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洁云迈出车门的一刹那,心情万分紧张。
今天,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自从嫁入李家,她很少见外人,这些年住在加拿大,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像一个寂寞的女尼。
用女尼来形容一个豪门少妇似乎不恰当,但只有方洁云自己知道,她的生活并非如传说中那股光鲜亮丽。
除了看书、养花,她每天做的无非是到住宅附近的超市买些食物,再看看晚间的电视节目……日子过得单调朴素、寡言少语。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了。与李家的关系,似乎除了每月对方汇给她的一笔生活费,再无其它。
但上个星期三的深夜,一通电话打破了她小屋的宁静。
拿起话筒,她有片刻的愣怔,因为里面的声音如此陌生,她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谁。
终于,对方唤了数次“洁云”之后,她才忆起那是她丈夫的母亲。
多年不见的人忽然来电,肯定不是好事。
果然,李老夫人在大洋的彼端泣不成声,只说李家发生了祸事,要她立刻回国。
祸事?
方洁云连忙跑到唐人街买了一份中文报纸,阅读之后,她目瞪口呆。
报上用了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李家——大厦将倾。
这怎么可能?
李家虽然没有富可敌国,但也算是台湾的名门望族之一,怎么可能说垮就垮?
但一桩桩触目惊心的倒霉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使得巍峨泰山也被动摇。
而且一切得从半年前说起——
最初,有一名妇人状告李氏集团,说她用了李氏的名牌保养品之后,皮肤发痒脱皮,几乎毁容,据医生诊断,此症状可能与保养品中所含的酵素有关。虽然李家一再派出专家说明,保养品里掺入酵素是卫生署许可的事,但官司悬而未决,李氏集团旗下的保养品纷纷受到顾客质疑,销售额直线下降。
而后,李氏旗下一款着名洗发精被人假冒生产,不少顾客误用冒牌货之后,脱发不止,虽然此次李氏也是受害者,但顾客已成惊弓之鸟,对李氏的洗护产品望而却步。
这时,网络上又有更加骇人的消息出现——李氏旗下一款颇为畅销的纸尿布中藏有寄生虫!某个刚出生两个月的婴儿使用此纸尿布后,被虫吞噬了半个屁股!虽然传言离奇,尚未得到证实,但市井百姓从此一提到李氏旗下产品,便如谈虎色变。
真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李氏集团处于风雨交加之际,李家二公子因为私自挪用公款炒卖股票被股东们发现,李家老头为了保住儿子,端茶赔罪、说尽好话,股东们本来也答应息事宁人,却不知是谁忽然将此事告上警局,二公子立刻被警察请去问话,李老头一急之下,大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抢救。虽然暂时保住性命,但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李氏股票当日大跌。
而部分股东看到这一情景,纷纷对公司丧失了信心,有人提出撤资、有人暗中抛售股票,这些举动如同火上加油,使得公司上下乱成一团。
方洁云知道,对于商务一窍不通的她,此刻就算回到台湾也帮不上李家半点忙,但出于道义,她还是即刻飞了回去。
“洁云,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出乎意料,李老夫人竟亲自到机场接她,一见她自通道中走出,便上前握住她的双手,热泪盈眶。
“你公公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慕然坐阵公司,已经三天三夜没阖眼了。你是知道的,他一向只喜欢画画,哪里懂得商场上的事。而慕齐还在警察局里等着家里人去保他出来……”李老夫人抹着眼泪,“我享了半辈子的福,也没见过这种局面,这可怎么办才好呀?”
慕然?慕齐?
方洁云思索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良久才忆起其中一个似乎是她的丈夫,而另一个则是她的小叔子。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轻轻地扶住李老夫人的肩,和她一同走向司机,开车驶向李家。
“洁云,现在只有靠你了。”李老夫人说出令她惊愕的话。
“靠我?”她一怔,“李家有那么多亲朋好友,我虽然也很想帮忙,但……”
但她没钱,也没有本事。
“亲朋好友?人在危难关头,哪还有什么亲朋好友?”李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洁云,你可知道,如今我们李家最缺的是什么?”
“资金?”她虽然无知,但这一点常识还是有的。
“对,”她点了点头,“现在到处都是退货单,李氏股价又在狂跌,保释慕齐也需要钱,倘若我们手头没有一笔足够的资金,这一关恐怕是过不去了。”
“但……我跟父亲这些年也没有什么来往……”方洁云垂眉。
“傻丫头,找知道你跟娘家关系不好,也没打算让你回去求他们,”李老夫人苦笑,“再说了,方氏那点家底,也帮不了我们。”
“那……您的意思是……”方洁云迷惑不解。
“我们现在很需要银行的贷款,可附近的几家银行都不肯帮我们,惟有一家愿意出资。”“哪家?”
“是一间世界有名的银行,他们的亚洲区总裁愿意帮我们,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你去跟他谈。”
“我?”方洁云震惊。
对方认识她吗?为什么会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
“我跟慕然都猜不透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李老夫人摇头,“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答应他了。洁云,看在我们李家这些年来还不算太亏待你的份上,你就帮我们这一次吧!”
她当然愿意帮忙,只是这件事过于蹊跷,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但看着李老夫人那张恳求的脸,想着躺在病床上如同空壳的公公,还有坐在办公室里熬红了双眼的“丈夫”,她终究还是答应了。
回到李家放下行李,她再乘车驶向阳明山,这一路上她一直在猜测这位神秘银行总裁的用意。
他们没有告诉她他姓什名谁,只说是一位美籍华人,金融界的新贵,在台湾长大,在美国发迹,年近三十,英俊迷人,回国后有不少名媛倾心于他,纷纷放下矜持对他展开追求。
他们还说,他很厉害。
方洁云看到他住所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说他很厉害。
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本来是一名周姓富商花巨资所建,因为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再加上修建时费了一番心思,周氏曾立誓要在此永世居住,子子孙孙皆不得出让,然而时隔不久,别墅却忽然转到了他人名下,这种出尔反尔的举动让世人瞠目结舌,可见这位银行总裁果然有些厉害手段。
“李太太,我家主人请您先到花园坐坐,他一会儿就来。”一位管家出来迎接,态度彬彬有礼。
方洁云愣怔片刻,这才想起,所谓的“李太太”是指地自己。呵,好久没听人这样叫她,竟有些忘了,在加拿大的时候,邻居都不知道她结过婚,只称她“方小姐”。
点头微笑,接过管家端来的茶,方洁云坐在香熏宜人的花园里,等待那位神秘人物的到来。
近旁有一个温室,玻璃建成,晶莹剔透,一向爱花的方洁云在百无聊赖下一时好奇,搁下茶杯,缓缓推开了温室的门。
不可思议,呈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大片百叶玫瑰!这种产自法国普罗旺斯的名贵奇葩,她还不曾见台湾有人种过,何况现在是秋天,百叶玫瑰素来只开在五月,而且只开三个星朝。
正诧异着,忽然有人走到她的身后,“啪”的一声轻响,采下一朵鲜花递到她的面前。
“很漂亮吧?”那人说。
她抬起头,温室的光线蒙胧,她忽然脑袋一阵眩晕。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那声音……那声音太熟悉了,声声入耳,直刺她的心尖。
脚下一阵踉跄,她好不容易才站稳,心惊的看向那张她朝思暮想却又不愿意面对的脸。
“楚翘……”她嘴唇颤抖,“是你吗?”
自从回到台湾,她就不断在想自己会不会再遇到他——很想遇到他,却又害怕遇到他。
此时此刻的情景她渴盼了多年,在梦中预演了无数次,但一旦真的面对,情绪却依旧难以控制。
他在朝她微笑,一种不动声色的微笑,这让她感受不到他半点真实的情绪,不知他是真的已经原谅了她,还是暗藏怨恨。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他就是这幢宅子的主人,就是那个可以救李家于水火的银行总裁!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提出要见她的要求,或许只是想跟初恋情人叙叙旧,或许是在……伺机报复?
“洁云,好久不见了,”楚翘像个老朋友那样拍拍她的肩,将花朵插入她的发鬓,“大概有十年了吧?”
十年?是呵……真的已经好久了,她以为他早就把她忘了,原来他还是记得的。
会记得这样深,是因为怨恨吗?
“宇联银行亚洲区总裁,”方洁云还以微笑,“楚翘,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这话说出来他也许不会相信——他过得幸福,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事。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那个穿着廉价汗衫、皮肤黝黑、整天为生活奔波疲惫的穷小子,而是站在百叶玫瑰旁,一身随意的休闲服掩盖不了王者的贵气,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潇洒,太阳的光辉都仿佛只是他的映衬,衬托出他的英俊非凡。
“楚翘?”他皱了皱眉,似有一丝讽笑,“洁云,不要这样见外,从前你只叫我‘翘’。”
从前?谁都知道他们俩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即使她改口叫他“翘”。
“听说你想见我?”方洁云低下头,“有什么事吗?”
“你说呢?”他却盯着她,反问道。
“我哪里会知道。”她故作轻松地耸肩笑笑。
“你不知道?”楚翘似在挑衅,逼近一步,“那你知不知道卫生署最近抽样检测了几款名牌化妆品,而李氏生产的一种璀璨唇蜜也在其中?”
“呃……好像听说了,不过我对家族生意上的事一向不太过问,”她不明其意,“到底怎么了?”
“李氏的这种唇蜜含铅量过高。我有-位小朋友身为贵公司化妆品的忠实顾客,如今已经严重贫血,并且罹患末梢神经炎。”
“什么?!”方洁云一惊。
“以化妆品、保养品及民生用品为支柱的李氏集团,如今也只有化妆品这一块没受到冲击,如果卫生署检测报告出炉,不知后果会怎样呢?”他又笑,这一次的笑意中有明显的幸灾乐祸。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方洁云只觉得背脊发冷,大大退后了一步。
不,她从没见过他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记忆中,他一向温暖如阳光。这真是她认识的楚翘吗?
“我虽然回台湾不久,但在卫生署也认识几个人,可以替你们疏通关系,把李氏被检测的产品偷偷换下来。”将手插在裤袋里,他淡淡地说。
“那……谢谢你了。”这一刻,她不知该怎样回答。
商场上的事她不懂,因为太险恶,她也一直不愿去了解。是因为在商场上待太久了,他才会失去往日诚挚的笑容吗?或许她不该怪他,因接触这个大染缸久了,人心也会变的。
“你该拿什么来谢我呢?”他的脸上忽然浮现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呃?”方洁云呆呆的,“如果你能帮李……帮我们家渡过难关,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好,”他忽然严肃地点点头,“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出尔反尔。如果我提供了你们贷款,再请卫生署的明友帮忙,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她只觉得心快跳出来了,凭着直觉,她认为那定是件很难的事。
猛地揽住她的腰,嗅了嗅她鬓间的百叶玫瑰,楚翘用一种魔魅的声音轻轻道:“做我的情妇。”
“什么?!”方洁云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已经不再熟悉的男人,“你……你明知我已经结婚了。”
“那又怎样?”他邪笑,“你本来就是我的,是姓李的仗着有钱有势把你抢过去,如今我也有钱了,可以名正言顺把你抢回来!”
“抢?”她摇了摇头,“不,楚翘,不是他把我抢过去的,是我自愿嫁给他的。你如果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个人好了,跟李家没有关系……”
“可是我觉得大有关系,”他也摇摇头,“洁云,你这样护着他,会让我很嫉妒,会让我更加想报复。”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觉得全身打哆嗦,她几乎不敢再正视他的眼睛,鼻尖一酸,有种落泪的冲动。“我认识的楚翘,不是这样的……”
他沉默,良久之后低声地答,“我会这样,都是被你逼的。”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打在方洁云的心中,热泪瞬间全涌了出来,无法遏止。
她逼的?当初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如今他却说是她逼的?
她只渴望再次见面的时候,能看到一个出类拔萃的楚翘:呵,愿望实现了,他的确变得出类拔萃,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忽然,如电一般,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最近李家发生的一连串,跟你有没有关系?”她冲口而出。
难道是他为了报复,制造了这一连串的麻烦,要把李家逼上绝路?
“他们如果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也没有机会制造麻烦。”楚翘凝视着她。
“你……”她对上他的双眸,发现那眸子深不可测,让人有如站在深潭边一般,阵阵发怵。
捂住脑袋,全身颤抖,她转身便跑。
像有恶魔在后面追她一样,她要快快离开这个花香弥漫却让她感受到万分恐惧的地方,不敢再多看一眼这个曾经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这个男人仿佛被鬼魅吞噬了灵魂、霸占了躯体,让她心痛到极点。
“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条件,我等你的答复!”他在她身后喊。
尽管紧紧遮住双耳,但那声音仍似一支快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她。
看着她荏弱无助的背影,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无奈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蓄谋已久,就是等待这一天,盼望她看到他衣锦还乡时后悔的模样,盼望她的惊讶、害怕和愧疚……不料,她却那样平静,她的笑容依旧那样真诚,好像他们只是分别多年的老朋友,没有发生过任何恩怨纠葛。
失望之余,他对她的恨意又多了几分,不愿正视的爱意也矛盾地浮现出来。
这么多年以来,在商场上越战越勇的楚翘,忽然有了一种挫败感。
心中仿佛有什么想发泄,却释放不出来,他猛地冲向车库,开出一辆敞篷跑车,以全速冲出大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上哪里去,只是一直往前飞驶。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层层叠叠的房屋和稀落的行人,他被迫减慢速度。
这个时候应该来点暴风骤雨映衬他郁闷的心情,然而,天空却很晴朗,风和日丽。
他的目光毫无目的地朝四周扫视,突然看到一块醒目的广告招牌——
关于爱情的任何烦恼,本公司都竭诚为您解决。
这是一间什么公司?竟有这样的服务?
楚翘不禁停下车,细细观看。
他看到四个大字——时光铺子。
外加一行注解——爱情烦恼咨询公司。
简直太荒唐了,是谁如此嚣张,竟敢插手他人的爱情烦恼?孰不知,爱情是世界上最最麻烦的事,比清官难断的家务事更加麻烦;过问爱情,等于自寻死路!
他可以肯定这是一间招摇撞骗的公司,公司的老板定是个不高明的骗子,愚蠢得可笑。
不过,他很喜欢这间公司的名字,时光铺子。
这个名字让他产生一种蒙胧的美感,仿佛面前正在上演一部光与影相互交错的旧电影,使他的目光顿时变得迷离柔和。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原来依旧天真,因为他竟产生了一种冲动,很想进去看看。
进去就进去吧,怕什么?就当他去看一次心理医生好了。寂寞的他,这些年来也只能把心理医生当成知心朋友,而这一刻,他真的很想倾诉。
下了车,关上车门,他迈入那扇陌生的大门,出乎意料,大门里的环境让他颇有好感。
那朴素的桌椅,绿色的盆栽,还有宁静的气氛,能让任何一颗烦躁的心马上舒畅起来,
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本来坐在柜台后看小说,抬头望见他,连忙满眼是笑的站起来。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她问。
“唔——”楚翘很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想问问,你们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呵,很多客人都问这个问题,”那女孩子笑道,“其实,我们这里相当于一间心理诊所,也类似于服务公司,任何人在爱情上如果有烦恼,都可以找我们帮忙。比如情侣吵架、夫妻闹离婚的时候,我们会试着劝慰男女双方,尽量帮助他们和好如初。”
“我明白了。”楚翘点头。原来如此,那招牌广告如此耸动,服务的内容却很普通,不过尔尔。
“先生您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吗?”对方反问。
“呃?”他一怔,“何以见得?”
“您没戴婚戒,可见还没有结婚。看到我们的广告牌后支支吾吾地走进来询问,定是有什么关于爱情上的烦恼,所以我猜您也许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我没有跟她吵架,不过也差不多。”楚翘失笑。
忽然,他决定当一次这间公司的顾客,因为这个女孩子亲切的笑容和悦耳的声音。
“那么如果我有烦恼,谁来当我的心理医生呢?你吗?”他问。
“不,我只是一个负责接待客人的工读生而已,”女孩子莞尔地摇头,“主治医生是我们经理。”
“经理?”又是医生又是经理?
“我们经理刚刚见过一个客人,现在有空。先生您想即刻就诊吗?”
“嗯,”他点头,“我想试一试。”
不管对方对他的“治疗”是否有用,只要肯听他说一番心里话就够了。
“先生,这边请。”那女孩子一欠身,礼貌地带路。
他本以为对方会把他带到一间窒闷的小屋里,像以前他看心理医生时一样,不料,经过窄窄的走廊,她竟把他带到了后院。
小小的后院清爽宜人,种着些花草,还有一株遮阳的大树。
那树的模样跟这诊所的名字一样奇怪,是他以前没见过的。现在时令已经是秋天,满树金黄;而金黄的叶间,竟挂着一道道彩色的幡,风一吹,那幡儿便飘摇起来,缤纷炫目。
树下摆着圆桌和摇椅,有人正悠闲地坐着。
那人便是这间公司的经理,他的心理医生?
让楚翘万分吃惊的是——那人竟是个女子。
白衣如雪的女子,容颜绝美,正俏丽娇笑地看着他,调皮的目光一闪一闪,丝毫没有符合身分的严肃,反倒像个调皮的孩子。
“先生贵姓?”她并不起身迎客,只淡淡发问,示意他自己找地方坐下。
“姓楚。”楚翘只得回答。
“楚先生刚才一直在看这棵树,想必十分好奇这树为何如此模样吧?”那女子说。
“对,我一直在想,这些幡是做什么用的?”
“楚先生也知道这个叫做‘幡’?”
“以前在寺庙中见过。”
“那么楚先生应该可以猜到,这是一棵许愿树。”
“许愿树?”他挑眉。
“我让病人们在倾诉了自己烦恼后,把愿望写在幡上,再抛到树端,如果运气好,愿望就会实现。当然了,这些愿望只限定爱情部分哦!”“呵呵,很有创意。”楚翘不由得笑了。利用这种方式让病人抒解胸怀,倒也不错。“那么他们的愿望都实现了吗?”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实现自己的愿望。”女子坦然回答。
对方的坦白让楚翘忍不住开怀。
“一切都是天意,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耸耸肩,
“那么没实现自己愿望的客人会付诊费吗?”他玩笑道。
“没实现自己的愿望,我一律免费。但有人因为不好意思,出于对我的感谢,也照样付钱。”
她这间诊所会亏本吧?除非那些善良的客人很多,否则她应该赚不了什么钱。
“先生如果有什么愿望也可以写下来,这儿有现成的彩幡。”女子递过来一支笔。
“我没有什么愿望。”他摇摇头,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他的愿望,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人帮他实现。“我只想进来找一个心理医生聊聊天。”
“只想聊聊你的烦恼?”对方眨眼笑。
“对。”
“那你会很吃亏哦,因为即使不许愿,我也会收你跟别人一样的诊费。”
“无所谓,”楚翘摇头,“我照付。”
“看来先生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人能帮你解决烦恼,对吗?”她目光如电地射向他。
好聪明的女子,话语直指人心,像个精灵!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好,那么就来说说你的烦恼吧。”她心平气和地摊开笔记本,摆出医生的架式,“你跟自己心爱的人发生了什么问题?”
“她伤我伤得很深……”心尖莫名地一酸,楚翘微微闭上双眼。
“哦?”
“在我们最相爱的时候,她忽然嫁给了别人。”
“呵,很平常的故事,不过却是最伤感的故事。”女子评论道。
“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却始终没能忘记她……”十年。十年够长了吧?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免不了想起她;一想起她来,心里便千疮百孔。
他不知道,自己对她如此刻骨铭心,是因为爱得太深,还是恨得太深?“你想把她抢回来,还是想忘记她?”
“我……”他一愣,咬了咬嘴唇。
“看来你是舍不得忘记她,”女子涩涩一笑,“换了我,我也舍不得。那么,你只能把她抢回来了。”
“但我恨她,她也早就不爱我了……”楚翘凝重地回答,“我现在要的只是报复。”
“报复?”她睁大眼睛,“你确定吗?”
“只有报复才能让我快乐一些。”他努力让自己确定。
“嘿,”她却笑了,“你不像一个能狠得下心的人,否则也不会跑到我这儿来倾诉了。”
“我怎么会狠不下心?”他嘴硬地反驳。
对呀,这些年来,在商场上栽在他手里的人何其多,多到血流成河的地步,他何曾心软过?所以,他是有充分的证据反驳的。
“那你就在这张幡上许愿呀!祝你自己的报复计划早日成功,如何?”女子再次递过一支笔。
他的手依旧插在裤袋里,微微摇头,“我刚才说过,我不信神。”
“你不是不信神,你是不忍心。”她一针见血地直戳他的隐秘,“你害怕自己的报复会伤害她,其实你不愿看到她伤心。”
“随你怎么想。”他站起来,掏出钱包,“请问看诊费是多少?我还有事,不得不走了。”
“你这个病人很不乖哦,被医生戳到痛处,就想逃跑?”她微讽。
“我承认自己是个怕痛的人。”楚翘忍耐地微笑,放下足够的钱,大步离开。
“喂,”她却在他身后喊,“你真的不想许愿?”
“小姐,能跟你聊聊我已经感到很开心了,不觉得吃亏。”他礼貌地回答。
“那么我就帮你把许愿的皤留下来,”她眨眨眼,“我有一种直觉,你会再回来的。给你一张名片,免得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名片塞到他手里,他本不想接,无奈推托不掉。
瞥了一眼,这张名片朴素异常,除了这间诊所的地址外,只印了这位女子的名字,并无任何虚荣的头衔,连电话也没有。
胡雪儿,是那女子的名字。一身白衣,皮肤似雪,人如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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