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桑尔棠的房门开着,恩榆站在门口,轻叩了下门。
尔棠一惊,本能地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
“是我啦,你慌什么?”恩榆走进来,顺手关上门。
尔棠轻轻吁出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塞进抽屉里,然后才面对着自己的妹妹,笑问:“怎么了?睡不着?”
“你不也一样?”她朝着关好的抽屉努努嘴。
尔棠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你今天怎么了?让子谦吓成那样?”
恩榆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子谦对她的好,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正因为如此,她才倍感压力。
“其实也没什么,”她背靠着书桌,站在大哥面前,“我好像是记起一点什么来了。”
“哦?你想起什么了?”尔棠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看着恩榆。
大哥不像是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样子。她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才慢慢斟酌着字句说:“我好像认识一个人。”
尔棠嘴角勾笑,“是不是终于记起怎么认识子谦的?”
“大哥。”恩榆蹲低身子,直视着坐在椅子上一脸满不在乎的桑尔棠,秀眉微蹙,“你是我的哥哥,为什么你不努力帮我寻回记忆?”
笑容僵在唇边,桑尔棠审视着恩榆困闷的脸,良久,才道:“我以为,如果你已经选择遗忘,就不要强行让你记起。”
“不是我自己的选择,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么说?不是我选择了遗忘,而是遗忘选择了我。”她也是受害者知不知道?
“不要那么激动,恩榆。”尔棠站起身来,双手按住桑恩榆的肩膀,将她轻轻按坐在沙发上,“我去帮你倒一杯水。”
“别走,大哥。”恩榆抓住尔棠的手,“我需要你的帮助。”
尔棠轻叹一声,蹲低身子,将恩榆的手按放在膝盖上,“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执意要寻回记忆,但,你不觉得,如果这一切都需要别人来告诉你,你又怎么才能分清,那只是一个故事?还是你自身的经历?”
一个故事!她所要追寻的过去,难道仅仅只是一个故事?
“不是的,大哥,我觉得……我有一种感觉,我可能遗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人。”桑恩榆微微倾出身子,眼睛里仿佛裹着一团火,四处窜掠,寻不到出口。
桑尔棠脸庞微侧,避开那团燃烧的火焰,“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难道不是子谦吗?”
失望的情绪狠狠攫住了桑恩榆,她原本不信,她不相信最最可亲的大哥也会隐瞒自己。手指慢慢滑脱出尔棠的掌心,笑容里微带些苦涩,“你不会告诉我,你不认识金振希这个人吧?”
搁在膝盖上的手抖了一抖,“你怎么知道振希?”
“他现在在度假村里画壁画,你不知道吗?”
勉强维持的镇定彻底打破,桑尔棠惊跳起来,“你说什么?那小子现在在A市?”他还有脸出现?
“你为什么那么激动?”
还要再装吗?还需要伪装吗?“你见过他?他跟你说过什么?”有些小得意,有些小嬉皮的桑尔棠从未像此刻这样失控过。
“他说了,他什么都说了。”桑恩榆稳住身子,慢吞吞地说。
“他说了?他跟你说了为什么一去五年毫无音讯?他跟你说了他离开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他的问题都解决了?还是最后妥协的仍然是他?”
桑尔棠像一只抓狂的兽,在困侑的室内走来走去。
恩榆垂下眼,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果然啊!大哥有事瞒着她!
“他的问题很严重吗?”需要解决五年?
桑尔棠蓦地顿住了,双眼因陡然的惊悟而瞠大,“他没有说!他什么都没说是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小妹,”多么苦涩的笑,“你在套大哥的话,你居然对大哥用了心思。”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哥。”低垂的眉眼凄婉地扬起,“我没有人可以求助。如果你不肯帮我,就没人可以帮我。”
尔棠懊恼地捶了一下桌子,恨不得化身为千里马,追回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过去的不是应该让它过去?他为什么还要提起?
金振希呀金振希,你一走五年,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搅乱这一池春水?
“没错,你的确跟他学过画。”昏黄的灯光之下,剪贴簿缓缓翻开。
这是最近这几天,恩榆去图书馆查阅到的所有关于金振希的资料。
起初,她觉得他眼熟,以为是自己以前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后来才想起,这个人,应该是大哥在巴黎求学时的好友。
大哥以前经常提起他,但不知为何,这一年来,大哥几乎从未说起。
大哥没说,她便也忘记。甚至忘记了,以前她那么喜欢的一幅画——听海,就是挂在饭店入口处的。
如今,那里因为新修了水墙,画便不翼而飞了。
要不是在无意中看到这则新闻,她真不知道要过多久,她才会想起,原来,她真的认识金振希。
剪贴簿上贴着旧报纸的一角,真的只是小小的一角,如果不仔细去看,便很容易忽略了。只有报道的当事人,才会那么小心地剪下来,收藏。
一则小小的新闻,报道了那一年艺术高校的美术比赛,冠军作品不论是画风、意境、取材,都像极了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天才少年金振希。
夸大其词的赞誉之词,在称赞冠军桑恩榆可能会是继金振希之后的又一个奇迹的同时,字里行间隐隐猜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到底是临摹还是承继?
只是,当年那个执笔的记者一定没有想到,五年之后,同样的问题居然困惑住当事人之一——桑恩榆。
“除了跟他学画,我是不是还……爱上他?”
桑尔棠眉头微皱。
“你不说我也知道,情窦初开的少女很难抵挡他的魅力。”她居然在笑。
尔棠越来越不明白,“已经过去的事情,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何况,你现在的身份是袁子谦的未婚妻。”
“那又怎么样?”恩榆撩开覆额的长发,用手肘撑住下巴,是笑非笑的样子,“大哥,为什么你那么笃定,还给我记忆,就一定会动摇我和子谦的关系?”
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当然地替她做好了决定?她要的只是一个真相,一个自我选择的权利!
“你的记忆我没有办法全部还给你。”尔棠揉了揉皱得有些酸痛的眉心,不得不做出让步与妥协,谁叫自家小妹虽然失忆,还是能把他这个大哥的一举一动吃得死死的呢?
真的,有一个太过了解自己的妹妹,就是这么讨厌。
“我从不怀疑你是不是喜欢他。因为,从我看到你们相处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这个做大哥的,为了妹妹的幸福,应该帮你。”看到恩榆逐渐安静下来的表情,桑尔棠只能暗自叹气,“我的直觉没有错,以后,你等他,一等就是四年!”
“四年?就是我失掉记忆的四年?”那么巧,她抹掉的,刚好都是关于他的记忆。
“所以我认为,这是上帝对你的仁慈。”
“那么,”她脸色苍白,撑住下颌的手放下又拿起来,“他为什么一走四年?”
不!是五年哪!
事故发生在一年之前,她又过了一年平和安乐的日子,他,才又再一次出现。
为什么?
他当年为什么要走?如今,又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
寂静的午后,日光悄悄穿透玻璃窗,亲吻原木地板。
女孩独自坐在地上看书,把安乐椅当桌子。
她的头微微侧着,脸庞半倾是三十度角,一只胳膊搁在安乐椅上,表情安详而惬意。
然后,镜头微转,对上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的样子像是在画画。
可是镜头一直没有打在画布上。
男人侧身调颜料,坐在地板上的女孩赶紧低头,翻动书页。
男人看她一眼,微笑,回头继续作画。
女孩的眼睛从书页上抬起来,情不自禁地偷偷打量着他……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女孩赶紧从安乐椅上拿起来,是短消息:你知道金露的味道吗?
女孩一愣,满脸通红,像是做了坏事被逮到一样。然后,镜头拉大,将手持手机的男孩和他的画一起拉进来。
画布上是一颗包装精美的金露巧克力。
“不、不知道。”女孩窘迫地将脸藏在书后,她刚刚在看书,她没有偷看他。
男孩走过来,画布上的巧克力被他轻轻托起,送到女孩面前,“尝一尝吧,金露的味道就是——”
男孩单指托起女孩的下巴,他目光闪动,望着她娇红的面颊,头低下去……画面拉远,男孩的声音隐没,屏幕上打出被鲜花簇拥的五个粉色大字“初吻的味道”。
这是金露巧克力的广告创意,按照剧本上写的,男孩将巧克力送至女孩面前,他头一低,象征性地贴近嘴唇,然后镜头推远,完事大吉。
然而,不知怎的,今天的女主角陈颖靓却始终不在状态……
现场安静极了,只听得到男孩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过去,男主角说:“尝一尝吧,金露的……”
还没等他说完,陈颖靓已经一跃而起。
“搞什么?”桑恩榆气急败坏,“颖靓你到底怎么回事?”
陈颖靓无辜地看着她。
她软了口气,“接近就可以了,只要接近就行。男主角的表情还要再深情一些,女主角……女主角……”
“女主角还要再紧张一点、再无辜一些。”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大家同时一愣。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凝聚在木屋门口那双微笑却满含戏谑的眼眸之上。
金振希?!
桑恩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被人揍了一拳似的难看至极。
“金先生,我们现在是工作时间。”
金先生?
有趣!她居然改口喊他金先生。
是因为前天在公车上被她的未婚夫看到他安抚她的情景吗?她是因此要撇清和他的关系了吗?
啊!他忘了,他和她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们大可以继续,”他耸耸肩,脸上表情不变,“我只是回家而已。”
他在自己家里,她没理由赶他出去。
桑恩榆回转头来,心情恶劣。
“再来一次。颖靓,你记住,吻完了才可以跑。”
“你是……”陈颖靓完全没听见恩榆在说些什么,从那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开始,她的全副心神都挂在他的身上。
好眼熟!在哪里见过?
她世界各地到底跑,见过的男人何其多,能够让她有印象的,很少……很少……
在记忆库里飞快地寻找,“啊!你是那个韩国人!”她一把冲过去,直冲到金振希面前。
“你忘了,一年前,在丽伯,你帮我们点过餐。”
金振希一愣之后,恍悟,笑容里微微收敛了嘲讽的味道,变得客气有礼,“喔,我记得。”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陈颖靓高兴得语无伦次,“看吧看吧,恩榆,我那时候跟你说,我见到一个超级大帅哥,你还不相信。”
“一年前,你也在丽伯?”金振希的双眉诧异地挑高。
“对呀,当时,就因为她去了洗手间,我们都不懂韩语,所以才处于那么尴尬的境地,幸好有你帮了我们。”
“是这样啊——”拖长的音调像是一声幽长的叹息。
桑恩榆呆愣着,看看颖靓,又看看金振希,她忽然想起某位女作家的一句话,当时,是她说的,还是小汪说的?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碰上了。
而她跟他,是刚巧错过了。
这一错,竟错去好远好远。
在陈颖靓的一再坚持之下,今天的拍摄工作被迫中止,全体工作人员齐齐沦为金振希的陪客。桑恩榆当然也不例外。
酒醺饭饱之后,一伙人又哄笑着去钱柜唱歌。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不是深情是肉麻的歌声充斥在小小的包间之内,钱柜的效果虽然很不错,但,灯光师走音都快走到印度洋了还不自知,桑恩榆忍耐地坐在沙发上,一遍遍承受着魔音穿耳所带来的痛苦。
想不通啊,为什么她不能如往常一样,众人皆醉我独醒,潇洒地挥挥衣袖,远离这群平日看起来道貌岸然,此刻却如一群丧失心志的疯狗一样的部属们?
她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跟过来?难道,仅仅只因为放不下瘫睡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
“到我了,到我了……”
“哪里?这首是我点的……”
“你们都错了,下一首是男女声对唱,来来来,靓靓……”灯光师如天皇巨星一般对着台下伸出邀请的手臂。
“呕……”群兽们一同呕吐。
陈颖靓笑作一团。起身上台的时候,身体碰到了金振希跷起的长腿,带动他的身子……
恩榆心中陡然一紧,差点就要扑过去了。还好一旁的小汪手快,扶住金振希被酒精麻木了的身躯。
“吁……”暗舒了一口气。但就算金振希摔下沙发那又怎样呢?摔一跤罢了,谁叫他喝那么多的酒?
被人哄着喊几句恩人,就晕乎乎地不辨东南西北了。
哼!活该!虽是这样想着,但恨怨的目光却始终穿透满室的昏暗,牢牢瞪住左斜方那道身影。
“我还是先送金先生回度假村吧。”小汪扯住唱得正欢的陈颖靓。
“他怎么了?”
“喝多了,很难受的样子。”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喂喂喂,到你了,快唱……”灯光师不放人。
众人也哄叫着不让颖靓走。
笑话!她可是K歌皇后啊,皇后走了,剩下他们这一群鬼哭狼嚎,有什么劲?但,小汪喝得也不少,他们两个醉鬼,行不行啊?
所有人的目光有志一同地瞄向干坐在一边的壁花小姐桑恩榆。
恩榆苦笑,“反正我也要走了,他们两个都交给我好了。”
“好啊好啊,组长慢走。”
众志难敌,上司难当啊!
桑恩榆硬着头皮走到金振希面前,跟小汪一人架一只胳膊,步履艰难地离开包厢。
身后,陈颖靓星味十足地唱——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
我们也曾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解开……
好不容易先送小汪回了家,车子拐上高速公路,在深暗的天幕下急驰。
忽然一阵温热的风吹入,她一惊,回头,看见金振希坐起来按下了车窗。
车子猛地刹住,“你是不是要吐?”
对着车窗的那张脸缓缓转头,漾开笑纹,满车厢的重浊之气一扫而空,连呼吸都变得清朗起来,“不这样,怎么脱身?”
“可……”她明明看到他喝了好多酒。
俊朗的薄唇微勾,如墨色晕过的眸子闪过一道光,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关心我吗?”
关心……他?
不!桑恩榆僵硬地转过头,直视着被车灯照亮的前方。
“你这么做是欺骗。”
他哼笑一声,语气里忽然满是讥诮的自嘲:“就算要欺骗,也要有对象。”
作戏也得有人看,若不是有她在场,他早已抬脚走人,何必辛苦作假?
然而,这些话听在恩榆的耳里,却全然不是味道。
原来,五年前,他的不告而别,只不过是因为连欺骗都不屑。
“既然你没有醉,还是自己开车回去比较好。”她侧身欲下车。
没想到,她快,他比他还快。
车门先她一步被拉开,夜风裹着存在感极强的高大身躯挤进来,酒意醺鼻。她慌忙退让,让到司机座的另一边。
他进来,“砰”一声关好车门。
恩榆瞪圆眼睛,“你干吗?”
金振希一手扶住方向盘,扬了扬眉,精锐的黑眸锁住她惊疑不定的眼神,“不是你让我过来开车的吗?”半晌,那道低沉极富磁性的嗓音才以一种魅惑人心的超低速回答。
呃?她……好像、似乎、的确这么说过。但……
俏颜绷成一张晚娘面孔。
“是的,你走好。”她不失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反身去开另一边车门。
这一次,车门被控制台锁住,打不开。
“轰”的一下,周身的空气仿佛被点燃的火种,熊熊燃烧,映着看不见的火光,桑恩榆再顾不得任何形象,“你到底想怎么样?”声音从喉咙里逼出来,带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人,酒品竟如此之差!
金振希却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眼里反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他倾身过来,望定她,“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的敌意,从何而来。”若只是完完全全毫无交集的陌生人,她不会避他拒他。若她仅仅只是恼他那日在公车上的举动,她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激烈。
她,是否已记得他?
“这话从何说起?”恩榆抿紧唇,小心翼翼避开他的试探,“你肯借房子给我们,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对你有敌意?”
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迷惘,仿佛受伤,眼敛垂低。
恩榆眼色一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的话对他来说是一种伤害吗?若他如此轻易便受伤,又怎么能忍心伤她四年?
诚如大哥所说的,他能还给她的只是一部分记忆,记忆到四年前他离开为止,一切成谜。她仍然想不起来他们之间相处的种种细节,但,无可否人,她爱过这个男人。
这和她听到别人告诉他,袁子谦曾经怎样怎样地追求过她,怎样怎样地喜爱着她。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同样是故事,可是,也许有一则会深入你心,也许有一则不过是过眼云烟。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坐下来听一个故事吗?”
又是故事?她心中一动,看着他慢慢扬起来的布满疲惫的双眼,“为什么要说给我听?”
修长的手指夹住一根烟,却并没有点燃的意思,身子深深地陷入车垫里,“你可以当做是一个男人酒醉后的胡言乱语。”
只是胡言乱语啊——
金振希英俊的脸容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说吧。”桑恩榆别开脸,不愿让他看到眼中的不忍。
为什么,她竟会觉得不忍心?
若是在自己等待了漫长的四年之后,看到他如此痛苦的表情,她会不会觉得解气?会不会大快人心?
但为何此刻,在她遗忘了四年相思的同时,也遗忘了四年累积的怨恨,他的脆弱与苦涩,竟让她觉得心头隐隐压上一层难过?!
车厢内一阵沉默,时光在冷气机的嘶嘶声中不停回转,再回转……然后,才是他略带沙哑的叙述——
“有一个小男孩,从初生伊始,便被世人誉为天才儿童,然后是天才少年,青年俊彦……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私生子的命运。在严格的家规之下,私生子不能住在主屋,不能继承家业,甚至不能大声地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
桑恩榆的身子猛地一震,映在车窗上的面庞浮过黯淡的青色,平静维持得有点辛苦。
她怎么想象得到呢?在那样鲜亮灿烂的光环映照之下,那个骄傲的男子,居然曾有过这样灰暗的童年。
“不要同情他……”金振希苦苦地笑,“其实,除了这些之外,那个孩子拥有比其他同年人丰富得多的物质享受。”
桑恩榆冷不防狼狈起来,他透视的目光竟能穿透她的背影,击穿她的心思。
她有什么能力,去同情他?
故事在继续,“然而,在当时,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也曾愤愤不平过,他用加倍的努力想赢得父亲的注意,一个又一个光辉的荣耀降临到他的头上,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引起父亲关注的居然并非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荣耀,而是一个同龄小女生的青睐。”
多么讽刺!
“那个女生是他父亲恩人的女儿,帮助挽救了整个家族企业的恩人,父亲一直思图回报,而那个时候,那个小女生充满童稚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我要他。一双稚嫩的小手指着他的鼻尖,用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宣告:我要他。从此,他的一生便和她牢牢缚在了一起。”
她有些失神,内心充满了怅然若失的烟雾。
“从男孩长成少年,那个孩子一直都在挣扎,他是天才,同时也是女人嘴里的风流浪子。没有人能拴得住他的脚步,他以为这样,可以吓退那个企图捆绑他的少女。然而,他错了。无论他逃到哪里,女孩总能找到他,无论他做过多么荒唐的事情,她总是原谅他。有时候,他也心软,若是这样被缚,大概也算是甜蜜的束缚吧。然而,他没有想到,老天会让他在另一个国度遇上他今生的最爱……”
沙哑的嗓音微微一顿,余韵还在耳边萦绕。
今生的最爱吗?哪个幸运的女孩可以成为他今生的最爱?
她轻轻咬住嘴唇。
一只手臂伸出来,从后面揽住她的肩。她浑身一颤,想要挣扎。他的脸却整个地埋入她的肩窝,吸嗅着发丝的清香。
“不要动,这样就好,我不会伤害你的,就这样让我歇一下就好。”他的确是太累太累了。金振希喃喃地说。
她应该挣扎的,对不对?她应该狠狠摔开这个男人的兽爪,对不对?
但,就这样靠一会儿吧。她也好累。
从车窗里偷偷觑着他埋入肩窝的黑发,清亮的眼眸不知怎的,涌出温柔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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