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童的确是一身明艳。
她穿一袭小袖朱红胡服,梳超高髻,唯点缀了一颗明珠在发间,别无他物,使她越发透出一股冷艳之色。
她等着和厉恭完婚。
被曲曲公主遣人由伊吾送回来那天,她便告诉厉恭,她愿意嫁给他,条件一个放过魏可孤。
“这已经是老交易了。”厉恭寒笑道。
“没错,”梅童冷冷看着他,“但是你答应了,至少你能得到我。否则,就算你不放手,如今你也未必逮得到他。”
事实上梅童内心战战兢兢的,一点也没把握。可孤重伤卧倒在伊吾,万一厉恭发起狠来,大军猛攻,破了伊吾城,可孤也逃不了……厉恭当时倒没有驳她什么,只说一句,“我能得到你吗?”猛地便抓住她,咬她似的狠狠吻她。
不多时,帐外的卫士都听见将军的一声嗄叫。帐内,梅童暗藏的一把小刀,割破了厉本的下巴,他抽出宝剑,剑光一周,梅童的衣带断了,衣衫敞开来……真要拚起来,梅童不是厉恭的对手,况且帐外兵将如云,她也跑不掉,然而她只把小刀一翻,抵在自己咽喉上,厉恭便知道她的意思了。
梅童还记得,那一刻厉恭瞪视她的眼神,合著一种憎恨。
他憎恨她,因为几乎从一开始,她便一直在挫他男性的威气,拒绝、不屑、反抗,甚至不避讳的让他明白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不是他……一个自尊自傲像厉恭这样的人,绝受不了在一个女人手裹吃这种败仗。他忿然掀帐而去时,梅童几乎有种直觉厉恭不要她了,她让他失去了男性的威势。
厉恭不要她,那最好!梅童冷冷的窃喜,却一下又忧惧起来,这关头上,厉恭果真不要她,她马上失去最佳的武器没法子拿自己来挟制厉恭,护佐伊吾城内的可孤。
她被囚在帐内,四围是重重警卫,外头有些什么动静,厉恭在盘算什么、谋画什么,她全然不知,成日焦灼得如同坐在火忙上被煎着一般。
突然昨日,厉恭来的时候,掷给她一套朱红胡服,脸上暧昧的冷笑,似乎隐隐有股作弄人的恶意。她背脊上发凉。
“你得习惯着胡服、吃胡食,梅童,你大约要久留在西域了。”他说。
“什么意思?”
他望着她微笑。“你想不想做西域的王后?”
她只瞪着他看。他却忽然去把帐门掀开,指着伊吾的方向说:“眼前便是一片膏腴之地,咱们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梅童的眼睛瞪得更大,背脊上更凉,她勉强地问:“你,在做什么打算?”
厉恭反剪了手,背过身去。“你知道吗,那李世民在京师把太子、齐王的九子统统杀了,他是在斩草除根,铲掉旧东宫的所有势力,皇上已正式立他为太子,马上便要传位给他。”他回过且来,黝暗的脸庞堆满阴云,又暗了一层。“京师大势已变,咱们这些东宫的旧人,回得去吗?”
“秦王以肚量大闻名,他的作风一向是“只要归服,既往不咎”,从前李靖、尉迟敬德这些人,都是敌手,如今都成了心腹。”梅童客观地指出。
“谁相信这一套,我才没那么傻!”他怒道,满眼是阴沉的疑虑,把袖子一挥,“我不会回去自投罗网的!”
“你不回去,又焉能久留在异域?”她质问。
“我手上握有几万大军,何苦不在此日立门户?”他厉笑,回身一指,“一旦破了伊吾城,我便是王。”
“你想谋反!”梅童大惊,脱口便叫,“我不嫁叛贼,我不和叛贼为伍!”
其实算来梅童是西域出身,有一半西域血统,只因自小在中土长大,黛染已深,观念上是把中土当做故乡的,眼前乃有这激烈的反应。
厉恭充满讥诵地盯着她看,“你好忠贞呀,梅童,你不和叛贼为伍,却和魏可孤一路厮磨,倒似个患难与共!”
“他不是叛贼!”
“他不是?他这会儿和伊吾打得才火热呢,”厉恭笑起来,脸像一团阴影般逼到她面前,阴影的嘴巴附在她耳边说:“他有件大喜事,你大约不知道,要我告诉你吗?”
梅童僵挺着没动,不愿意退却示弱,心里却怕极了,怕厉恭要说的事,那未知裹埋着会伤人的消息,她忽然宁可不要听、不要知道。
但是厉恭没有这么大的挣扎,慢慢打起身子,夷然道:“你那心上人已经给伊吾招做驸马,明日他使要和曲曲公主大婚。”
一霎梅童成了一具壳子,人里面整个空洞洞,她依旧僵挺着,然而从原来是心口的那部位开始颤抖,直颤到了眼眶,她恶狠狠地喝斥自己不准哭,不准哭!可是那豆大晶莹的眼泪全不听人话,还是一颗颗滚下来。
厉恭面无表情看着她,立在那儿,像隔着一片万里塞沙。
末了他才开腔,低着声像在娓娓而言,“没什么好伤心的,梅童,明天我也会给你一场婚礼,”他又出现那种暧昧、合著恶意的笑。“会比他们还要热闹。”
这日天方亮,帐外远远近近便有一片特别的喧嚣,气象很不寻常,使梅童备觉得惊心。
红凤见被叫进来为她打点,外头是什么动向,红凤儿也不知底细。
梅童是一直到今天才又见到红凤儿。那晚帮助可孤出管的几个人担了罪,全被斩了,红凤儿反因此没有被疑心到,重回唐营,这阵子却也被看得很紧。
梳妆完了,不多时,红凤儿便给唤走。独留梅童一个人坐在帐里,虽是匀脸上妆,施了胭脂,她的脸依然透出一抹脂粉也掩不去的苍白,人在私下,那种凄恻欲绝的神态便全然显露出来了。
她是含恨嫁厉恭的,但是可孤呢?今日他和曲曲公主成婚,得那金枝玉叶的美人为妻,他可开怀?可欢喜?姑不论他为什么会做了伊吾的驸马,梅童晓得,他心里是喜爱曲曲的,他会好好的疼惜她,与她有那无尽的椅旎绸缪之情。扶着娇美新人的当儿,他……他可会想到在唐营里另一个冷凄凄的她?
顾不得脸上有妆,梅童双手蒙住颤瑟的脸,觉得她就要放声痛哭了。然而来不及迸出眼泪,那帐门一开,厉恭着一身盔甲,宝剑在腰,赫赫地跨进来。他来带她了。
见到她,上下一番打量,厉恭点头露出诡笑。
“很有些样子,如此场面会更精彩。”说着,他一把扣住她的手,突然满面杀气,“时辰到了,走,就要开出好戏了!”
即刻梅童感到寒冷,已觉察到不妙。等到她被拖出帐外之际,才真正骇住。
放眼望夫,人营前的荒凉,唐军的旌旗一片招展,战马林列,马上将士千万条的刀光,烈日下像邻邻大海的波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
大军虎虎地就要出动了,厉恭带了她不是要成亲,他是带她去攻击!
☆☆☆
琉璃大殿上,玉顿王携着王后盛装高坐,辉煌的琴瑟乐声奏起了,花较远处那端,一对鲜艳的壁人在官人扶持下,正隆重地向他走来。
望着新婚,玉顿王拂须心想确是个仪表英俊的青年,难怪他女儿那么中意他!只盼大婚之后,这位新驸马趁早与唐议和,要与厉恭议也好,要上长安议也好,总之快了了这段
战事!国师去后……他为什么便这样去了呢?如今,大小事都落到他这个做主的头上,闹得他快抵受不住了……正忖思着,玉顿王被王后的手肘轻顶了一下,回过神来,新人的行列已来到他座前。按着叩拜文王母后,按着交换婚戒。内侍以红锦捧出金匣,由玉顿王赏下的一对镶金红绿宝石指环,引起殿上一阵赞叹。
先由新郎为新娘套上红宝石婚戒。然后,曲曲公主纤纤拈过绿宝石戒指,她隔着薄纱,隔着薄纱上线的星光,羞答答瞧新郎一眼,她抬起可孤结实的大手时,他的喉头绷紧了,不能够吞咽,那枚象征就此缘结终身的戒指由他的指节套下突然远处筋声隆隆,随即大殿外起了一阵惊暄。公主一震,那枚绿戒指落了地。一名守城的将领没命地闯进来。
“票君主,不好了,唐大军来袭了!”
顿时合殿哗然,玉顿王失色地立起。
“怎会这样?那厉恭自己不是也在办喜事?”
可孤觉得事况来得蹊跷,向前跨一步,曲曲一把拉住他,喊道:“且别管他,行完婚礼再说!”
守将满头大汗道:“厉恭人在阵前,高呼驸马爷的名字,要他亲自出迎,还说驸马若不出面,定要后悔终生!”
曲曲猛掀了头纱,脸上奇惨,仿佛预知到什么可怕的结果是她无法承受,她对守将声色俱厉地化道:“大胆!公主大婚,你在这里喳呼,存心阻扰。来人,把他拖出去软了!”
只道公主是一时惊惶过度,可孤伸手阻下,对她说:“你莫慌张,我出去看看。”
哪知曲曲死揪着他,头纱也坠了,花钗也斜了,浑身乱颤,迸了满脸泪,整个人一下乱糟糟地好不凄惨。
“不,不要去,你还没有和我完婚!”
见她吓成这个样子,可孤对她极怜惜,抚着她发抖的脸颊,柔声讯:“你放心,我去去就回来,外头情势紧张,总要去看个究竟,你好生在此等我。”
可孤挣脱曲曲,又向玉顿王一拜,排开喧哗的众人,翻身便随那守将走。曲曲见他那道英武的蓝色身影,一霎走出她的视界,仿佛也走出她的生命,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昏暗,好像一切都茫茫地看不见了。
以兵马元帅身分,可孤匆促登上城墙。伊吾为加重他的分量,给他这名位,所以就算厉恭不向他叫阵,他这个兵马元帅,这种时节也不能不出面。
一看唐军场面,可孤也震慑住了伊吾城外一片黄色大地给刀枪人马填满了,大风吼着旌旗,像座翻飞的树林,一阵阵尖厉的军筋声,紧刮着人的神经。
出动这么大的阵仗,从未有过,官军此来,倒像有恃无恐。
想到他原也该列易于这片车阵当中,如今却立在墙头上与自己人敌对,可孤的胸口又是一阵郁塞,说不出那种苦恨滋味。
那底下,为兵将所簇拥,乘着一匹黑色大竣,全副甲装的厉恭将军高声发笑。
“好一个魏可孤,畏罪叛逃,本帅拿你不到,原来你躲在这伊吾城里悠哉快活,如今索性校招做驸马,准备在公主怀中安安稳稳,享一辈子福了!”
可孤的悲愤、屈屏之情给这几何话挑开来,不由得怒迫:“厉将军,要不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指我叛变,全不给我申辩机会,便要治我死罪,我又怎会走投无路,归不得大营,回不了中土,竟至于来仰靠伊吾的庇护?”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清楚!”厉将军的吼声传来,“本帅托付重任给你,你竟把脑筋动到将军夫人头上,这便是头一条叛逆!”
也是导致最后厉恭饶不了可孤的关键,然而一开头的听信谣言冤屈他,厉恭却一字不提。
可孤的确被说到了痛处,只是他虽然爱上将军夫人,有这一段无奈,却自认问心无愧,也万万不愿使将军夫人的清白受到怀疑,便急急地说:“可孤奉命到长安迎接将军夫人,这一路碰上的种种曲折事故,将军实应听明白了,再做论断。”
“我不必听,我够明白了!瞧瞧你”厉恭怒指着他,“穿着伊吾的驸马服,踩在伊吾的墙头上,你的叛逆行径,昭然若揭!你听仔细了,本帅率大军前来,伊吾若想保得残命,便快快开了城门,迎我大军入城,听命于我,否则,我便杀得伊吾片甲不留!”
“厉将军,”可孤高喊,“伊吾不想打杀了,这两日传讯给将军,要求议和,将军为何不理不睬?”
先向厉恭求和,是可孤的提议,没想到对方相应不理。他这一说出,引起厉恭背后队伍一阵哗然。
“破了伊吾,自立为王”乃是厉恭和他几名亲将的图谋,这支西征大军中,固然厉恭有自己的心腹部众,但是不知他真正用意的官兵还不在少数,比如说他底下的行军副总管,韩将军,碍手得很,厉恭还没想出个法子来解决他!
为避免引起骚动,厉恭这时候急叱,“所谓“议和”,不过是你们的缓兵之计,拖延时问罢了,本帅岂那么容易上当!废话少说,魏可孤,你开不开城门?还是”他冷笑起来,决定这是抬出撒手锅的时候。“你要你的心上人求你才成?”
千军万马中,一条红艳艳的人影坐在马上被拉出来,可孤一眼望见,霎时一颗心大超大落,运转三折。
是她!日夜他梦着、爱着的人儿,梅童。一见到她,他胸中便抑不住的涌起一团喜悦,按着,她穿一身红,那艳丽的模样,又使他被当头浇下冷水,心也凉了,她今日出嫁,已给了厉恭做夫人,他再没有爱她的权利……可孤咽着那苦涩的感觉,悸动地再把她看仔细,陡地心猛跳起来,怎么她像个犯人一样给缚着?而且,怎么给带到战场上来?事情不对,大大的不对。可孤勉强按捺心神,大声诘问:“厉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捆了夫人,这样对待她?”
远远的,可孤都可见到厉恭露出狞笑,霍然拔出宝剑横在梅童肩上,她震了震,厉恭大笑菁纤:“这样懂了吧?你开城门,她活下来,不开城门、她便得为你而死!”
可孤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心胆欲裂的忍不住怒吼:“厉恭,你好卑鄙,竟拿自己的妻室当人质,来威胁对手!她千里迢迢赶来西域与你完婚,这当中受了多少磨难,你这样对待她,你是人不是?”
厉恭最为自傲,禁不起骂,也向城头吼回去:“她不是我的妻室,她压根儿没有一点一滴的意愿要嫁我,你最清楚,不必在我面前装蒜!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你那位公主夫人梅童带了你逃到伊吾,要不是她用药迷昏梅童,把人送回我营中,今日我还没法子押了她来和你讲条件!”
墙头上大风扫着,但是可孤清楚听到背后有人倒抽一大口气,回头见到是曲曲立在那儿,双手掐住自己的喉咙,脸孔上除了大红胭脂,只剩一片白。
他一字一字间她,“厉恭说的是真的?你迷昏梅童,把她迭回大营?”
他那黑色惊怖受伤的眼神,庞大地罩住曲曲,她受不了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想尖叫,想嗔闹,想哭想喊,最后却只剩下沙哑的声音道:“那样做没什么不对,她、她本来就是厉恭的人!”
城下厉恭又在呐喊,做生死的催迫,“魏可孤,你磨磨躁蹈的不开城门,是愿意眼见心上人死?”
曲曲惊叫:“不、不能开城门,厉恭会把伊吾夷为平地!”
可孤握紧了双拳,拳头裹都是汗。城门不能开,梅童他也不能见她死…一阵风却传来远处梅童那嘶哑急促得不像她的声音:“魏可孤,你不必理会他!厉恭要谋反,打下伊吾城,自己做王”
一语未毕,梅童被厉本周那坚硬的手背狠狠一击,脸歪了开去,人摔在马背上。墙头上的可孤发出怒嘶,“厉恭,你要对付的人是我,不是她,我下去与你对阵”
他向琛口跨一大步去,蓝缎袍的背心却被曲曲揪死了,她对他尖喊:“你疯啦,可孤?你这样一下去,别说她要死,连你也要死!”
底下的马阵中跳出了一匹灰骑,赵倾坐在上面,头盔压着一双妒恨的眼睛,眺着墙头上戴冠着袍的青年人影……也许他比厉恭更知道如何对付这个已飞上高枝的小子。
谋反之事,赵倾是主事者之一,许多主意是他替将军出的,这会儿,他和将军点个头,便大声喊:“将军,墙头上那小子躲得缩头乌龟似的,让他的心上人代他吃苦受罪,八成他需要一点鼓励,才会像个男人!”
说着,赵倾楚马过去把梅童拉起来,她挨厉恭一记,嘴角沁了些血,但仍然一脸倔气,对赵倾怒日以视,他只是冷笑,突然往她胸口一抓,撕裂红罗衣棠,红罗下面一方胸脯,雪白的敞露在风中在上方的可孤,一霎只觉得全身气血往脑门冲,冲得他两耳轰轰响,他牙筋要咬断了,手筋也要迸断了,从胸腔发出厉吼,响过了原野。
“赵倾,你这下流胚,我饶不过你”
歪在马上的梅童哆嗦得坐不稳,含着口里腥涩的血味。那墙头上的可孤和曲曲挣扎成一团,要不是曲曲强抱住他,他早跃下城来。
一下来,他便是死路一条。
她晓得他已是伊吾驸马,曲曲的丈夫了,他头上那顶金冠的华光每一迸闪,便穿入她泪蒙蒙的心房,她失去他了,她与他的情缘终究是断了……然而一切不能悔,只要他好,她也不悔。王国娇妻,他在伊吾有大好的人生前程,她决不愿碍着他,何况眼前,她不能让他受制于人,更不能任自己给人凌辱。
当下梅童提起颤哑的嗓子,朝墙头高声喊:“可孤,你顾好你自己和伊吾城,我、我不会让你受胁迫”
话都未完,梅童骤然耸起身子,厉恭那把利剑就亮在她身边,她迅捷地把脖子往剑锋抹了过去,鲜红的血花立刻由剑下注出,机内碧蓝的天。
溅向厉恭的脸。他惊呆了,挟梅童做人质,不过为了通魏可孤就范,并不是真正要她死,谁知她竟如此激厉,掉头就来剔剑自尽!
“梅童”墙头上可孤那撕心裂脉的狂喊,还要更撼人,一时厉恭和赵倾都不禁倒退,身后的大军也跟着骚动,在原地站不住脚。
可孤头上的天、脚下的地都在倒转,满目飞的仿佛都是梅童的血花,他看着她滚下鞍去,看着她带一身红倒在黄扑扑的大地。
他一下不再和曲曲挣扎了,人被抽光所有力气,好像一生在这一刻都瘫痪掉了,有一刹那他不声不响不动,没有听觉没有感觉,一直到曲曲惊悸的声音钻进他脑子。
“她……她自尽了!”
可孤跌回可怖的现实里,回头对恐慌的并吾守将说:“照我的安排去做!我要到城下,无论发生任何事,你们都不必理会,只管自保。”
他把抱着他,紧贴在他身上颤抖的曲曲办开,她泪流满面,但他心已经死了。
“我说过,曲曲,如果你用了计、瞒了我、骗了我,我就不会再认这件婚事。”
摘了金冠,脱去缎袍,可孤瞬间从那琛口一跃而下,墙高教文,它的功力这两日已有恢复,或者没有,他都不顾了,只知他耍赶到躺在血泊里,他爱的那人儿身边去口
梅童自剔是为了阻止可孤到城下来,没想到反使他把性命也抛开了,一切不顾的赶向她。落地时打了几个滚,连翻带爬的来到她身边。
他把她抱人怀里,血染着它的双手,也渗入它的白衣,他感到一阵阵透骨的寒意,人比梅童的身子还要冰冷,还要麻痹。
“还真是个痴情种子,魏可孤,心上人丧了命,你来给她殉情!”
厉恭那强自镇静的笑声在可孤对面响,但他全无反应,他怀里的人儿失去了生命,而他失去了魂魄,眼前虽有厉恭的利剑,浩大的车阵,凛烈的杀气,但他再没什么好害怕、好在乎的了。
可孤把梅童软瘫了的身子一拥,涌出了热泪。
眼着是擒人的机会,厉恭就要过来,突然一匹快马自陈后驰来,大叫:“将军,不好,后方有大批突厥兵马来了!”
先例抽一口冷气,厉恭掉头去看,就在西北方向大片腾腾的烟尘,整个烧黄了天,简直教人怵目惊心。这一定是突厥兵马来援伊吾了!
唐军没防到这一着,顿时间阵脚乱了起来。却不知那只是小批伊吾人马在远方制造烟幕,伪装突厥大军而来,正是可孤早就安排好的欺敌术,这节骨眼派上用场。
厉恭哪里想得到?突厥兵一向凶悍,从前他使吃过他们的亏,这时候只急得拼命掉转大军的阵头要迎敌。
唐军正在兵荒马乱的当儿,伊吾城开出一睹石头密门,一支敢死队冲出来,把驸马连同他怀裹那死去的姑娘,一古脑儿住口拖,还没走得及,闹哄哄中听到一声暴喝:“叛逆小子想走?拿下他!”
原来给眼尖的赵倾发现,提刀带入便奔马过来。伊吾人慌了,手忙脚乱拔出兵器,就差一段距离,赵倾几个人突然勒了马,瞠眼往上看。
墙头上隆隆地,架起那教人丧胆的巨弓、大炮,这一来休说是赵倾,整文唐军谁敢再逞强?霎时节节的退去。赵倾可跑得出什么都快!
这头的并吾一干人,总算回到密门口,可孤却像忽然惊醒过来,一把挣脱了说:“我不再回伊吾城了。”
几个人怔住,密门内奔出一个人,是乱着一头珠翠的曲曲,煞白着脸说:“可孤,你不回伊吾,难道你就这样不想活了?”
可孤恍惚掉头着,荒烦士是弃了他而去的唐军,回过来,他低低凝望梅童躺在他带血的臂弯里,无魂无魄的,她,也弃他而去了……终于可孤抬起头,一双悲哀到几近空洞的眸神,使曲曲得到她的答案,她滔滔流下泪来。
“送……送她回唐营,也许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但是可孤,你真要就此弃了我,抛下我而去?”
从可孤那眸底透出了几许哀矜,但即使那份哀矜,也显得十分的渺茫。他年轻的生命,追时候所承受的感情的悲哀,已超过他能负荷,他再无力量去负荷其余的悲哀了。
“曲曲,你我是无缘做夫妻了,你……好生珍重自己,我走了。”
说完,可孤悠悠忽忽地转了身,抱着梅童一步步走向大军刚践过的荒地,铁蹄留下了跟跟蹈蹈的窟萨,吞吐着他的脚步。
他仿佛已走了很久,很远,又仿佛只在片刻之间。蒙-闻见一声马嘶,好熟悉,忽儿一道红影子奔到身边,紧挨着他,原来是他那四天涯相随的红膘马。
“过云红,你也要来陪我与梅童走吗?”可孤呢喃道,见到爱马如见亲人,他死灰般的身心才略有些反应,是眼中的一点热意。
又有一匹马来,曲曲跃到可孤跟前,身上珠光宝气的绣袍越显得她容包无比的黯淡,她拉着他哭诉:“可孤,你一走了之,倒教伊吾怎么办?你替伊吾臣民想过没有?厉恭如今是起了反心,要打下伊吾,自己称王,伊吾好歹对你有恩,你总不能见死不救,真正成了个忘恩负义的人!”
被她这么一说,可孤沉到底的心不免耸了耸,却兀自茫然,“我……我能怎么救?”
“这儿,”曲曲抹去泪,急急由怀裹掏出一只锦袋,“这里面对的是伊吾国玺和降书,都是早就备妥的,你至少帮伊吾这个忙,千里快马上告朝廷!伊吾不与突厥结盟,如今是孤立无援,靠着摩勒儿国师留下的装置,只能再支持一阵,一切一切全凭你、全靠你,你要是撇了手不管,等于是毁了伊吾国!”
不论这是不是曲曲最后拿来激他的一个手段,可孤此时面对公主及随从,一群人惶惶的表情,想到在伊吾宫中所受的礼遇,朝中对他的信赖,心头不觉活动了。
他内在的情感虽死,侠义的部分却仍留有余温,厉恭谋反,伊吾待援,这城裹的人民同样是天下苍生,他若是个有血性的人,就不能眼睁睁见他们受无情的摧残。
如此层层想来,终于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强压下心里的悲痛,可孤把锦袋一端,抱着梅童纵身跳上红膘马。马上已备有行囊。
“这件事,我尽力而为!”一古道过,他叱了马便走。
“可孤”曲曲追着喊。
又急扣了马,曲曲来到他脚下,望着梅童的尸身她颤抖,望着他则含泪哽咽道:“窦姊姊的事,我……我好悔!”
他凝看她像有半晌久,再没有说话,缠绳一扬,便向那片不许人回头的苍茫天际,飞驰而去。
☆☆☆
浩瀚的大漠上,可孤催着马快跑,晓得他们未脱出险境,还不能喘息。
梅童仍给他抱在怀里,他已割去她身上的束缚,将她当成伤者似的小心怀抱这是自欺欺人,不肯接受她已殡命的事实,但是他不管,只要他还能够,他就要再多抱她一会儿,也许已经失去气息的她,比那化成石头的时候,还要更畏寒凉,更需要人来相拥……可孤觉得他又要滚下悲枪的泪来,却猛感受到大地上一股风起云涌的压力,他逼来,举目四干里着,不禁大骇不止一股,好几股,有从后方来,有从前方来,尤其前方的一团烟尘,已近。看来是唐军已发现在伊吾城外上了当,追着他的行踪来了。
咬了牙,可孤抽出腰际的红柄宝剑,把梅童抱好,准备拚了。前方的烟尘小,人不多,应当冲得过……才刚转念,突然斜刺里冲出一支轻骑,疾呼:“姓魏的小子在这里!围住他!”
他吓一跳,一看是本营弟兄,实在不想和他们干起来,忙道:“自己人,别开杀戒:“
向他冲来的两个骑手一听,便停下来,对他咧开嘴笑。
“自己人是吧?没错,别杀、别杀……”
可孤感到不对时,刀风一道已自后方欣向他脑门,赵倾得意的大叫:“这下你逃不了了,姓魏的”
一截头发飞向空中,散成几百条青丝,就差一丝丝,脑门便分半了,是可孤闪得快。回头见到的人马全是赵倾一伙的,下手不会留情,可孤挥剑砍开两个,立刻开跑。
多亏它的红膘马脚力实在比人家太好,一下甩掉赵倾他们一大戏,不幸他一时忘了前方还有一队,等他睁亮带汗的眼睛时,已撞上了。
只听见刀剑锵锵,武器全亮出来,对方质问:“来者何人?”
大漠上给自己营中的官军追得穷途末路,可孤这时候觉得无论他对哪一路,都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大声回答:“唐营校尉魏可孤!”
然而一细看,眼前这行不过六、上人,个个动装,却不是唐当兵将,他未免一愕,急收了势道:“你们不是唐军!”
队伍中有人高问:“唐军在哪襄?”此人穿圆领袍衫,腰系红程玉带,戴纱帽子,不是武夫,那派头倒像个官儿。果然,他气躁地,一派命令的态度道:“快带了本官到唐营去!”
“阁下何人?”可孤反问。
他一名侍从即此道:“无礼!这位乃御史中丞潘大人,唐营校尉见了大人,还不下马拜见!”
此时可孤哪匀得出那婆罗门时间来拜见?也搞不清塞外地域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官儿来,只急道:“大人恕罪,然则小的正在奔命,唐营出了大乱子,小的须得赶回长安向朝廷求助!大人若是无事,为保安全,这节骨眼也别到唐营去的好。”
这位潘大人大约因为褥暑天气,跨马跑了千里路,人极不爽,这一听便大发脾气道:“岂有此理,本官领了圣旨来的,皇上下诏停战,本官要赶到唐营去宣旨,怎说本官无事!唐营出了什么大乱子?”他往可孤怀裹的红衣姑娘瞄一眼,“你一个校尉,不在营中,却抱了个女人大漠里乱跑,是怎么一回事?快快说与本官知道!”
那“下诏停战”四字儿,直窜人可孤心底,他仿佛在眼前看到了奇迹,回头遥见赵倾的人马滚着尘灰来,他立刻翻下马,跪拜在沙上大喊:“大人明察,伊吾求和,厉恭将军却要谋反……”
当下把厉恭起反心,自己又如何落荒逃命的一切经过迅速说一遍,听得潘大人和一干侍从都变了脸色。可孤却来不及从沙上翻起,赵倾已经赶到,一来便围住可孤,又具挥刀,又是叫为。
一副张狂之态,惹得潘大人火大,他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本官面前如此放肆,挥刀弄剑的这是做什么?”
刀指着可孤,赵倾道:“此人勾结伊吾,阻扰战事,我等要拿他回营治罪,”他睨视潘大人,“你老家伙又是什么玩意,好大的口气,敢阻扰我等捉拿叛徒?”
潘大人气红了脸,他几名侍从人数少归少,也都持剑堵上前去,形成对峙。
“我是朝廷命官,御史中丞潘威,此来宣读皇上圣旨!伊吾已经求和,一个多月前伊吾国师摩勒儿的降书,便上达朝廷,皇上下了诏书,要你们停战啦!”
这回,登时换成赵倾变了色,而沙地上的可孤却先是惊诧,再一悟,之后大喜过望。
他明白啦,一个多月前,曲曲一行到中原挟持梅童失利,摩勒儿担心此计未成,早另出一计,向唐诈降,企图换一点时间,没想到假戏成真,如今伊吾真的要降,当时那道做假的降书现成了救命仙丹!
伊吾有教了,他……他的冤屈也可望洗刷。
忽闻轰隆的马蹄声,飞沙走石约又来一支骑队,正是厉恭所亲率!队伍还未到,赵倾便圈马跑回头,一边嚷着,先给厉恭示意。
“将军,将军,有位中丞大人领着圣旨来啦,说是皇上要咱们停战,不再和伊吾打啦!”
厉恭一闻,当场呆僵在那儿,面色像扫过风暴,黑霾霾的一片。皇帝老子这时节来喊停,把他的计划活活摧坏!那一刻,厉恭恨不得掉头就走,不管它那劳什子圣旨!
然而,那名所谓中丞大人却满脸的不高兴,已抽出黄刺刺一卷诏书,开腔喊了,“厉将军,圣旨在此,还不快快下马跪接,恭听圣旨!”
厉恭督促马儿过来,瞧一眼,通:“果然是圣旨,很好,本帅便接你这道圣旨”
岂知话都未完,厉恭一剑像闪电般的快,在中丞大人的胸膛穿出一口血泉,众人惊叫,他已又左右开弓,一口气劈死两名举剑的侍从。
只一个转瞬,朝廷派来宣旨的一行人,便死了三个在地上,另外四人全被赵倾手下所制,动弹不了。
在场官军目睹这一幕,一时寒襟得同这片荒漠一样,吭不出一点声气。队中只有一人骇绝地挺出身来,便是行军副总管韩将军,指着厉恭惊叫:“厉恭,你你是疯了,还是反了?这来宣圣旨的中丞大人,你竟给杀了!”
这位韩将军做为厉恭西征的副手,为人忠耿,甚受官军的敬重,但与厉恭私下交情并不和睦,被厉恭压得很死。前些日子,厉恭怕他碍事,借口要他探查军情,支出营去,没想到他完了事提早回营,觉察到厉恭打伊吾的行动有异样,便跟了来追人,竟然便撞上这一幕。
这时厉恭回过身,眼珠发出玻璃一样透空的冷光,“我不是疯了,韩将军,我是要反了!”
同样是杀人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韩将军,谁都料不到,连韩将军自己都防不了,那剑尖已到他胸口
突然一声年轻的怒吼,使人听不见两剑相击那“锵”地一响,只看得韩将军胸前迸了一团凛热的剥光,他往后倒,而厉恭的身势也被逼退了一段。
“厉恭,你休想把韩将军也杀了!”正是魏可孤,早提防到厉恭会出毒手,把他截下一种像撕裂开来的狰狞的表情,出现在厉恭脸上,他擎住剑像扑兔子似的杀过来。可孤拚着伤势未愈的身子,力道逊了厉恭一截,偏又紧抱着梅童不能放手,只怕一放手,连已死去的梅童都会让赵倾夺去,用来威胁他,他舍不得她死了还要给人作践……“魏可孤,梅童人死了你还抱着不放,可惜她死得早,不知道你有这么痴心……”
大笑中,厉恭斩了一剑过来,竟是对着梅童,可孤顾着梅童,顾不了自己,给厉恭下一个狠招逼得没法子立足,歪斜了几步,一例倒在卧它的中水大人身上。
“中丞大人你没死,快把圣旨宣了”可孤骤然这样大叫。
厉恭不能不吃惊,猛地一定,就这么一刹那,可孤手中的红抄手飞出去,飒飒削走厉恭的半个头。他站着摇晃像败倒的旗杆,剩下的半张脸充满着震惊,扑下地去了。
从幸免于难中被手下扶起的韩将军,还压不下那股子激愤,气咻咻指着厉恭骂:“这反贼死得好!”
可孤一手仍按着中丞大人的尸身,喃喃道:“潘大人,是你让我灵机一动的,多谢了转。
他等着自己的一口气喘定,不料那赵倾灰败着脸,狂叫:“我杀了你这坏事的混帐。”
赵倾举刀拚足了力气来,可孤手上空空的,一霎没得挡,前有厉恭后有中丞的尸身横着,他要翻出去竟生了几分内力。
难道就死在这小人手裹?才一想,居然从他怀中喊出来一声娇叱:“看刀”
匕首一支带着雪亮的光,直直插进赵倾的心口。
赵倾一倒下,局面使横乱了起来,全赖韩将军一股威仪镇压现场。主子败倒了,那些有反心的部众,怕给自己惹祸,再没一个敢声张的,赶紧服贴下来。
然而四周怎么样的轰动着,可孤全没一点知觉,一双眼睛迸着精光却瞠得直直的,望着怀裹这个……这个……死而复活,还救了他的梅童!
像没事人似的,梅童轻轻把可孤的胸膛推了开,慢盈盈打起身子,拢发鬓、扣衣棠,抽出手绢儿抹颈子,也不理睬他,只管整理自己。
咽喉给什么滚热激动的东西堵着,可孤挤不出话,一味“你……你……”的打她忽然回过一双眸子,艳艳地盯着他,啐它的时候声音轻而娇,“什么你呀你的,人家没个名字吗?”
一霎间不知是在他心中,还是眼前,整个的云破天开都光明起来,可孤喜得一边张臂,一边大喊:“梅童,你没有”
她起了身走,可孤一扑扑上一双含沙带泥的乌皮靴……韩将军代替梅童,暂时让可孤给搂着,他双手奴着腰,眺望那玲珑摇开了去的红衣姑娘,咕喽着说:“显然她没有死,你有空替本将军问问,她那番诈死的技术是怎么练来的?”
可孤的昏眩感还未过去,人已经结韩将军拉起。老将军谢过他方才的出手相救,但更要紧的是,要他说清楚全盘的事故。
一切原委听后,韩将军撑不住跳脚,没想到自己让厉恭瞒去那么多!西征军这么大的乱子,事态非同小可,可孤既身怀伊吾归顺的文书和信物,那么事不宜迟,当下韩将军交他一面今牌,这伊吾求降、厉恭谋反、中水被杀的几件天大事儿,由他赶回长安上古天子。
“你且慢走一步,”韩将军心思缜密,指示一支小队先赶到玉门关,一来通知守将,一一来揭去捉拿可孤的告示。“免得你一人关,就像一头鹿一样的给捕了去。”
至此,可孤心头的一桩冤屈、一副重担终于是卸下了。
官兵捆上厉恭、赵倾、潘大人和两名侍从的尸首,韩将军急着要回去整顿大营,领着大队,从苦寂的大漠上沙沙有声的去了。
可孤一掉头,不见梅童的影子,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口。她人呢?慌得四面的找,这才见她一道伶何的影子在漠上淡荡走着。
“梅童、梅童”的唤叫她,她不是没听见,却把他丢在后头不理会。他拔了腿追去,那奔沙的,迫切紧张的步伐声,由热风迭人她耳中,她竟也跑了起来。
她越跑,可孤追得越厉害,绝没有这时候再失掉她的道理!可孤聚起内力,大大喊她一声:“梅童!”
梅童回头吓了一跳,见他虎虎扑过来那种态势,人软了一半,给他推倒了在沙上,两人都喘着,他伸展开来的躯体魁伟而庞大,压得梅童像只小红蝴蝶,扑着翅娇脆的拧扎。
“你为什么不搭理我?为什么要跑掉?”可孤又动气又恐慌地问,使全力镇着她。
梅童被他压得动不了,别过头去,一半秀脸贴在暖黄的沙上。
“你现在是伊吾驸马爷了,咱小门小户人家,不配和你这种贵重人物说话对答的!”
可孤重重一叹气,那结实的胸膛便压着梅童扑扑跳的心口,“你不知道我已经不是伊吾驸马了吗?从我抱着你上马离开,便和伊吾断去道层关系了。”
“那更糟,仿佛是我坏了你的好姻缘,又把你的光明前程误掉了,你只会想我、恨我!”
“梅童,”可孤幽幽道:“在伊吾答应了那桩婚事之后,我心里便像垒起一座石头山,沉甸甸的压在胸中,塞住了一口气,日日想到你、惦记你,心里更有说不出来的榜徨难过,直到在墙头上卸去了金冠、驸马袍,这才觉得胸中豁然开朗,那口气也才透了过来。”
沙上半张秀脸慢慢转回来,睫下微动着眸光,瞧着他问:“失了这么一桩得意姻缘,也不悔也不恨?”
“不悔不限。”他坚定回道。
“失了曲曲这么一个娇人儿呢?全没一点舍不得?”
又一叹,可孤道:“她对你用计,迷昏你,把你迭回大营给厉恭,欺瞒了我,这是我没办法接受的,我……只能希望她另有好将来了。”
“其实,”梅童缓缓道:“那天我并没有真被她迷昏,我对她早有提防,只是假装不省人事,由着她把我迭回大营……”
可孤睁目,“为什么?梅童,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轻轻去碰触可孤肩上的伤处,说:“我怕如果我不回去,厉恭会犯伊吾,你人在城中,万一……”她打了个哆嗦。
几乎和她一样的哆嗦起来,可孤喊:“梅童,你这是为了我在牺牲自己!”他一双眼睛熬了。
忽然他把她拥住,嗓子发紧,这阵子他所受的煎熬,这一整日历经的惊乱焦愁,全堆上了俊脸,“梅童,梅童,你才是我舍不得的人,我以为你死在厉恭剑下的那时候,我、我几乎也想随着你死去!”
“傻子,”梅童柔声骂他,“赶紧别这么想,你一定要紧顾你自己,否则枉我为你费心思!”
“我明明看见你溅了血,怎么……”可孤去触摸她的颈端,手颤得厉害,但那截皓颈除了还染有些红渍,好端端的没一点瑕疵。
她璞嘛笑了,笑得眉眼儿俏生生的。“抹脖子自戕的把戏,我行小玩到大,得先在脖子厚厚裹一层,也算易容术里的一套,红凤儿帮我找来的酱料,还直管用。”
“我求你,梅童,以后再不要玩这个,自己去抹刀子,万一抹得太猛……”
“那倒是要捏拿得准,”梅童咕喽着,感觉可孤的身子在发抖,脸上仍留着悸色,真切地为她担心,她不觉涌起一股温柔情意,轻声道:“还不都为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可孤心头一荡热,克制了好久想吻她的冲动,这时候放开来,把他饥渴火烫的嘴覆到她唇上。
这是可孤头一次能够敞开胸怀,没有一丝愧意和墨碍的吻她,认定她是他的人,整个的属于他。那吻柔悦裹带着迫切,可孤一双热烘烘的大手,捧住他唇下这张明媚的脸蛋,他吐露出来的声音,也带着迫切。
“告诉我、答应我,梅童,你愿意许给我做妻于,让我爱惜你、照顾你一辈子……”
一双纤娇的手臂把他束紧住了,梅童轻轻回答他,“你怎么还不知道?从你夜夜怀抱我,让我由石头变回来的那时候,我就在心底把自己当成你的妻子了……”
她感觉到他的嘴弯起来,是无比喜悦的笑意,使得那吻越发缠绵紧密。突然来了第三者,庞然之物直往他们脸上凑来……梅童吃惊地张了眼,一张热情的大嘴巴,呼呼喷着气,决定如人这亲密的阵容。可孤含糊嘀咕:“过云红,你也有讨人嫌的时候……”
他将马儿那把长脸推开时,它嘶嘶抗议着。梅童笑了,但是可孤灼热的嘴又吻下来,她没办法再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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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明丽的月色为新人作了证,不必有华衣,不必有排场,也不要外人来喧哗,唯须这肃静的天地,看着他们跪拜,听着他们虔心的誓言,结做这一生一世的连理……这已近胡天飞雪的八月,边关的小客栈烧起枣红色的炭火,使得小小的厢房荡漾着春意一般的红光,红光裹四目相对,便已经痴了,醉了……可孤温温柔柔唤一声,“娘子……”用双手散去她被火光薰得像晚云的头发。
新娘子颊上有羞气,他吻她耳际,那羞气使漫到那里,吻她历过险的颈子,那羞气又漫到颈子,吻她的肩、她的胸、她一身的冰肌玉肤……待她羞红了整个人时,他用自己的温存和坚峻将她覆盖起来。炭火也似狂喜了,跳着、跃着,纷纷爆出了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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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长安城,两匹竣骑,一双俊秀的男女,的的飞着马蹄,驰回京师。一口气都未歇,便超人皇宫,伏谒圣上。
那新即位的青年皇帝,闻说伊吾求降归顺,先是一喜,闻说西征的统帅谋反,杀害宣旨使者,又是一惊。
他目炯炯望着呈上来的并吾降书和国玺,沾满着风尘,仿佛也同此刻伏跪殿上,这个有着飒爽英姿的年轻军官一样。忽然他眼睛一亮几个月来,一直悬在他脑海的一道人影,变得清晰起来。尉迟敬德上了殿,一眼指出骑红膘马的那名青年壮士,这会就在眼前!玄武门一箭击落元吉大弓,护佐主子一条命的人便是他!
又惊又喜的皇帝离了座,江山大业里,最可贵正是肝胆相照,得力的战友,他匆匆下殿把这少年英雄亲自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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