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无波的期盼下,武训终于要在明天结束了。
在昊天山的最后一夜,唐无波坐在溪边柳树下,赏月听虫声。人真是矛盾呢,初来此地时,无时无刻不想早点离开,现在真要走了,反而有些舍不得呢!
其实昊天山的风景相当优美,只是一个月来她每日苦于肌肉酸痛,没有心情欣赏。现在抱着脱离苦海的轻松心情,才乍见昊天山中丘壑峻峰,绝高脱尘。
昊山上的一个月中,她和江寒天只有数次擦身而过,微一颔首而已,两人之间生疏到炎麟制造的谣言不攻而破。
“在想什么?”低沉的男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唐无波,抬头一看,江寒天颀长的白色身影在她面前,俊美的面容仍是一贯的沉静。江寒天一撩长袍下-,在唐无波身边席地而坐,是好友闲谈的距离。
“你将沁月一人留在访客轩?她大老远地上山来看你。”唐无波为痴情的妹妹抱不平。
“关于这件事,”江寒天语气淡然。“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嗯?”唐无波秀眉扬起,甚为不解。
“我虽然救了令妹,却没有娶她的义务。”江寒天冷冷地说道。
“沁月清丽无匹、手艺非凡、性格温顺,很难想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不满。”
“想不到思想独特的唐三小姐,也会有俊男配美女的迂腐思想。”江寒天讽刺地说道。
“英俊的男人,就算有美如天仙的妻子,未必能保忠贞。”唐无波说的自然是她的父亲唐翰林。
江寒天转头定定地望着她,黑眸里是沉静和认真,缓缓说道:“你不相信我会是一个从一而终的丈夫?”
唐无波闻言心中一跳,觉得这句话好象不该是对她说的,她连忙抹去这一-那的错觉,连忙说:“不,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只是,”美眸望着远方,黯然。“从小看着疼爱我的云姨为了爹的多情而苦,我……”
“所以你不相信英俊的男人?”江寒天立即知道她所想的。“即使是洁身自爱的英俊男人,风风雨雨也会自己找上门,对不?”语气更冷了。
唐无波静静地点头,默认了。
“在你心中,江寒天是三心二意、好色的男人吗?”语音中有着微愠。
唐无波闻言一惊,见江寒天的黑眸中露出自尊受损的愤怒。
“你当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唐无波赶紧澄清,接着真诚地直视那双严正的黑眸,一字一字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有谁能比你更坚毅、更有责任感?”甫说完,就觉得这番大胆坦白的言辞,好似男女间爱的告白,她脸微红,轻斥道:“唉,你这人,非要追-究柢不可吗?让我一倜姑娘家讲出这么不得体的话来。”
江寒天听她如此说,俊容展颜,爽朗地笑出声,说道:“唐三小姐对在下的评价如此之高,深感荣幸。”
唐无波看到他爽朗的笑颜,一扫平日的冷漠无情,心中忽然柔情升起,希望日日看到江寒天如此开朗愉悦,她柔声说道:“对英俊的男人有偏见,是我不对;鼓励沁月接近你,罔顾你的心情,也是我的不是。”
江寒天听她语气如此温柔,不由自主地停了笑声,带有深意地望着她,沈静的黑眸中有一丝闪亮的色彩,却是话带嘲讽地说:“患难之交的确不该彼此陷害,不是吗?”
这回换唐无波愉快地笑出声来,温和的素颜一笑开来,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舒服。她强忍住笑,说:“能和名闻天下的白虎寒天平辈论交,是小女子的殊荣。我以绢坊之主保证,绝对不再“陷害”你。”言下之意是,不再做月老撮合他和沁月,说完很豪爽地拍拍江寒天的肩头。
江寒天身子微僵了一下,却没有闪避。虽然他们曾同床共枕,他也曾在危急之时牵过唐无波的柔荑却不表示多年来不喜人碰触的习惯会完全瓦解。面对唐无波的-触,很奇异地,并不讨厌,但要习惯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明日一下山,我会到府上向令尊说明金陵事件的来龙去脉。”江寒天素来最讨厌交际应酬,但是责任感极重的他,觉得有必要将在金陵发生的事情向唐翰林交代清楚,以保昊天门声誉,毕竟,这回将唐家五位千金都牵扯下去了。
“等一下,你准备怎么说、说多少?”唐无波紧张地问道,她知道父亲对五个女儿金陵一行所发生的事抱着很大的兴味,尤其是沁月回家后容光焕发却又魂不守舍的模样。
“对长辈,当然据实以告。”江寒天故作淡漠地说道。他当然知道全盘吐实会引起什么后果,只是,想看唐无波紧张的样子。
“我建议,省略冷云迷昏黑鹰赴战那一段,我父亲是个风雅文人,听到女儿居然赴约厮杀,只怕承受不了,而正房红停夫人恐怕会让我们姊妹一整年耳根子不得安宁。”
“可以。”江寒天点头答应。唐翰林第四女出任朱雀堂主一事,向来是秘密。
“还有……”唐无波顿了一下。“我们两人掉入古墓的事,也可以不用提了。”
“是女子贞操问题吗?”江寒天略带嘲讽地说。
“是自由问题。”若让父亲知道她和一名男子独处数日,只怕会欣喜若狂地将她嫁掉。
“同感。”江寒天点点头,果然,唐无波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他也不想为了名誉而被双双送入洞房,虽然他并不讨厌眼前这个女子。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唐无波起身,笑道:“江寒天,和你串供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
江寒天的唐府之行,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他浑身不自在。
江沧雨和楚娴夫妇很惊讶地得知,素来最恨交际应酬的二儿子居然亲身造访唐府,便兴致勃勃地,拉了岚天、炎麟、傲天和新媳妇砚云同去。而唐翰林当然春风满面地叫了所有的女儿们出来见面,这下,又成了江家公子和唐府千金的相亲场面。
是江寒天最痛恨、却又不便发作的场面。
“哈!哈!哈!”唐翰林在听完江寒天的叙述后,朗声大笑。“江贤侄,我这几个不懂事的女儿可是添了你不少麻烦了。”红香和沁月还真是识货,懂得“亦步亦趋”,她们的终身大事看来不需要我操心了。
楚娴赶忙说:“我家寒儿才是多亏沁月侄女的细心照顾,伤才好得如此快。”她虽然曾认为唐沁月太稚嫩,不适合儿子。但是一听说素来讨厌女人的儿子居然愿意让唐沁月照顾,当然是乐观其成。
江寒天听母亲如此说,俊颜比平常更冷了,斜睨了站在唐翰林身后的唐无波一眼,似是说:“都是你给我惹来的麻烦。”
唐无波接收到他的眼神,抿嘴而笑,说实在地,她还是觉得,没能让江寒天成为妹婿,是挺可惜的一件事。
唐翰林见江寒天神色冷淡,不发一言,身为父亲的他,当然想为沁月制造谈话的机会,问道:“不知道江贤侄平日做何消遣?”
“没有。”江寒天简短地回答。他平日除了练武就是处理昊天门公事,和吟咏风月的唐大才子生活如天壤之别。江寒天虽是照实回答,但无情的答案,却让唐翰林感到尴尬。
江傲天见岳父神色尴尬,连忙打圆场。“寒天现掌昊天门所有事务,无暇消遣。不过以前常和兄弟们奕棋为乐。”这个“以前”可是很久以前,在江寒天还是少年的时候,的确还会和他下个几盘,不过一过了二十岁,江寒天就不屑花时间在这些“玩物”上了。江傲天知道岳父是个棋迷,特意提出来说。
“奕棋?”果然,唐翰林一听到,双眼闪亮,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寒天贤侄,咱们来下个两盘如何?”立刻命人去将棋盘端出来。
江寒天淡淡地道:“多谢世伯好意。寒天多年未碰棋盘,技艺生疏,恐怕会浪费世伯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世伯我让你五子。”唐翰林笑咪咪地说道。
“那小侄就僭越了。”江寒天见再推辞下去,恐怕坏了唐翰林兴头,于是撩起白色长袍下-,和唐翰林隔着棋盘坐下来。而唐无波也笑咪咪地站在父亲身边,想瞧瞧江寒天究竟有几分棋力。
果然是很久没下过棋了,在场观战的众人如此想着,江寒天每走一步,都凝神细想,唐翰林虽很有风度地等待着,在场众人早已对这局棋失去兴趣,三三五五地聊天。
“唐三姑娘,下山后有觉得身体不适吗?”江岚天身负二哥所托,时常关心唐无波的身体状况。武训时江寒天也特地将唐无波分配到他那一组,为的就是能随时视她的身体状况调整练功进度,以免造成伤害。
“托你的福,本姑娘现在有如脱胎换骨一般,步履轻盈、精神奕奕,且食量大增。”唐无波笑道。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要感谢江寒天,虽然她第一天上山扎马时,心中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唐无波转眼望向棋盘,从棋盘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唐翰林谈笑用兵。江寒天稳扎稳打,可见其心思审慎细密。棋海好手的唐翰林虽然早已取得优势,一时之间,竟也无法令江寒天弃子投降。,站立一旁的沁月低垂着头,百般无聊地玩弄着衣角。红香则是心中老大不高兴,暗怪爹爹一看到棋盘就忘了女儿,突然地灵机一动,吩咐婢女端两杯茶过来,娇声说道:“爹爹、江公子下了这么久,喘口气,喝杯茶。”说完她娉娉婷婷地端着茶碗走过去,就这么刚好,手肘一伸,竟然不小心将棋盘打翻了。“哎呀!奴家怎么如此不小心呢?”红香娇声而呼,假意惶恐。“女儿真是该死,坏了爹爹和江公子的棋兴。”
“香儿,算了,棋子洒落一地,覆水难收。寒天贤侄,咱们只好下回再一分胜负。”唐翰林略感可惜,只差一点就可以让顽强的对手弃甲投降。
“覆水未必难收。”江寒天静静地说道,修长的手指拾起地上一颗颗棋子,放回棋盘上,不一会儿,竟然已经摆出原本的阵局,一丝不差。在场众人大为惊异,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唐无波。“江寒天,想不到你记忆力如比之佳,有记住整个棋谱的本事,真是万中选一的“棋才”,不好好调教一番,实为可惜。”
唐翰林斥道:“波儿,不可无礼,要称呼“江世兄”。”
唐无波对着江寒天偷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故意加重语气。“是的,“江世兄”。爹信不信,只要我教江世兄一步,就可以使他反败为胜?”
“是吗?”唐翰林不相信女儿棋艺神妙至斯,雄心顿起。“好,你尽管教。为父的就不信,一步之差,能够扭转乾坤。”波儿虽为高手中的高手,但是就算她再厉害,只点一步棋,以江寒天资浅的棋力,接下来也未必能有所作为。可惜,他万万想不到,唐无波和江寒天自从古墓中九死一生后,两人有着极好的默契。
但见唐无波窈窕的身躯立在江寒天身旁,纤手指着棋盘,面授机宜。
自进门来一直微笑不语的江沧雨,此时突然-起了眼,注视着他那向来冷漠不亲近人的二儿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儿子,向来是不让人近身三尺之内的,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例外,往往轻轻一招隔开父子两人距离。但是现在,唐三小姐距离寒儿不过寸许,呼吸可闻,而寒天居然神色自然,侧首倾听。也许是唐翰林在场,不便给唐姑娘难堪吧,江沧雨心想。
眼见唐无波纤手微抬,一个不小心擦过了江寒天的睑颊。江沧雨心叫糟糕,侄女可能要被寒天的护体气功震飞出去,正准备伸手救人,却见江寒天俊颜微展,微微一笑,而唐无波仍不知情地继续授计。江沧雨大感惊奇,回头要叫妻子来看,却见楚娴正和沁月聊得开心,错过了二儿子少见的笑颜。
此刻唐无波正站在他身旁,淡淡清香,似乎是女子馨香混着书香茶香,令江寒天心中洋溢着一股自在暖意,原本对造访唐府的不适感大消。凝视着唐无波闪亮的眼眸、温和的素颜,聆听她低柔的嗓音,使他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安心感。安心感?
真奇怪,武功卓绝的白虎寒天何需安心感?
“如比一来,爹爹的攻势就会自乱阵脚,听明白了吗?”唐无波的确只教一步棋,却将双方布局简略地解说一遍,她相信以江寒天缜密的思考,能自行推演下去。
套句回澜常说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遇上无波姊,爹爹只有束手无策的分。唐无波指点一步棋,居然让唐翰林兵败如山倒,江寒天反败为胜。就当唐翰林不可置信地连声说:
“怎么可能呢?”,江沧雨抚髯微笑,江岚天、江傲天大感惊奇,气氛和乐愉悦时,一名家仆走上前来,说道:“四小姐回来了。”神色有异。
众人听见自从金陵一战后隐居养伤的冷云回来了,莫不感到高兴,唐翰林斥道:“还不赶快将四小姐带来大厅给亲家见礼,慢吞吞地干什么?”
家仆似乎颇感为难,终于在唐翰林的催促下,将冷云带来大厅。
唐无波看到家仆异常的反应,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当冷云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时,众人不禁倒抽一囗冷气。
唐冷云绝美的容颜看起来非常苍白和疲惫,乌丝依旧,手脚完好,但是,衣衫掩盖不住小腹明显的隆起,让人一目了然,不用请大夫来也知道她己身怀六甲。
唐府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沉默,没有人开口,直到愤怒的质问出自向来温文的唐书翰口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冷云没有回答,疲惫的神色中仍保有往日的倔强,那是让唐翰林心痛、红停夫人恼怒的眼神。
红停夫人尖声说道:“唐府没有教出这种淫荡的女儿,来人啊!将四小姐送出去!”
就在江沧雨准备出面为爱徒说情时,扑!地一声,唐无波跪倒在唐翰林面前。“爹,大娘,请看在波儿的面上,让冷云留下来吧!冷云这几个月来一定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先让她休养几天,再问个详细,好吗?”
唐翰林看着从不求人的三女儿,眼眸里满是恳求的神色,他向来器重无波,这时不由得心软,叹了一囗气。
唐无波见父亲态度软化,便走向冷云,温柔地环着她的肩膀,纤手为她整理散乱的发丝,柔声说道:“很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再说。”
一直面无表情的唐冷云,听到唐无波低柔的嗓音,看到她温和的眼眸,才觉得真正看到亲人,一直绷紧的心情松弛了,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唐无波扶着冷云走回房时,转头对江岚天说:“岚哥,能否请你来为冷云把个脉?”江岚天二话不说地随唐无波而去。
唐翰林神色黯然,无力地说:“家门不幸,让亲家见笑了。”
江沧雨语重心长地说:“唐贤弟,请宽待冷云。”说完便带着家人告辞了。
步出唐府后,楚娴为了打破适才沉默的气氛,故作轻松地向丈夫说道:“沁月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是性格柔顺又懂事,配上寒天,堪称佳偶,要不你去探探寒天的口气如何,寒天向来最听你的话。”
江沧雨抚髯笑道:“关于寒儿的终身,娘子不用操心,到时自然水到渠成。”
看到唐无波安抚冷云的情景,他可以了解为何冷漠若寒儿能接受她,武功再高、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需要温和的抚慰,不管是寒天还是冷云。
“是吗?”楚娴半信半疑地看着丈夫。“可是怎么不见寒儿对沁月有所表示?”
江沧雨不愿说破,只是莫测高深地微笑道:“总有一天,寒儿会有所表示的。”
※※※
这“总有一天”,足足让楚娴等了三年。这三年中,唐无波的日子过得非常愉快,因为,得以品尝绿茵楼的上品茶,同时,棋逢敌手。
“咦?”唐无波不可置信地盯着棋盘,杏眼圆睁,她居然输了!
她的对手优雅地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芳茶,形状优美的唇边绽出一抹浅笑。一尘不染的白袍,挺拔的身形,俊美的面容。正是三年前下棋还要思考很久的江寒天。
“唉唉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唐无波赞叹道。她天性聪颖,智计百出,在棋盘上所向无敌,自认为赢棋是聪明人的专利。但是江寒天扎实的功夫,可让她大开眼界,他能暗记住十几局经典棋谱,由其中自行揣摩。
“禀堂主,外面有位姑娘牵着个男孩,要见绢坊主人。”
江寒天秀眉一扬,三年来,他和唐无波在绿茵楼雅座饮茶,严禁任何人打扰,这时却来通报有人要见,显然对方来头下小。
江寒天道:“让她们进来吧!”
“波姨!”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飞扑到唐无波怀中,漂亮的蓝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小蓝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波姨啊?”唐无波纤手梳理着男孩头发,温和秀雅地笑着。她从来不喜欢孩子,也自认不是有母性的人,但是,小蓝却和她极为投缘。
“娘说要带小蓝去找爹,先来向波姨道别。”
唐无波闻言惊讶地抬头望着静静立着的红色身影。三年了,冷云冷艳如昔,她始终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
“终于要去找“他”了吗?”唐无波柔声说道,温润的眼眸中是浓浓的关怀。当年冷云私心倾慕门主黑鹰,虽然没有结果,却因此而遇上了一生的伴侣。
“嗯。”冷云还是一样不多话,她望着眼前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并立,唐无波温和的笑颜,江寒天俊美淡然的容颜,令她心中充满感激。
一个是温柔地关照她的同父异母姊姊,这三年来,若非无波,她无法留在唐府;而寒天师兄,她那向来冷漠高不可攀的师兄。
冷云突然拉着孩子朝江寒天行礼,拜了下去,江寒天见状连忙扶起她。
“寒天师兄,谢谢!”这三年来,江寒天暗地里解决冷云缠身的江湖恩怨,压制街头巷尾的蜚长流短,虽然他从未提过一句,但是冷云全知道。
江寒天沉静地点点头,俊美的容颜微微一笑。
是无波让寒天师兄改变了吧!冷云心想,她和江寒天同门十年,又分掌白虎、朱雀两堂,江寒天却从未对她展颜而笑。而自从三年前和无波因患难而结识,向来冷漠不亲近人的师兄,冷然的眼眸里添了抹温柔,偶尔还可听见他愉悦低沉的笑声,只要无波在他身边。
陪在冷云身边的小男孩,定定地注视着江寒天,蓝眼里闪着崇拜的神采,爹爹一定像他一样俊美又神气吧!波姨常说小蓝的父亲一定是个美男子,有眼前这个叔叔美吗?他看起来和波姨很好,难道他是……
“波姨好坏,姨丈这么英俊,还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小男孩天真地说道。
唐无波正啜口茶,听到男孩的话,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咳……咳,小蓝,别想岔了,这位江叔叔是波姨的……”
“好友。”江寒天沉静地接口,同时接过唐无波手中的茶盏,轻拍她的背止咳。看到这幅情景,冷云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这两人,何时才会发觉对彼比的情愫呢?待冷云和小蓝走出绿茵楼后,唐无波张口欲言,江寒天却静静地先说了:“已经派人暗中护送她们母子,直到安全抵达喀什族。”
唐无波素颜露出微惊又喜的表情,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白虎堂主的眼睛,三年来,冷云对小蓝父亲的身分守口如瓶,不过看来,你我两人倒是英雄所见略同。”那双如海般湛蓝的眼睛,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
“青眼醉鹰。”江寒天很有默契地回道。
“是英雄惜英雄吗?还是报答他当年在唐府后园对你手下留情?”
“皆有之。”江寒天当年错过了和青眼醉鹰较劲的机会,心中总是小有遗憾。唐无波微微一笑,她相当明白棋逢敌手的乐趣,尤其是像江寒天这样武功造诣数一数二的高手。她继而想起喜好武道的妹妹。
“冷云一走,我倒是开始担心回澜,她孤身云游四方,难免遇上凶险。”
“你总是为姊妹们担心吗?”江寒天淡淡地说道。
“谁叫我的姊妹们个个特出,生活高潮迭起,相较之下,本姑娘的生活真是平淡极了,除了……”唐无波笑道:“除了三年前那次飞来横祸。”
江寒天闻言,薄唇勾出一抹优雅的浅笑。“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的生命永远不会有相遇的时候。”
“是啊!”唐无波笑得开怀。“如果我当初跑快一点,现在坐在这里和你饮茶对谈的就是沁月了。”
“不会的。”江寒天亳不犹豫地否定了唐无波的假设,如果当初和他同落古墓的是唐沁月,他避之唯恐不及,而不是维持了三年愉快的友谊。
唐无波听他斩钉截铁地否定,睑微红了一阵,随即轻声说:“知道吗,沁月仍然心系于你。”
江寒天面无表情地说:“关于这件事,我在三年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唐无波轻叹一声,她每回看到小妹郁郁不乐,总觉得对不住。听说楚娴这几年为了江寒天的婚事伤透了脑筋,她相当中意沁月,想尽办法差儿子多到唐府走动,三年下来,江寒天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楚娴颇为无力。
唐无波深瞅着他,轻声问道:“到底要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你看得上眼呢?”
江寒天没有回答,深如潭水的黑眸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唐无波。
唐无波被他如比注视,不觉一抹红晕上了素颜,尴尬地清清喉咙说道:“我也该回府了,回澜捎信说今日返家。”说完带着一个怦然而动的心,急急地走出绿茵楼。
※※※
怦!地一声,似乎有重物坠地,唐无波惊惶地从床上爬起,拿出火折子点亮蜡烛,隐约见得窗前躺着一团黑影,动也不动。
“是什么人?”她叫了数声,见没有反应,便举烛走上前去。
待她看清楚,不觉胸中倒抽一口冷气。“回澜!”
烛光下,唐回澜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似乎处于昏迷的状态。
唐无波紧张地将妹妹上半身扶在自己怀里,手探鼻息,发现她呼吸微弱,身体冰冷,不禁方寸大乱。从小到大,从来没碰过这种场面,文身的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急救处理。看着重伤的同胞妹妹,她仓皇地踱步。
“不行,不能惊动爹和红停夫人,这……该找谁帮忙呢?”惊惶失措的她,脑中如闪电般浮现一道英挺的身影,只有他,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唐无波急急走向书柜,手忙脚乱地在书柜中翻找。“还好,还留着。”她在找出白虎令牌时松了一口气,抹去脸上汗珠。这是当年江寒天在古墓中送她的,本以为永远也用不着。
“李叔!李叔!”她仓皇地喊着。
“三小姐,有什么事吗?”李总管脸现诧异地出现在房门口,他从未见三小姐神色如此惊慌。
“马上拿着这个到昊天门总堂,要快!”唐无波将白虎令牌交给李总管后,无力地坐在回澜身边等待着。
等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难熬过。从来,她都是笑吟吟她等着爹爹思索下一步棋。如今,怀中抱着回澜,感觉她的身躯一刻刻地逐渐冰冷,气息一分分地变得微弱,这分分秒秒都令她心急如焚。
李总管离开后不多久,一条白色身影飘落唐府庭园,急窜入唐无波房内。唐无波就像等了许久般,终于,盼到天仙般的白色身影落在她眼前,江寒天依旧丰姿闲雅,白袍一尘不染,即使是在接到通报后疾驰赶来。他一眼望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回澜,和神色仓皇的唐无波,便神色凝重,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唐无波微带哽咽地说:“回澜……她……”
江寒天立即明白了,二话不说,抓起回澜手腕把脉,剑眉微皱,说道:“伤得很重,但是不致死。”
唐无波颤声说道:“那……”她完全没了主意。
江寒天一把抱起回澜娇小的身躯,负在肩上,沉声说道:“她必须马上到昊天门医治,你也一块来。”
唐无波柔顺地点点头。
江寒天一手扛着回澜,一手搂着唐无波纤腰,足一蹬,轻轻巧巧地跃出了唐府围墙,直奔昊天总堂。
※※※
“回澜的伤如何?”唐无波焦急地问着正在凝神切脉的江岚天。
“凭着她多年苦练的功体,命是保住了,可是……”江岚天叹道:“三条功脉受损,要恢复原本的功力,恐怕有点困难。”
唐无波听到江岚天的诊断,不禁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回澜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唐无波悬了半天高的心终于放下,但是心中仍是难忍激动。她随江寒天出府时,匆忙间忘了披上外衫,也来不及束发,此时乌黑秀发披散在肩上,素净的脸庞神色仓皇,晶莹美眸中泛着泪光,江寒天见她如比,心中柔情顿起,解下自己白色外袍披在唐无波身上,铁臂轻轻地将她颤抖的身子拥入怀中,低声说道:“没事了,别再担心了。”
唐无波听到他低沉的男声,就像遭风侵袭的小船找到港湾一般,终于放心了,忍不住伏在江寒天肩头啜泣出声。
江岚天见兄长如此行为,不禁脸现诧异之色,但随即体贴地离开,让他两人独处。
唐无波哭过之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螓首靠着江寒天结实的胸膛,轻声说:“谢谢你。”江寒天没有说话,修长的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享受着属于两人的平静,似乎又回到三年前,在古墓中拥抱着她的那一刻,-那间,江寒天完全明白了自己三年来的心情。
“嫁给我吧!”
唐无波闻言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江寒天沉静认真的黑眸,她艰涩地说道:
“你不认为,一人生活才能自在快活,多了一人,使窒碍难行?”
江寒天徐徐地说:“两人同行或许不能尽速,但是携手……”
唐无波轻笑道:“这实在不像是独来独往的白虎寒天会说出来的话。”
“世人于我皆如陌路,但我独希望能与你同行。”江寒天沉静的语气里有一抹坚决。
这个男人已认定了她,是认真地要和她共度一生!
唐无波怔怔地望着江寒天,晶莹的眸子里是感动,是惶恐!
江寒天神情温柔地看着怔忡的佳人,修长的手指轻拂她的面颊,轻轻地、无比温柔地,薄唇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最后,她的唇瓣。
江寒天的唇温柔地吻着她的,轻轻地摩娑着,轻尝着,印下了对她终生温柔的宣誓。
唐无波如遭电击,娇躯无力地摊软在江寒天怀里。平时清晰的大脑里一团混乱,第一次,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江寒天温柔的吻持续了好久好久,直到唐无波羞红地将发烫的脸蛋倚在江寒天颈窝。两人间久久没有说话,江寒天只是静静地、温柔地搂着她。
等紊乱的脑子和发晕的心情稳定下来,唐无波轻叹道:“这样不行的,唉!”
她从来不让感情拖着走,若不是以理智思考,就不是唐无波。
江寒天明白她的心情,轻拂着她的背脊,静静道:“我会等你的答案。”
“如果答案是“不”呢?天下无敌的白虎寒天受得了失败吗?”唐无波坐直了身子,但仍在他的怀抱中,顽皮地凝睇着江寒天。
江寒天微笑不答,拍拍她站起身来,温柔地说:“你也惊累了一夜,该去休息了,我会看着回澜,等她醒来再叫你。”
唐无波柔顺地点头,走出房门。
待唐无波走远了,他才低沉地诉出适才未说出的答案。“我会一直等到你说“是”。”
窗外一阵树叶簌簌声,从树上跳下来两条人影--江沧雨和楚娴。
“要避过寒儿敏锐的耳目,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憋气憋得一身汗。”江沧雨边说着边用衣袖擦干额头的汗滴。
楚娴两眼含泪,轻声说道:“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寒儿的终身大事总算有着落了。”
江沧雨看妻子为儿子柔情的那一面感动得珠泪欲滴,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用为寒儿担心。”
“可是我看那位唐姑娘好象还在犹豫。”楚娴惴惴不安,性如冰雪的二儿子好不容易有看上眼的姑娘,她恨不得马上上唐府去提亲。
江沧雨沉吟了一会儿,“唐无波,唐老弟的第三女,我看不是个轻易将终身委托给人的精明姑娘。”
“你是说……寒儿还会有一番波折吗?”楚娴担心地问。
“我看是免不了的。”江沧雨摸摸长髯,说道:“咱们江家男子看上的,都不是一般女子。想当初傲天费了多大的劲才赢得砚云的芳心。依我看,这唐无波只怕比砚云更难。”
“那我去和她谈谈,”楚娴急着拔腿就要去找唐无波。“像寒天这样实在的孩子已经不多了。”
江沧雨笑着拦下着急的妻子。“你还怕唐三姑娘不知道你儿子的优点吗,忘了适才这姑娘和寒儿之间的对话?”楚娴闻言静了下来,轻叹:“这倒是。”
江沧雨笑道:“我也是满惊讶的,第一次看到寒儿有这种温柔的表情。”
楚娴亦表同感,轻嗔道:“还好你的魔鬼训练没有完全冰封他的心。”
江沧雨被爱妻指责,连忙大叫冤枉:“三个孩子我一视同仁,这完全是性格问题。岚儿温文体贴,像你。傲儿狂放不羁、寒儿认真果决,像我。”
“那依你看,寒儿能说服唐三姑娘和他共效于飞吗?”
“像这么机敏的姑娘,若是对上岚儿,或许能逃得过情网,但是,今天她遇上的是寒儿,从小到大,你有看过寒儿放弃过什么对他而言重要的事吗?”
楚娴笑了,她的寒儿可是四个儿子中,最锲而不舍,毅力最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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