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府,白云石砌的恢宏巨宅内,张灯结彩,贺客盈门,恭喜之声不绝于耳,仆婢穿梭在贺客间递送美酒与佳肴。
喜堂就设在宽敞辉煌的前厅,正面摆着一张紫檀木香案,香案上铺设着大红绸缎,龙凤花烛高烧,红艳艳的光芒与正中壁上悬挂的红缎金“喜”字相映,散发着一股吉庆祥瑞的氲氤;四色花果衬着八色糕点,均置于十二只精致的瓷盘内,连香案两侧的合二仙也沾染了无限喜气,图上的双仙似也笑得合不拢嘴呢。
拜完天地拜祖宗,当夫妻交拜过了,灵巧的媒婆已笑嘻嘻地引着一双新人步登洞房。
稍后的喜筵上,大家全兴高采烈,尽情欢愉!新郎倌蓝团花寿字袍与翅翎冠,映合着新娘的艳红霞服相对生辉,多少的喜悦、欢愉全洋溢在那一张张的脸庞上,喜气融合在酒液中,皆被大家咽入了肚里,吞进肺腑之内了。
“胡老,恭喜您得此佳婚呀!”
身为泰山大人的胡梭笑呵呵。“是啊,是啊。”
“胡老,您的女婿一表人才,才情卓越,将来一定能给令千金幸福。”
“哈……一定,一定的。”胡梭又是一阵愉悦的朗笑。
“瞧杜姑爷人中骐骥,气宇轩昂,将来一定能飞黄腾达的!”
“那要靠贤侄多多提拔了。哈……”胡梭又是一阵朗笑。
“来啊,咱们来向新郎倌敬几杯酒呀。”一个宾客端着酒杯走向杜子风。
“对呀,对呀,大家快来敬酒。”
一人这么说,立刻就有一大堆人端着酒杯围上来,杜子风见状只得端起酒杯回敬。他每干了一杯,在旁伺候的僮仆立刻又为他斟满一杯。
十几个人下来,杜子风已喝下了两大壶的醇酒,但来敬酒宾客依然一个接着一个,他只好干完一杯又一杯,而僮仆只是不停地为他斟酒。
在干完十馀杯酒后,杜子风开始觉得眼前景象有点模糊了,意识也开始有些恍惚了。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了,他总觉得来向他敬酒的人,怎么就老是那几张熟面孔……
叩!杜子风酒杯掉落桌面上,眼皮也沉重得几乎张不开了,这时耳畔传来刚拜完堂的娇妻,那犹如银铃般悦耳的嗓音。
“相公醉了,你们赶快扶他进房歇着。”
“是。”
杜子风迷糊中感觉左右两旁有人扶起他,站起之时不自觉抬眼看向娇颜如霞、有若天仙化人般的美娇妻,但在前视的那瞬间竟看见娇妻那原是黑珍珠般的美眸,此刻却火红如血,吓得他瞬间酒醒,惊慌地挥开两旁的僮仆,后退数大步,抬手指着胡仙儿——
“娘……娘……娘子,你……你的眼……眼……眼睛……”
头戴珠冠的胡仙儿笑意盈盈地问:“我的眼睛怎幺了?”
杜子风一眨眼之后再仔细看一次,只见美娇妻的睛眸依然漆黑明亮,只得笑笑自我安慰说:“没……没什么啦,大概是我眼花看错了。”
胡仙儿莲步轻移上前,扶着他说:“走,相公,我们回房休息了。”语毕向侍女小安一使眼色,两人便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回到新房。
新房里,杜子风歪倒在垫着厚厚锦被的新床上,醉眼迷蒙地看着美若天仙般的娇妻,温柔地替自己脱鞋、褪袍。
“仙儿,你好温柔……我最爱你了……”
胡仙儿娇羞地抿唇微笑,抬眸爱娇地睨他一眼。“相公也真是的,服侍丈夫本来就是做妻子的责任呀,相公爱仙儿,仙儿也爱着相公啊。”
这话听得杜子风浑身酥麻,感动不已,双臂一张扑前欲抱她。
胡仙儿见状踏前一步迎上去抱扶着他。“相公小心,你喝多了点,要小心才是。”
杜子风只觉得眼前的美娇妻才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美若天仙不说,家世又好、房子又大,人又是这幺地温柔!能得妻如此,当真踏破铁鞋难寻觅,得来却又不用费功夫,甚至可说自己送上门的鸿运和艳福哩。
胡仙儿让他睡倒在床上,俯身凝着他轻声柔语道:“相公,妾身此生此心已为你所属,盼夫君别轻忘这份夫妻情啊。”
“不会的,不会的……”杜子风仰躺在床上,伸臂勾住她粉颈,深情款款地凝着美娇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份夫妻情的……”
胡仙儿对他绽开抹娇美的微笑,宛如一朵初绽的百合般娇嫩动人。
翌日清晨。
杜子风一场好梦醒来,眼帘未开,只觉得浑身有些湿冷,本能地想拉上被子御寒,不意伸手却摸不到任何东西,遂睁开眼睛,眼前所见竟是颗骷髅头,他吓得大叫一声翻身坐起,忙把不知何时拥在怀里的白骨骷髅抛开。
转动眼眸,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残垣破瓦,似梁柱般的巨木已腐烂成白蚁窝,腐朽屋梁也四处散落,这……哪是他昨晚所置身的华屋巨毛呢?他惊魂甫定以为在作梦,不禁伸手在大腿上狠拧一把——好痛啊!方知不是梦。
看着面前这骷髅,如黑洞般的眼窝似在凝着他,森森白牙似在对他微笑,还有那颈项上红珊瑚雕琢而成的项练……怪了,这项练为何这般眼熟呢?思索片刻,杜子风的脸色渐渐苍白,继而变青,那不是仙儿最喜欢的一串项练吗?
思及此,杜子风更是倒抽一口气,不……不会吧,他应该没这幺倒霉会遇上这种怪事吧?他不自觉挪身往后移。
卡啦!他感觉到撑移在身后的手,好象压断了什么东西,慢慢转眸往手的压撑处一看,只见一只手骨被压成了两截;视线上移,他看见了一具破散的骷髅,身形不大,可能是小孩或老人——
“啊——”他吓得从床上弹跳而起。
才要……出破屋,眼神一转,目光却被一个相当眼熟的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串绿玉手珠练,犹记得是戴在小安的左手腕上的,难不成这具骷髅是……
他不由自主又转眸看向那项上戴着红珊瑚项练的白骨骷髅,倏地又“啊——”地大叫一声,转身就跑,跑了数步远,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噢——好痛……”
杜子风痛得眉头紧皱,本能地抬头往前看,却见眼前不远处散放着一块块的小木板,木板大小一致,数量有数十个之多,每个木板上都刻有字迹,但有些已模糊了,再仔细一看,吓得他裤底都湿了,浑身直打哆嗦……
原来置身的四周是一片小土丘,土丘前四处散落遭人弃置的死人牌位,最上头的两块赫然写着“胡梭”和“胡仙儿”两个名字,旁边还有“小安”和“胡寿”、“胡元”……都是他所熟悉的胡府家仆!
“天……天啊……”他已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了。
难……难道昨晚的那些贺客全是鬼,而他的美娇妻也是个鬼?杜子风吓得心房冰冷,浑身颤抖不已,心里直想逃但双脚却不肯直立站起,最后只能手脚并用缓速地爬离这鬼地方。
在他爬离之后,小土堆后方传来咭咕咕咕的尖细笑声。“好好玩,他尿裤子了,他尿裤子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嗓音接着说:“事情还没结束呢。”
话声一落,从土推后方纵出数条似猫又似狗的黑影,朝着杜子风离开的方向追去。
说来也奇怪,当这些黑影离开后,原是坟丘、被弃牌位和白骨骷髅的景象全消失了,诡异、残破的景象变成了一大片平坦却杂草丛生的空地。
杜子风惊魂未定地逃离那鬼地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
正在屋外晾衣服的杜大娘,看见儿子狼狈万分地回家,心里是既气又不解,遂没好气地问:“怎么,一大早就喝醉酒跌进沟里了吗?还是昨晚从你胡伯父家回来,倒在路边睡了一夜?”
杜子风冲至母亲的身边,跪倒在地上张臂抱住母亲的双腿,哭诉道:“娘……娘,救救我,我遇到鬼了!我遇到鬼了!”
话落便把昨晚到今早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详述一遍。
杜大娘只是看着一身脏污、涕泪横陈的儿子,心中不由涌上深深的悲哀。丈夫在世为官时是个只管自己、不管百姓痛苦的贪官,现在她唯一可倚靠的儿子,却也是人品这样令人不堪,一个贤孝的媳妇,只因儿子鬼迷心窍的贪念,而被休离了。
在极度失望之馀,杜大娘不由对亲生儿子心生反感,只是淡淡地说:“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么鬼!快进去把衣服换一换,到学馆去教课吧!今天是领薪日,米缸也没米了,顺便买点米回来。”
听见母亲语气淡漠,杜子风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来时路,心想娘亲说得也没错,光天化日下鬼一定不敢现身;今天又是学馆的发薪日,家中也的确没米了,前两天已开始吃山薯过日子了……低头又见自己一身的狼狈,只得起身往屋里走。
杜大娘深叹一口气,将木盆里的最后一件衣服晾上竹竿。唉,好不容易娶了个孝顺的媳妇,享了两个多月的清福,如今又得重新操持家务……思至此,她心中有了淡淡的后悔。
傍晚,杜子风领了薪俸、买了米,也不管那些好赌损友的召唤,心只想赶往日落西山前回到家里。
吃过晚饭后,杜子风看着娘亲迟疑着说:“娘,你陪我出去外面洗澡好吗?”
杜大娘操劳了一天的家务,又得去砍柴自从媳妇梅映雪接下砍柴的工作后,她再也没买过柴火了,而他们休离媳妇的事又未让邻居们知情,于是她只好自己去砍柴。虽然这一切都是因为儿子贪念所惹来的,但她也自觉有错,所以只能没好气地答:“好啦,快走。”
娘亲愿意陪他,杜子风立刻回房取来换洗衣物,准备到漆黑的后院洗澡。
半夜时分,杜子风在睡梦中被一阵来自窗外的唤声吵醒。
“相公,相公……妾身此生此心已为君所属,盼夫君莫忘此夫妻情啊……”
那……那……不是胡仙儿的嗓音吗?依旧是清脆娇柔如银铃般的美妙声音,此刻听进杜子风的耳中,却变成了勾魂双使的召唤声,恐怖无比。
他吓得缩在床铺的一角,双目不停地四处搜寻声音来源处。
“相公……您向仙儿保证过一生永不变心,你说要一生一世都陪在仙儿的身边的,你怎么不赶快回到仙儿的身边呢?仙儿一直在等你回胡府一起生活呀,相公……”
最后,杜子风终于听出声音来自窗外,正当此时一片漆黑的窗外忽地出现一颗飘来晃去的骷髅头,火红的眼睛、森森的白牙,一张一合地正在呼唤着他,还有颈上那串令他印象深刻的红珊瑚项练。
“相公……快来仙儿身边呀,快回来呀!爹爹和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呀,相公……”
杜子风吓得从床上滚下来,裤底又是湿了一大片,手软腿软地爬出房间,爬过厅堂爬向娘亲的房里,颤抖着嗓音,焦急地呼喊着沉睡中的娘亲:“娘!娘……快醒醒呀!娘——娘——”
杜大娘从睡梦中被唤醒,撩开床帐就着微弱的油灯光线,看见儿子爬向自己,忙下床关切地问:“风儿,你怎么了?”
“仙……”杜子风见到娘亲如见救星般,爬上前抱住娘亲的双腿。“仙儿追来了!一个有着一双火红眼睛的骷髅头在窗外唤着孩儿的名字,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说到后来竟泣哭出声。
杜大娘眉头一皱,不免心疑真有其事,还是儿子睡迷糊作了恶梦,思忖后遂说:“我去看看。”话落便走出房间欲到儿子的房里一探究竟。
当母子两人走至厅堂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似狼嚎又似狗长吠的声音,吓得杜子风双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杜大娘当然也受到了惊吓,但毕竟走过人生大半辈子,又自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遂不停步继续往儿子的房间走,推开房门便往窗户看去,只见一个白影从窗外一晃而过。
“这……这……”这下连杜大娘也不由心里发毛了。
杜子风则当场昏厥了过去。
杜大娘望着漆黑的窗外,又看着昏倒在地的儿子,只能呆然地伫立着发怔。
翌日一早,杜大娘把原本想赖在家中不肯出门的儿子给骂出门去授课,自己则在洗好衣服后准备了香烛、冥纸,寻至儿子所言的那片乱坟破屋所在地。
杜大娘站在一大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前。这里除了杂草多了些外,并没有儿子所说的破屋残垣,她索性下去走了一圈,四处都看不到儿子所说的乱坟、白骨及成堆的牌位,她愈走就觉得愈可疑。
这时,一个年约十八、九岁肤色黝黑的壮小子,牵着一黑一白两头羊走至空地前,看见杜大娘在杂草丛中似在寻找什么,便问:“这位大娘,您在找什么吗?”
杜大娘闻声看向壮小子,略略思索便走向他,微笑着问:“小哥,我想请问一下,这块地是谁的?”
壮小子答道:“喔,这块地原本是咱们镇上做茶叶生意的刘老爷子的,原本是要盖屋子用的,后来因为刘家大少爷在江南经营的瓷器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就举家南迁去了。这块地也没卖掉,就这么闲置在这儿了。”
杜大娘心念一转又问:“那小哥有没有曾听说这块地有什么古怪之处吗?比如说乱境等等的。”
“没有啊。”壮小于困惑地看着她。“我家就住在这对面不远处,已经四代了,从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大娘怎会这么问呢?”
杜大娘微思忖便笑笑说:“喔,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谢谢小哥了。”
壮小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哪里。”
杜大娘看着壮小子把黑白两只羊赶至草地吃草,伫立片刻便转身往回走,心里开始觉得事有蹊跷了。
当她回到家时,却看见儿子竟又回到家中,甚至神色惊煌地探头探脑,她想起从梅映雪那里接管的那一小箱银两,立刻快步上前劈头就问:“你怎么没去学馆教课,又回来干什么?”
原本心焦如焚的杜子风,看见手挽竹篮的娘亲回来了,本能地松了口气,快步来到娘亲身边。“我忘了今天学馆休息。娘到哪里去了,我回到家里看不到半个人,觉得好害怕。”
养儿二十年,杜大娘到今天才知道儿子没胆又没骨气,遂没好气地说:“我去找你的仙儿去啦,看能不能拜托她不要再来找你了!”
杜子风下意识朝四周搜寻一圈,拉着娘亲的衣袖焦急地问:“那……那娘找到她了吗?”
杜大娘不答,只是睨了眼儿子,迳自挽着竹篮往屋里走。
“娘,到底结果怎幺了嘛!”杜子风跟在娘亲身后追问着。
杜大娘进了厅堂,在破旧的太师椅坐下,倒了杯水饮尽才说:“根本就没有你说的什么骷髅、乱坟和成堆的牌位,那只是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我还问了一个四代都住在那附近的小伙子,他说那块地干净得很,什么古怪也没发生过。”
“可是……”杜子风不免心疑娘亲是否找错地方了。“那……那天早上,我明明亲眼看见的啊,成堆的牌位,最上头两块还写着胡梭和胡仙儿的,还有那个侍女小安和老管家胡寿的也在……”
“胡梭……胡说……”杜大娘眉头紧皱,不管怎幺想她都觉得这件事很古怪,更不自觉轻喃自语:“仙儿……胡仙儿……胡……狐仙……”
“啊——”杜大娘突然似想起了什么,不禁惊呼出声,直视着儿子急声追问:“你最近是不是去过南边的那座树林?”
“南边的树林?”杜子风自喃,努力回想,好一会才猛然醒悟。“是啊是啊,大约半个多月前,我曾经走岔了路经过那里啊。”
杜大娘又问:“哎呀!你是不是在那里做了什么事?”
“我……”杜子风不知娘亲为何要这么问,只得期期艾艾地说出把小庙里的供品给吃个精光的事。
杜大娘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一会才破口大骂。“你……你这个不肖子!你知不知道那小庙奉祀的是住在那树林里的狐仙,你碰的所有事恐怕就是狐仙在惩罚你呀!”
“狐……狐仙……”杜子风这才想起,的确曾听说过有狐仙的传闻,只是他向来不信鬼神,所以对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这几天的恐怖遭遇,教他一生都难忘。“娘,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还不赶快去城里买几只鸡和几壶酒回来,好好地去向狐大仙赔罪,求他原谅你的冒犯!”
杜子风几乎被吓破胆了,闻言便立刻出门去买酒、买肉。
杜大娘目送儿子出门,心中有着深深的懊悔,只为儿子一时的贪图,害她白白损失了一个刻苦又耐劳的好媳妇。而且近日村中开始有传言,说梅映雪已投潭自尽了,但这谣言仅是谣传而已,她衷心希望她是回娘家去了……最后只能为自己一时的糊涂而深叹一口气。
这日,绿玉因挂心出合近三个月,却一直没返家探亲的小姐,所以跑到学馆去打听杜子风的住处,这才从学馆其它授课夫子的口中得知,原来姑爷并非什么饱读诗书之土,只是一个教小孩子识字、习字又好赌的男子。
绿玉当时心中的惊骇非笔墨所能形容,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好赌的男人根本无法让女人托付终身,于是她打听了杜家的确切住处,打算去一探小姐成亲后的生活状况。
离开长安城沿着仅容一辆马车行走的径道,来到这个仅有十数户人家散居的小村落,绿玉遥望前方那破旧似欲倒塌的宅院,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那就是小姐的夫家吗?”想她家老爷,虽不是长安城最大的布商,但也称得上家财万贯了,如果老爷知道实情,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把女儿嫁到这穷村破宅受苦的。
这桩婚事到底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因为这样小姐才不敢回家,还是杜家的人不让她回家诉苦?绿玉此时思绪已是一片紊乱。
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三个妇女的对话,对话的内容教绿玉不由自主竖耳细听;为了能够听得更清楚,便假装也是在采野菜,慢慢朝三人靠过去。
三个采野菜的妇人,压根没注意到绿玉不是村里的妇女,依旧肆无忌惮地高谈阔论——
“……说起那个杜子风真不是东西,亏他还是个读书人呢,只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就以不孝的罪名休妻,人家那个梅小姐是那么地任劳任怨,我看天底下是再也找不到那样的好妻子喽。”
“说得也是,真是不识好歹的男人。”
“说不定休妻只是个幌子呢!我家阿吉在一个月前,曾看见杜子风抱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地往当铺里跑,我家阿吉纳闷杜大娘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让这败家子偷来卖的,便好奇地尾随探看,结果看到他典当的竟是女子的罗衫、一盒的珠宝首饰和一小袋如雀蛋般的珍珠呢。”
“啊——那一定是梅小姐的嫁妆首饰了!那个杜子风还真不是东西,偷光了他娘的东西就算了,竟然还偷卖媳妇儿的陪嫁首饰。”
“真是太过分了,偷了人家所有的东西变卖殆尽后,才随便找个借口把人家休离,这算什么男人嘛!”
“是啊,是啊。”
静静在一旁窃听三人对话的绿玉,早已气忿得咬牙切齿,不时紧握拳头。
“我看还不只是这样呢,说不定休妻说法只是掩人耳目,虽说有人看见梅姑娘往水潭方向走去,后来不是只在潭边检到一张休妻书吗?”
“如果是我,我也会气得想去跳潭自尽啊。”
一句“跳潭自尽”让绿玉浑身一颤,霎时通体冰凉!难道小姐已寻短了吗?不会吧……可是依小姐的性情,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无这个可能。
“你们听我说完啦,我说的不只这样,意思是或许这一切只是杜子风的故布疑阵罢了。”
另两个人听她语气透着玄机,便追问:“为什幺要故布疑阵?”
“哎呀,你们看是不是很有可能,是梅姑娘知道杜子风偷了她的首饰、珍珠变卖赌输了之后,两人大吵了起来,结果杜子风怕她回娘家告状,便把她给杀了沉尸潭底,然后再放意写张休妻书放在那里,让别人以为是梅姑娘自己跳潭的。”
这话让另两名妇人不觉倒抽口气,面面相觑,表情无限惊恐。
原先说话的妇人更压低声量继续说:“不然你们想想看嘛,即使是自尽而亡也该会有浮尸吧?但这半个多月来,一直都没人看见浮尸啊,说不定他是把尸体埋在别处,然后让大家以为梅姑娘是投潭自尽,好撇清嫌疑呢。”
穿浅蓝粗布衣裙的妇人,突然瞪大眼睛。“对对对,一定是这样,三天前我家相公天未亮即挑菜至城里,回程时看见杜子风一身狼狈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路上还喊着:有鬼啊、有鬼的,说不定是梅姑娘的冤魂回来向他索命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而且啊……”
不多时,三个妇人皆采满了一篮的野菜,便边谈边往回走。
而低头佯装采野菜的绿玉,早已泪流满面,最后甚至跌坐在草丛里痛哭失声,口中不停地低唤着:“小姐、小姐……”
良久,她心底一股无名、强烈的忿怒取代了伤悲,绿玉抹干泪水找个村人问明水潭的位署,便只身寻至可能是梅映雪投潭自尽的地方。
潭虽不大,但那碧幽幽的水色,让人一看即知此潭定然不浅,绿玉伫立潭边。泪水迷蒙地看着水潭,无法遏止的伤悲化成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沿腮滴滴直落。
当她低头举袖拭泪时,脚下的一个红色小闪光吸引了她的视线,蹲身拾起那东西,绿玉的泪溃决了!
这个红玉耳环是先夫人的遗物,一直被小姐珍惜地收藏着,且向来不离身的,如今这耳环掉落在这里,不就证明了小姐已投水自尽了吗……
许久,绿玉再次收起悲伤的泪水,望着潭面紧握手中的耳环,语气悲忿且坚决地自语着:“小姐,您放心,绿玉一定会为您讨回这个公道的。”
绿玉回到梅家,便把所探听到的事向颜仲卿娓娓道出。
颜仲卿听了之后整个人都呆楞了,俊颜也苍白如纸,许久才回过神来,悲忿地说:“太过分了!我们去报官替小姐申冤。”话落就欲行动。
“慢着。”绿玉立刻阻止了他。“如果现在就去报官,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颜仲卿知道绿玉虽只是个侍婢,却是个足智多谋的女子。
“我已经去打探过了,那个姚媒婆其实是个黑心肝的人,她说成的每桩婚事都很不美满,一张嘴胡乱夸大事实地害了不少人。”绿玉说。
颜仲卿不解地问:“那为什么夫人还要叫这种人替小姐牵红线呢?”
绿玉已从夫人的另一名侍婢宜夏口中得知,姚媒婆是碧春引荐的,而自小姐出合后,碧春对颜仲卿是殷勤得过了火,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意图。思毕只能看着他暗叹口气,心想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吗?可是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只得把话题岔开。
“我想这样比较好,你写信给老爷,说小姐出事了,请他火速赶回来。我则去找当铺老板,把小姐首饰被窃的事说给他听,再把首饰赎回来,届时再请当铺老板在公堂上替我们作证;接着我去找替小姐铸打嫁妆首饰的师傅,证明这批首饰是夫人特地请他铸打的,我想全长安城还找不到第二套相同的。等这一切安排就绪后,我们就到官府报官,说杜子风为谋财而害命,替小姐讨回公道。”
颜仲卿点头称好,就欲回房写信。
绿玉见状忙叮咛道:“对了,这件事不可以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我们就无法替小姐申冤了。”
“嗯,我知道。”颜仲卿用力一点头。
绿玉目送他离开,虽然她已理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碧春那瞒主又欺主的恶仆所为,但她却不愿把这始因告诉颜仲卿,怕忠厚的他不擅隐瞒情绪,而让碧春有所警觉,她一定要让这恶仆自食恶果。
这日早上近已时,杜大娘正把破柴房内半干的柴火搬出来欲晒干,这时五名捕役打扮的人向她走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侍女装束的清秀女子。
“你就是杜大娘?”为首的捕头问。
杜大娘不知官兵为何寻上门。难道是那个不肖子在外头闯了大祸吗?思毕便点头。“我是。”
“你们两个看着她,另两个到里面给我搜!”捕头下命道。
“是。”
杜大娘见状不由焦急又不解地问:“这位大人,民妇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捕头一指伫立在旁的绿玉。“这位绿玉姑娘是你媳妇梅映雪在娘家时的贴身侍婢,她到官府报案说梅小姐自嫁到你家后就不曾返家探亲,她担心她家小姐的安危,所以来这里探访,却意外打听到她家小姐已为你们所谋害,便报官申冤,府尹大人对此事十分重视,遂派我们来查证是否属实。”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般,杜大娘愕楞过后大声喊冤:“冤枉呀大人,民妇再怎幺大胆也不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我们绝没有谋害映雪呀。”
绿玉看着她冷冷地问:“既然没有,那我们家小姐现在在哪里?”
杜大娘顿时语塞,梅映雪是嫁至她家的媳妇儿,如今下落不明,他们母子俩自然是脱离不了绿玉所指控的嫌疑。
“捕头,我在左边的房间里找到这个。”两名捕役回来,其中一个手捧着一个置满白银的小银箱。
捕头转首问绿玉:“绿玉姑娘可认得这是否为你家小姐之物吗?”
绿玉一点头。“没错,这是我家夫人给小姐的嫁妆之一,为了能与别人家的银箱有所区别和怕遭到调包,所以我家老爷在造箱之时,特别密请造箱师傅在箱底右下方角落处刻上一枝寒梅,这在梅家除了帐房伙计和少数几个家仆外,无人知道此密记,大人可倒过来看看即知。”
捕头依言要下属翻起箱底看个仔细,果然有枝寒梅标记,由此可证绿玉所言不虚,捕头便向杜大娘问:“你还有何话可说?”
杜大娘完全不知这银箱有特殊标记,只得说:“误会呀!这是映雪托给我保管的啊。”
“是吗?”绿玉含很冷冷地说:“如果小姐能这么证明的话,我就相信你的话。”
杜大娘呆愕了,如果映雪已投水自尽,现在根本就无人可证明她的清白啊。
这时,有三名捕役领着五、六名村民走了过来。“大人,我们已找到六名愿意到公堂作证的村民。”
“好。”捕头看着杜大娘。“有何冤屈,公堂之上你自可向大人说个分明。”语毕对下属一挥手。“我们回去了。”
捕头领头走在前,两名捕役一左一右押着杜大娘跟随在后,绿玉走在其后满心忿忿地看着杜大娘的背影。
一名捕役捧着当作证物的银箱跟随在后,心里不住感叹这看似和蔼的老妇人,竟会为了钱财和儿子联手谋害媳妇,人心真是难料呀!
六名跟随在后的村民看着杜大娘,边走边窃窃私语;而走在最后的四名捕役,听着村民的私语也禁不住低语交换数句感想……
公堂上,长安城府尹注视着堂下或跪或站的所有人。
从江南赶回来的梅敬尧被颜仲卿和绿玉一左一右搀扶着,绿玉后方是胡惠娘的另一贴身侍婢宜夏,另外还有替梅家打造嫁妆首饰的冶金师傅、当铺老板,另一边则是自愿来作证的村民们。
跪在堂下的碧春和姚媒婆早已伏首认罪,杜大娘低头不语,只有杜子风还在做最后的争辩。
“她嫁到杜家就是我杜家的人,妻子的东西就是丈夫的东西,丈夫当然有权使用妻子的东西,我只不过是拿了点她的首饰去典当罢了,这有什么不对?”
府尹笑笑说:“如果这是出自于你妻子的意愿,是没什么不对,但问题是她同意了吗?”
杜子风顿时语塞,半晌马上转移话题辩称:“好好……可是她的确是个很不孝的媳妇!装病不服侍婆婆不说,也不拿钱出来买鱼、买肉,只会煮野菜给婆婆吃,这不是在虐待婆婆吗?我这个做儿子的怎能容这样的恶妻呢?”
府尹看着他,面漾微笑,眼神却十分冰冷。在这天子脚下、皇城禁苑的左近当官,如果脑袋不够冷静清楚,要丢官或掉脑袋都不是难事,遂说:“你窃取妻子的所有物典卖殆尽,她还有钱拿出来买鱼、买肉孝敬婆婆吗?如果是你,你办得到吗?”
“我……”杜子风心念飞快转动,想再找理由替自己开脱罪嫌。
府尹突然拍案怒声说:“你也曾是县官之子,对大唐律例应该有所了解才对,虽说犯了七出的妇女由夫手书弃之,但仍需人证物证俱在,方可休妻。请问你休妻之时谁看到了?又有何物可证梅姑娘不事舅姑?况且左邻右舍皆愿作证,梅映雪是个孝媳。若单凭你一面之词、一个贪念就可随便休妻,那大唐之土还需公理跟王法吗?”
杜大娘闻言羞愧得更低下头去。
杜子风却依然面无愧色,辩解说:“我……我本来也不想休妻的,都是因位狐仙作祟,我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
府尹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这家伙真是混帐到无药可救了!遂怒拍案桌厉骂道:“大胆刁民,做错事不认罪,还想假鬼神之说脱罪!姑不论有无狐仙之事,你为了攀附权贵就想休弃糟糠之妻,其心可议。大唐律例除了有七出之罪外,尚另有规定‘三不去’即是:经持舅姑之丧,娶时贱后贵,有所受无所归。按律例你已犯了后两项不能去妻之罪,照理是无由休妻的!”语毕,府尹冷哼一声。“从这种种迹象看来,本府更有理由认定你有谋财害命之嫌,来人啊——”
杜子风一听这话便知苗头不对,立刻俯首高声喊冤。“大人冤枉呀!我真的只是休了她,把她撵出家门而已,我没有谋杀她呀!”
“现在能够证明你无罪的只有一个人,除非她能出现,否则本府认定你有罪。”府尹说。
杜子风问:“是谁?”
府尹答。“梅映雪本人”话落一拍案。“来人啊,把这四个人给我押进大牢!”
“是。”数名官兵上前将碧春、姚媒婆、杜家母子押往大牢。
“退堂!”
大牢里,四人分别被关进了相邻的两间牢房,碧春与姚媒婆一间,杜家母子一间。
姚媒婆哭着不停地向碧春抱怨:“你家老爷回来了去报官,你为什幺不事先通知我?害我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碧春只是睨她一眼,直到日昨她才知道颜仲卿的对象是绿玉而非小姐,所以就算她使尽心计弄走了小姐,依然无法得到情郎,遂没好气地说:“谁教你要找这么个没骨气的男人,你当初如果找个好一点的,今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语毕稍顿又发狠地说:“这一切都是绿玉这贱婢害的!等我出去,我一定会让她好看的!”
姚媒婆闻言立刻反唇相稽。“等你出去?等你出去人家早已和你的仲卿哥哥拜堂了,到时候你又能拿人家怎么样?”
碧春听了立刻放声大哭:“我的仲卿哥哥呀……”
姚媒婆也跟着放声大哭:“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只是赚了点黑心钱罢了啊……”
杜大娘冷冷地看着两人,心里不住地冷笑。
杜子风则焦急万分地问:“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杜大娘对儿子已心灰意冷了,只是看了他眼,淡漠地说:“这也没什么不好,不用做事就有饭吃,正好也可以藉这个机会让你戒赌。”
杜子风闻言便知除非梅映雪出现且愿意来作证他是无罪的,否则这个牢饭是吃定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扑至牢栅边,朝外呼喊:“映雪!我知道我错了,你快回来救我呀,我妻映雪——”
关在大牢的其它囚犯,闻声全往这边看,最后连狱卒都无法睁只眼、闭只眼了,只得过来怒斥:“别再鬼喊鬼叫了,再吵就三天不给你们送饭!”
正在哭喊的三人,闻声立刻降低音量,最后只剩呜咽的声音……
※※※
“峭拔峻峰冠天下,奇险天下第一山”,华山奇峰耸立,直入云空,岩陡壁峭,无限美丽的风光却蕴藏在“奇险”二字上。
梅敬尧在家仆及颜仲卿、绿玉的扶持下,循着前人开凿的小径,一路攀登奇峰欲去寻访一位传闻中的老道长。
数月来,他不断地派人四处寻访爱女的下落,但始终音讯全无,虽有人说爱女已投水自尽,但他请人下潭去打捞,也寻不到尸首。后来绿玉打探到华山的云台峰住有位能解过去、知未来的一尘道长,因此他便不远路遥跋涉、登奇山险峰,只望能探寻到老道长,请他卜算爱女的下落——就算爱女已身亡,他也想知道埋尸何处,好请法师去收尸招魂回家,不忍爱女成为无人祭祀的孤魂野鬼。
“老爷,我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我想应该就快到了。”绿玉见老爷气喘如牛,汗如雨下,便如此相劝。
颜仲卿也附和道:“是啊,老爷,您该歇息一下了。”
梅敬尧看看两人,绿玉就有如爱女般贴心乖巧,想起那被黑心媒婆错配姻缘的苦命爱女,他不由一阵心酸和自责。“唉……也好。”
梅敬尧在树下的一颗石上坐下,绿玉立刻奉上一杯茶水。
一行人休息了一刻钟后,正欲再起程时,前方走来一个道装打扮的小僮。
小僮来到众人面前,先对梅敬尧一行礼。“家师一尘道长算知今日梅老爷有事相询,特命玄清前来为各位带路。”
此僮所言之词令所有人既惊且喜,惊讶的是,一尘道长为何会知道他们要来,喜的是道长如此神算,定能明示梅映雪的下落!
于是,众人随着小僮来到一间不大的茅草屋前,站在屋外就可看见屋内有一盘膝而坐的道长,道长发须俱白,但面色却红润如婴。
小道僮回头对众人说:“家师指示请梅老爷、颜公子和绿玉姑娘入内,其馀众人可至树下奉茶、歇腿。”
众人这才看见那边的树荫下有个大石桌,旁边有个小道僮正在烧柴煮水,石桌上则置有茶壶、茶杯。
颜仲卿见状便说:“你们就到那边歇腿,由我和绿玉陪老爷入内就好。”
“是。”
小道僮请三人进屋后,便从外面关上木门。
一尘道长依然盘膝而坐,抬眸看了三人眼,缓声说:“三位贵客请入坐。”
三人闻言互视一眼,便依样盘膝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一尘道长注视着三人殷切的期盼眼神,缓缓地说:“让贫道先说一段数月前所见奇景给各位听听吧。”语毕便把数月前在水潭边所见之事详述一遍。
三人听完全楞住了!
绿玉第一个回过神,忙问道:“那欲投水向口尽却被卷进……呃……未来之门的,就是我家小姐吗?”
“正是。”
梅敬尧也忙回神,急声问:“那……那洞若是什么未来的门,那小女呢?小女现在怎么样了?”
“令千金至今仍好好地活着,只是已被送至千年后的未来,再也无法回到现在了。”
梅敬尧听到爱女还活着,忍不住激动地落下老泪。
绿天却又忙追问:“小姐被送到未来之后会怎样?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怎幺生活啊?”
一尘道长微笑着说:“姑娘不用担心,令小姐福泽深厚被人救起,这家人待她有如至亲般疼爱,小姐将来会和这家的长子共结连理,婚姻幸福美满,所以你们毋须再为她伤悲了。”
这话让心情愁云惨雾了数月的三人骤然开朗了起来,绿玉含泪向老爷恭喜。
“老爷,真是太好了!”
“是啊……”梅敬尧抬手拭去泪水。
颜仲卿亦双目泛潮,唇边挂着欣喜的微笑。
过不多时,一行人便向一尘道长告辞,循着来时的山径慢慢往山下走。
虽然爱女已去了遥远的未来,但仍好好地活着,而且有个好归宿,梅敬尧顿感心情舒畅快活,虽然心底有着万般的不舍。
“我们就一路赏玩华山奇绝天下的美景,慢慢回家吧。”
绿玉和颜仲卿相视一眼,亦绽开抹欣喜释怀的笑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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