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刑天的头仰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任灿烂的阳光透过落地长窗,透过那一片发者微光的米色窗帘,反射在这间纯然的黑色空间,反射在他那苍白、忧虑而憔悴不堪的脸孔上。
这一阵子他几乎都睡在公司里,除了像机械人似的做着往常的例行公事外,他更像个绝望无助的困兽,每天都被陷在极东组与沈氏企业的两头煎熬里,还要装着笑脸去筹备一个月后和骆水凝的婚礼。
是的,一个月后的婚礼,距离他和练湘婷分手也已经快-个月了,这段期间,他像个饱受伤替的人,不敢去揭开这层伤痕,但胸口的痛永远也抹不去了,她巧笑倩兮的那张照片始终摆在他胸口,最靠近他的心脏的地方,每当四下无人,他的心灵极度空虚的时候,他就会取出那张珍藏的照片,细细梭巡,并再三回味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怎么会爱得这么深?沈刑天自己也不明白,大半生为沈家父子而活,从不知道自己的情感竟然这么充沛,一不小心就会溃堤而出,他差点就想带着练湘婷远走高飞,离开这块充满善恶是非之地。
但,不行啊,他怎能抛下极东组和半身瘫痪的沈皓?他怎能呢?那是他一辈子的债啊!
所以,白天他成了原本冷酷绝情的沈刑天,夜晚他是极东组铁面无私的东堂主;只有在他独处的时候,带着一身的疲惫、绝望和哀痛,踩着沉重的步履回到这间纯然黑色的办公室,躺在旋转式的黑色长椅内,无意识也无思绪地望着练湘婷的照片发呆,任苦涩的烟蒂、辛辣灼热的醇酒陪伴着他。
他不敢回到极东居,只怕他的失常会教沈氏父子发现,他不愿练湘婷的事被赤裸裸地拿出来检视一番,他的情绪一定会崩溃,而且会失去保护她的能力,他不要练湘婷被卷入极东组。
无缘与最挚爱的人厮守终身,他很自制地不让自己靠近“私人天地”,也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要断就要断得彻底,所以即使他非常痛苦,有如在地狱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他还是遵守那个承诺,永远不再见她,永远不与她联络。
在这样刺骨椎心的思念和煎熬中,他的体重迅速往下掉,那张英俊的脸庞,更显得阴郁深沉而黯淡无光。
只是,这样埋首工作的沈刑天,最是教下属吃不消,他的暴躁易怒与严格挑剔每个人的工作品质,像个上膛了的火炮般四处开炮,让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每个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这个大炮口不知何时转到自己身上。
正当沈刑天疲倦得准备起身为自己倒杯热开水时,他办公室的大门突然未经通报的教人从外头用力推开了。
他怏然不悦地皱起眉峰,正准备开口骂人时,不经知会,贸然闯入的伍崇涛却笑嘻嘻的,带着一脸大祸临头似的刘超,笔直走到他面前。
“就知道你待在办公室还没走,怎么他们都不让我见你?要当新郎的人一直窝在办公室里像话吗?”伍崇涛年轻富有朝气的脸庞教人生不起气来,跟在他后头的刘超却一径地摇头沉默,仿佛不怎么乐观。
沈刑天面无表情地倒了一杯热开水,淡淡瞥了瞥伍崇涛那张笑脸,“我手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们是奉我之命拒绝所有的访客,包括你在内。”
“哟嗬,沈氏企业还是极东组要拓展势力了?照你这样不吃不喝,积极压榨底下工作的人的精力,要发展十个沈氏企业和十个极东组都够了,”伍崇涛夸张地拍拍额角,“我的天哪!你有时间在这儿发挥你的领导天分,却连陪未婚妻挑选婚纱的时间都没有,难道你忘了今天下午要拍结婚照的事?”
“是骆水凝派你来当说客的?”沈刑天的声音非常的温和平静,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寒冷得可以刮下一层霜。
“不用她说,所有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根本不赞同这桩婚事。”伍崇涛冷眼旁观,立刻洞悉到沈刑天那微妙的心理变化,他在逃避的事几乎呼之欲出。
“哦,这回你又是谁的说客?义父吗?’’沈刑天啜了一口热水,闭上酸涩的双眼养神。
伍崇涛深思的皱起眉头,“如果我是沈老爷子的说客,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五花大绑送回极东居,瞧你在外面搞成什么样子?”他顿了顿,目光犀利地望着沈刑天佯装的一脸平静,坦白而直接地说:“沈大哥,一个月前你曾失踪一天,极东组的情报网始终查不出你那天去了哪里,但你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和谁在一起?”
沈刑天闻言,两道森冷的目光马上投射过来,“那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记住,无论谁问起,就说我整天都待在办公室里,哪儿都没去。”
伍崇涛和他对峙一分钟之久,见他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只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如此坚持的话。不过,骆水凝也在等着你一起拍结婚照,今天下午就顺着她吧!”
沈刑天发出一声冷哼,不置可否,脸色更加的深沉难看,他知道他会顺那千金小姐的心愿,但是结婚照上却会是个既不情愿也无一丝笑容的新郎。
“拍完结婚照后,回极东居一趟吧!沈老爷子要跟你介绍一个很重要的人。”伍崇涛卖了一个关子。
“有什么人是重要到非要我见不可?”沈邢天懒洋洋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坐在办公桌前翻阅那原本可以吸引他消磨一上午的卷宗。
“是少爷的贴身看护,才来不到三个星期,但却很得少爷和老爷的欢心,可能不久之后,就会成为沈家最重要的一员。”伍崇涛挪开了视线,无视于刘超的一再暗示,避重就轻却又欲盖弥彰地说。
沈刑天并没有抬头,一径淡漠,仿佛这世上已无人或事可吸引他了,“很好啊!沈皓好久没敞开心胸和人交往了,难得他能找到一位合适的看护,我也替他高兴。”
“那位贴身看护是个女的,身材不高,长得娇小可人,有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有一个很特殊的名字。”
沈刑天一震,迅速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也不陌生,她就是练湘婷。”伍崇涛趁他发怒前,迅速为自己辩护,“不能怪我,是她太会撒娇,而我又太心软了,那天她来找我,希望我告诉她极东居的地址,她想见少爷。”他刻意顿了顿,沈刑天的脸色是铁灰色的,一副欲杀人的模样,不难让人知道他正处在极度震怒中,“她想见少爷,所以我就带她上极东居,谁也没想到她跟少爷居然很能谈,这一聊,她就一直留在极东居。”
沈刑天的心头一凛,脸色悄悄泛白了,“你是说,她这段时间都待在极东居,和我义父住在一起?”
该死,他怎么这么大意?若是让义父知道湘婷和他的关系,难保义父不会对湘婷不利,他无法不往坏处想,因为是他欠沈家父子,所以即使他们要拿走他的哪一部分,他都不能有怨言。
可是,惟独湘婷不行。湘婷,是他生命里最最在乎的瑰宝,他只想小心冀翼地收藏在心底深处,他没准备把她介绍给极东组,更不想让沈家父子知道。
“是的,她住在极东居已经有三个多星期了,”伍祟涛折服的一笑,“你放心,她在极东居很好,没有人知道她和你的关系,这一半要归功于你对她的周密保护,另一半可要归功于她的慧黠灵巧,她接近少爷一定有特殊目的,这就要靠你去调查了。”
沈刑天心情复杂地沉默下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练湘婷脑袋中转的是什么点子,可是这有可能成功吗?
她在为他们的未来而努力,而他不能这么中私的躲在自己的壳里自怨自艾,他应该振作了。
于是,他突然缓缓起身,面向站在门边不知所措的伍祟涛说:“你说得不错,练湘婷是有办法足以自保,而我也该尽自己的责任去当个尽职的准新郎。”
沈刑天摇摇头,唇边逸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准备让那个胆大妄为的小巫婆受点教训,当然,也得惩罚她下回不可以再让他这么担心。
但,伍崇涛可在一旁傻了眼,他和练湘婷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为什么他越看越迷糊了。
乍见到坐在轮椅上的沈皓,练湘婷才算真正体会到沈刑天的自责,沈皓非常俊美,比起沈刑天的英挺俊俏、神采奕奕,沈皓更像个飘逸出尘的谪仙之人,他的肤色因不常在太阳下曝晒而显得有些苍白,五官细致,揉和男性的利落与女性的漂亮,有如海神波塞顿般的俊美。
沈皓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不甚壮硕的躯体看来还有些弱不禁风,当你不说话的时候,他也不会主动开口,仿佛他已经融合在空气里,自由悠游于他的世界。
练湘婷走进他的书房,推开窗让新鲜的空气跑进来,她喜欢这间书房,从窗外看出去就是一片树林,茂盛而碧绿。
“你好像有压力?跟我在-起很沉闷?”沈皓似笑非笑地放下手边的书,推着轮椅来到她的身旁,和她的视线一般,也望着这片树林,“还是,你在等某人来接你回去?”
练湘婷白了他一眼,“沈皓,你明明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什么,就别说这些话来刺探我,否则,我就——”
“怎样?”沈皓唇边勾起一抹邪气至极的微笑,“你真能放任沈刑天把自己的幸福踩在脚底下吗?还是你能狠到关上心门不再理他?”
“沈皓,我真是不明白,你明明很能替他着想,为什么说的、做的,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练湘婷早就感到奇怪了,从她第一次见到沈皓,她就发现沈皓对自身的残疾不是那么在意。
至少,没有沈刑天以为的在意。
沈皓这辈子要站起来是不可能的了,但他没有一般残疾者的消沉,相反地,他从容不迫地安排自己的生活起居,他勤于学术研究,据有一间可媲美全世界最高级的科学研究室,他的兴趣很广,上至天文,下至人体,全是他的研究范围,现在,他正热中于研究人类的心理。
这样的沈皓,怎么看也不像沈刑天口中的沈皓,除了他真的不能站以外。
练湘婷实在很纳闷,有时她甚至会从沈皓安静的眼眸中发觉几丝顽皮的影子,仿佛他在玩着什么游戏,而且非常乐在其中。
“我啊,有时会说出或做出自己都很莫名其妙的事,例如,收留你。”沈皓笑说,凝神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如梦如幻的小女人。
第一次见到伍崇涛带着满腹心事的她上极东居时,沈皓就知道她所为何来,呵,沈刑天终于也到了这个候。
“我看没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沈皓,有时候我真不敢相信你还小我两岁,”练湘婷摇头轻道:“那天来找你,纯粹只是一时冲动,我不甘心沈刑天为了你将我和他的感情全盘否决,我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他这么狠心,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后来,当真见到你,我就开始恨起命运的残酷,她不该这样作弄人的。”
沈皓好整以暇地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因为我的下半身瘫痪?”
练湘婷可没这么轻松,“如果不是因为那场不该有的车祸,你会是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尽情挥洒属于你的青春、你的岁月,如今——”
“如今我过得不好吗?湘婷,你错了,”沈皓那张温文尔雅、出尘俊美的男性脸庞上,一抹释然的微笑缓缓由嘴角爬上,“大家都以为当年发生的事错不在我,可是,只有我和大哥心里最清楚,是我当年所爱非人,自己惹来的灾祸,如果不是我盲目而愚蠢地爱上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人,我今天也不会付出这般代价,而大哥,只不过替我扛起另一部分的责任而已。”
“他相当自责他应该寸步不离在你身边,这样就不会让你有误入陷阱的机会。”练湘婷很讶异听他这么说。
“谁该为谁的命运负责呢?我不认为如果他在,事情就一定会有转变,而且,经过那次事件,我学会很多东西,其中之一就是努力往前看,不要再沉湎往事。”沈皓若有所思地转动轮椅,滑开她灼人的视线,“湘婷,你不是我,所以你可能会以为我说这些话很容易,但其中的苦楚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我知道你把自己调适得很好,甚至已经走出当年的阴影,可是事情变成这样,总是教人不忍。”练湘婷眉心微蹙,为他感到难过。
沈皓反而比她乐观,姣好的脸庞又散发一阵促狭的光彩,“我看不只如此吧,你在乎的还是大哥到底会怎么做,尤其发现我们狼狈为奸的戏弄他之后,他会气得捉你上礼堂,还是掐我脖子?”
“你还是担心你的脖子吧!”练湘婷娇嗔地斜睨着他说:“不过,如果他真的执意要为极东组的利益而娶骆什么的女人,怎么办呢?他又不知道你已经不怪他的事?”
她柔肠百转,想的念的全是他,为他的痴诚心疼,为他的牺牲心痛,更不舍他的作茧自缚。
沈皓笑得诡异而可恶,“不怎么办?你只好委屈点下嫁于我-,当不成沈大夫人,当沈二夫人也不错嘛!”
“你臭美喔!”练湘婷把手搭在轮椅背上推他往外走去,“别抬杠了,一天一次的户外运动就要开始,你还是乖乖认命吧!”
不怎么喜欢阳光的沈皓咕哝了几声以示抗议,但,还是顺从她的提议,毕竟练湘婷还是以特别看护的名义留在极东居,他可不能揭穿这层秘密。
练湘婷一直在等着沈刑天回极东居,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每天陪着沈皓虽然不至于无聊,但心里还是挺想念沈刑天的,尤其是当她知道沈皓根本不怪沈刑天之后。
这晚,她等待已久的人终于回来了,可沈刑天是陪同未婚妻骆水凝一起前来,让练湘婷的心情顿时跌落谷底。
当不常出现在餐桌上的沈皓与练湘婷一伺出现时,沈刑天没有多做表示,甚至连正眼都吝于施舍给她,使练湘婷难堪到了极点。
只有当沈皓正式介绍练湘婷时,沈刑天才抬起头来短暂地瞥了她一眼,说了声幸会后,又把他的殷勤全献给骆水凝。
沈刑天不说话,沈皓自然也乐得不开口,整个用餐过程中,只见大受沈刑天青睐的骆水凝笑得合不拢嘴,而心情辗转、交织冷热情绪,并受尽折磨的练湘婷,即使有百般的不愿,也只能枯坐在位置上,忍受着酷刑。
极东居的龙头沈以正对沈刑天的表现大为满意,以为义子和骆水凝的好事近了,而他终于也同意这桩婚事,日后,极东组的势力更为坚固了。
练湘婷在最后一道菜还没端出来前言便草草抛下一句人不舒服就落荒而逃了,她再也无法忍受沈刑天在她面前和其他女人打情骂俏。
沈皓鉴貌观色,尽管坐在他面前的沈刑天表情是这样的平静沉着,但沈皓还是能从他那挺直僵硬的身体语言里,读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所以,他即刻
说:“湘婷可能是累着了,她陪着我做了一下午的复健疗程。有她的陪伴,时间过得特别愉悦。”
“哦,恭喜你了。”沈刑天细细地眯起眼,恢复原有的应对能力,“我可以知道这位能干又有趣的特别看护从哪找来的吗?”
“大哥不清楚吗?我还以为极东居的一切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呢!”沈皓犀利而轻松地把问题反问回去。
沈刑天反倒自己心虚了起来,他不敢让他们知道湘婷和他的关系,自然不宜深究,反正过了今晚,他绝对不能让湘婷再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一个小看护罢了,何必在意?”沈以正笑嘻嘻的为两兄弟打圆场,顺便把话题转到婚事上面,“水凝啊!我们沈家可是把婚事全打理好,就等你准备好当新娘子了哟,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喔!”
骆水凝笑得从容而美丽,“沈伯父,我早就准备好当刑天的小妻子,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沈刑天脸部的肌肉抖动了一下,心情更加忧郁,晚餐早已食不知味,送走满心欢喜的骆水凝之后,他把自己沉浸在烟、酒交加的境地里,在起居室中消磨时光。
胸口前的照片正在滚烫着,灼痛他的情感,练湘婷眼中明显的悲伤令他大为心痛,但他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匆匆离去,什么也不能做。
他把头埋进双掌中,再等一下子就好,再等一下他就能恢复正常,然后去找她,把所有的事全谈清楚,然后……不择任何手段,只要能逼走她,只要她远离这个地方,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就在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好像一座僵硬而没有生命的雕像般时,一阵轮椅滑动的声音传人他的耳畔,他像一个被针刺戳的人迅速抬起头,挺直身躯,然后他的眼光和沈皓对上了。
“这么晚还不睡,回到极东居的第一个夜晚,就令你抑郁难安的抽烟喝酒了?”沈皓看了看烟灰缸里的残骸,不表赞同地首先发难。
“你不也一样吗?;如果我没记错,你一向早睡。”这又是心中另一个痛,沈刑天记得非常清楚,发生车祸那年开始,为了保持复健的体力与调养身体,原本是夜猫子的沈皓一到晚上十点一定得上床。
“你太久没回来,久到已经不知道我和极东居发生很大的变化。”沈皓定定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保持在晚上十点一定要就寝的习惯了。”
沈刑天望着他熟练的操作轮椅,在起居室为他俩泡壶热茶,使用一道道繁复的茶道器具,将芳香四溢的茶水放在他面前。
他深思地说:“看来我真的是太久没回来了,连你开始喜欢泡茶的兴趣都不知道。”
“这可要归功我们有个很有钱的老爸,他让我不用在外头奔波忙碌,自然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学习这些。”沈皓有点自嘲地说道。沈刑天习惯地低下头琢磨他的话意,他无法不多
心的想及其他,“沈皓,你放心,关于沈氏企业的一切,
我无意也不愿接受这些,它们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大哥,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我的和你的还不是一样,至于你想照顾我一辈子的事,以后也别放在心上,专心去照顾你的妻子就行了。”沈皓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尽管知道沈刑天急于辩白,但他仍不动声色,维持他一贯温文儒雅、沉着稳重的捉弄人本事。
“沈皓,不管我有没有结婚,事实都只有一个,我会厢顾你一辈子,就算你不再需要我,结果仍然不会改变。”沈刑天豁出去了,他终究是沈家的养子,极东组的东堂主,他会遵从他的宿命。
沈皓发出一声冷哼,有点残酷的挑衅,“你要怎么照顾我?每天待在沈氏企业不眠不休地研究各式各样的开发案,以谋取更多的钱财?还是忙于扩展极东组在道上的恶势力,使沈家的极东组更能呼风唤雨?大哥,你可曾真正问过我想要的是什么?”
沈刑天浓眉纠结,心情动荡得更加汹涌了,愧疚如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进他原本就羞愧交加的心坎里,他深吸了一回气,“你想要的是什么?”
“是你的关怀,是你的爱,”-沈皓激动地喊出他的感受,前尘往事如海浪般滚滚而来,令他有事已至此不吐不快的冲动,“我不要你像逃避瘟疫一样地远远避开我,好像一见到我,你就非常难以忍受似的,好像我的存在是你一辈子最大的包袱,你以为让我住得好、吃得好就算还完债了吗?不,我要的不是这些。”
沈刑天完全被击倒了,他没想到他的逃避会造成沈皓难解的心结,如此说来,伤沈皓最深的,原来是他。
“沈皓,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也很痛苦,”沈刑天试着将由自己的感受说出来,但老是词不达意,“我以为你不愿意再见到我这个刽子手,毕竟是我毁掉你的幸福。”
沈皓已经慢慢控制好情绪了,他耸耸肩故作淡然,“算了,只要你以后别把我当隐形人就是。”
“怎么会呢?就算我想忽视也办不到啊!”沈刑天非常珍惜这分失而复得的兄弟情感,已经有好多年,他们没有这么开诚布公的谈了,尤其是那桩伤他们极深的往事。
“谈谈你的未婚妻吧!”沈皓目光闪了闪,俏皮地引他说出心里的话。
他知道他这位大哥有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宁可闷着难受也绝不肯吐露半个字,他在车祸时如此,忍受外界与父亲的批评责难时更是如此,如今面临自己的终身大事,他真能坦率地面对它吗?
“骆水凝?没什么好谈的,我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沈刑天拉下了脸。
沈皓故作不解,“不会吧?我看今晚你们有说有笑,谈得颇愉快呢!不是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吗?”
“结婚并不见得一定要有感情,只要我和她的结合真能为沈氏企业带来利益就好,其他的事我一概不予理会。”沈刑天残酷的打算令自己心寒,反正他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沈皓的话突然一顿,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沈刑天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沈皓突然笑开来,“大哥,你觉得湘婷怎么样?”,
沈刑天的心突然一窒,脸上的神情忽晴忽雨、忽冷忽热,“你为什么提起她?”
“她很美,不是吗?她的外表虽然娇怯怯的,一副需要人小心呵护的模样,但她的个性坚强、心地善良,虽然有点浪漫过头,但却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女人,你说,是吗?”一古脑净说练湘婷的好话,沈皓自己都快陶醉起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练湘婷的好,但面对沈皓,他只能选择沉默,“看来你已经很了解她。”
“是啊,湘婷一点也不嫌弃我的腿,还很细心地照顾我的起居作息,是个很细心的好女孩,大哥,”沈皓顽皮的眸光在双眼中闪起,“我发现我有点开始喜欢她了,不过,她会喜欢上像我这样身有残疾的人吗?”
有好半响,沈刑天无法动作,也无法呼吸,只能僵住地瞪视着沈皓,他无法接受这个打击,如果沈皓要她…
这六个宇成了魔咒,在沈刑天的脑海中回响,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他怎能将练湘婷拱手让人;即使是亲如手足的沈皓也不能。
天哪,当他要用最最现实的话来点醒沈皓时,他突然心悸脸热,背上爬满冷汗,他有什么资格再次剥夺沈皓的幸福呢?
练湘婷的好,他不是不明白,有湘婷照顾沈皓,安慰他受创的身心,这不是很好吗?七年了,难得有湘婷闯入沈皓的内心。
但,他又该如何自处?他有自信守在他们身边日复一日,而不致发狂吗?一个是他此生最最挚爱的女人,一个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一个有情,另一个有义。
’天哪,沈刑天无言地握紧双拳,内心正在情义两难的激烈交战中。
“怎么样?我有没有权利去追求她呢?”沈皓在一旁催促着,他想知道沈刑天会不会为了他而放弃练湘婷。
而结果,果如沈皓所想的,沈刑天重重地关上了心门,“放心大胆的去追求她吧!你比任何人都有权利得到幸福,而且,我相信她不会拒绝的。”
话甫落,沈刑天就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也许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这却是他必须付出的最惨
痛的代价。
对他而言,取得沈氏父子的谅解与宽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如今,沈皓似已走出过去的阴影,开始对生命有了热爱,甚至有追求的目标,他忍心泼他冷水吗?
练湘婷当初为什么来极东居似乎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沈皓喜欢上她,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义父应该不会对她不利了吧,而且日后他也能名正言顺地保护她。
有什么不好呢?只除了沈刑天的心再也找不回来而已,他痛楚地闭上了眼。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她是这么的美好,我怕自己配不上她。”沈皓故意道。他的心眼真坏啊!明明知道人家很难过,还一个劲的落井下石,因为他一直不相信沈刑天对沈家执着的程度。
沈刑天长长地吁一口气,借以减轻胸口的窒息感,与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不要怀疑自己,你是最优秀的,湘婷值得你去追求,我希望你好好珍惜她。”
“那你呢?”沈皓的下颚缩紧了。难道他来真的?沈刑天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我?我的未来早已安
排好了,没有可追求,也没什么好失去的,沈皓,太晚了!我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迈开沉稳但稍嫌空洞的步伐,只留下沈皓在室内沉思。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好像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沈皓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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