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了没?写好了没?我爹快要回家了。」女孩焦急的催促着。
手执毛笔,背脊挺直,正襟危坐的男孩认真的落下每一笔。
「还没好吗?哎呀!不用这么仔细啦!有写就好了。」
女孩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毕竟每堂课都在打盹的人是她,她哪晓得这回师傅又出了什么功课在刁难她。
眼看男孩还是很认真的帮她做作业,她良心大发的也想贡献一己之力,先是怕他热替他-风,后来怕他渴替他倒茶,又逼他吃东西,在旁边忙得团团转。
「儿,-先坐下吧!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我都头晕了。」
「嗄?」女孩见他终于开口,忙热切的靠过来。「你写完了?要喝茶,还是要吃东西?或者我给你-凉?」
男孩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先坐着,我一会儿就好。」
「真的不用?」
「什么都不用。」
听他这么说,小女孩乐得什么都不用做,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往他写的功课瞧,这一看之下,她立刻绿了脸。
「小衣衣,你写这是什么啊?」
「将进酒。」
「啊?」她有看没有懂。
男孩很有耐性的解释。「唐朝大诗人李白的『将进酒』。」
「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是师傅要-回家写的功课。瞧!我知道-没耐性写字,所以我就把字写得乱些,好让——」男孩还没解释完。
「小衣衣,在交功课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写的是什么?」女孩耍赖的笑着。
「人生得意需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个呢?」女孩又指了别句。
「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这个呢?」
「朝成青丝暮成雪。」
「那~」女孩的指尖教男孩捉住了。
「儿,-不会告诉我说,-每个都不认识吧!」男孩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女孩嘿嘿傻笑了下。「是不认得啊!谁教它们每个都长得这么像嘛!」
「儿。」这下换他脸色发白了。
「好啦!人家只是不小心在课堂上睡着了嘛!没必要这么大声。」她也不愿意啊!
「那待会儿怎么过谷老爹那一关?」谷老爹不是要她默背这首词吗?
女孩笑得很甜很甜。「所以我来找你了嘛!小衣衣,你要救我喔!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
男孩瞅着她爱笑的小脸,实在没辙,他也舍不得看她被罚,谷老爹教训孩子是很凶的。
「我教-,能认多少就认多少吧!待会儿我来跟-爹说。」他挺认命的。
「万岁~~我就知道小衣衣对我最好了。」
桃花林里,数度花谢花开,再过半个月,就是他们搬到这个镇上的季节了。
男孩以为他的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着,殊不知,某天夜里,家里突然出现的人,翻转了他的前半生。
「我说三妹啊!-到底要任性到何时?」
男孩从木门缝隙看出去,正好瞧见一位美丽的贵妇坐在狭小厅中唯一的椅子上,他的娘亲则站在一旁抿唇不语。
「-不为自己想,那就为老爷想吧!他有亏待你们母子吗?你们吃的用的,哪个不是和我这个正妻一样?缁衣这孩子生下来,多病多痛的,老爷和我哪天晚上不是看着守着,把他当成心上的宝,-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我没有什么不满。」
「哟~~要真没有不满,就不会一声不吭的带着孩子躲到这乡下来了。」贵妇拿起绢帕,掩着唇角道:「老爷花心,这在-未过门前我就知道了,但还能怎么着,不就是忍嘛!如果我不这样忍,能有-的存在吗?」
「大姊,-有-的作法,我也有我的想法,-请回吧!」
「耶?我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还如此不近人情,当真要老爷亲自来吗?」
「那倒不用,我们母子只需要清静。」
「-要清静不难,我只要带走缁衣。」
「不,孩子跟我。」
「跟-?」贵妇掩唇一笑,不屑的打量这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跟-吃苦受罪吗?皇甫家的孩子不能落魄到这种地步。」
「大姊,缁衣姓傅。」
「好,有-的,改名就能磨灭他是皇甫家孩子的事实吗?」贵妇敛去笑容,怒道:「-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老爷是当朝尚书,我们皇甫家可没有闹笑话的本钱,-要嘛,乖乖的跟我们回去;要不,就是让我们把缁衣带回去,没别的路。」
男孩骇然的瞧着大娘那没有笑容的脸。他与大娘不亲,平常也少极见到她,他心里明白,他不是正出,和家里其它兄弟的地位不一样,所以他很守本分,很少到屋子以外的地方去玩。可即使他年纪小,也始终记得大娘不笑的时候是很可怕的。
「缁衣。」
娘见到他了,男孩马上冲到娘亲的怀抱里,小手紧紧的抱住她。
「娘。」
「缁衣别怕,还记得娘说过的话吗?」
「嗯!」男孩点头,美丽的眼与她神似。
娘亲笑了。「男人最是无情,人前时候百般恩爱,人后,什么都是空的。你有娘的相貌,个性却似你爹多情,这样很容易带给女人不幸,还记得娘要你将来做什么吗?」
「记得,娘要缁衣将来出家当和尚。」
贵妇人在一旁听了,简直快昏倒。「三妹,-怎么这样教孩子?」
「别理她,你记得就好。」娘亲了亲他的颊,「娘不能再陪伴你了,未来的日子你得自己过下去。」
「娘要去哪里?」男孩大惊,小手紧紧揽住娘亲。
「娘要去别的地方。」终于自由了,皇甫家她是再也不会回去的,那个多情的男人,她也不要了。
「娘~」
「还在哭吗?这孩子怎么这么爱哭?」从江南一路北上,每天夜里都听见他的
哭声,哭得人发狂。
「主母,四少爷怕是吓坏了,再加上三夫人断然离去,也为孩子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伤痕,短时间内也只能多多安抚他了。」
「唉!韦总管说的我都明白啊!不过,三妹的个性过于刚强固执,说的好听是有主见,说的难听是偏执太过,我就怕她灌输这孩子一些奇怪的想法,令我不安得很。」什么出家当和尚,这不是害人吗?
「依我看,四少爷年纪还小,日后慢慢教导就行了,不急在一时。」
顿了顿,贵妇的声音再度扬起。「也好,他的事我就全权交给你处理了,他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走出这个家。」
「主母是怕三夫人会来~」
「我当然怕啊!皇甫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流落在外的,我就怕三妹嘴上说得硬,心里还是舍不得,会想尽办法来把人带走,所以,这点你千万得小心。」
「是。」
男孩悄悄坐起,两个大人在门外的低声讨论,他全听进耳里。为什么就没人来问过他的竟见呢?他的个性虽温和,却不是没有脾气的。
其实,他不想回来、不想跟娘分开,更不想离开那个小村子。
就算他们贫穷,那又如何?他们既不偷又不抢,有什么好丢脸的。再怎么偏激,也还是他的娘亲,他们凭什么做出分散他们母子的事。
抬袖拭去泪水,男孩以为,只要他乖,他们总有一天会放他回去;他以为只要他不停的向佛祖祈求,他娘就会回来。
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男孩满怀的期望一一落空,他已不再等待奇迹出现了;他心想,佛说的人事无常,果然是了不起的真理,他最想得到的,永远也不会拥有。
渐渐的,他觉得如了娘亲的心愿「出家」,也不是这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反正,跟他有过约定的女孩已不在他身边,未来会如何,也已经不重要了
就这样吧!
消极吗?也算是吧!皇甫家出了这么一个没有用的儿子,不知道大娘有没有后悔当初为何千里迢迢的远赴江南找他回来?
岁月无声无息的消逝着,几个零星的片段记忆交错着,皇甫缁衣的意识逐渐凝聚,男孩的无奈与哀戚依旧存在他的体内,只是锁到更深的心底深处而已。
他眨了眨眼,从昏沉中醒来,光影灼灼,一时间,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了?」
一张蜜色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言笑晏晏的脸,让他怔了许久。梦中女孩的脸和眼前女子的脸重迭在一起,让他疑似在梦中。
「~」他的唇微敌,低低唤了声。
她没听清楚。「哎呀!醒来就好,我还真担心你睡迷糊了。」子见他清醒,小手忙放在他额上测温度。「太好了,烧退了,应该就没事了。不是我说你啊!身子真不是普通的差,只不过背上被划了一刀,就差点睡死了,真是有够逊的,还好你幸运遇上我,要不然你就完蛋了。」
皇甫缁衣瞅着她的小脸,微敌的唇忘了合回去,许久许久,唇畔才泛起笑容。
这笑脸,他永远也不会忘,当年的女孩已经长大了。
「你瞧着我干嘛?我可没东西给你吃。」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他没有费力解释,这个时候,他已不想再追究她是怎么来到他身边的,只想感激上天的怜悯,让他们重逢。
「你背上的伤已经没流血了,再过两天,就可以自由走动了。不过,你的仇家还不知道是谁,不如先躲着,等身子完全康复再离开,对你比较好。」于把柴住火堆里放,刻意隐瞒了一些事实,因为怕他伤心。
至于为何顾虑到他的心情……就当作她受不了让美人吃苦吧!
「这里是?」他微转头四下张望。
「我迷路了,慌乱中只知道要策马狂奔,忘了辨明回去的路,所以就随便找间荒废的破庙栖身。这庙顶破了一个大洞,没下雨还好,一下起雨来,我们就糟了。」子扮个鬼脸,笑道:「只是要委屈你这位大少爷了。」
「不委屈。」他轻声道。从来没想过会有再见到她的一天,也没想过若她和从前一样,仍要他履行承诺不再出家,自己又该如何?
此时,彷佛他重生了似的,过往的一切全如烟似幻,他微勾唇笑了。
「喂!你要起来呀?不好吧!」子见他的动作,忙过来搀扶。「你的伤在背后耶!不要乱动啦!」
他攀着她的手,艰难的半坐起身,微喘气,却不愿放手,低声问道:「-一直在照顾我?」
「是啊!」乱动怕动到他的伤口,所以子乖得很。另一手拂去他垂落额前的发,亲昵的气氛缓缓在他俩周遭蔓延。
「谢谢-又救了我。」
没听出他的语带双关,子挑眉豪气地道:「不算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哦!」他淡淡的应了声,上半身软软的靠在她身上。「怎么从来没人说过花家的小姐会武?」
噫?他此言一出,让原本还觉得两人这般亲近有些不妥,正在想找什么东西让他靠着的子,愣住了手脚。
他淡然一笑,白-的手紧紧抓着她的不放。「不仅会武,还会骑马?」
啊啊!她露出的马脚未免太多了些。
一时无语,她的身子僵在那儿,连动都不敢动了,脑袋变成一团浆糊。
「花解语,真的是-吗?」他微倾身,在她面前轻吐,不意外的瞧见她微赧别开的脸色,他心头一暖,低叹道:「坦白说,我真的不介意-是为何而来,只不过,-真的忘了~」
子眉一皱,决定自己就忍耐到此了。不顾他那美丽迷人的俊脸,双手使劲一推,把他甩到地上,自己跳了起来。
「喂,你够-!我已经忍耐很久了,你昏迷的时候就喜欢往我身上靠,我看你昏倒,不跟你计较。不过,你现在醒了还这样做,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也不想想自己诱人的模样,这简直是故意引人犯罪嘛!
他冷不防的被推倒,趴在地面上的俊脸微现若笑,背上的伤大概又裂开了。
「我把-当成我的未婚妻啊!」他微侧脸,笑得好无辜,而且委屈。
马上正中要害,子的气无从生起,心里不安的问道:「你~~你没事吧?」
「还好。」他用双手撑起上半身,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
他忍耐的模样让子的良心更为不安,她咬咬牙,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如此对待一个病人。想了想,上前扶住他,澄澈的大眼抱歉的瞧着他。
「你喜欢靠就靠,我不怪你了。」
一阵莫名的喜乐蓦然涌起,她的主动加上过往的记忆,让他盘算着要如何重拾旧日情谊,却终于发现她始终没有公布真实身分的打算,只是专注在他的伤口上。
他忽地道:「我从来没有自己决定过什么事。」
「咦?」她抬眼,手边还是没有停下。他背上的伤口果然又裂开了,担心让她压根儿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的事,直接动手拆起他的绷带。
他背过身,形状优美的裸背上,从左肩到右胁一道血红的伤口破坏了完整的美感,颇觉碍眼。她轻轻地在伤口上涂着金创药。
「回到皇甫家,乃至于出家,甚至是与花家订亲,没有一件事是我自己决定的。」
背着她的声音,显得相当无奈,但又透着一股坚决。
她撕着自己的衬裙,一边道:「这样啊!那就找些事来做啊!」
皇甫缁衣笑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肠软,却大而化之,老是随便应人的话,但这个意见,很好啊!
「我没有自己决定过什么事,那是因为做什么对我来说结果都不会变,我最想要的,始终得不到。」其是悲哀啊!
「这么惨,不会吧!」她一圈一圈固定住疗伤的布条。「瞧你什么都有,日子过得也挺悠闲的,没想到你这么不快乐。」
他趁她的手绕回胸前时,伸手抓住她的。「现在,我有了想要的东西。」
「哦,说啊!」她专注在他伤口的包扎上,想把手抽回。「别捉着我啊!还没打结呢!」
「我要的是。」他坚持不放。
将她用力往自己怀中扯,两颗头颅靠得极近,他趁她还没回过神时,直接凑上自己的唇瓣吻住她的,冒着被她推倒的危险,与她相濡以沫。
子双眼圆睁,近距离的瞧他这张美丽的脸,完全慌了手脚。
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知觉全在他不断地舔吮、挑逗她的双唇上,让她心跳急促,完全不知道自已被吻了多久,只知道她也闭上了眼,陶醉了。
许久、许久,皇甫缁衣才放开她。
当她睁开眼时,就见到他俊美的脸上,带着一抹极为温柔的笑容。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怔怔的间。
「我要。」
子神情严肃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所以你要我?」
这下真的完蛋了,她一点也不想抢花解语的未婚夫啊!
而且,最后要是让他发现她根本不是那个花解语,又该怎么办呢?
「不是的,我要-,是因为-就是。」他意味深长地注视她许久,而后才轻声道。
她的神情更严肃了。「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没想到她会那么直接的说出来,让他的俊脸晕红一片。
「是的。」
那就更糟了!她不是花解语,可他却喜欢上她了,那该如何是好。
她该告诉他真相吗?
而且,她好象也喜欢上他了,喜欢的程度应该比他更甚吧~
这下真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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