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凝香正想开口叫唤背对着自己,似乎正对倒在地上的什么人说话的百里无涯,却见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就将那人的两只手臂砍断,对于喷溅而出的鲜血也如同视若无睹一般,让身上那件简直比她的嫁衣还红的衣裳又添了几抹残忍的艳色。
这幅景象让她不禁倒抽一口气,原本因为见到他而愉悦安心的情绪也在瞬间结成冰,将她全身都冻在原地无法动弹。
虽然百里无涯自称是魔头、是坏人,但他对她只有在一开始显得蛮横无理,之后顶多在嘴皮子上占她便宜,两情相悦后更是温柔疼宠,让她根本忘了他在武林中是个声名狼藉的恶徒。
听见她的低喘,那个看来像是百里无涯,却又显得陌生的男人回过头,先是莫测高深的望着她,随即冷冷的说:「妳的相公已经死了,节哀吧!」
为什么没头没脑的对她说她的相公已经死了?他之前说要娶她的,莫非现在不想认账?!
风凝香咬着唇,站在原地看着他低头将那个被砍断双臂,痛得昏死过去的男人扔到一旁的马背上,然后随手解开某具尸体的腰带,将那人固定在鞍上后,便往马臀一拍,一言不发的看着牠飞快的跑离这片是非之地。
他回过身,笔直的往她走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脚下踩着的血肉模糊,随即劈头问道:「为什么妳要嫁进神剑山庄?」
她?嫁进神剑山庄?
风凝香愣愣的看着他那张沾满血污,却依然明显可见愠色的脸庞,头一次对他起了想要逃走的害怕与退却感觉,「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爹说有头山猪跑进院子里,我转头去看之后就……不记得了。」
山猪?「是吗?」她这傻气的回答让百里无涯有点想笑,但尚未平复的心情让他只是略微勾起唇角,反而像是不怎么相信她的冷笑。
风凝香点点头,随即垂下眼,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
他不信她?
难道他以为自己当初和他浓情蜜意、互许终身,只是为了保平安的虚与委蛇,真正的目的是留着一条命好当神剑山庄的媳妇吗?
如果是平常,风凝香早就横眉竖目的开口质问了,但现在的百里无涯……好可怕,她不敢。
「走吧!」看着她有些不安的模样,百里无涯朝她伸出手,打算离开这个腥气重得让他忍不住心烦气躁的地方。
她闻言一愣,「去哪里?」
「总之先离开这里。」
风凝香瞪着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大掌,之前那么珍惜的牵着她、那么温柔的拂去她身上的草叶、那么亲昵的为她簪发的手,现在却染着也不知是他的或别人的斑驳血迹。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杀性大起,了结了这么多条性命,但一想起百里无涯方才的冷厉神色,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直觉的挪挪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见到她的动作,百里无涯没有吭声,只是缓缓收回手,悄悄在身侧紧握成拳,连指尖戳得掌上的伤口又缓缓渗出血来也无动于衷。
「妳不想跟我走吗?」他淡淡的问道,语气是压抑过的平静。
「我……我想回家。」她根本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至少要让她回去问问她爹,弄明白为何爹要把她打昏塞进花轿,难不成真以为他女儿嫁不掉吗?
像是看出她心中的疑惑,百里无涯轻轻一哼,「妳爹不惜牺牲他的独生女儿,和神剑山庄搞出这桩婚事,为的就是要在迎亲的途中引我出面然后杀了我,这么一来,我这个眼中钉不仅被拔除了,妳也能嫁进神剑山庄享福……这样妳明白了吧?」
只可惜要偷他这只鸡,不是光蚀把米就能解决,连粮仓都被会咬个精光,那些人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不、不可能,我爹人很好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是吗?」他又哼了一声,满脸不以为然。「那妳爹串通别人想置我于死地,这其中也有什么误会吗?」
「谁教你之前莫名其妙把我带走,我爹会讨厌你也是情有可原!」虽然她也觉得爹这次做得太过火,但是听到百里无涯毫不留情的说爹亲的不是,风凝香还是忍不住开口辩驳。
原以为他在听到自己这些话时会怒气冲冲的和她吵起来,她心里正暗叫不妙,却见百里无涯略微褪去戾色的面容又沉了下来,漠然的看不出他心里有何感受。
没错,这场争战确实是因他的行为而起──若他当时没掳走她,那个优柔寡断又爱哭的风霁月也不可能受到神剑山庄的挑拨,抓准了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风凝香嫁给别人而袖手旁观。
既然其他人已经知道他对她的与众不同,那么难保同样的情况不会再次发生;今天一边迎击一边护着不让人攻近她的位置,已让他应付得有些吃力,若是下次来了更多敌人,他没把握能同样护她周全。
他不想冒这种险,自己受伤流血已是家常便饭,但他舍不得见到风凝香为他出任何意外,更别说有丧命的危险。
「妳说得对,我送妳回去。」淡淡的回了一句,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吹了声长哨,在混战一开始时就聪明的自行避难去的马儿从不远处的林子里奔了出来,乖巧的偎在他身边磨蹭。
风凝香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太过,但是想向他示好求和时,又被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给惹得开不了口,只能默默的被他扶上马背,当个被半路退货回家的新娘。
两人一路无语,直到风家的木屋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百里无涯让马停在不远的隐蔽处,抬手弯腰将身前的纤细娇躯放回地面,他却没下马的打算。「妳家就在前面,走一会儿就到了。」
「那你呢?」见他打算转头离开,风凝香心头一沉,连忙开口问道:「不是说要回你师妹那里吗……」
「不用了,我会另想办法,毕竟我只是个脾气不好的血肉之躯,要是妳爹再找谁来跟我算账,我很难保证不会因为一时失控而跟妳爹闹得你死我活。」
俯视着她慌乱的模样,百里无涯的心里窜过一阵不忍,握着缰绳的手也紧紧的蜷起,藉由指尖戳进伤口的刺疼来掩去心上那阵阵的抽痛,染着血迹污渍的脸上同样是一片漠然。
「妳爹是好人,神剑山庄也是好人,所以要怪就怪我这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好了,反正声名于我如浮云,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别人怎么说对我都不痛不痒……像我这种人,妳还是别跟我牵扯太多比较好。」
「什么意思?」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说这些?「你不要我了吗?」
风凝香坦率而焦急的追问让他的心口一紧,差点就动摇了想要和她画清界线的决心。
百里无涯深吸一口气,夸张的叹道:「妳真要逼我说的话,我也只能告诉妳实话了──我后来觉得我们不怎么适合,妳想想看,大爷我身为一个魔头,自然要找个妖女才相配,至少也要是个土匪婆子,这样才能夫唱妇随,一起危害武林啊!如果是妳,我在前面砍一个,妳在后头救一个,光想就没劲儿!」
「你这是在嫌弃我是良家妇女吗?」现在才想到这一点,他的脑袋是被虫蛀空了一块吗?风凝香既怒又怨的瞪着他,「那你为何还要来救我?直接让我嫁给别人不是更省事?」
「我说过要救妳了吗?我只是想找神剑山庄麻烦,妳别会错意。」
「你──」她真是被百里无涯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在喉头噎了好一会儿,吐出来时已经带着几丝泣音,「所以……所以你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说什么喜欢我、想跟我成亲,都是在骗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亮若夜星的双眸既温柔又无奈的望着她,看得风凝香几乎要以为他又要赖皮的笑着对她说只是要吓吓她,他才舍不得让她离开……
「我几乎什么坏事都做过,就只差始乱终弃这一项,这下子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哎哟!妳也不念在我们好过一段时间的分上,出手这么不留情!」百里无涯缩起正好被她的手刀猛力劈中伤口的小腿,龇牙咧嘴的埋怨着。
「始乱终弃!你敢对我始乱终弃?休想!」她才不管他忍痛的神情,照样追上去打。
「没想到妳对我用情如此之深,真是令我感动。」他赶紧拉住缰绳,免得马被她吓得失控,反而不小心伤了这个凶悍婆娘,「不过妳还是早点看开吧!所谓正邪不两立,妳也不想让妳爹难过吧?」
「你住口!住口!」风凝香又啪啪啪的往他的脚上痛打了好几掌,好一会儿后才像是终于打累了,如同一朵枯萎的小花般垂着头止了步伐,让他无法确定那微微起伏着的肩头是因为喘气,还是啜泣。
「妳……」看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百里无涯心里也很难受,直觉的就要开口安慰,但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妳还是趁着附近没什么人快回去吧!免得让人看见妳这副德行,反而惹人闲言闲语。
「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妳……保重。」语无伦次的道了别,百里无涯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深怕自己的决心又受到动摇,只能撑着里外皆痛的身躯,转身飞快的逃离她面前。
奔驰了好一会儿,他缓下马的步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耳边彷佛又响起她那声困惑又带着伤的追问──
你不要我了吗?
他不是不要,而是他……要不起。
「所以呢?把人家小姑娘抛弃了之后,跑到我这里来是什么意思?」在听完面前那名不速之客简单叙述了来龙去脉后,一名穿着月白长衫,浑身贵气的俊雅男子皱起眉,从摆满美酒佳肴的檀木桌旁起身,走到榻边用手中的扇柄戳了戳趴在上头一动也不动的家伙,不怎么开心的追问。
俯卧着的高大身躯没有开口回应,只是耸了耸肩,顶开他的戳弄。
「你也真是的,还以为你上回来跟我要皇宫的地图后,我可以清静好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又来了,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把我这王爷府的大好风景都给弄得阴沉了!」
「走开!」模糊的声响从枕巾中传出,原本应该是洪亮慑人的怒吼,此时却显得病恹恹的。
「好吧!」他从善如流的挪开脚步,走回桌前拉过一把凳子,又坐到了榻边,「你打算就此和那个女大夫断了吗?你真舍得?」
只见瘫倒在榻上的虎躯一震,好一会儿之后才闷闷的回道:「别再跟我提她。」
「也好,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不值一提……」
「混蛋!谁准你这样说她?」原本有如病猫的百里无涯闻言,巨大的身躯立刻灵巧的跃起,横眉竖目的怒斥。「什么不值一提?你给我提!不只一提,至少要百提、千提!」
「百里无涯,你病得不轻。」对于他的反复不定,坐在榻边的男子也不生气,只是厌烦的哼了一口气,「话都是你在说,规矩都是你在订,别以为你以前救过我一命,就要我这辈子都承你的恩情来任你差遣……」
「君无求,你戏是唱完了没?」浑身被纱布包得如同一颗蛹似的百里无涯盘起腿坐在榻上,那大剌剌的姿态与动作,像是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的皮肉伤,「身为堂堂的七王爷还计较这么多,娘儿们似的。」
「你才娘儿们,明明对那姑娘喜欢得很,还装什么温柔深情,是怕你自己的家仇拖累她而说谎把她气走吗?听得我都想笑!你真是百里无涯吗?还是哪来的骗子?让我瞧瞧你脸上是不是戴了这只蠢货的面皮来欺骗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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