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风从两个月前的回忆重温了那一夜,王相宇拥着何田田的那一幕依旧带给他强烈的窒闷感。此刻,他低眸望着终于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容颜,修长的指尖温柔的抚过何田田汗湿的发。
他不能否认,两个月前在台湾的那段日子,这个小女人已经不着痕迹的走进了他的心,她开朗的个性,甜甜的笑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嘴,哭得梨花带雨、在他怀中不住颤抖且惹人怜惜的模样……在他回到纽约之后,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忘记过。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不熟悉,甚至有着淡淡的排拒感。
他是风呵,四面八方吹着的风,流浪世界各地是他的宿命,也是他最爱的生活方式,因为只有离开没有怜雪的地方,他才得以呼吸,想象着其实怜雪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
他是爱着怜雪的,一直都是,就算她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也还是一直在她那里,被关住了。
这样的他,会对另一个女人感到在乎,会对另一个女人感到心疼,会惦记着另一个女人,全都是因为太过寂寞惹的祸吧?
因为他的世界里有太长的时间没有爱情、没有女人,所以他才会不小心对这样纯情甜美又大方可人的何田田动了心。
一时的冲动,可能造成她永远的伤害。
他给不起她爱情,给不起他的心,与其看见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为他伤心流泪,还不如彻头彻尾的放手……
在接下R&D这一季的服装品牌代言人之后,何田田的日子突然变得紧凑而忙碌,在正式拍摄广告带及服装型录之前,秦醉阳替她安排了一连串密集的健身训练、美姿美仪及保养课程,为的就是让她在镜头前可以呈现最好的状态。
不过,那些制式化的模特儿训练全被排除在外,因为这次的主题强调的就是绝对的自然,何田田就像是特地为这次的主题而塑造出来的一个人,否则,她也无法在一群专业的模特儿中异军突起的被录用,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冲着顾惜风这位国际级摄影师的名气,纽约时尚杂志及各大娱乐媒体纷纷想尽办法要采访到何田田,邀请她上节目,可是却没有任何一家媒体可以顺利达成这个目的。
而何田田这个名字,从原本的没没无闻,到一夕之间成为R&D的广告代言人,也在纽约时尚界掀起了一阵旋风。
「看到没有?田田简直就是天生的明星!」看着手上一张张的毛片,秦醉阳忍不住发出赞叹。
风笑海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不说是惜风拍得好?」
全世界的内行人都知道,顾惜风是个摄影天才,在他的镜头下,黑的可以变成白的,一文不值的东西也可以变成世界独一无二的珍宝。
「喂,你别那么会记仇好不好?因为田田怕你,你就故意要贬损她,没风度的家伙!」
「我哪里没风度啊?」风笑海挑挑眉,手里翻着有关怀孕生产的杂志,看得目不转睛,「全天下的女人在我看来,都比不上艳儿……」
秦醉阳微微的瞇起眼,瞪向风笑海。
「……和我的爱爱。」风笑海这句不补上,可能会被秦醉阳这个大舅子打。
但事实就是事实,他的老婆秦左爱除了腿比艳儿长一点、漂亮一点外,在他眼里,艳儿永远都是第一美女啊。
「这还差不多。」秦醉阳的目光回到了手中的毛片,「我搞不好可以改行当经纪人了,瞧,我的眼光多好。」
「是艳儿的眼光好,把田田交给你。」风笑海不以为然。
「艳儿有什么眼光?她只不过是个好强又报复心重的女人,惜风当年负她,这个仇她铁定会记上一辈子。」
「负个屁啊!惜风的眼里只有怜雪,是艳儿那丫头笨,搞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什么又是欣赏!」
「你还不是一样笨。」秦醉阳瞄他一眼。
风笑海终于搁下手边的杂志,眸光冷冷又寒气逼人的扫向秦醉阳,「我有你笨吗?胆小鬼!」
「喂,你想找人打架是不是?」
「好啊,好久没练练拳头了。」讲到打架,风笑海的眸子亮了起来,活力全回来了。
他站起身,动了动全身的筋骨关节,拳头朝空气挥了挥。自从娶了爱爱之后,他好像就没动到筋骨了,再不动,真要生锈了。
只不过,那挑衅说要干架的人似乎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秦醉阳还是优雅的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流氓就是流氓,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真要跟风笑海打起来,他好看的双手、俊秀的脸蛋不就铁定要受损?倒不是他打不赢他,而是风笑海的身手绝对了得,就算他真的打得赢他,恐怕也要遍体鳞伤不可。
他神经病啊?又不是吃饱撑着!
「你--没种的家伙!」风笑海低咒一声。耍他玩啊?可恶!
「我有没有种,等到我儿子生出来打败你儿子之后就可以证明了。」
父债子偿吗?啧。
叮叮当当,幸福酒吧的门被打开了,走进一对百分之百的俊男美女,风笑海和秦醉阳的眼睛同时一亮,不过也只有短短几秒钟而已,接下来两个人的眼睛马上瞇成一条缝--
「见鬼了!」风笑海低咒一声。
「没错。」秦醉阳嘀咕了句。「店里最近没定时拜拜吗?」
「那要去问艳儿,拜拜都在下午,她是早班的。」
「喔。」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见到我像见到鬼一样。」顾惜风走近他们,抄起桌上的杯子,也不管里头是什么,问也不问的便仰首把杯子里头的饮料饮尽。「我好渴,还有没有喝的?」
风笑海把自己的杯子推到他面前。杯里是烈酒,而顾惜风不喝酒的,不过,他懒得提醒他。
未料,顾惜风拿起杯子仰头又喝下,那股辛辣感呛得他瞇起了眼,不过他还是一声不吭的把它喝下。
这小子有心事!风笑海与秦醉阳对看了一眼。
「那个女人是你带来的吧?」秦醉阳提醒他。那女人还晾在门边呢。
「喔,是啊。」他差点忘了。顾惜风回头,伸手招她过来,「丹丹,过来我身边坐下,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妳可以叫他们风哥、秦哥。」
「风哥,秦哥。」丹丹柔柔的喊。
那嗓音温柔得可以酥进男人的骨髓,顾惜风哪儿找的这种货色?秦醉阳的鸡皮疙瘩都快跑出来了。
「她叫丹丹,我的女人。」顾惜风随口介绍。
噗--
风笑海正在替自己倒另一杯酒,张口才喝下,闻言全喷了出来。
「脏死了。」秦醉阳嫌恶的移开了些。不过,如果刚刚喝酒的人是他,他铁定也会喷出来。
「真的假的?」风笑海拿面纸擦了擦嘴,俊眸扫向那个叫丹丹的女人。
漂亮是顶尖的,柔得可以酥骨的嗓音也是顶尖的,还有那眼、那鼻、那唇、那胸,生来就是个挑逗男人的尤物,不过,跟丹丹比,他还是觉得那个笑得一脸甜的田田比较可爱。
顾惜风瞇了瞇眼,长手突然勾住那女人的纤腰,一把将人给搂进怀里,给了对方一个长得不能再长的法国式深吻。
店里的空气突然凝结住了,连客人都看得张口结舌的,就在大家差一点因为观赏这热情的一幕而窒息时--
叮叮当当,幸福酒吧的门又被推开了,这铃铛声就像是让空气恢复正常的钥匙,叮叮当当过后,大家又开始喝汤的喝汤、吃饭的吃饭。
而法国式长吻也结束了。
但,门口却多了一尊雕像。
「田田,妳来啦。」风笑海露出一个温柔可亲的笑容--这是老婆爱爱的命令,因为她说田田那天之所以病得那么严重,全都是他吓出来的,所以要他以后每次见到田田都得和蔼可亲一点--他真的很命苦!
「嗯。」何田田也露出了她的招牌甜笑,有些困难的提起脚步朝吧台走近,「大家都在啊,好巧。」
是啊,好巧。
怎么会那么刚好被这小丫头给瞧见了那个吻呢?秦醉阳若有所思的瞅了顾惜风一眼。
顾惜风出乎意料之外的起身,伸手把何田田拉到他的另一边坐下,「吃饭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田田意外于他的当众关心,有些傻愣的呆在原地。
「怎么了?」他伸手拍拍她的小脸,迷人的笑了,「怎么看着我像个傻瓜似的?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这话一语中的,何田田惊吓得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怎么会呢……我当然……不可能爱上你的……」
「为什么?我配不上妳?」
她的脸色更白了,拚命摇着头,「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因为……」顾惜风异于往常的咄咄逼人,让何田田根本招架不住,一颗心都还尚未从方才撞见他跟别的女人热吻中恢复过来,现在他又突然这样问她,是故意的吧?
他好可恶……
真的真的很可恶!
他知道她爱他,他全都知道了!那一晚,她留在他家里,发烧生病的她一定说了什么话,让他发觉了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样?
在那样细心温柔的照顾生病的她一夜之后;在那样拥着她,怕她冷、怕她高烧不退的担忧着她之后,却还能这样无情的逼问她为什么没有爱上他?
他明知道她爱上他了,是不?所以当着大家的面要她承认她根本不爱他?还是他要她承认的是她爱他这件事?
然后呢?他想怎么做?明着羞辱她?拒绝她?
「是因为妳有意中人了?嗯?」顾惜风灼热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益发苍白的面容瞧。
何田田深呼吸再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这么轻易的便被击溃,更大的事她都可以一个人撑过来了,何况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问题而已。她可以的,一定可以面对的。
「是,我是有意中人了。」她没说谎,她的意中人就是他--顾惜风。只不过,这个事实只能永远埋藏在内心深处了吧?
他不要她爱他……
这样的讯息他已经传递得很明白了,再要执着下去,那她就真的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了。
「是谁?」顾惜风再问。
「嗄?」没想到他会逼问下去,何田田错愕的抬起头来望住他。
「我问妳的意中人是哪位?王相宇?」连顾惜风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拿着杯子的手在抖。
十分轻微地,可还是逃不过风笑海和秦醉阳的眼。
泪水蓦地冲上眼眶,何田田鼻头一酸,幽怨的眸光静静的瞅着顾惜风。
够了,真是够了,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就算他不爱她,也没必要这么急着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啊!
何况,他明知道王相宇在两个月前差点就强要了她,竟然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的问她--她的意中人是不是王相宇?
何田田幽怨的眸光像是在控诉着他的无情,顾惜风的心一凛,略感烦躁的别开眼去。
下一秒钟,一抹纤细的身影近乎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幸福酒吧。
「你吃错药了你?」风笑海不满的挑高了眉。虽然他对何田田跟顾惜风之间有何来龙去脉不甚了解,但,一个男人明知道一个女人喜欢他,还故意这样逼迫人家说出口,他真的不太欣赏。
一句话也不想说,顾惜风伸手枪过风笑海手中的酒杯,仰首又是一杯见底,砰一声把杯子放下后,他大跨步的走了出去,再次把「他的女人」给晾在一边忘了带走。
丹丹见顾惜风没说一声转身就走,有些气闷的跳下吧台旁的高脚椅,踩着三吋高跟鞋追了出去。
「这个女人真的是顾的女人吗?」老是忘记带在身边,让秦醉阳不得不怀疑她足不是他刚刚在路边顺手「捡」回来的。
「想也知道不是。」风笑海无聊的瞪他一眼。
「那你刚刚干什么吃惊得把酒喷到我身上?」
「因为我没想到他说话这么劲爆啊!」打死他也不会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丹丹是顾惜风想开了而开始交往的女人。
结果答案竟然是--
他还是想不开,所以才找了一个女人来当爱情的挡箭牌。
何田田全心的投入工作,出入都有一名风笑海的手下阿天跟着,除了替她开车,接送她到各个地方之外,另外一个重大的工作就是替她挡掉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包括各大媒体无孔不入的记者及摄影机。
连续七天,她的日子几乎都是在慢跑机、蒸气房、游泳池、健身房里度过,她还学舞--基础的舞步可以让她面对摄影机时,可以更容易的摆出导演或是摄影师要求的动作与姿势。
她努力让身体疲惫不堪,好忘记脑海中一幕幕关于伤心的记忆,她在跑步机上一直跑一直跑,汗水不断滴下来,健身房里强大的冷气也无法让她觉得舒服些。
「田田小姐,妳跑太久了,可以了,休息吧。」阿天在一旁有点担心的看着她,真怕再这样死命工作下去,她哪一天会突然倒下来。
「我还不累。」
「田田小姐--」
「你先回去好了,我一个人没关系。」
阿天听了忙挥手,「这可不行,我要田田小姐休息,可不是因为我自己想要休息的关系,田田小姐不要误会。」
「我没有误会。」何田田对他一笑,终于走下跑步机,脚一碰到地板,身子便不稳的踉跄了一下。
阿天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谢谢你,阿天。」
「妳别跟我这么客气,田田小姐。」阿天不好意思的抓抓头,「田田小姐要回去了吗?我先去把车开到门口。」
「嗯,好,等我十分钟。」
冲了澡,换过衣服之后,何田田走到健身房一楼,正要走出门时,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从旁边窜出,挡住了她的路。
「妳好啊,田田。」
这声音……
何田田惊惧的抬起头来,果真见到王相宇那笑得十分阴险且不怀好意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敢相信他竟可以找到这里,这里是纽约啊!不会的,不会的,她一定是看错了……
「妳能来,我就不能来吗?亏妳现在红透半边天,我怎么能不来凑个热闹呢?」王相宇一步步朝她走近,将她逼进了楼梯间的死角。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只拍了几张毛片,连正式的摄影照片及广告带都还没拍,他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干什么?红透半边天?为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妳不懂?哈,连纽约的记者都可以找到我挖妳的新闻了,如果妳不是很红,他们会从纽约一路找到台湾的小村庄?」
天啊!记者!竟然是记者找上王相宇……
该死的!她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记者是这么的神通广大?!
何田田觉得头好痛,身子虚弱的晃了晃,快要站不住。
「你说了什么?」
「我啊……什么也没说,不过整个村里的人都谣传妳跟我是情人,后来移情别恋,爱上了顾惜风,还一路追到纽约来……这些可不是我说的喔,我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些无聊事,妳知道的,对吧?」王相宇笑得阴冷。
何田田被他逼得一直退一直退,退到无路可退,「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喊,你就会被人给撵出去?!」
「妳喊啊,如果妳不怕妳的世界就此毁灭的话。」王相宇语带威胁。
何田田的心冷了,「你跑到纽约来就为了威胁我?」
「当然不是,我是因为爱妳,所以才一路相随啊,如果不爱妳,我又何必瞒住那些记者,其实妳跟我--」
「够了!够了!我可以告你,王相宇!」他对她所做的事,足以让她想拿把刀杀了他。
「妳想身败名裂的话,那就去告我好了。」王相宇不在意的耸耸肩,心知肚明她没那个胆。在台湾的时候她都没那么做了,何况是在纽约,在她事业正要起步、正要发光发热的现在,她当然更不会这么做。
「你究竟想怎么样?」何田田轻轻的问道。「想逼死我吗?」
「不,我只是想要妳当我的女人、我的女朋友,像情人那样。」
呵,呵呵,何田田笑了,笑得很轻却很狂。
她以为,只要离开台湾,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她以为,只要离开台湾,她就可以忘掉过去的一切。
她其实一点也不坚强,所以想找一个让她觉得安全的港湾避避风雨,只是,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才发现,那个她自以为安全的港湾,早已经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个了。
但,难道这样她就要妥协吗?
不,绝不,就算她的世界会崩塌,她也不想再跟这种男人妥协了。
只是……
她可以不在乎全世界的人怎么想她、看她,但她可以不在乎顾惜风怎么想她、看她吗?
呵,呵呵,何田田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渗出来了。
真的很可笑,她为什么要去在乎一个根本不想要她的爱的男人?
就让他彻底看轻她好了,那她才可以彻头彻尾的死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