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外的一条幽深小径上,鸟声啁啾,阳光点点洒落。
向尘领着几名兄弟,还有「人质」一名,正神情紧张的注意着药王谷联外的唯一路口。
被点封穴道的杜雨嫣对于目前身处的困境,可说是一点自救的办法也没有。
看着原先绑架她的人,带着她又与另一批人会合后,她愈发替慕容轩紧张起来。
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与慕容家有何过节,又不知道慕容轩落入他们手中会如何,想到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怎么还有办法再与这些看起来凶恶的人周旋呢?
愈想她愈觉得心头泛凉,可是再怎么着急,慕容轩还是来了。
远远地,那身着白衫,清灵飘逸的身形愈发清晰,她想叫他别来,可是她的穴道被点封,连开口也不能,只能无助而心慌的看着他缓步走近。
向尘也看见慕容轩了,打个眼色,要手下们注意四周,确定他的确是只身前来,才放心的走出掩蔽的树丛,让手下架着杜雨嫣,与慕容轩正视着。
面对眼前的阵仗,慕容轩不看其他,柔情的双眸先将她全身上下瞧个仔细,确定她毫发无伤,不禁绽开一抹笑,一派轻松的开口,「嗨!我来了。」
你这个傻子!杜雨嫣在心里责骂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为什么不带武石一起来?傻子!傻子!傻子!
慕容轩注意到她的表情,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眸光落在那满脸笑意的向尘身上。
「好了,我已经来了,你想拿我怎么办?」慕容轩的双眸清冽冷静,可是相较于他外表的平静,其实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
为什么他会让杜雨嫣平白扯进是非之中?听到她被绑走,除了自责之外,他更气自己,竟然无法保护好她。
向尘静静的凝睇着眼前的慕容轩。
看他苍白的脸色,果然与传闻中的形容极为相似。
「你就是慕容轩?」
该说他是好运,还是算他们倒楣?
他原先与两位山寨的当家霸占一座山头六年余,一向与武盟天下没啥瓜葛,偏偏上个月慕容天旋风似的来访,将他所属的山寨铲个干净,害得他狼狈不已,领着残余的手下逃出来,碰运气来药王谷探风声,就恰好遇上慕容轩在药王谷内养病。
这不是老天给他翻身的机会,是啥?
「你们想要绑架我,不会连我的长相模样都没弄清楚吧?」慕容轩还有心情开玩笑。
向尘不理他的奚落,「听说想绑架你的人很多,可是失败的人更多,是吧?」
「你还满有研究的。」慕容轩看着他。
打他的主意事小,惹动他老爹的眉角,才是麻烦临头。
还记得当初那个说错话的家仆,一句话断一条腿,想想,还是觉得他老爹的火气太大,不过这可能也是他老爹唯一能表达关心他的途径吧?
「你敢跟我要心机?」向尘冷眼瞪着他,见他一派从容的模样,小心的警戒着。
绿林幽寂,只有风吹林梢的声音。
「人质还在你手里,我能要什么心机?」慕容轩不禁感叹,恶人没胆,做坏事还怕被人逮到。
向尘瞪着他,思付半晌,然后对身边的手下说:「放人。」
接着便有两个人,一边一个架住慕容轩。而杜雨嫣则被点开穴道,她想走向他,却被阻止。
「回去吧!章公子在药王谷等你。」慕容轩这么对她说。
「他们会怎么对你?你……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来?你这个笨蛋!」杜雨嫣不从,急得快要哭出来。
慕容轩无辜的抿着唇,「我啊!我只是去给他们作客而已,绑架嘛!没什么……」他说得好简单,好像只是被朋友邀去吃顿饭般自然。
向尘没心情看他们俩上演分别记,上前推了慕容轩一把,要把他带走。而另一边,他的手下大声喝止杜雨嫣上前的脚步,要她离开。
慕容轩见杜雨嫣不肯走,边走边回头,「回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慕容轩……」杜雨嫣还在挣扎,双脚像是扎了根似的不肯定。
这时,林子里忽地闯出几条黑影。
「啊!老大,这里有一个慕容轩!」一名手下尖叫着,用手指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而那人一出手便将他撂倒。
向尘依循着叫声望过去,顿时傻眼。
竟然有两个慕容轩?
「这是怎么回事?」他回头,想质问先前抓住的那个慕容轩,可是一条白色的人影倏地窜至他眼前。
这回是一个身材较壮的白衣人,模样有几分神似慕容轩,他的眼神透着冷冽,直视向尘,出手便是快拳连连,向尘仓皇间忙着招架。
原本架着慕容轩的两人,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惨叫声连连。
「啊……啊……」
一道魁梧的人影悄无声息的站在他们俩身后,一拳一腿,就将两人扫开。
「少爷!」武石对着慕容轩微微颔首。
「保护雨嫣。」
慕容轩的身子微微一动,武石马上扶住他,同时拧着眉头。
「少爷,你又病发了?」
他早就说过,这等小毛贼交给他处理就是了,偏偏他的主子个性拗得让人头大。
杜雨嫣虽然也被眼前这突来的混乱惊吓到了,可是她更注意慕容轩的一举一动,见他半软在武石身上,她的整颗心就凉了起来,不顾目前的刀光剑影,也不管自己其实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女子,硬是挤向慕容轩。
「咳……咳……」该死的!这个病什么时候不好发作,偏挑在此时!
慕容轩冒着冷汗,用手紧压着心口,忍受自体内凶猛窜起的寒症。
「去!保护雨嫣……」他伸手赶武石,见杜雨嫣不顾危险的乱闯,他着急得什么也顾不了了。
「少爷!」武石低吼一声。
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在顾着旁人?!
「慕容轩,你怎么了?」杜雨嫣靠了过来,喊着他,声音带点哭音。
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有人拿刀捉对厮杀,不过这个场面却抵不过她看见慕容轩白了脸,抑忍疼痛的表情。
近日他发作的频率愈来愈密集,她真是不懂,他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有人忍心伤害他?
慕容轩撕心裂肺般地咳着,想开口说些话,却无法如愿。
武石当下做了决断,矮下身子,将慕容轩背在身上,「走!我们快回药王谷。」
他一边护着杜雨嫣与慕容轩,一边分神与那些山贼过招,好不容易将他们俩护到战圈之外,却又见几十人拿着刀剑自林子外追了过来,武石拧着眉,知道这些人一定也是山贼们的帮手,犹疑着是否该跳进去帮忙。
「武石,这里安全多了,你快回头帮忙。」慕容轩咳得唇角溢血,模样看起来痛苦异常,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可是……」武石很是怀疑。
「快去!」慕容轩看得出来,领头的那个向尘武功不弱,再这样下去,仅那三人,怕是不济。
评估一下形势,武石牙一咬,将慕容轩放下,冲着杜雨嫣说:「杜姑娘,劳烦你照顾我家少爷,我去去就来。」接着,不等杜雨嫣反应,他就纵身回到战圈。
「慕容轩,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来啊?」她的医袋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现在教她怎么办?
慕容轩感觉体内深埋的寒毒已经浸透了血脉,痛到快要失去呼吸,所以他不住的吸气,往胸肺之间灌入更多的空气,即便如此,他仍是稳住心神回答:「我若是真的不来,怕你会在心里怨死我。」
虽然他的口气隐含着玩笑意味,可是看着他冷汗直冒,杜雨嫣不禁心惊胆跳。
她气得泪珠狂掉,「若你真的出了事,我才会恨死你。」
她不要他有事,不要!
他惨白着脸,笑着摇头,艰难的抬起手,揩去唇角的血渍。他望着她的目光,禁不住的炽热,心里却在想,若是他真的死了,也许还比较轻松,至少不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投入他人怀抱的憾事。
「我们先走吧!待在这里只有碍事的份儿。」最终他还是只能将心思藏起来,勉强地靠着她的肩头站了起来,鼻尖满是她身上的馨香。
而那边的向尘,眼见他这方的状况不是太妙,正思付着该如何全身而退时,却见到那一对男女离去的背影,他不动声色的与眼前的白衣人虚晃一招,便乘机退开,跟在慕容轩与杜雨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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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轩在杜雨嫣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退到距离药王谷不足一里之地的凉亭附近,偏偏让向尘追上了。
杜雨嫣见慕容轩的状况实在不妙,放软了声调,语气恳求的说:「不管你到底与慕容家有什么过节,现在他已经病成这样了,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他吗?」
向尘冷冷一笑,「你应该问问他爹,为什么不放过我山寨的兄弟?」
「得罪你的人是武盟盟主,不是他,你们这些山寨里的人怎么一点也不懂得何谓对事不对人,简直有理讲不清。」她气极了。
原来这些江湖人士连点狗屁正义都没有,还讲什么兄弟间的义气呢?!
向尘双眼微眯,手里染着血的剑泛着凄冷的光芒,「小姑娘,所谓的贼,就是看到喜欢的东西就要抢,今天要不是看在你曾经为我的兄弟治伤的情面上,我一定会抓你成为我的夫人。」
「你……」杜雨嫣不知打哪来的勇气,豁出去似的挡在慕容轩的面前,「那么……你若真要抓一个人,抓我好了,让他走!他的病发作了,不能拖,他需要医治……」
「雨嫣,你别跟他说这些……他要的人是我,我才是慕容家的人。」慕容轩全身颤巍巍的,已是连站立都显得勉强。
向尘嘿然一笑,走上前,「别急,我打算两个人一并带走,就不信慕容天还能不低头!」
杜雨嫣眼见说情无用之后,扶着慕容轩想要往后逃,可是他们才稍稍挪动一步而已,向尘已失去耐心的朝他们挥剑,他本意是在拦阻,不在伤人,可是……
她看着剑刀刺了过来,尖叫一声,想也没想,就拿自己的身体当肉垫,不让向尘伤到慕容轩,可是慕容轩的动作更快,看见向尘扬起剑,他抱起杜雨嫣,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她的面前。
接着,杜雨嫣便看见一截带血的剑尖自慕容轩的右胸口处穿了出来,热血还泼溅到她的脸上,在她眼底打滚的泪水滑落,抱着他颓倒的身体,一同倒在地上。
失手伤人的向尘面带错愕,处于失神状态,一道雄厚的掌力压身,他连反应都来下及,就当场口吐鲜血,飞跌到不远处的地上。
一名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飞也似的纵身掠近,瞧见慕容轩的脸色苍白如雪,二话不说,将真气缓缓地自掌心传向他。
慕容轩仅回神瞥他一眼,眼中带点欣喜与安心的味道,嗓音嘶哑的轻吐一声,「爹……」
语音未尽,接着他眼前便是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听不到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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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轩的情况,看起来十分糟糕。
原本就是寒症缠身的他,身体又受重创,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众人心里有数,现在的慕容轩只差在那一口气而已,没了,也就没救了。
头两天,杜雨嫣魂不守舍的飘来荡去,徘徊在慕容轩的房门前不肯离去。
刚开始是顾忌着章翰。
慕容轩在事发之际,让人告知章翰有关杜雨嫣被绑之事,那时他便留在谷里等着消息,没料到等到的竟是满身是血的慕容轩,还有失魂落魄、哭得像泪人儿的杜雨嫣。
杜雨嫣搂着慕容轩的身体,哭着喊着叫他不要死,鲜血染红了她一身的衣裳,那个画面,在章翰的心里形成一种震撼。
印象中,他从没见过这样失常的杜雨嫣。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当下那种感觉,只觉得喉头苦涩,连说句劝慰的话也不能,可是见到杜雨嫣慌张失措到完全无法帮忙谷姿仙处理慕容轩的伤口时,章翰就上前,轻轻地握住杜雨嫣瘦削的肩背,默默地伴着她。
那时,杜雨嫣哆嗦着肩,回头见到是章翰,热泪就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她转身扑进章翰的怀里,嘴里叨念着自己如何如何的不好,竟然害得重病的慕容轩踏进生死关,她自觉连个医者也做不好,很懊悔、很心痛、很难过。
章翰没说什么,仅是坚定的给予她抚抱,轻声对她说,世事本无常,放下才能得到自由。
说完,他也怔怔然,仿佛领略了什么。
杜雨嫣则失了平静,感觉心口像是破了个洞,任由泪水怎么填也填不实,那种将要失去的心情,深刻的剥蚀着她的精神,她怀疑,若是慕容轩就这么走了,她是否会崩溃?
武石面对这种结果十分自责,几次向盟主告罪。
慕容天初时没理他,仅是面色严肃的凝望着昏睡中的慕容轩,最后看不过武石差点就要抡刀谢罪,这才幽幽地开口,「武石,我不希望儿子还没死,却先看到得力的部属莫名其妙的死掉。再说,我已经清楚事情的经过,不觉得应该将过错怪在你身上。你已经尽力了,这一切都是轩儿自己的命,不怪你。」
刚毅的武石听了,忍不住露出激动的表情。
事后听小玉送饭来时转述,武石的眼睛红通通的,像个兔子。
也因为慕容轩的情况太险,所以谷姿仙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虽然她有把握在秋天之前将药调制出来,可是目前实在太赶了,她没把握在无法确认药性的情况下将药制出,她从不敢拿慕容轩的性命做赌注,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她犹豫了。
慕容天知晓谷姿仙的顾虑,在她的房内,双手负于身后,那双原本明亮有神的眸子,如今却显得黯淡沉重。
早在慕容轩负气离家,不肯成亲之时,他就不再坚持己见,不该为了延续慕容家的香火,而强迫他成亲。
后来收到慕容轩捎来的家书,告知杜雨嫣其实已有喜欢的人,娶亲之事自然应当取消,而原先送去的聘金与承诺也当送给杜家,不该追回。慕容天看着,心里也同意,便一切全依了他。
后来想到他一人在外,只有武石保护,不甚妥当,便派人支援武石,更听闻谷姿仙寻得一味良药,将有机会能医好他的病,慕容天便什么也不顾了,丢下繁琐的江湖事,匆匆地赶来药王谷,只可惜……一切的一切,仍是慢了一步。
银霜染白了双鬓,即便是武盟盟主,曾经叱咤风云一时的慕容天,如今也不过是个忧心孩子生死的寻常父亲罢了。
「轩儿眼下这情况,横竖都是不乐观,不如放手一搏吧!」
谷姿仙听着,泪如泉涌,「我不要失去轩儿,他是个好孩子,为什么他偏就是这么命苦啊?」她唯有在慕容天的面前,才能这么尽情的放开自己。
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但是因为慕容天早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所以他们俩的恋情在慕容天的长辈施加强大的压力下告吹,而谷姿仙则因为负气,也因为太爱慕容天,所以至今未嫁,想着、惦着的全是慕容天,连带爱屋及乌的非常疼惜慕容轩。
那时,先是慕容轩遭挟怨重伤,慕容天的妻子积劳成疾而逝,虽然他们俩都有想在一起的念头,但是彼此都认为,在那个时间点,谁娶谁嫁都不对,也就任由时间这么过了,一拖,就是十四个年头。
慕容天叹了口气,走到谷姿仙的身边,手臂动了动,想将她抱进怀里,却又迟疑了,望着她这般脆弱的模样,他没来由地觉得歉疚。
面对谷姿仙,他有太多的抱歉。
为了他,她至今未嫁。
为了他,她甘愿痴痴的等待。
为了他,她将轩儿视如己出,从未开口对他有所要求,或是抱怨。
为了他,她真的将自己给了他,一切……都是为了他。
「仙儿,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已经尽力了,不会有人怪你的。若真要找人来怪,就怪我吧!是我这个当爹的亏欠他太多,也害苦了他,所有的责任全让我来承担。」
眼泪成串滑落谷姿仙的脸庞,她摇摇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而洒落。「若是我的能力再好些,轩儿就不用受这么多苦,是我能力不够……」
所以她总是无法接受他人称她为神医,也不大愿意替人看病,就因为她连慕容轩的病也医不好,神医这个称谓,对她而言,简直成了一种讽刺。
所以她一直有个想法,若是她能将慕容轩的病治好,那么她与慕容天之间的感情也许……才有那种动力持续下去,即便她实在也不敢奢望。
谷姿仙的脆弱撞击着慕容天的心,他仰着脸,不想让眼眶的湿润泛开。
半晌,他上前一步,将谷姿仙紧紧的揽进怀里,将脸埋在她的发间,不舍的低喃:「别说了,仙儿,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你不要再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慕容天承受不了谷姿仙一再的付出,而他却一直自以为是的将对她的感情深埋,他伤害她,还有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原以为他早已将那段年少轻狂的感情淡忘,那份失去已久的温暖,那原本以为生疏的感情,因为这个搂抱,重新活了起来。
慕容天搂抱着谷姿仙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是如此诚实的呼应着他内心的感情,他是多么的想要拥有她啊!
对于这个迟来的抚慰拥抱,谷姿仙的反应先是一愣,然后再听得他那声仙儿的呼唤,身子泛起了微微战栗,眼泪无意识地汩汩而出。
「你……知道我等你唤我仙儿,等了多久吗?」
慕容天的心重重一抽,闭上眼,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谷姿仙没有再说话,只是大力地、紧紧地回抱慕容天,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没有其他,唯有慕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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