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的满家大门前停了辆外表看来平淡无奇的大马车,马夫一跃而下,上前敲门。
满家的门房开了门之后,低声问了几句,脸上神情有些难以置信,瞄了眼马车,然后又掩上门,往里头通报去了。
没过多久,满家老爷在满家老大、老二的搀扶下快步走出。一双老眼盯着马车厢,额角隐隐有根青筋浮动,心情想来是相当激动的。
布帘甫掀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对男俊女俏的年轻男女,他们穿著胡人的服装,头上戴着皮裘制的小帽,手牵着手,亲密的下了车。
「满儿?」
满家人瞪圆了眼,心里想的都是这么久没有音讯的满满,怎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为突厥王爷之子的妃子了?
「爹。」满满嫣然一笑,初为人妇的她举手投足更添成熟风采,叫人眩目。
「你……你还有脸回来!」满家老爷气煞,他当时是怎么叫人迷昏了头,误信可以到突厥做买卖,让女儿跟人跑了,从此音讯全无。
害他不仅损失一个女儿,就连小妾都跟着消失了。
「爹,女儿这次回来是向你赔罪的。」满满和元袁相视一笑,默契在彼此眼中流转。
「赔罪?」她现在身价不同了,要赔罪,满家老爷认为也无不可。「看你们的诚意吧!」
满满笑叹着。「爹,我们非得在大街上谈吗?」
「进来吧。」满家老爷瞧这场面,应该还有可为之处,就破例以伺候上宾的礼招待他们。
挑眉望着洋溢着糕饼香气的甜点,再端起茶碗,啜饮了口清香绿茶,元袁知道岳父心中在打什么算盘,但他不打算插手,一切就让满满自己来玩,出一口长久以来被压抑的闷气。
「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弥补我的损失?王员外那笔生意少说也有七百两,这段日子加上利息,也有千两的数目了。」突厥的王孙公子应该不会穷到哪里,他们应该能支付这笔钱吧?
一千两?满满咋舌,终于领教到爹坑人的能耐了。
「爹,一千两就能把所有事一笔勾销了吗?」
难不成还有别的?一双精明的老眼不住的瞟向她身旁的贵公子。
「当然啦,若是你们想补偿别的,我也能接受。」
若是能到突厥通商,才符合他的终极目标。
「爹啊,你还真是势利。」叫人汗颜。
说这是什么语?「不势利、不懂得计较,就枉为我满家人了。」
「唉。」满满轻声叹息。「爹,虽然早就知道你不在乎我们母女,但这一路上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你能想着我们多一些,那该有多好?」
满家老大冷笑了声。「满儿,你别发痴作梦了!光赚银子都来不及了,爹哪来这么多时间想你和你娘,想就有钱赚吗?」
呵,瞧她出身的是什么样的家庭啊!悄悄望了一眼仍在大嚼糕饼的男人,见他依旧不改神色,她的心情沉淀了下来。
这回回来,是来做一个了断的。
她不该再有过多的期望了。
「爹,花这一千两就能切断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嗄?」何必这样说?他可不想这么快和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儿划清界限。
「若一千两就能买回我和娘的自由……值得!」满满作了个手势,身旁的侍卫马上送上准备好的银票,票面加起来正好是一千两。
「嘿嘿。」满家老爷见她出手大方,忙不迭的笑道:「何必这样呢?大家毕竟是一家人,你们以后还是可以常来玩啊!带着你娘和这位……这位……」
糟,他根本就忘了要问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他是突厥王族,可是到底怎么称呼,姓啥名啥,全都不知道。
「这位大爷?」满满嘲讽的笑道:「爹,你连我嫁的人是谁都不屑问,咱们父女的感情还真是淡得可以。」
元袁噗哧一笑,见众人的目光转向自己,他一耸肩,继续吃他的糕饼。
「满儿,感情的事将来多的是时间培养,你还是先介绍这位……」
「我自己来说吧,满家老爷,我就是当初那个身无分文,在马房里帮忙的元袁……」吃完饼,暍完茶,元袁躬身一揖,有礼的笑道。「那个把满儿拐跑的突厥人,认出来了吧?」
他们目瞪口呆的模样让元袁直想发笑。
「好啦,钱也还了,爹再不舒服,女儿也没办法,我们母女以后和满家再无瓜葛,爹请保重。」满满弯身,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元袁也跟着站起,两人同进退。
「这……这到底是……」满家老爷傻眼。
「我娘不愿意来见你,她说二十多年的夫妻,终究抵不过一锭银两,这样薄的情分,她宁可不要。」
「嗄?」可他也没亏待她啊!
「还有,元袁说的通商,是真有这回事呢,只不过,长安城我们自己去,在突厥买卖,有谁比得过汗王府自己的人呢?」她是商人之女,从小耳濡目染,做生意难不倒她的。
「什么?」满家老爷瞪圆了眼。
「我们打算从布料生意做起,能不能成功就看老天爷了。爹,女儿不敢跟你一较高下,将来在商场上见面,还请手下留情啊。」
「耶?这……这算什么……」下战帖吗?
「我们走了。」满满和元袁往门外走去。「爹和哥哥不用送了。」
「这、这个……」
满家老爷虽然错愕,但手里揣着一千两银票,心里也没那么气了,反正钱收到就好,管她是怎么着,只要将来别被休了回家,浪费他粮食就好。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和这蛮子成亲的?为什么一张帖子也不发给他,害他连个聘金都收不到,真是。不争气的家伙,简直不是满家人。
坐上马车继续东行的两人沉默无语。
出了满家后,满满就一直这样,元袁瞧着瞧着不禁心疼了起来。
他靠近她身边,将她揽进怀中,柔声道:「还在难过?」
「没有。」她抿着唇,声音略带哽咽。
「还说没有,眼泪都要流了下来。」
「我不会再为他们掉一滴眼泪。」
还是这般倔强。他笑着安抚。「好、好,不会就不会,但你的心一直放在他们身上,我可是会吃醋的,别再想了,好不?」
满满瞪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的心情,还来闹我?」
他叹气道:「就因为知道你心里不好过,才想跟你说笑,让你开心一点嘛。」
她没有体会到他的用心。「算了,你让我安静一下,好不好?」
「满儿,凡事不要太钻牛角尖,何况你已经出过气了——」
「其实,当时我恨不得把一千两甩在他脸上,让他知道被钱砸到的滋味是什么。」她恨恨的截断他的话。
「这又何必呢?」他轻叹,将她的脸扳过面向自己。「满儿,你爹已经受到报应了,他的一生只知攒钱,没有亲情也没有爱情,即使再富有,某种角度而言仍是一无所有,比起来,你和你娘幸福多了。」
她还是不甘心。
「满儿,你会这么介意,是因为你自小没有得到爹的疼爱和兄长的照顾,如今有我呢,我做你的父亲、你的兄长,同时也是你的夫,一直一直爱着你,好不?」他唇畔含笑,低头拂去她被风吹乱的刘海,在她额上轻轻的印上一吻。
他的俊容微红,眸光真挚,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你真的不嫌弃我?」有那样的出身,连她自己都觉得丢脸。
成亲那天,满满才终于意识到她嫁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突厥可汗亲自主持婚礼,所有王族全员到齐,将汗王府挤得水泄不通,由此看得出元袁的人缘极佳、有多被看重。
再想想自己,真的是配不上他啊!
「满儿,再问我就真的要生气了!我再说一次,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难道我将来病了、老了、变丑了,你也会不要我吗?」见她猛摇头,交握的手更用力了。
「瞧,你不会因为我病了、老了、丑了就遗弃我,我会因为你的出身而嫌弃你吗?」
被他诚挚的语气感动了,满满含泪的瞧着他,整个人偎进他怀里,静静的享受他的呵护。
马车不急不徐的奔驰着,车窗外的景色也逐渐从一成不变的塞外风光,变成人群渐增的繁华城镇。
元袁和满满相互依偎着,看着窗外的景致。
「快到长安了。」她道。
「呵呵,我早就想好要去哪儿了。我们先到城东和城西这两个大市场,据说那里有上千家店铺,然后再到长安著名的天香楼吃东西。」他兴致高昂地道。
她听了也很兴奋。
「还要找机会到皇帝住的地方看看。」他语出惊人。
「不好吧,被抓到会被砍头的。」她紧张地道。
「我们只是看看,又不会怎么样。」又不犯法,怎会被抓起来?
「去看皇帝住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还是……还是……他们仍在想着入侵大唐的事?」
「想想而已,不会现在就做啦!」尽管放心。
「真的?」她不放心地问。
「是啊,大唐国力这么强盛,突厥又不是笨蛋,当然知道现在打起来一点胜算也没有。」
「那……会是什么时候?」她很担心他们的孩子会在战乱中长大。
「应该不会这么快,咦?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他嗅出一丝不寻常。
「因为……」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闻言,他整个人都呆掉了。
「喂?」她有些哭笑不得。
元袁回过神来,先大叫了声,然后探出头去,要车夫驶慢一点,他的小宝贝正在妻子的肚子里成长,可禁下起激烈的震动啊。
「你不用担心,我的身子壮得很,没事。」
「我要做爹了,你说我能不兴奋吗?这样吧,我们干脆待在长安不回去了,这样就不怕两国开战会被波及了。不过,我怕爹头一个不放过我们,得想个理由说去……」
满满笑望着他喃喃计划着他们的未来,小手轻轻抚上还算平坦的小腹。
孩子,你有一个很汉化的突厥父亲呢。
嗯,待在长安做商人,这个主意挺不错的。
轻轻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眯起眼,想睡了呢!
经过一连串的风风雨雨,幸福终于降临。「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她忽然轻声道。
窗外蓝天悠悠,宁静安详的气氛弥漫车内,元袁含笑的许诺。「会的,我们会在一起直到永远,而且圆圆满满。」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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