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拿那个女人怎么办?」一大早,加那满脸阴沉地闯进书房里。霍德深沉地看着他。
他真的老了。曾经挺直的背心已经佝楼,曾经力大无穷的手臂变成枯瘦的柴
霍德猜想,是哪种情况让加那更难过?是知道阿比塞尔的女儿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依照自己的心意处置她?或是知道他种种为难乐雅的手段都在进到那个房间以前就被斓了下来?
这两种其实代表的是同一件事―加那曾习以为常的权力,随着霍德的渐渐成熟而被瓦解分化了。
如今,他不再对所有的「臣民」有着一言定江山的威权,这个角色,已经被霍德取代。有几次,加那气极之时,霍德还是可以从他混浊的眼神中看见那抹熟悉的狞恶,彷佛他随时打算抽出腰际的皮带,一如霍德年幼时那样劈头夹脑就挥过去。
这个情况是在何时结束的?
啊,霍德想起来了。是在自己十五岁那年。
当时是什么事又触怒了加那呢?嗯,他不记得了。总之,若不是他进森林猎杀的速度比预期中慢,就是一些芝麻蒜皮被喻之为「训练」的小事。
当时加那拿起鞭子,不由分说就挥了过来。前几下,他一如以往缩成一团让加那鞭打,后来他实在受不了了,神智昏蒙下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挥甩的鞭子,把长鞭丢掉,然后将加那推倒在地。
他倒是记得加那的眼神,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和保留。
从那一刻开始,他们都明白,情况已经颠倒。霍德会越来越强壮,而加那会越来越老。
有一天,加那不会再是他的对手。
从此之后,霍德迅速地强壮,加那再不敢动他一下。不,或许让加那痛恨的不只这一点。霍德不只是体力上赢过他们,他的头脑也比他们都好。当年,从他祖父那里带出来的财物,早就因为这群人不知经营,只知坐吃山空,几乎被花用殆尽。是霍德成年之后接管所有财政大权,透过几项海外投资让消失的财富迅速回笼,而且增值。
喔,是的,加那最痛恨的绝对是这一点。
现在他是仰霍德鼻息而生!
不过霍德还是会给他留点面子。毕竟他们周围还是有许多祖父的老臣子在,这些人和加那的交情都比他深,他必须顾虑到其它人的感受。
不过最重要的是!加那手中握有「那个东西」!
这「东西」威力太惊人,一个不小心,会死很多很多人。
这样的「东西」落在狂人加那手中,委实太过危险,这才是霍德最忌惮的。
在他确定那个「东西」的下落之前,他不能和加那翻脸。
「我们抓到阿比塞尔的女儿才四天而已,这四天对他们来说一定像四十年一样。我打算让他们再多受一点精神折磨。」他平稳地道。
加那怀疑地瞇起老眼。「你不会对那个黄毛丫头心软了吧?」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对任何人心软?」霍德冷冷地道。加那想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回答还可以接受。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霍德对他的急切感到不耐,但是他勉强自己隐藏下来。
「加那叔叔有什么建议呢?」
「这个女孩是阿比塞尔最疼爱的女儿,我要阿比塞尔亲自尝到丧失爱女的痛苦!」加那阴森的脸孔闪过一阵狠戾。「我们每隔一天,寄一根这个女孩的指头回去!十天之后改寄脚趾!放心,我们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让她解脱的。我们会好好地照顾她的伤口,确保她会活到我们把她的心脏取出来,送给她父亲的那一天为止。」
霍德神色一阴。
把乐雅的手指和脚趾剪下来?
他想着她柔软洁美的玉手玉足。她的掌心嫩呼呼的,似乎被他长茧的手稍一用力紧握就会磨破。她的十片指甲像花瓣一样,可爱地覆盖在手指的顶端。她不爱擦指甲油,所以指甲片儿是天然的粉色,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抓起那十根藕白的王指,在嘴边啃咬。每次他一吃她的手,她就会格格笑地钻进他怀里,笑他一定是去亚马孙河旅行时被食人鱼附身了……
砰!一只档案夹重重摔在桌上,霍德倏然起身。
「这个女孩我会处理,而且我希望『其它人』不要干涉这件事情!」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被那个小娘皮迷住了,对不对?不要忘了你自己是什么身分,你的父亲又是谁!」加那像只毒蛇一样地嘶嘶作响。
「我不会忘记我父亲是谁的,你们每分每秒都确保我不会忘记,不是吗?」他讥刺地道。
加那血红的眼中写满恨意。「她的母亲是个东方来的妓女!生的女儿也是个小妓女!我绝对不容许你以一个阿比塞尔家的妓女来污蟆你死去的父亲!你不要以为你长大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霍德的眼神冰寒到极点。
「哦?不然呢?」加那抽了口气,老脸涨红,威吓地走上前一步。「你这个小畜生―」霍德不会主动惹他,但是加那若想动手的话……他的心里涌起浓浓嗜血的冲动。
从小生长在暴力的环境下,他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暴戾,残酷,必要的时候可以和毒蛇一样阴险无情。
如果让他的狂怒冲掉理智,管它什么「东西」不「东西」!只要加那再靠近一步,只要再一步!
加那脸色阴沉,衡量了一下两人的实力差距之后,终于偏头悴了一口。
「好,我就等着看你怎么做!」
老人怒气匆匆地离去。
霍德盯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血意反而加深了。
砰!房门被粗鲁地推开。窗前的人儿正靠坐在一张贵妃椅上,听见开门的声音,放下正阅读的书抬起头。一看见来的人是他,她的唇角直觉地扬起,愉悦的光彩跃进那双明亮的眼眸里。
金阳洒在她的发丝间,让她整个人淡淡地融进阳光里,跟窗外那片完美的大自然融成一体。她彷佛被光之精灵包围着,随时会幻化成一道纯洁的光影消失。
霍德的胸口发紧。
在知道他是将她带离家人身边,并极有可能对她不利的人之后,她怎么还能够用那毫不设防的灿烂笑容迎接他?
「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这么生气的样子?」乐雅把书往窗台一放,轻叹了口气。
一个人质,应该这么优闲地占据绑匪的房间,还大大方方看他的书吗?
霍德的心情更加恶劣了。
「我没有!」
「有。」她很肯定地点头。他大步走到躺椅前,居高临下的想以体型压迫她。「妳!妳就是让我总是生气的原因。」他低吼。乐雅顿了一下,慢慢垂下头,委屈万分地露出洁白的后颈。
「……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来的。」
霍德一顿。
--…该死的!他一点都不必有罪恶感!天下没有绑匪对人质产生罪恶感的道理!
「哼!」因为没有台阶下,只好用哼的。
乐雅的俏颜微微一偏,露出半张脸,嘴角上分分明明是调皮的笑意。
霍德为之气结。
大手将这个不知道害怕的女人抓进怀里,嘴用力堵住。
乐雅柔软地偎进他怀哩,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唇在他的压力下温柔地轻敌。
霍德从来不特别喜欢「吻」这件事。个性里隐藏的孤僻让他觉得「接吻」是一种对个体的侵犯―这个个体是指他。
但是他喜欢吻她。她整个人抱起来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可以在他怀里任意塑形,彷佛生来就是为了枕在他怀里而存在的。她的唇舌香软,吻到激情处,喘不过气来时,会发出一种细细的嘤咛声,听起来可怜又可爱得要命。
抱着她,就像抱着一道光一样。明朗,清亮,开怀,舒畅,所有他性格的阴暗面,好像都因为有她在怀里而暂时消失。
阿比塞尔为什么可以养出这样的一个女儿?那么污秽险恶的男人,却养出了一个如此光丽玉质的女孩…
他终于松开唇,两人都气息急促。
她双颊嫣红,有如一只猫咪,软绵绵地伏在他的怀里,刚才那满肚子的气恼,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
窗外望出去是一片森林,这间房子的地势略高,二楼看见的是整片森林树冠的部分。
远远的,某样东西闪了一下亮光,乐雅不禁好奇。
「那是什么?我白天偶尔都会看到它闪一下闪一下的。」
「那是……」他直觉要回答,猛然停住。顿了顿,他低头阴森地看她,「妳是想知道自己的地理位置吗?没用的!妳的爸爸和哥哥永远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地方,妳更不可能有机会向他们通风报信。」
乐雅不开心地推开他。
「你这个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好奇而已,根本没想到那么远。」
「妳真的一点都不害怕?」霍德看着这小精灵在卧室里游走,对他的藏书摸摸看看。
「我应该感到害怕吗?」乐雅拿起一本书翻了几下,随意丢给他一眼。
「应该!」
她面对着书柜,想了一想,把书放回去,慢慢走回他的面前。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眼看就要贴在他的脸上了。
霍德冷着脸,和她对看。
乐雅踏起脚尖,鼻子触着他的鼻子,几乎是斗鸡眼的和他对看。
半晌,她突然咯的一声笑出来,揽住他的脖子,淘气地对他笑。「我才不相信呢,你根本不会伤害我!」她柔嫩的颊轻轻和他的脸摩孪。老天!霍德胸口彷佛受了重重的一击。他该拿她的天真怎么办?他快要受不了她用这种全然信任的眼神看他了,因为,他很可能会让她失望……
他举手想把她推出他的怀里,她突然又说了起话来。他的手一顿,慢慢环抱着她。
「但是,有一个人我很害怕…」她突然一阵细微的颤抖。「那个人……你叔叔……我很怕他……我知道他一定会做很残忍的事,他很可怕……霍德,你千万不要让我单独和他在一起,好不好?」乐雅在他怀中抬起头央求:「我很怕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很可怕……」
霍德也毫不怀疑,加那一有机会一定会对她痛加折磨。
他想到他稍早的威胁!把乐雅的手指一根根的切下来,身体一吋一吋的切开……
他黑眸一寒。乐雅是他的!
他的所有物!他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碰她一根寒毛,只有他自己!她抖得越来越厉害,水眸中闪着惧意。他的手不自觉地轻抚着她的背心。
「我不会让他靠近妳。」
乐雅心情一松,又软软地靠在他的肩头。
夕阳已渐渐西斜,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的心头温和而宁静。感觉上,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这么平静的感受了……
是不是就因光和暗的差别,所以他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无法推开她?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对她痛下杀手了。
她代表着他从不曾拥有过的天真和善良,一旦将她完全撕碎,他整个人会真正的沉沦。
如果在以前,沉沦对霍德而言并不算什么,他从六岁懂得用刀开始,就沉沦了。
可是她让他看到生命的另外一面,有美好的家庭、正常的成长、父慈母爱兄友弟恭的那一面。毁掉她,便等于毁掉他才窥得一角的人生。另一种人生。霍德突兀地退开一步,她身前的温暖霎时移开。「我要把我的房间要回来!」
「啊?」她迷惑地眨眨眼。
霍德对她没有笑意的一笑。「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要把它要回来。」
她又眨了眨眼。
「噢,那我要搬到哪里去?」
「妳哪里也不去。」
满意地看到她一脸飞红后,霍德转身走出门外。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脸上所有的天真和笑容,立刻消失。
乐雅静静看着那扇上锁的门,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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