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男人其实不应该一起出现,从他们年少时,他们就一直是洛阳城的话题人物,现在依旧是。
但是他们丝毫没有这种自觉,此刻他们就伴着一位娇小女子现身在西安大街上,从容不迫,顾盼自得的泰然神态,立刻成为街上最抢眼的注目焦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真正正眼直视他们,所有的人不是眯眼偷觑,就是在他们走过后才在背后交头接耳。
根据与他们三人打过照面的人这样说过:当你独自面对他们其中一个时,有种无形的压力会让你口舌打结,而当三个人同时凝视着你的时候,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就如同突然站到金銮殿上,两腿会不停打哆嗦,连站都站不直。
这也难怪,他们三个光是高出旁人许多的俊伟体魄,就足以让面对他们的人气势矮了一大截,再加上俊尔慑人的气度,傲视一切的睥睨神态,旁人只能用惊慑来形容面对他们时的感受。
此时,三人正并肩走着。
“凑什么热闹啊?还嫌这天不够热嘛?”
绷着一脸酷样的风清巽不满地低语,冷睇着周遭不断往前推挤的人群。“说实在的,我为什么得到这里来?”
“哼!你当人家哥哥的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呢?”雷天昊指着嵇律道:“我们两个为什么也得陪你来凑热闹?”
他们二人脸上的神情和风清巽如出一辙,不耐又无聊。嵇律脸上则多了一层习惯性的漠然。
“别这样嘛!洛阳城里难得有人要抛绣球招亲,这种热闹场面混世太子怎么可以错过呢?”走在前头的风清芬兴奋地转头朝他们大喊。‘‘我敢说洛阳城里的单身男人至少来了一大半。”
雷天昊俊脸调侃地一笑。“唷!原来是为自己找郎君来的?”
“难怪你娘答应让你来瞧热闹,原来是要你见习来着?”嵇律性感的嘴角难得地向上微扬,轻笑道。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三人当然义不容辞要来。待会你眼睛可要睁大些,看中了谁,记得告诉雷大哥一声。”
“才不是咧!”风清芬脸蛋绯红,小脚一跺,转头朝风清巽嗔道;“哥,你瞧他们说的!”
风清巽耸耸肩,不置可否。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在他们之间稀松平常,况且要不是他娘的直接命令,他才懒得来这里。
年少时候的他们或许会喜欢这种万头攒动的场面,他们当时的荒唐嬉戏也为他们惹来了“混世太子”的封号,那时洛阳城里一提及混世太子可说是人人闻之色变,个个对他们头痛得不得了。
十七岁那年,他们因为一把无心火,烧掉了整个龙王庙和周遭房舍后,三个人全收敛转性了。如今他们虽不再像年少时荒诞不羁,一举一动却仍然备受瞩目。
就像现在,这条西安大街分明拥挤不堪,偏偏他们四人的周围硬是空出一大圈,耳旁还不断听到窃窃私语。他们的到来,无疑为康家小姐造势了不少。那些想要抱个美人归、或者纯粹是觊觎康家万贯家财、或是只想一窥佳人庐山真面目的人们,全因为混世太子的出现,情绪上显得更加高昂亢奋,有了混世太子这样的对手在,也更激发他们抢彩球的决心。
他们三人神色自若地跟在风清芬身旁,对一旁的窃语没有任何反应。
风清芬知道他们实际上觉得无聊得要死,但是她却挺享受的。有人不费吹灰之力替她开道,这不够好吗?而且站在他们身旁不想被注意都难,他们三人的挺拔与帅气,随时随地都像发光体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更何况这种虚荣感可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得到的。混世太子脾气又拗又硬,平素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他们,当然,女人是例外。
风清芬知道风清巽被迫跟着她,心情不怎么好,不出手帮她她倒也无所谓,她的伶牙俐齿可是自小与他一块磨出来的。“我是一番好意,今天的女主角是洛阳富商康大为的千金,听说具有沉鱼落雁之貌,我瞧你们三个到现在还都是光棍,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赢个美人回去。”说完,她特意瞧了雷天昊一眼。
听到这话,嵇律冷毅的脸庞露出了不屑的神态,那神情仿佛在说全天下的女人都和麻烦直接划上等号,只有心智不全的人才会去抢那颗彩球。
风清芬不太敢闹嵇律,因为嵇律不怒自威的眉宇老是像冰封似的冷冷淡淡,那双剔亮黑瞳射出的冷寥眸光也总令人感到心悸。
他对周遭事物全抱以淡然的低调态度,无欲的,矜冷的,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令他感兴趣的东西存在。
风清芬实在不懂,为什么冷冰冰的一张脸看起来还是那么有魅力?而雷天吴虽然对她的注意力向来也不多,但是他的喜怒随性,脾气好的时候很好开玩笑,像他今天的心情就不错。
“我们三个想讨老婆还需要来这里吗?”雷天昊好笑地睨她一眼。
“嘿,搞不好人家康小姐真的很美,让你一见倾心也不一定啊!”
“哼!需要弄到抛绣球招亲的地步,我看这小姐若不是面丑无比,就是哪里出了问题。”
风清芬边往前挤,边说道:“人人都说她是个大美人,我们待会抢了球,不就看到了吗?”
“喂!”风清巽厉眸瞪她一眼,“芬丫头,我只答应娘陪着你,可不许你胡闹……喂!你听到没有?”
震耳欲聋的锣声刚巧在这时候响起,风清巽的声音被掩没在人群高亢的欢呼声中,披着薄纱面罩的康家小姐出现在彩楼上了。
人人都想要一睹洛阳城第一美女的风采,疯狂的人群不断向前推挤呐喊,此时已经无人顾及要和混世太子保持点距离,嵇律他们三个立刻被夹挤在人群中。
“芬丫头!”风清巽往前抓住了风清芬,“你乖乖地站在这里看。”
“这里太远了!”风清芬懊悔地噘起小嘴,“这么远,康小姐长什么样儿都看不到!”
“她蒙着面纱看也没用,反正不许你离开我身旁!”风清巽厉声道。
“哇!哇!”风清芬才想出声抗议,立刻被一波波高昂的呼喊声给转移了注意力。“开始了!”她兴奋地嚷着。
“看这边!这边!”人群像波浪般蜂拥追逐那颗绣球,个个伸长了手,上下跳跃,拼命想去碰那颗球。
“我抓到球了!啊——可恶!你推我干什么?”
“你以为我爱推啊!那是后头的人挤的嘛!你瞪我也没用,我刚才也差一点就捞到球了。”
有人眼睁睁看着球从自己手中溜走,哀叹得不能自已,球却偏偏老落在看热闹或无意婚配的人上头,被他们拍了出来。
那颗五彩绣球始终在人们头上跳跃,每当它从高处坠下时,人群都会发出震破耳膜的鼓躁呐喊声。
几个起落后,绣球竟落到了风清芬的头上,她忘了风清巽不准她碰球的警语,跳起身来,恶作剧地把球拨往雷天昊的方向。
“芬丫头!”风清巽为时已晚地出声喝斥。
雷天昊皱了皱眉,把球打了回去,他的动作令站在身侧的嵇律不得不向后退一步。
这一退,脚后跟竟不小心踏到了后头一个人的足踝上。足踝的主人“哎唷!”一声,跌在地上。是个小乞儿。
抢绣球的人群看见球在嵇律他们上方,纷纷向这边蜂挤过来,倒在地上的小乞儿被踩了好几脚,哼哼哎哎了好几声,随时有被踩成肉饼的可能。
嵇律一手挡开又往小乞儿身上踏去的脚,迅速拉起他,偏偏这时雷天昊完全没料到被他打出去的球竟又被风清芬给拨了过来,就在他转头看嵇律拉起小乞儿的同时,一个闪神,只觉有团阴影朝他掷来,出于自幼习武的防御本能,他竟反手一抓,把绣球牢牢抓在手中。
“天昊?”嵇律和风清巽瞪大了眼看他,风清芬也傻眼了。
糟了!几乎是同时,雷天昊发现他犯了要命的错误,手臂一扬,将绣球高高丢出。
可是,来不及了。
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看到绣球是被混世太子中的雷天昊拿到的,四面八方的人向他靠得更拢、更近。
“哇!哇!”
“是雷天昊抢到球!”。
“是雷太师的儿子……”
此起彼落的嘈杂呼声不断响起,风清巽和风清芬被人群挤开了,而嵇律手中紧拉着足踝受伤的小乞儿与雷天昊想脱身,却被困在密密人海中。
完了!雷天昊在心中哀鸣,莫非他真的得娶那个嫁不出去的女人?
“掏出身上的银子!快!”嵇律在耳边低语。
他的话如醍醐灌顶,雷天昊忙不迭掏出身上所有财物,与嵇律一同将银子往空中抛去。
“哇!”
“是银票!我拿到一百两的银票!”有人欢天喜地地狂喊。
霎时,欢呼声从人群中爆出,洒向空中的银票与银子一下子把场面弄得混乱不堪,捡夺银子的人彼此抢成一团,谁也没心思去管到底谁是绣球的真主儿了。”
嵇律拉着小乞儿和雷天昊从混乱中脱身,发起轻功朝人烟稀少的方向奔去。
不到须臾,西安大街的喧哗声已经听不见了。
“快放开……咳咳……放开我!”
蒙贞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夹在怀里足不点地地飞奔,只听见咻咻风声从耳旁掠过,男人身上阳刚味十足的男性气息困窘地直往鼻里钻,她努力憋着气,不敢用力呼吸。
“停……停下来……”她微弱地哀嚎着。
两旁景物还是不断向后飞逝。
没有人理会她。
“放我下来……我要吐出来了……”
她的话立即获得了响应,嵇律停下脚步,松开了她。
接着蒙贞就蹲在一旁的墙边大吐特吐起来。
她这辈子从未感到如此丢脸过,从脚踝被踩到现在也不过是短短片刻,所发生的一切不仅让她措手不及,而且完全没有自主权。被踩被踏也就算了,还被这男人莫名其妙抱在怀中狂奔,他怎么不先问问她愿不愿意呀?这个人真霸道!
其实蒙贞的肚子已经没有任何食物可以供她吐,她只不过是一直在干呕,等到不再感到头晕反胃时,她抬起头,望向站在几步远的那个罪魁元凶。
嵇律也在看她。
蒙贞迎着他的视线,在四目接触的刹那问,没装食物倒装满怒气的肚子,顿时被大脑出卖了。
她大脑打结似的呆看着嵇律,口里挤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相信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但是这么好看的男人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见到。
她忘情地盯住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从英气逼人的浓眉到直挺有个性的鼻梁,一直到性感的双唇,他那张英俊过了头的脸孔会让所有女人情不自禁地尖叫,所幸他有双略带寒漠的眼眸,不仅适当地烘托那身矜贵的气势,更有效的阻隔女人过多的痴心与妄想。
她刚才就是被这个男人一直抱在怀里?蒙贞的脸蛋陡地通红起来。
嵇律有耐心地等着这个小乞丐呕吐完,却发现他满是泥泞的污脸又涨红了起来。
他皱皱眉,怎么?他又想吐了吗?
“喂!小乞丐,你还好吧?”
他的嗓音略带慵懒,蛮好听的。蒙贞花了几秒钟才真正弄懂他的话。
她倏地瞪大眸子,不敢置信地把微张的小嘴张得更开……什……么?她有没有听错?乞丐?他当她是乞丐?她竟然遭到如此侮辱?
“可恶!我不是……”她正要开口反驳,站在后头的雷天昊却踱上前,大手粗鲁地按住她的额头。
“这小子是不是生病啦?没有发烧啊,怎么脸红成这样?”他开口的对象是嵇律。
“你做什么?!”蒙贞惊得甩开他的手,连连向后退了三步。
此时蒙贞才看清楚雷天昊的长相,她吃惊地轮流在他俩的脸上梭巡,二人相貌各有千秋,却同样散发惊人的魅力,奇怪,洛阳城的男人都这般好看吗?她成长的穷乡僻壤纵使打着灯笼找一辈子也找不着这等人材……
等等!他叫她什么?小子?他们以为她是男的?
蒙贞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她忘了自身此刻正穿着男装。
她从小就爱穿男装跟着义父满山遍野找药材,长大后养成习惯,总觉男装比女装方便,穿女装时反倒觉得别扭,义父说了她几回,见改不过来,也就随她了。
这衣服虽然有些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只是经过刚才的蹂躏,看起来确实是有些褴褛了,不过也不能光凭衣着就认为她是男的呀!她有长得这么差吗?一路上被她诊治过的两户人家还一直希望她能留下来当他们家的媳妇哩。
哎!她其实应该跟他们收医药费才对,起码在面对现在这种状况时能穿得体面些……
去去去!她暗捏自己一把,她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她干嘛不好意思啊?究竟是谁害她这么狼狈的?
其实蒙贞没看到自己脸上的泥污,不然的话,她绝不敢如此瞪着他们。
雷天昊翻了下白眼,这小叫化发什么呆啊?他转头向嵇律道:“他是不是摔到头了?怎么反应有点迟钝?”
嵇律专心地看着她的眸子,他很少看到有人能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流露出如此复杂丰富的情绪,有趣极了。
蒙贞想开口反责雷天昊的话,嘴巴一张,却生平第一次觉得气馁,毕竟在他们面前,再怎么高傲的气势都会不翼而飞。
她瞪了他们一眼,没说话,低头瞧自个儿的脚尖。
嵇律随着蒙贞的视线看去,那破旧的棉鞋前端有一个破洞。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难得放柔。
“蒙贞。”她没好气地回答,也不想辩驳自己是男是女,反正被当作小叫化面子全无,随便他们啦!
嵇律看着她显露的倔气,眸中闪着趣味。“你的脚踝怎么样了?能走吗?”
“还好。”她包袱里全是药材,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嗯,给你点银子。”嵇律伸手一掏钱袋,空的。
“不!不必了!”蒙贞猛摇手,向后退了一步,她才不要他的施舍。
嵇律没理她,转头朝雷天昊道:“你那儿还有剩的吗?”
“我说不要银子了,真的!”蒙贞急道。
雷天昊摇头。他们的银两全洒光了。
“清巽呢?他身上应该有。”
“不晓得到哪去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
二个男人越过她头顶交谈,仿如当她是空气般的不存在,全然不把她的抗议当一回事。
一股被轻视的侮辱感迅速填塞胸膺,毫不思索下,她激忿地朝他们怒喊:“我才不是乞丐!你们这两个人怎么搞的?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了,我不要银子!”
噼哩啪啦的怒吼让二人迅速转向她。
他们二人显然都有些吃惊,从来没有人有那个胆量在混世太子面前如此嚣张。
可是他们却破天荒的没有生气,她的愤怒咆哮只让他们感到新鲜有趣,嵇律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了一下。“我伤了你的脚,理当贴你医疗费。”他从腰际解下一块玉佩递到她手中,不再理会她,和雷天昊举步离去。
“等……一等。”蒙贞不敢置信地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玉佩。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随便送人?”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听起来不像平常的声音。
嵇律停下脚,面无表情道:“那只是个身外物。”
为何他感觉到她话中谴责的意味大过感激?
“身外物?它对你没有意义吗?”她有丝茫然地瞧着掌中的玉麒麟,难掩的激动和强烈的失落感,不协调地在她胸臆一起翻涌。
嵇律神色微变,转硬的眼眸矜冷如锋,他盯了她一眼,没说任何话,和雷天吴大步离去。
蒙贞望着他遒健的背影,觉得他最后那个眼神带有一种奇怪的嘲弄意味,可是嘲弄的对象却不是她,而是这只玉佩?!
蒙贞再度低头看这块只有寸余大的精润玉佩,一股凉意透过掌心传到心底……
她端详着,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竞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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