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娄文玉听出话中含意,担忧地道:“此行是否十分凶险?不如大家一齐去,你也好有个帮手!”徐扶弱摇摇头,道:“你们放心,我只是防备不测而已。记住,过了七日我不回来,你们就离开此地。我会去找你们的。”
古悦修点头答应,明知三叔瞒了心事不说,却也无可奈何。忽又想起了一件事,道:“三叔,谷寻崖非十恶不赦之徒,他答应了不逃跑,何况现在又受了伤,三叔可否解了他的封穴?”“不可以!”不待徐扶弱开口,娄文玉已抢先阻拦:“他是个冷血的杀手!身上背了那么多的人命,岂能轻饶了他!三叔,你让我杀了他,替义父报仇!”
徐扶弱看着娄文玉,缓缓道:“玉儿,谷寻崖或可该杀,但那绝非因他杀了你义父。”“三叔,为何如此讲?”娄文玉不惊疑地问。徐扶弱叹息道:“何必干绝非善男信女,你娄家之事倒底与他有无干系,我不是十分清楚。但据我所知,你爹和他虽曾是结义兄弟,但后来彼此闹得不痛快。你家出事前几年,他们就绝了来往。后来何必干收留于你,只怕他不单单是念在兄弟一场的情意上,只怕他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
“不可能!”娄文玉难以置信地道:“义父他对我那么好,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居心?”“就是太好了。”徐扶弱道:“好得让人奇怪。他对别人怎样,你最清楚,为何单对你这么好?”娄文玉无言以对,义父对她好得过分,连自己也都怀疑。
徐扶弱扭头对古悦修道:“修儿,你太容易信人了。在江湖中行走,切记‘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谷寻崖是曾助过你,可他为什么要帮你?你想过没有?他与你非亲非故,为何会舍命想救?”“他或许是义气使然。”古悦修道。徐扶弱摇头道:“你说他为杀一个人会千方百计查清那人的底细。一个做事如此周密的人会无缘无故为救人而舍命吗?”“那三叔的意思是:他对我有所图?”古悦修猜测到,但总是无法相信谷寻崖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无大过。”徐扶弱道:“我以‘截脉手’封住了他的真气,不会令他有性命之忧,借此也可钳制于他。你们在此地,也少了几分危险。”“可是……”古悦修总觉得三叔对谷寻崖成见颇深。“好了!”徐扶弱抬手阻止,对娄文玉道:“玉儿,你义父的事暂且不提,这谷寻崖身上确有诸多疑点。你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娄文玉虽然心存不满,但也不敢拂逆三叔的意思,只得勉强点头答应。
天刚过五更,医馆内就已忙碌起来。古悦修睡不着,披衣下床。昨晚一番折腾,过了四更天才睡下,只睡了半个多进辰,医馆里有人就早起洒水扫地。天还灰蒙蒙的,但清晨的凉爽即刻让他整个人焕然一新。
楚良在扫院子,见到他笑着招呼:“古公子,吵醒你了?”他圆圆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却十分乖巧伶俐。古悦修微笑着摇头,道:“没有。你起得很早啊!”“不早了。要在平日里,早该打扫完院子了。”楚良皱着眉,道:“师父本来吩咐我们这几天晚点起,免得吵了大师兄。可是大师兄却把我们都骂了起来。”
古悦修望着他苦着的脸,不禁莞尔,道:“你大师兄对你们很低凶吗?常常骂你们?”“不是。”楚良忙摇头,匆匆向四下张望了下,见没别人,才压低声音道:“大师兄是故意骂给师父听的。”“噢?你大师兄敢骂你师父?”古悦修轻笑着问。“大师兄说这叫‘指桑骂槐’。”楚良低声道:“师父每天都骂人,我们没人敢顶嘴,只有大师兄敢顶撞师父。师父就骂大师兄骂得最凶。大师兄呢?总是逮到机会就捉弄师父,气得师父吹胡子瞪眼没办法!”
“是吗?”古悦修笑道:“那你师父和你大师兄岂不是成了死对头?”“外人看是这样了。可是师父却是最疼大师兄了。师父虽然总是骂大师兄,可从来没动过大师兄一指头。大师兄一出门,师父就担心得饭都吃不下。”楚良神色黯然地道:“师父不爱吃面,可大师兄做的面,他吃得最多。大师兄从不吃面,可他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给师父做面。”
古悦修默然无语,他早就看出谢老三对谷寻崖的关怀,叫嚣怒骂不过是他掩饰关心的手段。自从踏入这平安小镇,就象进了一个世外桃源,江湖的血腥仇杀荡然无存。这里的人善良勤劳、淡泊知足。他们安于平淡的生活,从不知为名利而纷争。谷寻崖何其有幸,生活在这个世外桃源,又何其不幸,卷入江湖的血雨腥风之中。
谢老三的叫嚣声从前面传来,一大清早就大动肝火,不知又为什么事。古悦修想着,往前面走去。谢老三一手托着一只细瓷碗——碗里是每日必备的漱口水,一手指指点点地冲着他那些徒弟叫嚷,不是做事拖拉,就是偷奸摸滑,每个人都被他骂得体无完肤。各个人只有闷声不响,垂头做事,不敢稍有不满,否则会招来师父一天的责骂。所以,整个医馆里除了谢老三的大呼小叫,就只有忙碌的脚步声。不知谷寻崖在哪儿?古悦修看着每个人噤若寒蝉,忍不住暗想。
“师父,你养精蓄锐了一夜,就算有力气,也不用着如此浪费吧。还有一整天呢,何不省些力气!”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谷寻崖慵懒的声音一响起,谢老三立即止住了叫骂。古悦修见到每个人都大大松了口气,不由得好笑。
谢老三气冲冲冲到谷寻崖面前,怒道:“你这么早爬起来干嘛!嫌你小命太长了,是不是?”谷寻崖笑而不语,他的脸仍很苍白,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用一条抹额拢住碎发,更显得落拓,短衣外扎了条围裙,更是不伦不类。
“你看你这怪模怪样的,干嘛呢?唱戏啊!”谢老三气恼地道。谷寻崖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懒散地坐下来,道:“师父这么疼我,徒弟总该尽点孝心,我给师父做面喽。”“你少气我,就是我烧高香了!”谢老三嗤之以鼻,兀自坐下来:“你做的面我早吃腻了。”“是吗?”谷寻崖似笑非笑。
谢老三一脸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此时,冯海端了个食盘进来,道:“师父,您的状元面!”“二师弟,不用了。师父说吃腻了我做的面,你还是端给别人吧!”谷寻崖诡秘地朝冯海递了个眼色。冯海一时没理会过来。
阵阵香气扑鼻,古悦修虽没吃到,但只闻其香,都忍不住食指大动了。谢老三狠狠瞪了谷寻崖一眼,侧过身,以示决心,其实他何尝不是馋涎欲滴。冯海惊奇地道:“师父,这面是大师兄忙了一早上才做好的,您真不吃?”“我吃你个头!”谢老三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肚子火朝他发出来:“我怎么跟你说的?这种事他能去做?你还帮他!”“师父,我也劝过大师兄,可他不听我的!”冯海一肚子委屈。“还顶嘴!”谢老三抬手欲打,手里却空空的,扭头四下寻找。
“师父,”谷寻崖不紧不慢地道:“旱烟袋在桌上,不过他手里有筷子,用这个顺手些。”“大师兄!”冯海低声哀呼,苦着脸看着谷寻崖在一旁好整以暇地作壁上观。谢老三居然真的从食盘上抓起筷子,就要往冯海头上敲。
“师父,你手下可要拿准了。打重了,只怕他不仅不能给人抓药了,还得要别人给他抓药治伤。铺子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够。”谷寻崖还在说着风凉话。谢老三气得脸色铁青,抽回手冲着他喝骂:“混帐王八蛋!”其余人都噤声不语,默默地站在一边,只有谷寻崖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古悦修见谢老三生气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
“谢兄,这一大早的,大动肝火,何事值得如此?”徐扶弱的声音传来,他人也随之进了门。他身后是古悦己和娄文玉,皆是一脸茫然。娄文玉在医馆呆了几天,素知谢老三的脾气,动不动就骂人,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
谢老三气乎乎地坐在桌前,手里不自觉得还紧握着筷子。谷寻崖冲冯海道:“二师弟,还愣着干嘛?师父筷子都拿了半天了,就等吃面呢。”冯海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将碗送到师父面前。谢老三余怒未消,“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冯海脸色难看地望着大师兄。谷寻崖仍是旁若无事地冲他笑笑。
屋子里一时寂如空山,情形十分诡异。古悦修咳了一声,打破僵局,道:“这面好香啊!”“这是状元面,是大师兄拿手的绝活。”冯海勉强挤出笑意,试图缓和气氛。但话说出来总是干干涩涩,极不自然。相较之下,谷寻崖的语气就流畅多了:“是绝活!绝得只剩这一样活了!二师弟,冷落客人可不是咱们的待客之道,还不快去把饭菜端上来。”
冯海应了一声,匆匆出了前厅。谷寻崖又朝其他师弟挥挥手,示意他们也下去。其余人都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而谷寻崖却稳坐钓鱼台,始终没有动一下。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五碗面,四碟小菜。冯海困窘地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几位见谅!”古悦修看了看,道:“冯兄和其他师兄弟们呢?”“他们在别处用饭,公子不必操心。”冯海道。“那谷兄呢?”古悦修问。
谷寻崖轻笑,缓缓起身,摘下身上的围裙,边道:“我吃过了,诸位慢用。在下失陪了。”说完转身就走。谢老三突然喝道:“冯海,上街去买碗豆腐脑,添俩火烧,送我房里去。我再也不吃这劳什子的面了!”说着站起来,往后面走,走到谷寻崖身边时,又道:“你以后也不用早起五更做什么面了。老子戒面了!”说着扬长而去。
冯海为难地看看谷寻崖,谷寻崖不以为意地笑笑道:“师父想换个口味,随他。你去买吧。”说完也出了前厅。冯海回过头来冲徐扶弱等人歉声道:“让几位见笑了!家师一向是这种脾气。而大师兄又总是老虎头上拔毛。”“那岂不是苦了你们?”古悦修道。冯海苦笑无语。
“你大师兄真吃过了么?”古悦修颇为不信。冯海苦笑摇头:“大师兄每次做完面,都吃不下东西。”“这是为何?”古悦修纳罕。冯海叹道:“师父说,师娘做得一手好面,他最爱吃师娘的面。可自从师娘去世后,他再也吃不到了,越吃不到,就越想吃,馋得不行了,他就自己学着做。可做出来却又难以下咽,又怕白遭踏了东西,师父和大师兄只好硬着头皮吃。后来大师兄实在受不了,只好自己学做面。师父说居然有师娘做的味道。大师兄做面的手艺越来越精,可他却从未吃过一口。他早已吃伤了胃,闻到面的味道就会食欲全无。”
碗中飘来阵阵清香,那面白胜雪,但其香沁脾。古悦修伸筷一捞,那面长不足尺,宽不足寸,薄如纸,挑起来能透光,却抻而不断。这确非寻常功夫。那面汤既有肉的香,还有淡淡的花香,不知是如何熬制的?
冯海道:“这面每条都长八寸,宽五分,取意‘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意。那汤是用上好的清汤配上十几种佐料放入梅花、荷花熬成。梅花傲雪独立,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喻意淡泊如水,清雅高洁。”“不过是一碗面吗,哪来的这么多鬼名堂!”古悦己不屑地道。“这是师父对状元面的品评。师娘的祖上可曾是状元呢!”冯海郑重地道。
“那你师娘也是出身书香门弟,怎么会看上你师父?”古悦己口直心快,毫无禁忌。“三弟!”古悦修急忙出言阻拦。徐扶弱却笑道:“谢春复当年也曾是一位风流潇洒的俊侠。若是一般庸俗之人又怎佩称‘流云剑’?”“我还要给师父去买早饭,几位慢用,少陪!”冯海见天色不早,匆匆忙忙出了门。
“杀人的手也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面来?”娄文玉挑着面,轻篾地道。古悦己早已三下两下吃完了面,满不在乎地道:“杀人和做面有何关系?好不好吃,还不是只为了填饱肚子。”看样子,他还未吃饱,于是伸手端过谢老三那碗,“唏哩呼噜”地吃起来。“二弟!”古悦修莫可奈何地摇头。“反正他也不吃!”古悦己含糊其词。
徐扶弱道:“我即刻就起程,你们留在此地,尽量少惹事生非,免得露了行迹。我会尽早赶回来和你们汇合。别忘了我叮嘱你们的事。”“忘不了。”古悦修道,看着三叔就要起身离去,不由担心地问:“三叔,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徐扶弱拍拍他的肩头,笑道:“你别多想了,我不会有事的。你看着他们别闹事,就行了。”说完就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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