的个性风格天差地远,小翎还是成为他特别的朋友。
志恒从来不缺朋友,但有时朋友多不一定有用。即便是朋友,还是有很多烦恼不能诉苦,有很多心事不能说。例如,脸上莫名长了一堆痘子,要是把不到妹怎么办?况且台北的女生又是一个比一个-,每次看到她们总忍不住紧张,更增加心中苦恼。此外,他远从南部北上求学,花钱要小心节制,不能像同学一样没事去听演唱会,买计算机零件像不要钱,这话也不能随便出口。最重要的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车声,心中涌起强烈的孤独的时候,他总不能向朋友哭诉说他想家吧!
然而他对小翎就没有这些顾虑。不管再愚蠢的烦恼,他都可以对小翎吐露。想家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找小翎哭,但只要拨通电话,即便只是跟他扯一些无聊废话,都可以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原本还庆幸,能找到一个不可多得的知己,这样的朋友,一个男人一生顶多只会有一个。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背后隐藏了多么丑恶的事实。
同性恋。这三个字他光听到就反胃,没想到这种人一直在自己身边,而他居然浑然不觉!
这一年来,小翎究意是用什么眼光在看他?一起游泳的时候,一起冲澡的时候,他是不是一直在偷瞄他的裸体?偶尔一起过夜时,他是不是会趁自己睡着,在他身上又摸又亲?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会五脏翻滚,恨不得连肠胃都一起吐出来。
以前听说有些学校会把比较娘娘腔的男生殴打至死,他还觉得这些人未免太野蛮,干嘛没事用暴力解决呢?等到自己遇到了,他才知道,有些人就是会让你恨不得好好捶他几拳才甘心。
后来小翎休学了,他总算松了口气,心想他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就让他再去纠缠别的男人吧。没想到一年过去,陈少翎重返校园,开学第一天就搞得惊天动地,竟然从此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们是男校,学生又是经过筛选的优等生,照理不太可能会有「校园偶像」出现。知名度较高的学生不是「校方走狗」班联会主席,就是某某大官大老板的儿子,而这些人往往是同学厌恶的「呕吐对象」。偏偏这位陈少翎同学,居然轻而易举地就赢得了许多同学的注目与支持,俨然新一代青春偶像的架势,就连心如止水(才怪)的高三学生,每天到学校讨论的第一件事不是小考的答案,而是前一天陈少翎又做了什么好事。
他最近的英勇事迹,就是拿着一把五百万保障的大雨伞,跑到二楼的露台上练习跳伞。虽然雨伞中途开花,让他摔了个鼻子着地,外加被教官与导师各狂电一个小时,他仍然得到了许多掌声。
志恒由于个性海派喜欢交朋友,对大小事务总是热心帮忙,因此交游广阔,知名度也算相当高,但从来不曾像小翎那样大出风头。对于小翎哗众取宠的行为,他除了不屑,总有几分吃味。
更糟的是,经过那件乌龙送花事件,他一时不察主动跑去找那变态谈判,当场吃了闷亏不说,更引来一群多事的人,老爱有意无意把他跟小翎的名字连在一起,着实让他切齿痛恨。而始作俑者陈少翎本人,反而一副置身事外的嘴脸,仿佛这一切全不关他事。每次在校园中不期而遇时,小翎不是对他视若无睹,就是朝他露出优雅甜美的笑容,却又含着强烈的嘲讽,当真刺眼至极。
他最恨被人看不起,尤其对方是那个人,更让他火冒三丈。
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看轻他?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个违反自然定理的同性恋变态,早晚要遭天谴的,凭什么活得这么理直气壮?这还有天理吗?
当年被他鄙视的人,现在变得比他更光鲜亮丽,还反过来有意无意对他示威,这叫他如何忍受?
最不幸的是,他正处于最紧迫的高三时期,抽不出时间精神跟这臭小子干一场。
然而,不管再恨,再不屑,他就是不能不注意小翎。那股「全世界他最伟大」的气势,还有天塌下来都不怕的自信,仿佛由他内心深处满溢出来,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还有,小翎身上那股陌生的违和感始终挥之不去。他身上没有半点他们两人曾经相知相惜的痕迹,仿佛那段过去全部被他擦掉了,不,是根本不存在。根本没有害羞、内向又温和的陈少翎这个人,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在演戏玩弄他。就像「惊悚」里的爱德华诺顿一样,把李察吉尔耍得团团转之后,一眨眼马上换上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这种感觉,比当年他发现小翎的真面目时,那种强烈的震惊更难消化。当时他只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现在他知道自己被双重欺骗。当陈少翎一脸鄙夷地告诉他「你从来没真正认识过我」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虽然在身体上,他没让小翎占过便宜,精神上他却被侵犯了。
「可恶!」他龇牙裂嘴地咒骂。一抬头,这才发现全教室的人都被他惊动了,大家都在瞄他。他尴尬一笑,将注意转回书本,发现他看同一页看了半个钟头,还是没半点进展。
志恒叹了口气,心里明白,他一时还摆脱不了这个名叫「陈少翎」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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