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那间幽暗的卧室,施明蕙看著那张自己曾经躺过的床,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天她怎么那样大胆,居然躺在一个女子割腕死去的地方?恋爱中的人真是没有理智可言!
而此刻,她依旧没恢复理智,因为就算再害怕,她仍要做一次那天做过的事。
「不要害怕,我会在一旁替你壮胆的。」萧朗从旁怂恿道,「这-是她死去的地方,如果她还有残留什么意念的话,就会凝结在这。」
「我不怕,我一向不信这世上有鬼。」施明蕙笑著答。
「那更好。」
虽说身为无神论者,但这一刻,她却深深希望世上真的有灵魂,如此一来,她便可了解真相。
「稳定你的情绪,平静地躺下来,把紫水晶握在手中,再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睡著。」萧朗教她。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後,便一一照办。
可能是这个地方真的有点邪门,她躺下後不久,意识竟蒙胧起来,迷迷糊糊似在云端。
忽然,她感到有人坐在了床边,但那人不似萧朗,因为那人的动作很轻,像猫一般柔和。
她睁开眼睛,猛地看到一双闪亮的眸子,正与她对望。
心头一紧,她的身子害怕地震了一震,但对方伸手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身。
天啊……杨佩云、杨佩云的鬼魂,居然真的被召唤出来!而且,就坐在她的身边,一双纤纤玉手搭在她的肩上!
「你叫我来,是有话要问我吧?」她朱唇微启,温和发问。
施明蕙吓得不能言语,只点了点头。
「想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杨佩云嘴角轻扬,「施小姐,你曾经看过我的日记吧?」
「对……对不起!」她惊恐地道歉。
「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我在日记上曾经写过一句话。」
「哪一句?」她深深喘息後,总算缓过气来,专心聆听对方的话语。
「认识逸风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我常常想,到底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把跟他相处的开心时刻收集起来,让它们永恒。」杨佩云念颂自己日记上的句子。
「我记得,」施明蕙点点头,「这句话让我感触很深。」
「我想来想去,终於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美好的时光永恒。」杨佩云得意地微笑。
「什么方法?」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法子?她也想知道!
「死亡。」
「死亡?」施明蕙瞪大双眸,迷惑不解,「这……这怎么是……」
「在最幸福的一刻死去,幸福当然就停留在你的眼前。惟有停留的东西,才能永恒。」杨佩云轻松地解释。
「可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人死了,就不会再遭遇不幸与痛苦,人的灵魂就可以永远地活在幸福的回忆一异了。」
「这是什么歪理!?」施明蕙不禁气愤,「你没有想过逸风的感受吗?你死了,他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我只能顾自己,顾不了他。」杨佩云淡淡地答。
「你这叫做爱他吗?」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爱他,」她残酷地一笑,「我只是希望被他爱。」
「你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忿忿不平地高声痛斥著,「简直心理变态!」
「施小姐,你不是我,你出生在小康之家,从小受到家人宠爱,不可能体会到我的心境……」杨佩云换了幽幽口吻,「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幸福,那样的母亲、那样的初恋,把我所有的快乐都催毁了。好不容易遇到逸风,找到了一点幸福,可是我心-却忍不住害怕,总是不停地问自己,他会永远这样爱我吗?我们会永远不被人打扰,永远平安无恙吗?
「人的精神负荷是有极限的,我知道,如果再发生一点什么意外,我脑子-那根弦就要断了!所以,我选择在最幸福的那一天,在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上,用死亡把自己关进人生的保险箱。从此以後我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我的快乐可以永恒了。」
「我不懂……」施明蕙不断摇头,「我真的不能理解!」
「你不必理解,这是我的选择,只有我才懂得。」杨佩云舒展容颜,「哪怕世人都认为我心理变态,我也无所谓。」
「可是逸风呢?逸风实在太可怜了……」她心中泛起酸楚,哭了出来。
那个可怜的男人,一直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导致妻子自杀,世人也如此猜测,而不肯原谅他,可谁又知道悲剧的原因,并非他不好,而是他实在太好,好到让人不惜利用变态的方式,得到他永恒的爱。
「你的问题问完了,我也回答完了,」杨佩云冷冷地注视她的哭泣,「我可以走了吗?」
「你等等,你不要走!你必须去向逸风解释清楚!」施明蕙试图抓住她。
「哈,我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幽灵,如何向他解释?再说,我又何必解释,让他永远对我内疚、永远想著我,岂不更好?」身子如一缕烟,轻轻一抖,便散开了,消失在空气中。
「你别走!别走!」
施明蕙大声叫喊,跳起来想追逐那一缕轻烟,却感到屋内忽然一亮,阳光从窗帘处射进来,直耀她的眼。
她甩甩头,神志霎时变得清明,刚才的一切似乎没有发生过,只不过是她的幻觉而已。
「你醒了?」
她听见萧朗的声音,猛地侧身,发现椅子上坐著那个笑意盈盈的美男子,而先前的轻烟,完全没了踪影。
「我刚才在作梦吗?」她疑惑地问。
「你可以当它是真的,也可以当它是梦。」萧朗似是而非地答。
「那么梦中人所说的一切……」
「相信它,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
施明蕙深深叹了口气,瘫在床头,「无论真假都没有关系了……逸风又听不到刚才那一番话。」
「他听不到,你可以让他看到呀!」
「嗄?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刚才的那一段话写下来,放在那本日记的最後,让他看。」
「让他误以为是杨佩云写的?」她摇了摇头,「不可能的。第一,我的笔迹跟杨佩云的完全不同;第二,他已经看过那本日记了,忽然又多出两页,他定会怀疑……」
「我可以叫人模仿日记上的笔迹,保证他无法察觉。至於第二点,我有办法,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你难道不想他解开心结,跟你重修旧好?」
「我……」她真该这样做吗?真该用谎言来骗得他的心吗?
施明蕙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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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推开窗子,环顾这个时髦的世界,忽然产生了一丝依依不舍的情绪。
来到这个世界数十年,费尽千辛万苦寻找三对有缘无份的爱侣,帮助他们终成眷属,如今总算功德圆满,却似乎未能尽兴。
她曾经抱怨过助人为乐的艰难,但此刻,她竟十分留恋助人为乐的过程中,所得到的乐趣。
她是狐、是妖,是世人害怕的东西,从未想过世人也会对她由衷发出感激的微笑。这种被感谢的滋味真的好好,仿佛灵魂一下子得到升华,成为圣灵。
她甚至考虑过,等回去见了师父,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後,再重返此地,继续这项伟大的慈善事业,哈!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但她发现想带走的东西实在太多,不由得叹气。
二十一世纪的衣服是要带几件的,喜欢看的时尚杂志和言情小说也舍不得丢,更重要的是,那些色彩缤纷的化妆品,她已不知不觉收集了一大箱子,哪能就此抛弃?
哦,对了,是否还应该再带上一台笔记型电脑和几张DVD,供她在寂寞的山中消磨时光?
难怪人人留恋这个世间的修罗场,争相转世投胎,虽然人生之中苦多於乐,却有太多琳琅满目的身外之物让人流连。
「师妹,这就要走了?」忽然一个声音在空中浮现。
雪儿头也不抬便知道来者是谁。哼,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要纠缠她到地老天荒才甘心吗?
「师兄,可惜呀,你来晚了!」她得意一笑,再也没有从前见到他时的惊恐。
「哦?」萧朗挑挑眉,「怎么你以为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妥了吗?」
「我的客户亲口告诉我,她的心上人已经接受她了,估计现在双方家长已经见面,订下了婚期。」雪儿得意扬扬,「师兄,这桩买卖你已经没份了,下回请早!不过……真可惜,应该没有下一回了吧?」
「怎么师妹这样粗心大意呀!」萧朗啧啧摇头。
「你说什么?」
「你那位客户施明蕙小姐,现在正饱受失恋的折磨呢,你怎么还蒙在鼓-?难道你都不去做售後服务的调查吗?就算你对服务行业的规矩一无所知,也应该亲眼看到他们步入结婚礼堂才对嘛!」
「姓萧的,你少在这唬我!」雪儿杏眼圆瞪,「你是嫉妒我这一次独自完成了生意,故意气我!哼,我不会上当的!」
「不然你打个电话问问施小姐,看看我有没有在说谎。」
「我前几天有打过电话给她,她好端端的,根本没事!」
「那是因为她对你这个救世主已经失去了信任,懒得再麻烦你,所以只好自己默默忍受痛苦。我昨天才去看过她,发现她的情况很不好……」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雪儿跺足,「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好,不如你去见见姜逸风。」
「我去见姜逸风干什么?」
「施小姐如果存心隐瞒她的不开心,那么你可以从姜逸风那-窥探他们两人的关系呀!据我所知,这位姜大总裁此刻正独自在欧洲散心,也是终日郁郁寡欢的。如果真如施小姐所说,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又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雪儿一怔,顿时缄默,好半晌才迟疑地道:「真……真的吗?」
「所以我说呀,师妹你也太粗心、太自以为是了!出来混的,怎么可以这样粗心呢?」萧朗哈哈大笑。
「姓萧的,算你行……」她身子一斜,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又被你捅了一刀……」
「嘿嘿,师妹,你师兄我凭的就是心思缜密,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才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好啊,」雪儿眼珠子一转,「那么这桩生意今後就全权交给师兄你负责了,小妹就不管了。」
哼,她倒要看看这家伙有什么本事能扭转乾坤!
「真的?师妹,你真舍得放手?」
「当然了。」她爽快答道,心里打起另一个鬼主意,暗自偷笑。
「那么事成之後,这功劳该算在谁的头上呢?」
「该算在谁的头上就算在谁的头上,苍天有眼,不会有失公允的。」该死的萧朗,每一次都想自她这儿分一杯羹,这一次,她就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好,师妹,告辞!我去办事了!」萧朗大乐。
「等一等!」雪儿却想起了什么,唤住他欲离去的身影。
「还有何吩咐?」
「师兄,小妹一直觉得奇怪,有件事想问问你。」
「何事?」
「我下凡间做善事,是为了得到我的心上人……可师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打破脑袋跟我争抢功劳?」
「我嘛……」他优雅一笑,眉间泛起淡淡苦涩,却不回答。
「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上前一步,连声逼问。
仍然不见回答,他身子隐去,只留下故作轻松的笑语——
「师妹,此乃为兄隐私,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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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明蕙半夜-忽然醒了。
最近常常睡到酣眠处忽然醒转,并非作了什么恶梦,而是被饿醒的!
奇怪了,她食量并没有减少呀,为什么最近会如此饥饿呢?甚至一些平时不喜欢吃的东西,也能让她产生食欲。
被咕咕叫的肚子逼得无奈,只好在黑暗中爬下床来,打算到厨房找些剩饭剩菜充饥。
这么晚了,家-人应该都熟睡了吧!她必须把脚步放轻一些,以免吵到他们。
然而,客厅-却不知为何仍有灯光,而且,有人在窃窃私语——
「妈,我觉得良心难安……」她听到大嫂的声音。
咦?发生什么事了,居然会让大嫂如此苦恼,深更半夜向家中老人倾诉?
而且妈妈的身体不好,正值病中,为何这么晚了还不睡?
「嘘,你小声一点,别让蕙蕙听见。」
怎么,事情居然还跟她有关?施明蕙张大耳朵,驻足聆听。
「妈,看见蕙蕙最近瘦了不少,我实在不忍心再欺骗她了。」
「你以为我又忍心吗?好在她最近吃得挺多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失恋就已经够痛苦了,为了妈,还要整天忙进忙出的,包揽所有的家务,我在一旁看不下去,想帮帮她,她却因为我有孕在身不让我插手……看著她故作坚强的模样,我实在替她难过!」
「她是我女儿,你以为我心-又好过?唉,只希望她能快快忘记那个姓姜的,就平安无事了。」
「可她要到哪一年、哪一月才能忘记呀?如果她一直不能忘怀,妈你是不是要一辈子装病?」
装病?施明蕙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妈妈为什么要装病?
「你以为我想装吗?每天躺在床上,不能去邻居家打麻将,真把我闷死了!可我能怎么办?如果不装病,蕙蕙肯回来吗?」
「总得想个法子,让她解开心结才好!」
「我想过了,过几天我逼她去相亲,她这孩子,就是因为见过的男人太少了,才会对姜逸风念念不忘,让她多见几个男人,自然就不会只眷恋在一棵树上。」
「她会去吗?」
「我就说自己病入膏盲了,希望临死前能看到她找个归属,她一向最孝顺,应该会答应的。」
「妈,我有一句话,一直不敢说……」
「儿媳,有什么话就尽管说,现在我就剩下你这么一个贴心人了。」
「妈,你觉得那个杨太太说的话可信吗?我听邻居讲,她打牌的时候牌品不太好,而牌品不好的人,人品多少也会有点问题。」
「你是指她说姜逸风害死她女儿的事?虽然我也觉得这种说法太偏激了一些,毕竟她死了女儿,观点不会像旁观者那么客观……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蕙蕙,我们不得不防啊!」
「但我看来看去,也不觉得姜逸风有那么坏。」
「这倒是,或许那小子很会伪装呢!」施太太叹息,「其实那天我去见他,他对我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我忽然觉得他满可怜的……有时候,我也不相信他是十恶不赦的人。」
「真的吗?妈,我一直以为你对他深恶痛绝呢!」
「对他深恶痛绝的是杨太太,他跟我有什么仇,我为什么要恨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前妻的死,心中对他怀有芥蒂,要他当我们施家的女婿是没得挑的,人长得那么帅、那么有钱,看上去那么彬彬有礼……」施太太一阵惋惜。
「看来妈对他也不是全无好感的。」
「其实我装病,也是他想出来的法子。」
「什么?!他想出来的?」大嫂惊叫。
与此同时,施明蕙一怔,心里也是一声同样的惊叫。
「对啊,看来他很了解我们蕙蕙,也很爱我们蕙蕙,说到分手的决定时,他眼眶都红了。」
「妈,你好糊涂呀!蕙蕙如果知道你和她的心上人串通起来骗她,一定会很伤心——」大嫂话语未落,忽然看到站在幽暗处的施明蕙,不禁僵住了。
施太太顺著儿媳的目光抬头望去,顿时呆若木鸡。
「你们太过份了!」缓缓地从门边走出来,淡淡地抛下这句话,施明蕙目光-全是忿恨。
她转身冲入自己的房中,立刻收拾离开的行李。
「蕙蕙!蕙蕙!」施太太再也不敢装病,一下子跳起来,阻止女儿激动的行为,「不要生气、不要生气,都是妈妈不好,你千万不要离家出走呀!」
「妈——」施明蕙泪水涟涟地回过头,「你知道我这些日子受了多少苦吗?你怎么可以跟逸风串通起来骗我!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我事事为你们著想,你们有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
「蕙蕙,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就可以骗我吗?有什么事你们明明白白说出来不可以吗?为什么要这样?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她声嘶力竭地大吼,或许因为太过用力,身子像被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份量一般,脚下忽然一滑,摔倒在地毯上。
她伸出手臂撑著床沿,想把身子撑起来,额前却感到一阵晕眩,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
「蕙蕙,你怎么了?」大嫂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上前搀扶。
「怎么了?怎么了?」父兄也被吵醒,连忙奔到她的房间,一屋子顿时挤得满满的。
「我不会原谅你们的……」施明蕙听到自己轻微地说出这句话,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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